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李乘溜溜達達地走著,走了沒多遠,我有點走不動了,不是那種運動過度的累,而是疲乏,像是人七老八十之後體能跟不上的感覺。我沒直接說自己累了,而是看到前麵有個長椅,張羅著過去坐會兒。我說:“以前我還幻想呢,等我老了就到公園來,坐路邊椅子上戴著墨鏡拉二胡。”李乘笑我:“這是行為藝術?”“沒錯,搞不好還能賺點零花錢。”他笑得很爽朗,我也跟著笑。初秋夜晚的風灌了我滿嘴,讓我又吃了個飽。這樣也挺好,好好品嚐下秋天的味道,因為這是我最後一個初秋了。我們坐了一會兒,我總覺得李乘欲言又止。“有話就直說吧。”我可受不了這樣,“我生命在這兒倒計時呢,你現在不問,搞不好就沒機會了。”李乘無奈地看著我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是樂觀還是悲觀。”“我也不知道。”他說:“治不了嗎?”他看著我。公園裏的路燈隔好遠才有一個,但我們在的地方恰好有光。我看著那盞路燈的光落下來,像是月光灑在了李乘的頭發上和肩膀上。如果我能更道德淪喪一點,此時我就可以吻上去了,氣氛太好了。“不好說。”我跟李乘說,“可以手術,然後化療,一邊遭罪一邊掉頭發,等我禿了,可能也就死了。”“也就是說,其實還是有治愈希望的?”“很小。”我並不是對這個病真的一無所知,也正是因為有些許了解,知道它難治,所以幹脆放棄了。花那麽多錢,傾家蕩產的,最後還是死了,不如把錢留給我爸媽,好歹他們晚年不愁吃喝。這麽一想,我還挺孝順。“就算手術成功,也不算治愈。”我說,“複發的風險還挺大。”我扒拉了一下我的頭發:“我這一頭秀發,我可舍不得讓它們掉光了。”李乘沉默著,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我爸就是癌症去世的。”李乘說,“我媽也是。”我驚訝地看向了他,他隻給了我一個略顯憂愁的側臉,不知道他是在為我憂愁,還是因為回憶憂愁。“有時候我會想,會不會哪天我也癌症了。”李乘說這話的時候,帶著點笑意,但那笑聽得我覺得特別苦。“不一定的。”我說,“每年按時體檢,發現問題及早治療。”李乘轉過來看我:“那你都不準備掙紮一下了?”“你也說了,就是掙紮一下。”我說,“我不要。”李乘盯著我看,眼神有些變了。我覺得李乘肯定跟我想的不一樣,他這人遠比我以為的複雜。“你不怕死嗎?”我一下被他給問住了。我以為我不怕的。自從我身體開始出現危險信號起,我就總暗示自己,每個人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在奔著死亡去的,我牛逼,所以跑得比別人都快,其他人用八九十年跑到終點,我不到三十年就到了,就這速度,可以參加奧運了。我以為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設,但在李乘如此直白地向我提問之後,我像是被扼住了喉嚨。“不怕。”我硬著頭皮回答。我還是很虛榮,想給大家留下“丁邇瀟灑又帥氣”的最後印象。“說謊了。”李乘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我,“你聲音抖了。”他對我說:“我爸去世之前哭著拉著我的手,跟我說害怕。在我印象裏,他從來沒哭過。”我有些坐立不安,試圖轉移話題:“今天晚上還挺涼的。”“他跟我說他覺得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死了就再也回不了家,看不到我和我媽,聽不見我們說話了。”李乘不接我的話茬,一直自顧自地說,“說死後的世界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人類最懼怕的就是未知。”“我不怕。”我繼續嘴硬。我對他說:“李乘,我是來找你談戀愛的,不是來跟你討論死亡的。”雖然有點舍不得,但我還是站了起來。“如果你想聊這個,那我就不奉陪了。”我準備走,“明天輪到你請我吃飯,你下班之前我會來等你。”我們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約定,今天你請客明天我請客。但我擅自做了主,他可以拒絕。李乘沒有拒絕我,但也沒追上來,他就任由我離開,等我走了好遠再回頭的時候,他還坐在那裏,眼睛看著很遠的地方。第13章 獨自回家的時候我是有點不高興的,我覺得李乘把我惹生氣了。但其實我又明白,他勸我是為我好。就像周醫生一樣。我不是真的不識好歹,隻是我也有自己克服不了的恐懼。因為心氣兒不順,身體也覺得不適,從地鐵出來,渾渾噩噩地走回家,進了家門就跑去洗手間吐了個昏天黑地。我實在太討厭這種感覺了,就好像身體裏有一個鬧鍾,定時提醒我我有病。吐完了,也沒覺得舒服,找了藥吃上,然後直接就躺在了客廳的地板上。迷迷糊糊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家裏黑漆漆的,隻有我附近的一盞小夜燈亮著。之前的頭疼已經緩解很多,我起身的時候也沒那麽暈了。摸過手機,發現李乘竟然在幾小時前發了微信給我,這讓我還挺驚喜的。他說:今天抱歉,似乎讓你不開心了。李乘還是很客氣,很有教養,也讓我覺得很疏離。我突然很好奇,李乘會說髒話嗎?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時間寶貴,所以想到什麽,自然立刻就要問。混吃等死的豬:你會說髒話嗎?李乘過了好久都沒動靜,我甚至沒看到“對方正在輸入”幾個字,估計要麽是不知道怎麽回答我這無厘頭的問題,要麽是已經睡著了。我不想睡,也沒什麽別的事做,於是放了張唱片,盤腿坐在窗邊,等李乘的回複。我聽科恩的《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這張黑膠唱片是我斥巨資從別人手裏買來的。let me see your beauty when the witnesses are gone.我曾經想過,要在自己的葬禮上放這首歌。我突然意識到,或許除了遺願清單之外,我該好好寫一封遺書了,交代一下後事,比如我死的時候可千萬別給我買什麽壽衣,我的衣櫃裏有一套高定西裝,就隻在前年去聽音樂會的時候穿過一次,進焚化爐的時候,我要穿著它,畢竟不能白花錢。另外,我還得在遺書裏把葬禮曲目列個清單,我那麽多像樣的黑膠唱片也不能白瞎了。都說人活著麻煩,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死也挺讓人操心。我正在為自己的葬禮操心,手機突然震動了,原來李乘還沒睡。他說:剛剛在洗澡,沒看到微信,不好意思回複得晚了。這句過來之後,很快又來了第二句。lc:明天我請了假,想去蹦極嗎?我怎麽都沒想到李乘會主動約我,還是約我出去玩,我以為我們之間也就僅限於每天晚上他下班後的一頓飯而已。我不太喜歡極限運動,別說蹦極了,平時遊樂園的海盜船我都誓死不去。害怕。但我不可能拒絕李乘,誰讓我喜歡他呢。更何況,我本來就要死了,更沒理由害怕了。於是,我這隻混吃等死的豬對他說“沒問題”,決定明天去感受一下飛翔的滋味。我還特別很不要臉地問李乘:你是為了陪我所以請的假嗎?他倒也坦誠,直接回我說“是”。這讓我非常意外,我自覺跟李乘關係沒親近到這種程度,要麽他真的心懷大愛,要麽他也喜歡我。第二種情況基本可以排除,由此可以推斷,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真是個單純的好人。因為跟李乘約了去蹦極,我一晚上都沒怎麽睡好。不過好在,起床之後整個人狀態還是不錯的。李乘發來消息,問我家在哪兒,他過來接我。這種感覺挺奇妙的,就好像我們倆真的是要去約會。我心說其實不用你接,我自己又不是找不到路,但還是厚著臉皮把定位發給了他。李乘到的時候,我下樓,看見他就站在我們小區正門的路邊,一邊打電話一邊揮手和我打招呼。我走過去,他剛好掛電話,對我說:“上車吧。”“原來你有車。”我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