談到這裏,鬱鐸基本可以確定建哥就是棠村一係列風波背後的始作俑者,之前鬱鐸探查出了一點蛛絲馬跡,隻是苦於沒有證據。最近這段時間他的手段會突然這麽激進,甚至不惜當麵和鬱鐸談,想來是和瑰湖的介入有關。  要麽是瑰湖也有意染指棠村,要麽就是建哥把寶押在棠村上,盤算著將項目重新拿回來,好增加自己和瑰湖談判的籌碼。  “不如這樣,你退出,把項目的控製權給我。到時建成了,我返你…” 建哥說著,伸手比了個數字。  這個價碼十分誘人,這老鬼這次還挺大方,不愧是傍上了瑰湖這個大款。  但鬱鐸不為所動:“建哥,別怪我說話直接,您把項目拿回去之後,有能力開發麽?” 說完,他笑了一聲:“據我所知,不少家銀行最近都在催您還款了吧?”  “這就用不著你操心了。” 建哥的鼻孔裏冒出一聲冷哼,趾高氣昂地說道:“你也聽說了吧,瑰湖馬上就要入股我們金石了,到時候還怕沒錢?”  別看建哥表現得像是隻飛上枝頭的草雞,其實他的心裏比任何人都沒底。他已經從瑰湖的內部人員那裏探出口風,聽說江弛予和楊幼筠似乎對入股金石持反對意見。  這個時候他如果能奪回棠村的開發權,對他而言將是一個很大的助力,到時候江弛予他們再怎麽反對,總部也不會同意的。  鬱鐸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退不退?” 利弊已經分析得足夠多,建哥最後撂下一句話。  “這個要求我怕是很難同意。” 鬱鐸也沒什麽耐心繼續和建哥掰扯:“再說,這種事也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  “鬱鐸,我告訴你,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在 h 市做生意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工地上埋管件呢。” 建哥見鬱鐸軟硬不吃,連生意人的那層皮都不披了,直接露了原形:“把我惹急了,沒你好果子吃,你信不信?”  “信,我當然相信。” 鬱鐸看著建哥,笑盈盈地說道:“七年前年你惡意搶礦,讓手下員工毆打同行,造成一人癱瘓。八年前你暴力強拆一處廠房,致兩人被掩埋死亡。十年前起,你在市區各處開設地下賭場二十多處… 最近五年你做過什麽事,我就不幫你回憶了,想必你自己記得清楚。”  當年鬱鐸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包工頭時,曾經和建哥說過這些話。今天他幾乎又將原話複述了一遍。  但同樣的話從鬱鐸口中說出,相比起過去,威懾力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建哥,時代不一樣了,一些改變您得慢慢接受。” 鬱鐸站起身,看來是不準備再和建哥在這裏浪費時間了:“您的老一套,在法製社會是不行的,既然現在有錢了,就該安享晚年,年紀一把了再被逮進牢裏,可就不值當了。”  建哥的痛處被戳中,氣得猛踹了一腳桌子。等在門外的小弟們聽見動靜,一窩蜂衝了進來。  鬱鐸並不以為意,他慢條斯理地穿起外套,對建哥道:“時候不早了,公司裏還有些事,就不多奉陪了,棠村有些景致還是不錯的,趁著還沒拆遷,有時間可以走走看看。”  建哥不可能讓這件事情輕易過去,鬱鐸說的沒錯,金石集團債台高築,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瑰湖是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必須牢牢抓在手裏。  “如果你這麽不識抬舉,那麽後果自負。” 建哥說道,虎落平陽,但也不是誰都可以欺負的。  鬱鐸並沒有理會,徑直往門外走去。直到他上了車,那些平日裏口口聲聲喊著為建哥鞍前馬後的弟兄們,沒有一個出來阻攔。第80章  挺好的  鬱鐸這邊被建哥擾得一連幾天不得安生,瑰湖的會議室裏,也是一片兵荒馬亂。  視頻投影關閉之後,與會人員大氣不敢出一聲。就在剛剛的會議上,楊幼筠拍著桌子和總公司那邊的人大吵了一架,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讓人替她捏一把汗。  江總操著手坐在一旁,表現得倒沒有楊總那麽情緒化,始終是一副倚橋憑水流的隨緣模樣,但從他的態度可以看出,他是堅定站在楊幼筠這一邊的。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們普通員工夾在中間,隻能自保為上。  散會之後,員工們逃命一樣離開現場,會議室裏隻剩下楊幼筠和江弛予兩個人。楊幼筠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抻了抻手腳,對江弛予道:“王建明為了我們的投資,怕是要破釜成舟了,聽說他最近為了討你歡心,私下辦了不少大事?”  王建明就是建哥的大名,這些年人人尊稱他一聲建哥,他的本名倒是鮮少有人提起。  眼下會議室裏沒有外人,楊幼筠一下子就換了張麵孔,完全沒有了剛剛的氣急敗壞,甚至還有心思打聽業內八卦:“哎,我問你,微信群裏說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嗎?鬱鐸他真的…”  鬱鐸平日裏悶聲賺錢,處事不算高調張揚,最近卻成了 h 市地產圈各個微信群裏的熱門人物。圍繞著他的話題,大多由幾段不知來源的聊天記錄發散開,說的都是鬱鐸當年那段 “不大光彩” 的往事。  說是鬱鐸當年為了把老東家的班底挖走,不惜製造車禍,讓他當時的老板陳力重傷臥床。後來又從林勝南李大能幾個人那裏騙來了人脈和錢,才有了後來的公司。  公司逐漸上正軌之後,鬱鐸開始卸磨殺驢,先是害死了李大能,又先後將兩位兄弟掃地出門送進牢房,最後把林勝南多年來做生意攢下的家底騙了個精光,一個人獨霸公司,從此飛黃騰達。  總之就是鬱鐸此人壞事做盡,為了利益無所不用其極,利用身邊所有能利用的人,再一腳踢開,才能在不到三十的年齡,取得今天這樣的成就。  這些傳聞沒頭沒尾,無憑無據,但不少人都深信不疑。也許人就是這樣,非要給別人的成功安上不堪的注解,心裏才能平衡。  鬱鐸那邊已經鬧上好幾天了,江弛予得知這件事的時間,並沒有比楊幼筠早多少。實際上,昨天江弛予在工地上短暫地和鬱鐸見個了麵,鬱鐸半個字都沒有提及最近發生的事。  楊幼筠想起了微信群裏同行的討論,幸災樂禍道:“沒想到那個被利用完就丟的可憐人,居然是你。”  大小姐活了近三十年,做事全憑喜惡,並不考慮他人的感受,偏偏就要把這道疤揭開。  “過去的事沒那麽簡單。” 江弛予一句話搪塞,顯然不想多談。  楊幼筠依舊興致勃勃:“好慘,三一工程現在如果還有你一杯羹,你大小也是個老板,下半輩子算是不愁了,也不致於要在我這裏當個打工仔…”  說到這裏,楊幼筠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沒想到聰明如江弛予,也會栽這種跟頭。一手創建起來的公司被別人據為己有,一點都不像他這麽機靈的人能吃的虧。  而且看江弛予的這個樣子,被人算計了資產也就算了,大概連心都被騙去了。  “真看不出來,鬱鐸夠狠的。” 楊幼筠唯恐天下不亂:“也好,這次王建明算是替你出了這口氣了,你如果覺得不夠,我這邊再給你加把火。”  若是想替江弛予出氣,楊幼筠根本不需要親自動手。為了拿回棠村的地塊,王建明什麽不入流的手段都用了,隻要楊幼筠再給出一點暗示,他肯定更加不留餘力對付鬱鐸。  “這件事情我自己會解決,先顧好你自己的事吧。”  江弛予不可能真的放任楊幼筠去攪渾水,他收拾好資料站起身,先一步往門外走去:“和你無關的事你少管,現在多少人等看你的笑話呢,瑰湖大小姐。”  “人在江湖,不是殺人,就是被別人殺。” 楊幼筠倒是看得很開,起身跟著江弛予往外走:“在刀子砍過來之前,惶惶不可終日可不行。”  江弛予在楊幼筠麵前沒有表現出什麽,但他的心情著實是不太妙。鬱鐸的過往被起底,江弛予也被這次的輿論波及,與他有關的各種傳聞也甚囂塵上。  過去的事又被有心人翻了上來,再次成為橫在他們中間的一道的裂縫。這道裂縫就這麽明明白白地存在著,像是橫在嗓子裏的一根刺,不願回首,也無法忽略。  連楊幼筠都聽說了的事,鬱鐸不可能不知道,可是這麽多天過去了,鬱鐸那邊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好像江弛予置身其中會怎麽想,壓根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二人好不容易才緩和下來的關係是否會因為這道裂縫徹底崩壞,他也不在乎。  鬱鐸沒有解釋,沒有找江弛予幫忙,甚至在他麵前壓根就沒有提起。  想到這裏,江弛予用中性筆狠狠戳了戳掛在工牌上的卡通掛件,引來了楊幼筠好奇的目光。  隻可惜江弛予這悶氣還沒生兩分鍾,助理小趙的一通電話就打了進來,小趙在電話裏說,建哥故態複萌,打算派馬仔在鬱鐸下班的路上圍堵他,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放下電話後,江弛予沒有再聽楊幼筠在他身邊喋喋不休了些什麽,把手裏的文件往她的懷裏一堆,即刻開車往鬱鐸的公司趕。  路上他分別給鬱鐸和建哥都打了好幾個電話,但是誰也沒有接通,江弛予掛掉電話,轉而給鬱鐸發了條短信:【你怎麽樣?】  這條信息像是投入水裏的小石子一般,沒有任何回應。  已經過了晚高峰,高架上依舊堵得厲害,江弛予盯著一望無際的車流,心裏非常看不起這樣的自己,原來這麽多年了過去了,就算在那個人那裏撞了個頭破血流,隻要他笑著勾勾手,他還是會不管不顧地踏上過去的老路。  現場情況比趙助理了解到的還要更嚴重些,江弛予到的時候,三一工程的大門口圍滿了人。  人群中混跡著不少江弛予熟悉麵孔,打眼望去都是建哥的得力幹將。想必是建哥狗急了跳牆,不管死馬活馬都一起上,已經無暇去掩飾這群鬧事之人的身份了。  鬱鐸的腦袋在棠村被滅火器開瓢之後,江弛予其實明裏暗裏敲打過建哥幾次,前段時間棠村的風波平息,他原想是自己警告起了作用,沒想到這個老鬼笨得像頭驢,聽不懂好賴話,壓根就沒有聽明白江弛予的意思。  剛剛在路上江弛予了解到,最近這幾天,建哥完全扯下了遮羞布,將老本行的風采展示得淋漓盡致。除去剛開始帶人堵門示威,建哥又加上了恫嚇中傷那老一套。現如今鬱鐸公司的大門外貼滿了黃色的傳單,傳單上的內容不堪入目,繪聲繪色地 “介紹” 了鬱鐸這些年來的“種種惡行”,極盡造謠羞辱之能。  聽說那個李啟東看了一眼,就忘了之前在拘留所裏對鬱鐸做下的保證,二話不說,逮著建哥派來發傳單的小弟狠揍了一頓。  結果就是人也揍了,警察也叫了,但是建哥的手下人數眾多,頭一波被逮進派出所,下一波又冒出了頭,像是打也打不完的蒼蠅。  江弛予將車停在人群外,打算再試著給鬱鐸打個電話,交待他先等在公司裏不要出來,外麵的事交給他處理。  畢竟對建哥而言,江弛予現在是最重要的人,不得不顧及。他卯足了勁這麽對付鬱鐸,其中也有討好江弛予的意思。畢竟鬱鐸和江弛予之間的恩怨,已經人盡皆知。  今晚隻要江弛予出麵,建哥的手下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這通電話還沒撥出去,鬱鐸的身影就出現在了二樓的窗戶前。  鬱鐸的露麵,讓人群瞬間就沸騰了起來,這些人像是聞到了血腥味水蛭一般,一股腦兒地往大門湧去。其中不少人的手裏都拿著臭雞蛋爛菜葉子,一旦逮著機會,就要往鬱鐸身上招呼。  除此之外,人群外的攝影錄像設備已經準備就緒,時刻準備著為明天的本地新聞增添一些吸引人眼球的素材。  看來建哥最近不知和誰取了經,趕了趟時髦,也想從網絡輿論方麵入手。  大門外響起了侮辱性極強的口號聲,鬱鐸卻視若無睹。他低下頭,不知在搗鼓著什麽,臉上掛起了淺淺的笑容。  幾秒鍾之後,江弛予的手機裏收到了一條信息。  原來他是在回複江弛予不久前發出的那條信息,麵對著逼到公司樓下的臭魚爛蝦,鬱鐸在短信裏語氣輕快地回複道:【挺好的,你呢,明晚回來吃飯吧?】  江弛予看著這條信息,心裏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個巴掌,待他再次將目光轉向二樓時,窗前已經不見了人影。  就在下一個瞬間,公司的大門洞開,鬱鐸在李啟東和幾名彪形大漢的護送下,從門裏衝了出來,他們手裏都架著強光手電,一出現就把湧上前來的人群逼退了一步。  芊芊和幾位同事緊隨其後,他們手裏撐著傘來到鬱鐸身邊,將他嚴嚴實實地圍在中間。  江弛予搭在門把上的手,又收了回來,他坐在車上,看著鬱鐸的同事們一路將他安全地護送上了車。  鬱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離開,可把在門外蹲了一整夜的流氓混混氣壞了,窗外的場麵一片混亂,人們擁擠著,推搡著,叫罵著,閃光燈接連不斷地亮起,襯托出了一種荒誕的喧囂色彩。  江弛予在人群外,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直到這時他這才意識到,現在已經不再是他們倆相依為命的時候了,那段相互扶持的日子,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一去不再回頭。  過去的鬱鐸孑然一身,尚且能獨當一麵撐起一個家。後來公司遭遇危機,他也能一個人東山再起。現在他的事業上了正軌,身邊圍繞著那麽多關心愛護他的人,更是不再需要他。  江弛予終於願意相信,鬱鐸說得對,是他將自己擺在了太重要的位置。於鬱鐸而言,他確實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江弛予想,是不是無論自己跑得多遠,站得多高,都不能跟上他的腳步,也無法站在他身旁,更沒有能力為他撐起一把傘。  既然鬱鐸這邊並沒有什麽需要他幫忙的地方,江弛予悄無聲息地離開,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建哥的人見討不到好處,也不敢上前造次,隻是遠遠地圍繞在四周虛張聲勢,眼睜睜地看著鬱鐸揚長而去。  車子緩緩開動,鬱鐸坐在車裏,像是福至心靈一般,越過成片的人群,突然回過頭看了眼江弛予的車剛剛停過的地方。  “怎麽了老板?” 芊芊順著鬱鐸的目光望去,什麽都沒看到:“還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 鬱鐸收回視線:“走吧。”第81章  你一直都是這樣  晚上江弛予如約來到鬱鐸家裏吃飯,晚飯後,鬱鐸在陽台上接一個工地上的電話。  電話是棠村居民代表打來的,最近他們不知道收到了什麽風聲,排著隊要來和鬱鐸道歉。  這幾天鬱鐸照常去上班,數日以來圍堵在公司門外 “維權” 的人群,一夜之間像退潮一般消失幹淨,甚至連遍地的狼藉都被人清理打掃過。  那晚那麽一大群人冒著被逮進局子裏的風險,架著長槍短炮拍的視頻,到最後也沒發出來。  建哥毫無預兆地突然收手,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發現鬱鐸根本不吃那一套,不再做無用功。第二就是有人在背後敲打了他。  至於這個人是誰,鬱鐸心裏不做他想。  看著江弛予坐在沙發上,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上八點檔家庭倫理劇,鬱鐸愈發不想聽電話那頭的人廢話了。  “行了我知道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撩下這句話後,鬱鐸就匆匆掛斷電話,回到客廳,來到江弛予身邊坐下。  事情發展到現在,棠村風波的始末,算是已經明晰。鬱鐸必須承認,騷亂剛開始爆發的時候,他確實懷疑過江弛予,後來順藤摸瓜查到建哥,他就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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