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道再現實不過,沒了進帳沒銀子,想要做什麽都掣肘難行,尤其是養進駐港縣山上那批軍隊。


    當初莊黨撒出大把銀子打通關節,占住那片山林地,好讓招募的新兵有個隱密的落腳處,否則私蓄兵馬不管放在哪個朝代都是要命的罪。如今沒了銀子,銀糧供給不上,三萬士兵要吃要喝,再加上……他看一眼阿芳,想起四皇子口口聲聲的福星,微微地笑了。


    「不能回答嗎?不勉強的。」


    身為現代人的鍾淩很重視隱私權,誰都不能偷看她的手機、不能查她的line,何況都說了是機密任務,哪有碰到人就說的道理。


    她豁達地在心裏替他解釋過了,但還是多少有些鬱悶,自己的掏心掏肺,換來的卻是他的這個謎、那個機密,又不是在塑造偶像明星。而說透了,他們本來就……不熟。


    不熟兩個字浮上,心裏一陣難受,她不曉得自己竟然這脆弱,居然不熟兩個字就能刺傷她,她病了!肯定,而且還病得不輕。


    「我隻是路過秀水村,待會兒就走。」


    這話,說了比不說還教人難受。


    可……本來就是啊,自然是巧合,自然是運氣好,是剛好她需要情緒宣泄出口時,他出現罷了。


    他們沒什麽大關係,了不起是說得上話的普通朋友,他已經分享她的悲傷、傾聽她的憂鬱,基於朋友交情,他做得夠多了,難不成她還能再貪心?貪心地希望他留下來,貪心地盼著他時刻待在自己身邊排憂解難,貪心地想讓他成為她的精神支柱,貪心地依賴上能夠依賴他的感覺。


    不行,這是錯的,貪婪的女人隻能當壞女配,壞女配的下場都爛到爆,她已經夠不幸了,不需要再靠貪婪再把自己往地獄下一層打。


    強撐笑意、擺出驕傲,她在兩人當中築起一道牆,就算是說謊,她也要騙過自己。沒錯!她很厲害的,她可以獨立、可以用自己的雙手守護阿靜,即使他不在身邊,也行!


    她微妙的態度轉換,他發覺了;她坐直身子,不動聲色地把兩人的距離拉開,他也發現了。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他刻意向她靠近一點。


    「帶阿靜離開秀水村。」她想也不想便回答,然後為了宣示自己的獨立精神,再離他遠一咪咪。


    「你已經搬進井風城裏。」賀澧提醒。


    「不夠遠,要搬得更遠更遠。」她垂下頭,十根手指頭絞著青色裙子,像是誰在逼迫她似的。


    「為什麽?」


    「因為秀水村會帶給阿靜不幸。」爹娘走了,不久的將來阿靜……


    她猛地搖頭,不要!她不想負麵的事、不低落、不悲觀,她該想的是,接下來該怎麽做,才能避開所有惡運。


    賀澧細細琢磨她的話,突然進京城那日,她對他說的話鮮明了起來。


    「我夢見了,我夢見你在道貞二十一年六月死掉,我夢見賀大娘放聲大哭,哭倒在泥濘地裏,我夢見你消失了,再也再也不回來!」


    「不要走,我不想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我不想要和你永別,我不是貪圖賀大哥給我的幫助,不是想賴著賀大哥繼續讓我依靠,我隻是想以後能夠、繼續、每天、見著你。」


    難道是……一個大膽的念頭跳出來,賀澧抬頭,兩道灼灼目光對上鍾淩。


    那次阿芳進城賣地,在馬車上為了賭坊的事她與鍾三嬸杠上,那個時候她便心心念念想離開秀水村。她到街上擺攤、她買鋪子開店,她一步步改變鍾三嬸的固執,成功搬離秀水村,她所做的一切均是因為……


    她不隻預知了他的死亡,也預知母親和弟弟的死亡?有可能,所以她才會這麽痛恨自己,因為早已預知的事,她還是讓它發生。她說秀水村會帶給阿靜不幸,換言之接下來的是阿靜,她接下來要做的是防患未然,搬得更遠?


    他一點一點推敲,一層一層析剖,他推敲出一個讓人難以相信的答案,如果他的答案成立,那麽她是如何預測未知之事?


    一道光閃過,腦子瞬間清明。


    回想起那日在山上,他和肇陽碰上刺客,鍾明好意相助卻惹禍上身,他們離開時,鍾明和鍾子芳父女倆分明已經斷氣……


    是,確定此事的不僅僅是自己,清風、阿五、肇陽,他們幾個都是身懷武藝之人,不至於連真死詐死都分辨不清。既然如此,她是怎麽死而複活的?她有著什麽奇遇,讓她能夠預知未來事?


    心裏一個激動,他握住她的手腕,溫柔的眼睛射出兩把刀子,想透視人似的。


    鍾淩被嚇到,凝眸回望,一堆奇怪念頭跳出來,他要帶她和阿靜遠離秀水村?他要幫助她移民?他有個秘密基地,進了那裏的人都會長命?他要……不管念頭多怪異,結論都是他要對她情義相挺。


    但……不是提醒過自己不能貪婪?怎麽到頭來她還是忍不住相信,有他,自己就有本事站得又直又穩。糟糕的想法、要不得的念頭,應該全力消滅刪除!再次,她用力把「獨立」兩個字刻在腦袋裏。


    賀澧的腦波無法與她接線,猜不出她混亂的念頭。


    他低聲問:「為什麽你知道我離開秀水村會死?為什麽你知道秀水村會讓阿靜不幸?當真隻是因為作過惡夢?如果隻是作夢,你怎麽敢說得斬釘截鐵、篤定確實?何況那日……你在山上遇害,明明已經沒有呼吸,為什麽能夠死而複活?」


    一句串過一句,他問得鍾淩心驚膽顫。他知道什麽?


    大眼睛對上他的深邃黑眸,心跳得很急,她咬緊雙唇,目不轉睛地回瞪他,一語不發。


    她不在談判桌上,但全身的細胞緊繃,腦袋出現的場景比前一刻更詭異。


    她想到滿清十大酷刑,想像著自己跪爬在塗滿油脂的鐵竿上,竿子下正燃著熊熊大火,隻要她一個不小心摔下去,馬上就有人可以吃巴bq。


    鬼附身要被燒,那穿越呢?穿越這個詞兒比較摩登,會不會待遇好上一點點?比方……


    比方喝了麻沸散再去爬鐵竿,或者賞賜一件消防員的防火衣,再讓她去嚐試橫向搶孤?


    鍾淩越想越恐怖,下唇被自己咬出一圈深深的印子。


    他嚇到她了,賀澧明白。


    四目相對,兩人對峙,他期待她的真實答案,她卻期待著他放過自己,不再追根究底。


    望著她故作堅強、咬唇不語、兩顆眼珠子卻泛紅的模樣,看著她悄悄挪開椅子,一堵無形的牆在兩人中間豎起,他清楚她對自己的恐懼,清楚她想要逃卻逃不掉的喪氣,他苦苦一笑,自己在做什麽啊?


    她憑什麽相信他,又憑什麽要把秘密透露給他知道?他瞞騙她的事不會比她瞞得少,他在要求她對自己交心同時,又何嚐對她交心了?


    於是你看我、我望你,兩人眼中都帶著掙紮、猶豫,在僵持將近一刻鍾之後,賀澧作出重大決定。


    他長歎氣,動手扯掉臉上偽裝的大胡子,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英俊臉龐。


    那是帥到無法自然天成,需要靠高明的整型醫生才能完成的零缺點五官,那是曾經在她夢中出現過很多次,讓她想把對方壓在床上做出人神共憤舉止的偶像,那是會讓女人尖叫、讓gay咆哮、讓男人想撞牆的臉龐。


    天啊!天啊!天啊!誰能想得到,隱藏在一把大胡子下麵的會是這樣一張臉?聖誕節還沒到,收到這麽貴重的禮物,會不會太折壽?


    「天……你、你……金賢重……穿、穿穿、越……」鍾淩指著他,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握住自己的脖子,差點喘不過氣。


    夭壽!她居然放著這樣一個好貨色在身邊走來走去沒下手,鍾淩,你真是有眼無珠。


    「誰是金賢重?」賀澧皺眉道。


    他不知道金賢重?所以他和韓國人沒關係?他不知道泡菜和整型?


    腦海裏的問號還是一大堆,但她發不出半個音節,因為不是每個人每天都可以不花錢就坐在偶像麵前,還喝掉他一大杯美味可口的熱薑茶——惡心的味道瞬間變成美味可口,由此可知一起用餐的對象真的能刺激人類的味覺。


    見她久久不發一言,賀澧猜想,她震驚太過,於是不堅持她非開口不可,而她不說,便他來講,她不敢放心把秘密交付自己,那麽,就由他來開這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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