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的習題本飄落一張對折的a4紙,徐訣手快摁住,展開後腰杆登時筆直不了了。 “槍口直接頂我腦門上得了,”徐訣捏著那張忘記填回執的家長會通知,“白娘子是不是說過這次家長會務必座無虛席來著?” 早讀完的跑操因積雪未融改成了自由活動的大課間,徐訣得空跑到沒有監控的樓道,撥出那串昨晚存在手機裏的號碼。 電話打了兩遍才被接通,徐訣趕緊說正事:“你好,我是那個昨晚借了你充電寶的,方便約個時間見麵嗎,我把東西還你。” 和教學樓那邊的喧嘩截然相反,電話裏一片寂靜,在徐訣等不及要問第二遍時,一聲拖長的慵懶聲調鑽入他耳朵:“嗯……” “喂?醒著嗎?”徐訣搓搓被風吹得僵凍的臉,“認得我的聲音嗎?我是——” “不認得,不知道。”陳譴在床上翻了個身,整個人混混沌沌的,眼睛幾乎要睜不開,隻憑漫遊的意識回應對方,“不買保險,不買房子,不升級套餐。” “再見。”跟平時摁掉鬧鍾似的,陳譴閉著眼掐斷了電話。第3章 進退兩難 被暖氣炙烤得熱烘烘的臥室空氣不太流通,因此賴著床不肯挪窩的人臉上泛了片紅,他把大半張臉埋進另一側冰涼的枕頭裏,發燙的麵頰才舒服一點。 不足八平的房間,床就占了三分之二,陳譴打小睡覺不安分,床必須得挑大的,放臥室裏還得挨著牆,才盡量避免半夜滾到床下的情況。 仗著室內暖和,陳譴早把被子蹬開了,隻剩一截擰著卷兒掛在腰臀,而露出的部位從肩頸到腰窩、從腿根到腳腕,無一不浮著幾處被掐揉過的痕跡,他是易留痕體質,這種外力因素導致的紅痕不可能指望一晚上時間就消散。 掐斷電話後陳譴還無意識地攥著手機沒鬆開,手臂垂落床邊,腕上五年來沒摘掉過的純銀手鐲已經不剩多少光澤。 深藍色的厚重窗簾把臥室遮得很昏暗,陳譴在極適合睡眠的環境下又續上了前麵被騷擾電話打斷的亂七八糟的夢——在靜謐裏被放大的唰唰寫字聲,教室後麵橫七豎八的掃帚,黑板上竟然能倒退的時鍾,卷子上沒學過的理科試題…… 他的同桌用手肘蹭他:“讓我看看答案。” 陳譴撐著臉轉筆,說我也不會。 再往旁邊瞥去一眼,陳譴瞳孔微縮,這人不是比自己小個五六歲,怎麽還跟他呆一個考室裏了? 壓根沒時間思考,鈴聲響了,監考員勒令停筆收卷。 陳譴題沒做完,自然被鈴聲吵得心煩,想動動筆隨便填個公式拿分,結果發現鈴聲發源地就在自己手裏。 嘩啦啦翻卷子的聲音、監考員的迭聲催促以及學生的竊竊私語都倏然遠去,陳譴睜開眼,抬起因垂落太久而微微麻痹的手接起來電。 打來的是蔣林聲:“睡醒了嗎,能起床不?” 陳譴夾著被子換成仰躺的姿勢,往腰側塞了個軟枕:“能起,不想起。” 蔣林聲笑了笑:“那也得起,下床走兩步,我昨晚又不凶。” 房間裏一股散不開的香水味,昨晚玻璃製品落地破碎的聲響在腦子裏回蕩,陳譴偏頭看看床下,碎玻璃已經被清理幹淨了:“是不凶,我香水都讓你給碰翻了。” 蔣林聲的語氣帶上幾分無奈:“我賠你,還是要淡香嗎?” 陳譴曲解道:“那抽一個周末陪我逛實體店吧,我自己挑。” 電話那邊一時噤聲,隻剩翻動紙頁的輕響,半晌後蔣林聲回答:“我過兩周飛巴黎出差,你之前不是還計劃去奧賽博物館看看,不如這次陪我出差一並去了吧?途中順便偶遇香水店,也不用局限在雲峽市僅有的那幾家,一舉兩得。” 陳譴抓字眼兒:“不是說你陪我,怎麽又成我陪你了?” 蔣林聲笑道:“那賞個臉陪我好不好?” 陳譴依了:“我還想逛加列拉宮。” “都行,交給助理去計劃。”蔣林聲向來不用費心做這種事,“你現在就下床到客廳透透氣,別擱臥室悶太久。我給你叫了錦雲閣的外賣,五分鍾後就能到。” “那我再躺五分鍾。”陳譴得寸進尺,唇齒張合間不慎刮過唇釘處,他頓時吃痛,掛電話後摁亮了床頭的磁吸壁燈。 鏡子不在手邊,陳譴隻能開了手機前置查看傷口,還沒觀察個細致,一通來電躥上屏幕。 是個陌生的本地號碼,響了兩聲沒被攔截,陳譴便接了,那邊馬不停蹄就來了句澄清:“不是賣保險的,不是房屋中介,也不是……” 流出聽筒的聲音總會有幾分失真,陳譴雖覺耳熟但一時猜不出電話那頭的是誰,加之剛醒不久,腦子渾噩得提不起精神揣測,於是直接打斷對方的喋喋不休:“知道了。” 徐訣以為陳譴明確了自己的身份:“那就好,今天有空見個麵嗎,我還你充電寶。” 陳譴愣了下,支起身子撈過床尾的包翻了翻,隨即又塌下酸痛的腰部趴到床上:“是你啊。改天吧,外麵雪大,不想出門。” 徐訣聞言,把手探到欄杆外:“沒有吧,天早就放晴了,宜出門。” 隔著臥室門,陳譴聽到屋外有人按鈴,他估摸著這是五分鍾過去了:“你稍等,我取個外賣。” “不想出門”和“取個外賣”簡直是標配,徐訣不再逼迫人,改口道:“你家在哪,近的話我給你送過去吧,我中午放學有空。” 陳譴送走氣喘籲籲的小哥,捏住打得長長的外賣單掃了眼蔣林聲不要錢般給他點的七八個菜:“放了學馬上過來嗎?” 徐訣嗯了聲:“不拖堂的話,十一點半就能放學。” 陳譴瞅著掛鍾也不用等很久:“那麻煩你了。” 陳譴給的地址離學校不遠,騎車的話比徐訣住的旅館還省個幾分鍾,徐訣查過地圖,送完充電寶還能在附近拉麵館填個肚子。 那一帶徐訣平常去畫室路上都會經過,但從不曾久留,實在是周邊那個海鮮市場腥味過重,水產運輸又使得路麵常年潮濕肮髒,讓人直想避之不及。 徐訣騎著輛共享單車轉悠許久才找到短信裏說的長年路,就在海鮮市場兩百米開外,那邊的樓房都是上了年頭的,牆麵粉刷了一層又一層,也掩蓋不住街區整體彌散的老舊氣息。 雪未化盡,徐訣騎行速度不快,單車前輪碾斷一截枯枝時他就險險捏住車把刹停。 剛好兜裏的手機播報導航結束,徐訣便把車停放到路邊,單肩背著包四處找六巷。 眼前就有個巷子,窄窄一條被夾在兩幢建築中間,巷口左側是個早餐店,店門上方寫著“秋姑餅家”;右側是個花店,玻璃門開著,門口的塑料桶沒插多少新鮮的花,看店的披著條毯子坐藤椅裏躲懶打盹。 巷子入口的鋁板門牌被淌下來凝固住的白漆遮住了數字,看不清是8巷還是6巷。於是徐訣拐了步子問早餐店正忙活的老板娘:“阿姨,這裏進去是六巷嗎?” 老板娘包著餛飩頭也沒抬:“是六巷!頭一回來的吧,上樓梯留心點,三樓燈泡壞了,當心摔著!” “行,”徐訣低頭看著中島櫃裏賣剩的餅,一上午隻塞了幾隻湯餃的胃部隱隱叫喚,“這是什麽餅啊,還賣嗎?” “賣!就剩這幾張了,全包起來好吧,給你算便宜點。”老板娘摘下手套擦擦手,推開櫃門利落地把餅夾進西餅盒,“整條街就數我這的老婆餅最大最好吃,吃了準能找到漂亮老婆。” 徐訣暫且還不考慮這個問題:“那吃什麽能提升學業能力,我寫作業效率太低。” 老板娘扯了個塑料袋將西餅盒裝進去:“這我可幫不了你,不過咱六巷有個小年輕英文講得特溜,學習應該也不會差,你可以請教他。” 談到英語徐訣就犯困,他接過袋子付了錢,踩著雪往巷子裏走去。 巷子雖深,實際上就一個能上去的樓梯口,其餘空間則打通成內凹的車庫。小車是擠不進巷口的,所以車庫裏停的都是非機動車和摩托車,大片位置則堆放著廢棄家具,牆根處竟然還有張八成新的台球桌。 穿堂風冰寒,徐訣沒逗留太久,拎著東西拐上了樓梯。 怪不得老板娘提醒他留心走路,樓道內挖的通風窗麵積極小,四周昏暗得可怕,每層樓道口的照明燈泡發揮的作用都微乎其微,走到半路還能踩到被人捏癟的易拉罐。 快到三樓時徐訣碰上了個扛著大紙箱的快遞員,對方正挨著扶手休息,嘴裏念叨著504。 “504?”徐訣停下步伐,這不是他要去的地方麽,“正好,我幫你扛上去吧。” 快遞員還是有點職業素養在的:“手機尾號多少?” 徐訣念出一串數字,接過紙箱在臂膀上掂了掂,還蠻重。 快遞員活動著肩關節下樓了,邊咕噥埋怨:“五樓還讓人送上去……” 盡管天氣嚴寒,但徐訣一路過來還扛重物爬上五樓,背部還是黏了層薄汗。 他騰出手叩叩門,還在尋思坐慕尚的人怎麽會住這種地方,屋內就響起腳步聲:“誰啊?” 徐訣答:“送快遞的。” 門開了,陳譴預備接快遞的手頓在半空,盯著徐訣懷抱的紙箱驚訝:“你還兼職送快遞呢?” 腦子有些淩亂,徐訣被對方睡袍交合的衣襟下那片過分白淨的胸膛晃了眼,愣過神後才扯開目光:“是啊,還兼職送外賣。”為驗證真實性似的提了提左手的袋子,“老婆餅,吃嗎?” 陳譴認得塑料袋上的標誌:“樓下買的?” “嗯,買完了好讓人家早點收工。” “那得熱一下才軟乎。”站過道邊久了覺出冷,陳譴伸手接過徐訣懷裏的快遞箱,“先進來吧。” 徐訣也就禮貌一問,沒想到對方還真覬覦他的餅,隻好把吃拉麵的計劃押後,跟在陳譴身後進了屋。 屋裏比外頭暖和許多,徐訣擱下袋子後就脫了校服外套,陳譴撂完快遞箱回頭看他:“怎麽還拎著包啊,放下吧,隨便坐。” 看起來隻有一個人居住的屋子很小,能坐的環形沙發也堆滿了雜物,徐訣再怎麽隨便坐也隻能占沙發一角,腿長胳膊長的伸展不開,比昨晚坐路邊還拘束。 茶幾上東西也多,各色雜誌堆疊,最上麵放著筆記本電腦,旁邊幾隻外賣包裝袋。剛才是陳譴認出秋姑餅家的袋子,這回輪到徐訣認出錦雲閣的外送袋,星級酒店連外送袋的設計都要別出心裁,葷菜用黃油色,素菜用豆綠色,甜品用香芋紫,這裏黃綠紫全齊了。 陳譴隨便收拾了下茶幾騰出一處空位,提了西餅盒起身往廚房裏走:“你吃飯了嗎?” “還沒,不急。”徐訣心道,怎麽點了錦雲閣的美食還要對他的街邊老婆餅念念不忘。 主人家進了廚房,徐訣這個頭回來的客人就放鬆多了,他推了推邊上擠著自己的羽絨服,想給自己的背包騰個位置,結果羽絨服底下還壓著片黑色布料。 他以為是發帶之類的東西,隨手拎起就要擱一邊,等那片布料在手中展開了才震驚地發現這是條綁帶的丁字褲。 那丁點兒布料勾在指尖又軟又滑,徐訣一瞬間頭腦風暴,眼尾匆匆瞥過臥室方向又避開,生怕下一秒會走出個寸絲不掛的女人。 走與不走成了難題,徐訣站起又坐下,沙發沿的背包“咚”地摔到地上。 “幸好你還沒吃飯,”廚房晃出人影,“……你在幹什麽?” “沒事,”徐訣把那條內褲揉成團攥進手心,匆忙中隻來得及撿起背包假裝翻東西,手探進去又伸出來,“對了,你的充電寶。” “謝謝,擱電腦邊就行。”陳譴走路很輕,到他麵前放下一杯白開水就開始倒騰那些外賣,“我外賣點多了吃不完,剛好你來了幫我分擔一些,吃完再回學校吧?” 徐訣還在心虛:“不用了,我打算到附近那個拉麵館吃。” “這個點去你排不上座,位置都讓隔壁寫字樓的上班族給占了。”陳譴往他麵前推一隻空碗。 徐訣壓著自己的背包進退兩難,餘光再次掠過臥室門口:“就我們倆?” “沒別的人了,所以你多吃點。”陳譴給他掰了雙筷子,垂眼看著麵前的青蟹腿皺了眉,“你喜歡吃螃蟹嗎?” 徐訣把包往自己身後藏了藏:“我不挑食。” “那這個交給你解決,”陳譴立馬將整盒青蟹挪到徐訣麵前,“我海鮮過敏,吃不了。” 徐訣隨口問:“過敏為什麽還要點?” 陳譴頓了頓:“點錯了。” 徐訣沒再問了,放下筷子正要掰蟹腿,想起自己剛剛碰過什麽:“我先洗個手。” “到廚房洗吧,順便把電餅鐺關了,老婆餅不用熱太久。” 起身時徐訣碰翻了茶幾邊上外賣盒的蓋子,他俯身去撿,手背不小心蹭到了陳譴的睡袍衣擺。 衣擺底下是一雙又白又細的腳腕,左腕骨後藏著顆很淺的小痣,不知是被抓撓過還是被蚊蟲叮咬過,那顆小痣泛著點紅。 陳譴身上有股奇異的淡香直鑽徐訣的鼻腔,在廚房搓洗雙手時徐訣反應過來自己攥過那條丁字褲的左手也是沾著同樣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