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堯笑的兩裏地外都能聽見。忙忙碌碌的,日子轉眼就到了九月。過了試用期後,工資也漲了,到手能有個小四千。翁施晚上趴床上記賬,他用錢省,一塊錢都記在賬本上。上月餘錢有一千多呢,他給弟弟翁則買了雙名牌運動鞋,花了八百。快遞物流挺給力,翁則第二天就收到了,給翁施打電話,說哥你別給我買這買那的,我不缺,我一個月生活費三千呢,你自己買點好的。“我發工資了,有錢,”翁施笑著說,“你在學校照顧好自己。”翁則說:“哥,我十一去新陽看你吧,反正我懶得回家,爸媽嘮叨死了。”“……”翁施抿了抿嘴唇,“小則,我十一要去廣東學習呢,你還是回家吧。”翁則很失望:“那你有空來看我啊,我係裏同學都知道我有個哥哥當警察,懲奸除惡,都特崇拜你呢!”“你別總在人前吹我的牛,”翁施臉皮薄,“我哪有那本事。”“阿則!好沒!上場了!”那邊傳來催促聲。“哥我不說了啊,我打球賽呢,”翁則說,“我就當你答應了,要來看我啊!”掛了電話,翁施坐在市局後門的台階上,撐著下巴沉思。其實他十一根本沒有要去廣東學習,他就是特別扭,這麽多年了,還是不知道怎麽麵對翁則的親近。後媽吧是個好後媽,弟弟吧是個好弟弟,他也是打心眼裏尊重後媽疼愛弟弟,但翁施吧就是心裏有個坎。明明嘴上說著不介意,心裏也一直勸誡自己不要介意,但十五歲那年的事故,仍然是他心頭一個死結。生死關頭,他確實沒有被選擇,他確實被放棄了。翁施心思純良簡單,很少思考這麽沉重的命題,胸口沉甸甸的,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宋堯中午眯了會兒,醒來發現屋裏那呆瓜不見了,出來溜達一圈,瞅見這呆子坐台階上長籲短歎的,背影看著就和個小鵪鶉似的。難道是上午批評了他幾句,他難受了?嘖,現在的小孩兒心理怎麽這麽脆弱呢,挨個批就躲起來哭哭啼啼。宋堯拿腳尖點了點翁施屁股尖兒:“又演什麽苦情戲呢?”翁施“哎”了一聲,連忙蹦起來拍了拍自己屁股,瞪著眼睛說:“宋老師!我穿的白褲子呢!”雪白雪白的褲子,宋科長怎麽能踢呢!真是不像樣!“你他媽都一屁股坐地上了,還嫌我髒?”宋堯說。翁施振振有詞:“我墊了報紙才坐的!”宋堯低頭一看,果然台階上鋪了張大報紙。這呆子還不算太傻,演苦情戲之前還知道做點兒準備。宋堯樂了,一屁股在報紙上坐下,占了翁施的地兒。翁施撇撇嘴:“你給我騰點地兒。”“讓你寫的複盤報告寫完了嗎?”宋堯問。翁施說:“明天才交呢!”宋堯一指地麵:“沒寫完就下邊蹲著去。”翁施敢怒不敢言,挎著張圓臉跑進屋,抱出來個小馬紮,坐下了。入秋了,大中午的不是那種灼人的熱,陽光暖融融的,照的人很舒服。宋堯雙手支在腦後,大咧咧地仰靠在台階上,眼角眉梢都是慵懶,曬著太陽昏昏欲睡。翁施雙手托著臉蛋,看著宋科長在陽光下格外俊朗的臉,心髒忽然怦怦跳。“宋老師,”翁施有些失了神,不知道怎麽就沒頭沒腦地問出了口,“假如有天地震了,我和另一個人被壓在房梁底下,你會先救誰呢?”第24章 僅自己可見十五歲那年,西南小城突如其來的天災,房子劇烈搖晃,好多東西都摔碎了,翁則摔在地上喊哥哥,已經跑到門邊的翁施又跌跌撞撞地返回來,抓著翁則的胳膊說不怕不怕,小則你不怕,哥哥背你走。然後就是一陣天旋地轉,灰塵和石頭雨水一樣撲簌簌往下掉,一個大木板從天而降,翁施立即護住翁則的頭,木板上的長釘劃破翁施後頸,血止不住地往外冒。翁施很少回憶起那天,倒不是因為不敢,主要是沒什麽可回憶的。說是心理陰影也不算,畢竟他活下來了,還活得完好無缺,沒缺胳膊沒少腿,天大的幸運。要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回去保護弟弟的,隻是昏昏沉沉中爸爸那句“先救小的”,讓他至今都還在介懷。“宋老師,”翁施聲音很小,充滿著不確定,“你會先救我嗎?”“現在預警技術很先進,”宋堯理智分析,“地震前就把你轉移了,壓不著。”宋老師咋這麽沒有想象力呢!翁施說:“假設沒有預警呢,突然房子就塌了,沒來得及反應。”宋堯懶洋洋地眯著眼睛:“你不能先自救啊,逃生課白學了?”“假設我手無縛雞之力呢?”翁施又加了個假定條件。十五歲那會兒他確實沒啥縛雞之力,也不懂什麽自救不自救,遇見事兒慌得要死。宋堯又說:“你預估自個兒在底下能活幾天?”“活不了幾天的,”翁施回憶當時的情況,“沒有食物,也沒有水,很多人都被困住了,大家都在哭,很黑很黑,怕都怕死了。”宋堯又說:“那得看另一個人是誰了。”翁施想了想,覺得說誰都不合適。連他親爹都沒選擇先救他,更何況是宋科長呢。翁施莫名沮喪,搖搖頭說:“沒誰,我就是瞎想呢。”八年前,西南省平遙市,特大地震災害。那場地震發生時,宋堯剛從警校畢業不久,他還報名去了前線參與救災。憑借良好的記憶係統,宋科長將幾個關聯詞串在一起,很快就得出了一個猜想。小呆瓜就是平遙人,想必是那場地震的受災者,或許他在那場地震中遭遇了些什麽傷痛。猜到了心裏就有些難受,但宋堯什麽也沒問,睜開一隻眼睛說:“你過來。”翁施屁股連著小馬紮,坐的近了一些。宋堯招手:“再過來點兒。”翁施又湊近了一些。宋堯說:“到我身邊,挨著我。”宋科長怎麽提出這種非分要求,怪讓人害臊的。翁施心口一陣陣發熱,屁股總算離開了小馬紮,蹲在宋堯身邊。宋堯呼了一口氣:“這就對了,幫我遮遮太陽,曬黑了怎麽辦。”“……”翁施好想一巴掌糊在宋科長英俊的臉龐上。後門鮮少有人來,安安靜靜的,翁施也顧不上白褲子髒不髒了,坐在了台階上。宋堯仰躺在他身邊,嘴裏叼著一片草葉子,雙手交疊枕在腦後。“你不是什麽手無縛雞之力的軟蛋,”宋堯忽然開口,聲音沉沉,“你現在是人民警察。”翁施一愣:“啊?”“要真有那麽一天,你不會‘怕都怕死了’,你能撐下來,你不僅能撐住,你還可以救很多人。”翁施下意識搖頭:“我不行的,我做不到的。”說完他又慚愧地垂下了頭,他不是宋科長和尚隊長那樣出色的人,他恐怕承擔不起如此重的責任。“你做得到,”宋堯歪頭看著他,“你不是警察嗎?”翁施呼吸一滯,從宋科長認真的雙眼中看到了堅定的信任,心髒像落入一汪泉水,水流將他溫柔地包裹。“我是警察,”翁施先是小聲嘀咕了一遍,這遍說給自己聽,然後又對著宋堯重複了一遍,“我是警察。”如果說尚隊長是高高掛在天上的一顆啟明星,為翁施迷茫的少年時代遙遙指引了一個模糊的方向,那麽宋科長就是路邊一盞又一盞的引路燈,把翁施腳下的每一步都照得清清楚楚、踏踏實實。“宋老師,”翁施很感動,雙眸微閃,對著宋堯訴衷情,“你真可靠,我會一直尊敬你、愛戴你的!”“再說了,天塌下來有一米八幾的撐著呢,”宋科長正經不了幾秒鍾又開始撩閑,“你矮不隆咚的壓不著,瞎操什麽心。”翁施昨晚上刷肖義寧的快抖,寧王殿下最新一條語錄說“全體寶寶聽好了!你永遠不要因為alpha的一句話而感動,你的感動給了他們傷害你的機會”。我果然不該瞎感動,給了宋科長傷害我的機會。翁施很受傷,癟著嘴反駁:“我一米七八,和一米八差不多了。”“行,你一米八,”宋堯打了個哈欠,翹著腳說,“欠的那兩厘米設置成僅自己可見了。”宋科長嘴太欠兒了,翁施不樂意了,“倏”地站起身。陽光猛然灑了一臉,宋堯半眯著眼:“幹嘛?”“寫複盤報告去了。”翁施說完就噔噔噔跑了。宋科長這麽可惡,才不給他遮太陽!才跑進屋,翁施身子一歪,從門裏伸出腦袋,嚎道:“宋老師!”“叫魂兒呢?”宋堯回。“你一會兒把小馬紮帶進來,”翁施喊道,“別落下了!”“你現在敢使喚我了是吧?”宋堯冷哼一聲,“你對我的尊敬愛戴呢!”翁施嚷嚷:“設置成僅自己可見了!”宋堯笑著低罵一聲。天氣漸漸轉涼,金秋十月剛到的當口兒,宋科長光榮病倒了。宋科長對外宣稱是加班嚴重導致免疫力下降,實際上是因為裝逼過度翁施有次無意中感慨了一句“宋老師,你的手臂肌肉真好看”,於是宋科長每天早上晨跑都穿著露胳膊的運動背心,天兒冷了還是這麽穿,出了汗被風一吹,當天晚上就噴嚏鼻涕齊上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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