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認得我是誰麽?” 鬱鐸邁上台階,來到江弛予麵前蹲下,揚起頭來看著他。  “鬱鐸。” 江弛予抬眼看著鬱鐸的眼睛,頓了頓,又像機器卡殼兒了似的蹦出了三個字:“討厭你。”  到這裏,鬱鐸終於可以確定,江弛予今晚真的被他的下屬們灌醉了。  “討厭就討厭,我也不喜歡你。” 鬱鐸被他這賭氣的話逗得直樂,醉酒的江弛予讓他感到有些新奇。說起來,江弛予過去滴酒不沾,回來之後酒量又深不見底,鬱鐸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副模樣。  鬱鐸伸出手指點了點江弛予的額頭,將他戳得往後一仰:“什麽臭德行,一點都沒有小時候可愛。”  鬱鐸這就冤枉江弛予了,雖說如今的江弛予和五年前判若兩人,但他其實並沒有改變。在遇見鬱鐸之前,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否則他也不可能跟在江小青身邊,在夜總會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好好地長大。  隻是過去和鬱鐸在一起的時候,江弛予總是把自己最柔軟的一麵展現在他麵前,也把所有的溫柔和耐心,全部給了鬱鐸。讓他忘記了,最初遇見江弛予的時候他是什麽模樣。  多疑敏感又偏執,手黑心狠,咬起人來毫不含糊,像一隻不願意相信任何人的小野狗。  “你更討厭,我更不喜歡你。” 聽鬱鐸這麽說,江弛予接連反駁了幾句,像鬥氣的小男孩似的,非要和鬱鐸爭個高下。  這不是江弛予第一次對鬱鐸表明自己不喜歡他,這是一種刻入骨髓的條件反射,就算是醉了,江弛予也時刻保持著警醒,不管怎麽問,都不能再輕易把喜歡說出口。  二十出頭的江弛予,沒想過害怕,也不知道會疼,敢於毫無忌憚地將滿腔的愛意捧到那個人麵前。但現在的他,已經知道撞破南牆是什麽樣的結果,不會再輕易嚐試了。  他就像是一個遭遇過海難人的,失去了擁抱大海的勇氣。就算一輩子隻能守在岸邊,遠遠看著海上日升月落,也好過一朝不慎,再次被拍進不見天日的海底。  “哎,江弛予,我問你。” 鬱鐸看似在調侃江弛予,但真心話時常伴隨著試探和玩笑:“你真的不喜歡我了麽?”  江弛予沒有猶豫,堅定地說道:“不喜歡你了。”  這曾經是鬱鐸最希望聽見的答案,時隔多年聽江弛予親口說出來,身體又像是被掏掉了一塊,仿佛原本深深植入血液骨髓的一個部分,就這麽離他而去了。  但是鬱鐸很快收拾好了心緒,笑著對江弛予說道:“也對,喜歡我沒什麽好的。”  “我不喜歡你…”  喝醉了的人喜歡說車軲轆話,江弛予沒有聽見鬱鐸說什麽,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替五年前的自己,又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如果當年他能藏匿好這份感情,能及時扼殺不該有的妄想,能強迫自己退回原本的位置,是不是就能以家人之名,一直留在他身邊。  那就不會有這五年的分別,也不會有這麽多的離苦。  說著說著,他覺得有些委屈起來:“這麽長時間,你都不來找我,過去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講點道理,是你先不理我的。” 鬱鐸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他收起玩笑的心思,捧起江弛予的臉,讓他看著自己:“我問你,這幾天你為什麽生氣了?我又哪裏惹你不高興了嗎?”  “我不說,你就不會問,我不聯係你,你就不能主動來找我嗎?” 江弛予就算醉了,也沒那麽容易套話,他沒法回答鬱鐸的問題,就開始翻舊賬:“撿一隻小狗回來養上這麽多年,都會有感情,你把我趕出家門,對我不聞不問,五年這麽長的時間,一次都沒想過要來找我麽?”  鬱鐸被江弛予的醉話問得一怔,腦海裏突然閃過第一次去美國時遇上的那場大雪。  那是鬱鐸第一次看見下雪,當時他剛賺了一點小錢,也想趕一趟潮流出國旅旅遊,於是就跟著旅行團去了江弛予所在城市。  江弛予在國外的手機號鬱鐸倒背如流,那晚他一個人在酒店裏,用座機撥通了那個號碼。  接電話的是一個女孩,那個自稱是江弛予女朋友的姑娘說江弛予正在洗澡,並熱情地讓他留下姓名和聯係方式,一會兒給他回電話。  鬱鐸沒等女孩說完,就匆匆掛了電話,後來酒店的座機響了幾次,他也沒有再接起。  “其實我去找過你的…” 鬱鐸說到這裏,自嘲地搖了搖頭,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什麽意義。無論是那個女孩,還是那場大雪,都已經是記憶裏的匆匆過客。  畢竟人想好好活著,就得往前看。  “行了,以後知道了,不會再這樣了。” 悲傷的情緒轉瞬即逝,鬱鐸的臉上馬上又揚起了笑意:“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就走了。”  和醉鬼沒有道理可講,也不知道江弛予聽沒聽清鬱鐸的話,將腦袋轉到一邊,扔下一句:“用不著你管。”  “那行,我先走了。” 鬱鐸懶得慣他的臭毛病,不再勉強,起身就走下台階。  江弛予見鬱鐸真的要走,連忙著急站起身,喊道:“鬱鐸!”  鬱鐸停下了腳步,他像是早就等在這裏似的,轉過身來看著江弛予,笑著說道:“冷死我了,麻利點,快點跟上。”  * * *  今晚的氣溫創今年新低,又臨近年底,路上的出租車不多。鬱鐸打來的那輛車,早在兩個人拉拉扯扯的時候被別人搭走了。  鬱鐸站在路邊攔不到車,隻得和江弛予兩人一前一後,往下個好打車的路口走上一段。  江弛予真的醉得不分東南西北,走著走著,腳步就慢了下來,遠遠落在鬱鐸身後。鬱鐸停下來等了好幾次之後,索性抓起他的手,牽著往前走。  從前江弛予就像個小火爐,今天他的手心更是發燙,揣在口袋裏暖烘烘的,就這麽牽手走在冬夜的街道上,鬱鐸突然就不覺得冷了。  在寒風裏走過兩個紅綠燈,兩人終於打上了車。坐進車裏之後,江弛予表現得特別乖巧,任憑鬱鐸將他的手攥在手裏,沒有抽出來。  江弛予剛回到 h 市不久,沒有置業的打算,暫時先租了一套房子住著。出租車很快開到江弛予家的大門外停了下來,直到這時鬱鐸才知道,江弛予租的這個小區,離自己的家隻有一條街之隔。  也許在不經意間,他們去過同一家早餐攤,出入過相同的便利店,走過同一條人行道,看過一樣的街景。  在鬱鐸看不見的地方,江弛予用這種笨拙的方式,盡可能地填補著他們之間錯失的這五年。  “你也住在這裏?” 鬱鐸的心底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我到家了。” 江弛予沒有回答鬱鐸,他有些恍惚地轉頭看了眼窗外,顧左右而言他:“先走了,再見。”  在今晚的年會上,公司的同事客戶輪流過來敬酒,白酒紅酒一起喝,洋的土的齊上陣,這一路回來,江弛予的酒勁徹底上來了,他非但沒醒,看上去反而醉得更厲害。  鬱鐸不放心放他一個人上去,於是一起下車送他到家門口,可以說是服務十分周到。  “到了,進去吧。” 鬱鐸從江弛予口袋裏摸出鑰匙,打開了他家的大門:“洗個澡就早點睡,別再折騰了。”  江弛予乖順地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刻進門,而是轉身麵向鬱鐸,一言不發地望著他。  “怎麽了?” 鬱鐸問。  兩人在門口耽擱了太久,樓道裏的感應燈熄滅,與此同時,耳邊響起細碎的布料摩擦聲。當鬱鐸再次把廊燈打開的時候,正好看見江弛予從西裝內側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東西遞給他。  “這是今天的特別獎。” 江弛予看著鬱鐸,一本正經地交代道:“我黑幕給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江弛予的手心裏躺著一枚金色的紀念戒指,戒指的正麵是瑰湖的 logo,內圈的編碼正好是鬱鐸的生日。  這紀念戒指款式土氣材料廉價,不是純金的,甚至連銀的都不是。今晚抽出了小幾十顆,全部加起來還沒有一包紙巾值錢。  鬱鐸垂眸盯著江弛予手裏的戒指看了片刻,珍而重之地將它收進懷裏,抬起頭來笑著對江弛予說道:“好了,知道了,謝謝你。”  說完,他攤開雙臂,對江弛予道:“我要回去了,過來抱一下。”  江弛予訥訥朝鬱鐸邁了一步,似是走進他的迷夢。  “鬱鐸。”  江弛予略微彎下腰,將鬱鐸整個人都裹進他的懷裏。  被江弛予抱住的瞬間,鬱鐸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意識到江弛予有話要說,但他等了許久,遲遲沒有等到下文。  鬱鐸正打算主動開口說些什麽,江弛予像是被人擊中了腹部一樣猛地顫了顫,痛苦地將雙手撐在門框上。第83章  迷夢  江弛予這胃病發作得突然,鬱鐸手忙腳亂地將他扶進家門。  在江弛予的指揮下,鬱鐸在餐廳的邊櫃裏找到了醫療箱。別看江弛予的這套房子空空蕩蕩,一眼望不見什麽生活氣息,藥箱裏倒是滿滿當當,什麽藥都有。  這些藥大多都已經開封過,那一大盒胃藥更是沒剩下幾片。  在大城市裏打拚的人,多少都有一些職業病,隻是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年,江弛予就把自己的身體糟踐成這個樣子。  鬱鐸找藥的幾分鍾裏,江弛予安靜地躺在沙發上。大概是今晚喝了太多的酒,胃病又發作了,不過他早就習以為常,就算不吃藥,挺一挺也能過去。  畢竟有無數個夜晚,他都是這麽度過的。  酒精的作用下,江弛予昏昏欲睡,但無法忽視的疼痛又讓他無法真正入眠。夢夢醒醒間,他察覺到身邊有人靠近。  江弛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了鬱鐸。  神經被醉意侵襲,很多下意識的反應無法用理智去掩飾。看見鬱鐸的瞬間,他的心裏是欣喜的。  但這種高興的情緒在他的心裏僅僅停留了一瞬,很快又重歸平靜。  因為這五年裏,他做過太多次這樣的夢,夢裏鬱鐸臉上的表情和現在一模一樣,就好像自己也被他好好地愛著。  當然江弛予也有信以為真的時候,每當他想伸手去觸碰,這個人就會馬上消失不見。  今晚江弛予想讓鬱鐸陪著自己久一點,於是他不敢再碰,隻敢望著那道人影,低低地喊了一聲:“哥。”  “嗯。” 鬱鐸正在看盒子上的藥品用量,回過神,應了一聲。  “你回來啦?餓了嗎,我起來給你煮宵夜。” 江弛予真的醉迷糊了,已經分不清自己在現實還是夢境,夢裏沒有這五年的空缺,他們又回到了在棠村時最平凡的一夜,鬱鐸應酬回來,習慣性來到他的床前看一眼。  鬱鐸放下藥盒,他不知道江弛予在夢裏看見了什麽,但無論在什麽時候,江弛予的這聲 “哥” 都讓他無法招架。鬱鐸的心化進了一片雲朵裏,實實在在地軟了下來,連鼻子也跟著一起泛酸。  他環過江弛予的肩,將他扶起靠在自己懷裏:“先把藥吃了。”  藥是苦的,那個人的手是暖的,江弛予意識恍惚地想,今晚的這場夢還挺真實。  盯著江弛予乖乖吃完了藥,鬱鐸又毫不見外地轉進他的臥室,找了一張毛毯出來。鬱鐸帶著毯子回來時,江弛予依舊一臉愣怔地在沙發坐著,看樣子有些搞不明白現在的狀況。  “別坐著,躺下會舒服點。”  鬱鐸來到江弛予身邊坐下,剛將毛毯披在他的肩上,江弛予就突然往前一倒,撲進他的懷裏。  鬱鐸被江弛予砸地整個人往後一仰,伸手扶住了他的腰,保持住了平衡:“耍酒瘋呢,江弛予。”  江弛予沒有回答,似是沒有聽見鬱鐸的話。  窗外寒風凜冽,在這樣一個冬夜裏,更加放大了人類趨光向暖的本能,鬱鐸舍不得將人推開。他用毛毯將自己和江弛予一起包起來,摟著江弛予,仰身靠在沙發扶手上。  鬱鐸稍微調整了姿勢,讓江弛予在他的懷裏靠得更舒服些,一隻手摟住江弛予的腰,另一隻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直到懷裏急促的呼吸逐漸平複,他才捏了捏江弛予的後頸,問道:“感覺好了點沒?”  “難受。” 江弛予紮在鬱鐸的懷裏,閉著眼睛。  “知道難受就好,以後不能這樣了。” 鬱鐸耐心安撫著懷裏的人,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鬱鐸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閑聊:“聽楊幼筠說,你們明天要一起回一趟總公司?”  江弛予動了動腦袋,悶悶地 “嗯” 了一聲。  “還回來嗎?” 一個不留神,鬱鐸就把縈繞在心裏好幾天的問題問了出來。  這不是他該問的,鬱鐸心裏明白,不過話既然已出口就收不回來了,不妨聽聽他怎麽說。  反正江弛予現在醉成這樣,明天未必記得。  江弛予沒有回答鬱鐸他還回不回來,他和楊幼筠這麽一去,前路未卜,誰也無法保證結局會是什麽樣。如果事情成了,楊幼筠入主瑰湖,他是有擁立之功的功臣。  若是敗了…  若是敗了,江弛予無論如何也不能允許自己再以喪家之犬的模樣出現在鬱鐸麵前。  “你這幾年一個人在外麵,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鬱鐸隻當江弛予不想說,不再追問。他拉高了他身上的毯子,將人一股腦兒地包裹了起來,抱緊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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