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盤腿坐在那裏算治療的費用,嘀咕著還不如直接把我當遺體捐獻了。李乘用披薩堵住了我的嘴,我更希望他用自己的嘴唇。在李乘家混了一整晚,我們沒睡,各種意義上的沒睡。快天亮時,他拉著我到窗戶邊,我們倆坐在他家飄窗上,看城市的日出。我說:“以後有機會的話,咱們倆找個浪漫點的地方看。”“行。”李乘說,“海邊還是山上?”我故意逗他:“你床上。”李乘無奈地笑,沒說什麽。李乘家確實是看日出的好地方,樓層高,位置好。清晨,我們看著那輪紅日緩緩攀升,看著天邊泛起了紅然後染色了大地。整個冷色調的屋子在這個時候都變得溫暖起來,李乘整個人也溫暖了起來。我說:“其實我挺害怕的。”“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權利。”“我怕一旦手術,我連半年都沒得活。”“但為了活,也值得賭一次。”李乘都知道,這是一場豪賭。不過既然都決定了,我也不能出爾反爾,那真的就有點不像話了。我離開李乘家的時候,他要送我,被我拒絕了。我想一個人在這樣舒服的早晨好好逛逛這座城市,看看我熟悉的、我不熟悉的街景,我不知道未來還有沒有機會跟它們遇見,所以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一切都很珍貴。我對李乘說:“下次再去酒吧,我要喝酒。”他笑笑,點了點頭。出門前,李乘往我手裏塞了個小盒子,我開玩笑地說:“求婚戒指嗎?”他聳聳肩,說是給我的禮物。我沒當著他的麵打開,而是等我走到了樓下,來到了附近的公園裏。大清早,公園都是遛狗的年輕人和打太極的大爺大媽,我溜溜達達在湖邊轉了一圈,靠著一棵大樹站穩腳步。手裏的小盒子被我打開,裏麵竟然是一顆小石頭。李乘寫了個小紙條給我。【能帶來好運的石頭,親測有效。】我靠著樹蹲下,笑得肚子疼,原來他是這麽迷信的一個人,我跟他可不一樣,我相信科學。但是,宣稱相信科學的我,在真的被推進手術室那天,把這顆小石頭緊緊地攥在手心裏。我看見李乘站在醫院走廊遠遠地望著我,他沒有靠近,我也沒有叫他。手術室的那扇門究竟是鬼門關還是讓我重獲新生的上帝之門,我們誰都不確定,但我留給所有人的那封信,我許願它不要成為我的遺書。假裝了那麽久,做出一副一點都不怕死的樣子。但其實,是怕得要死。手術台上,我失去意識之前對醫生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會醒過來吧?”周醫生全副武裝,站在一邊看著我,跟我說:“好孩子,我們會全力以赴的。”之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像做了一場漫長又恍惚的夢,在白茫茫的雪山徒步而行,絲毫不覺得寒冷。一直走,一直走,渴望能走到天光大亮的遠方。第31章 我在給爸媽的最後一封信裏交待了我覺得人生結束前必須要交待的一些事。有些人會管這叫遺書,但畢竟我還在掙紮,所以不能這麽叫,不吉利。我在信裏告訴他們我銀行卡密碼,雖然存款不多,但好歹是我賺的。我還告訴了他們,我這些年讀書其實挺難的,人人都說我聰明,可我這醫學生一路讀下來,很多時候需要的不是智力而是堅持,我好多次都覺得堅持不下去了,太他媽難了太他媽累了,無數次想,媽的啊,人生重來算了。可是當我的人生似乎真的要重來的時候,我開始想:怎麽我許那麽多願都沒實現,偏偏這個實現了?我用很長一封信來跟我爸媽抱怨我的專業,可是最後我還是說:但我好了之後,還是要繼續寫論文,如果可以,我想幫更多人恢複光明。我還在信裏交待了另一些事。比如讓一個叫李乘的男人負責我葬禮播放音樂的工作。而我也在信裏說明了:有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事需要告訴你們,我喜歡那個李乘,或許你們會在我進手術室的時候遇見他,也或許他不來,如果他沒來,我就收回前麵的話。我有想過在手術前跟我爸媽認真地去報告一下這件事,這是我過去十幾年裏遲遲不敢做的,我藏著掖著,就怕被他們發現我喜歡男人。我把出櫃當做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午夜夢回都能嚇醒的那種。由此可見,我確實慫。可是人總要經曆些什麽然後才成長的,我都在鬼門關打轉了,好像除了生死,真的一切都沒那麽重要了。我想盡可能平淡地去宣布這件事,就像向他們說明其實我一直都不喜歡吃魚香肉絲一樣。因為我不喜歡香菜。我也終於想明白,在喜歡一個人這件事上,從來就沒有所謂的“不該”,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吸引,跟兩人的性別沒有絕對的關係。至於李乘,除了在葬禮上給我放歌之外,我也有一句話留給他。我說:石頭我帶走了,我的心你留下。又土又肉麻,我寫出來之後自己差點笑暈過去。但是這種把戲很好玩,我還是沒有劃掉。我不知道,當我在手術室追趕跑遠的生命時,我在乎的那些人他們在想什麽。或許,他們比我更覺得煎熬。我從來沒認真思考過生命的意義,因為我覺得這東西我想不明白的。由古至今,這都是哲學家們經久不衰的話題,他們都眾說紛紜的,哪輪得到我這種笨拙的凡人來瞎摻和。可是,當我從睡夢中緩緩睜開眼,模糊地看這個曾經很熟悉的世界時,我突然覺得或許關於生命的意義,每一個人都有發言權。生命的意義,於我而言就是每一天安靜地醒來。在這一刻,我覺得這簡直就是命運的賞賜。我沒有像偶像劇裏那樣,因為一場腦子的手術而失憶,也沒有非常戲劇化地問其他人我是不是死了。室內溫度適宜,我看到窗台上有開得正盛的鮮花,窗外有隨風而落的楓葉。我沒死,這不是陰曹地府,而是最普通的人間。視線一開始很模糊,我反應很慢,就像生鏽的齒輪,想要恢複生產需要點時間。但慢慢的,我看清了眼前的爸媽,看見李乘抱著一大束花和一個保溫飯桶進來了。我聽見我媽在哭,我想說這是幹嘛,是被我現在的樣子醜哭了嗎?但我說不出話來,隻能看著她。李乘來到我的病床邊,對我說:“歡迎回來。”我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給他,但又不確定我的麵部神經現在是不是依舊受控,怕是笑得比哭還難看。不過,歡迎回來。這四個字我喜歡。他放下花,放下帶來的飯,小心翼翼地往我的手心裏塞了什麽東西。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送我的那顆小石頭。第32章 術後醒來,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了解到我的情況,病房裏的人,除了哭就是在看著我笑,挺分裂的。不過我很清楚的一點是,至少我沒死在手術台上,哪怕手術不那麽成功,我也還有親口說出遺願的機會。可我的遺願到底是什麽呢?我想起之前寫過的遺願清單,隻寫了一項,後麵再沒往上添。而那僅有的一項就是跟李乘談個戀愛。現在想想,可太不正經了,在做人類的最後一段時間裏,我明明應該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拚了命地建設美麗世界的。我怎麽能滿腦子都是自己這點破事呢。思及此,我又笑了。李乘一直在我病床邊站著,我媽哭得情緒平穩後,湊過來和我說:“小兔崽子,你可算醒了。”我媽很多年沒這麽罵過我了,但小時候我爸是大兔崽子,我是小兔崽子,在家裏都是被我媽製裁的。突然聽到她這麽叫我,我還挺懷念的,時光好像回到了從前,我毫無生病預兆的時候。我爸也湊了過來,說:“感覺怎麽樣?這是幾?”我爸可能怕我做個手術就傻了,豎起手指,衝我比了個耶。我哪有力氣開口說話,這導致我爸懷疑我真的傻了。很快的,醫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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