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王順,服侍阿觀上路。」


    他喊她阿觀,像當初疼惜她時那般,她是個美好的女子,不懂得怨恨、嫉妒的女子,送她離開,他與齊穆韌一樣心疼。


    「是。」


    王順上前,手裏捧著托盤,托盤上一杯帶著香氣的清酒,閃著晶瑩剔透。


    阿觀望著那杯酒,她不是熱愛自找死路的女人,但在皇帝身上下的賭注已經開盤--她輸得亂七八糟。


    端起杯子,她別無選擇,她的表現平靜得讓人無法相信,她隻是個十六歲的小女人。


    她笑著對皇帝說:「皇上,罪婦不是在拖延時辰,隻是很想同您說幾句真心話,可以嗎?」


    「你說。」


    「您的孩子們會爭權奪位,不是他們的錯,而是您的錯。」


    「朕的錯?」


    「是啊,您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他們生得太傑出優秀,卻又遲遲不告訴他們自己的定位在哪裏,如果皇上早一點為他們定下各自的前程,或許就不會有過多的妄想與算計。」女子不得參政,這是曆代皇室遵奉的規條,若不是死期將盡,這話,是打死阿觀也不敢開口說的。


    皇上點點頭,在經曆過宥家和宥莘的事後,他還不明白就忝為人帝、人父了。


    「當年的事,或許是一場重大錯誤,但那個錯誤的結果是讓皇上有了王爺和三爺這兩個好兒子,因此天地間是是非非很難論斷,人能夠做的,隻有把握當下,惜福憐福,過去的事大家都放下吧。」


    皇帝歎息,點點頭。「謝謝你。」


    「不客氣。」


    阿觀拿起杯子,皇帝突地抓住她的手,她麵帶疑惑地回望。


    「你可以不喝,隻要你願意回到齊穆韌身邊。」


    她微笑搖頭,舉起杯盞,再不遲疑地仰頭、一口將毒酒飲盡,那股灼熱感沿著喉嚨往下滑,直落進胃裏。


    不多久,她的手腳失去力氣,身子緩緩滑落地麵,剛開始,她還能感受到地板的冰涼,但不過片刻,她便失去感覺。


    半張半闔的眼睛,視線越來越模糊,隻見那個明黃色的身影朝她蹲下,看著酷似齊穆韌的眉眼,她微微一笑。


    永別了……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


    離開天牢後,皇帝來到賢妃的宮殿,他需要一個讓他舒心自在的地方。


    殿裏的熏香淡淡的宜人,他啜著手中的茶,久久無語,腦子裏將阿觀的話一想再想、反複思索。


    然後開口問向在身旁伺候的賢妃,「你認為身為天子,應該為國家做什麽事?」


    賢妃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問自己這種話,凝神想過片刻,方才回答,「臣妾不知道,不過宥鈞曾經告訴過臣妾,身為皇親貴族,應負起責任與義務,而不是成日享樂、享受朝堂製度給予的權勢與財富。


    「當時臣妾曾問他,皇親貴族要負什麽責任?宥鈞回答臣妾說,讓農人喜歡做農人、商人喜歡當商人、工人喜歡做工人,官員喜歡做官員。」


    「這是什麽意思?」皇帝問。


    「臣妾當時也不懂,但宥鈞向臣妾解釋,有田可耕、有糧可收,農人才會喜歡當農人;有貨可賣、有利可圖,商人才樂意當商人;有工事可作、有薪酬可得,工人才願意當工人;而有書可讀、有未來可以期許,讀書人才喜愛當讀書人。說穿了,就是四個字--豐衣足食。


    「臣妾不曉得這些是不是身為天子該做的,但宥鈞始終認為這是他身為皇子的責任。」


    賢妃的話,讓皇帝對他那個不爭不奪、不結黨不營私的三皇子,有了新看法。


    第五十一章 心死


    床樹上,齊穆韌一動不動地仰躺著,身上裹了好幾處紗布,他並沒有睡著,事實上從下毒事件發生到現在,他已經整整六天沒闔過眼。


    腦子裏想著同一件事,不停地反複想著,想阿觀那張漠然的臉孔,她沒哭沒鬧,連一絲怨氣都遍尋不著。


    是心死了嗎?還是怨極恨極、再擠不出半絲表情?還是她已經徹底將他從心中連根拔除?他終究是失去了她?


    他的胸口仿佛有千百個人拿著錘子敲打,繼續摧毀他那顆早已經被搗爛的心。


    想起她在宮裏用發簪刺向頸間,明明會痛的,為什麽她下得了手?那時不明白,現在明白了,在他用肉掌企圖破壞牢房時、在他身中數刀卻一無知覺後,他終於明白,原來心死,肉體自然不會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有千聲萬句對不起想對阿觀說,但是連疼痛都無法感受的她,能察覺他的歉意?


    他總是自信滿滿,總是相信自己能解決所有問題,卻沒想到他的盤算計劃在皇上眼裏隻是兒戲。皇上不再縱他、容他,不願意寬赦他一回,他失算了,然後失去阿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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