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病房裏沒人的時候我就思考人生。以前我有同學上課走神,被老師叫起來教訓,老師問他想什麽呢,他說自己在思考人生。那會兒我們就笑,看戲似的。老師說他:“你才多大?人都沒生過,能思考出什麽人生來?”我們聽了繼續笑。後來長大了,不再“唯老師論”,覺得老師這話說得沒什麽道理,有些人一輩子沒生過人,也不影響人家成為哲學家。我現在就是這樣的,生人是不可能了,但我剛重生,躺在病床上進行“李乘”這個課題的研究。我不停地去琢磨李乘這個人,反複回憶他說過的話和一些舉動跟細微的表情。我突然意識到,或許李乘的骨子裏有一種很難被外人發現的敏感和自卑。這事兒在別人看來可能是天方夜譚,他長那麽帥,賺得也不少,平日裏相處看得出他家教修養都很好,這要是真放到相親市場上去,那得特搶手。沒人會相信,這樣的男人會自卑。但我察覺了,因為我一顆心都塞李乘口袋裏了,天天跟著他,觀察他。李乘對自己有一種不確定,或者說是“身份的焦慮”。他很在意別人如何看他,在意他在別人眼裏是怎麽樣的形象。他很追求完美,但又覺得自己永遠達不到完美。所以他痛苦糾結,焦慮不安。我想起李乘說他在蹦極的時候才能短暫地尋找到“自我”,他隻有在天地之間,自由下落,別人都恐慌於失控時,他才覺得踏實。這是他的特殊性,也是我需要解開的謎。解開了,他就是我的了。我想,在追求李乘的道路上,我首先需要做的並不是讓他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他、喜歡他的哪一麵,而是不管什麽樣的他都值得被人喜歡。我,丁邇,真是任重道遠啊!任重道遠的我本人,在李乘來看我的時候,盡管身體抱恙但還是貼心地跟他聊天。我說:“帥哥,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李乘似乎並不是很想聽,但看我病態可憐,也隻能忍了。我說:“你應該也感覺得到,我其實是個特沒出息的人。”“沒有。”李乘搬來椅子,坐在我病床邊,“你很厲害。”我不敢笑得太大聲,一怕擾民,二怕招來醫生。“謝謝你的恭維,不過我自己什麽樣心裏可清楚。”我跟他說,“當初冒失地跑去跟你告白,這可能是我做的第一件完全為自己考慮的事。”李乘仰頭看了一眼我的點滴瓶。“因為我一直心裏有愧疚。”他看向我,問我:“愧疚?為什麽?”“因為我是同性戀。”我十分坦然地對他說,“十歲出頭就發現自己喜歡男生,那時候我接收到的一切信息都是,這是不對的。”“我從小就是在別人的誇獎中長大的,我爸媽都因為我特別驕傲。我習慣了被稱讚,當我發現自己犯了錯誤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特別害怕。”我一點都沒撒謊,這不是為了跟李乘有深入的交流而編出來的故事。我說:“那段時間我甚至不敢開口說話,不敢直視我爸媽,走到哪兒都覺得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但其實除了我自己之外,根本沒人知道我喜歡男生。”我笑了:“就做賊心虛麽。”現在的我已經很清楚,這並沒什麽該心虛的,有些事情是我無力改變的,是上天賦予我的,可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懂這個道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特別對不起爸媽,一想到他們知道這件事之後會有多受傷,想到別人知道後會如何嘲笑我和我爸媽,我就覺得天都塌了。”我對李乘說,“對於一個十歲出頭,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孩子來說,很容易走進死胡同。”他聽得認真,點了點頭。“雖然後來我逐漸嚐試著打開自己,也學會了像別人一樣生活學習,但心裏的疙瘩始終都在,我甚至在大學時期因為這個看過心理醫生。”我衝他傻樂,“但是剛跟心理醫生打了個招呼我就跑了,因為我對他也不信任,總覺得隻要我把自己是同性戀的事情說出來,說給一個人聽,那很快全世界都會知道了。我害怕。”李乘抬頭看我,四目相對的時候,我開始確認,現在的他正處於和我一樣的狀況中。我們有著相同的困擾,都深陷身份的焦慮中。第35章 教育這件事,是一門學問。我作為一個有社會責任感且覬覦李乘許久的人,決定對他實施“言傳身教”,讓他知道,一個優秀的青年是如何逃脫身份焦慮的。我希望聰明如他,能好好向我學習。我一點都不羞於在李乘麵前暴露自己的缺點,或許以前會,但現在絕對不會。我說:“我以前總是想不開,覺得不會有人比我麵臨的問題更棘手。家裏催婚,導師、領導給介紹對象,親戚朋友逢年過節一見麵,問的第一句話就是:有對象了沒?”想起這事兒我其實還心有餘悸,那感覺太難受了。我自詡是好脾氣的人,可經常被這麽問,好多次都差點發了火別說我是同性戀,根本沒法如他們所願結婚生子,就算我是個普通的異性戀,沒遇到自己喜歡的人,隔三差五被這麽“關懷”也受不了啊!我說:“有一次我被逼得急了,大過年的從我爺爺家跑出去,到了附近24小時便利店。”我故意問他:“你猜我幹嘛去了?”“喝酒?”我笑得不行,差點把腦袋笑掉。“差不多吧,我喝可樂去了。”我說,“不是說了麽,我這人特慫,膽小怕事,我輕易不敢喝酒,怕喝多了發生什麽我控製不了的事。”李乘點了點頭,不知道是對我表示理解還是對我表示讚同。“那天我實在太難受了,但又不敢喝酒,於是買了十罐可口可樂和一罐百事可樂,喝得我肚皮差點爆開。”李乘笑出了聲。“是不是覺得我還挺可愛的?”“你一直都挺可愛的。”“也就你這麽說。”我說,“不對。”我衝他擠眉弄眼:“我就在你麵前可愛。”他無奈地看著我笑,點頭說“好”。“都說借酒消愁愁更愁,借可樂消愁的結果就是我後來三年都沒再喝一口可樂。”我說,“不過我那天想通了一個道理,我不能再總是討好別人了,我也應該適當地發表我對自己人生的看法。”我告訴李乘,那天我脹著肚皮回了爺爺家,向所有人宣布,在契機合適之前,我是不會談戀愛的。我所說的“契機”是遇到一個讓我不再畏懼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的人,然而我媽卻問我:“那你博士論文到底什麽時候寫完啊?”這是我親媽,她以為我不談戀愛隻是因為被學業壓迫。說完這些,我沉默了一會兒。不是因為沒話說了,是因為我叭叭地說累了。護士過來說要推我去放療,我心裏咯噔一下,對李乘說:“哎,你改天給我買個假發吧。”我真挺怕放療的,最近因為它,我失眠,還渾身骨頭疼,不過這些我覺得忍一忍可能也就過去了,但脫發真的傷我太深了。我特怕以後頭發長不出來。李乘捏了捏我的手:“行。”他答應得痛快,稍微緩解了一點點我對放療的恐懼。我媽跟著周醫生一起來看我,他倆湊一塊兒聊著什麽,估計還是我這病。之後我去放療,腦子裏還一直在想關於我跟李乘的事。都說人生除了生死無大事,我在每一次的生死關頭都還想著李乘這個男人,由此可見,我對他是真愛。如果說當初隻是一時衝動,那現在我是動了真感情的。我得怎麽做才能讓李乘知道,不管是哪一麵的他都很容易被人愛上呢?我覺得,這題可比我寫論文難多了。這麽一想,我又覺得我能順利博士畢業了。謝謝李乘給我的勇氣,讓我可以直麵慘淡的人生。每一次放療的過程都不算太長,但對於我們病人來說很煎熬。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有罪,法律會製裁我,再不濟,讓我去寫論文,但別再讓我遭這種罪了。這次放療結束後我又吐了個昏天黑地,沒見著李乘,覺得慶幸,我不想讓他看見我這麽狼狽的樣子。吐完之後也沒覺得舒服,躺在病床上抱怨人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乘回來了,手裏還提著個袋子。我迷迷糊糊地睜眼,聽見我媽問他這是幹嘛去了。李乘笑著看向我:“我以為你睡著了。”他把袋子打開,裏麵是三頂假發。我突然就很想哭,然後我就真哭了。第36章 放療的日子裏,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跟以前不一樣了。有點割裂。事實上,這樣的治療對於我來說是有點難以承受的,身體和精神狀況都遭受了相當程度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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