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畫多,卻是鮮少題字,隻偶爾在詩興來時,於畫作旁題詩,但那畢竟是少數,像送往大鄒的那幅「滿城飛花」,他也不過順手提了滿城飛花……他突地一頓,像是聯想到什麽。


    「是喜歡墨染的才華。」她小聲辯駁著。不要把她說得那麽膚淺,好似她光憑畫作就會移情到畫者身上。


    以為他會反唇相譏,豈料等了好一會,等不到半點反應,抬眼望去,就見他目光深沉地盯著自己,那陣光沒有半絲慵懶戲謔,反倒專注而銳利,如刀刃般地要將她剖開,教她心頭一顫。


    她沒想過原來他一旦斂笑,不再笑鬧,竟是如此威嚴霸氣,教她的心隱隱悸動。


    「走吧。」話落,他不由分說地牽著她的手。


    染梅不解地由著他牽著,滿肚子疑問,卻不容許自己問出口,畢竟她現在可是丫鬟,得謹守丫鬟的本分。


    踏進歡喜樓內,大廳裏到處擺設珠簾屏風,隔出一處處雅座,裏頭不見半個客人,就連光線都微暗,隻有兩三個小姑娘正在灑掃著。


    「丫頭,豔兒呢?」慕君澤張口問著。


    正在灑掃的小姑娘聞言,一個個麵露嬌羞,其中一個怯怯地道:「四爺,豔兒姊姊正在二樓菊房和其他姊姊們說話。」


    「出了什麽事了?」


    「昨晚有人鬧事,要買雙兒姊姊初夜,豔兒姊姊沒答允,對方就大鬧了起來。」小姑娘將昨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道出。「雖說樓裏護院把對方給逮住了,但還是稍稍傷到了豔兒姊姊。」


    「可知道對方是誰?」


    「不曉得,是個眼生的客官,許是路經皇城的外地商旅。」


    「我知道了,你們忙吧。」


    「是,四爺。」


    慕君澤拉著染梅轉上二樓的階梯。


    染梅直覺剛剛對話吊詭,而且他儼然是這家鋪子的老板,而那些小姑娘看著他時,眸帶仰慕羞澀卻不閃不躲,和一般姑娘家不大相同,這裏好像……


    「四爺!」


    門一開,染梅的思緒被姑娘家的嬌聲酥語打斷,抬眼望去,隻見房裏頭的姑娘一個個紗衣如蝶翼輕薄而鮮豔,底下肚兜若隱若現,發髻鬆鬆挽就,一對對桃花勾魂眼秋波直送,前仆後繼地朝慕君澤而來。


    很好,這裏真的是花樓。帶著她上花樓,四爺真是好興致。


    正忖著,感覺慕君澤往後退上一步,裏頭爆開一陣低吼。


    「全都在做什麽?!」那嗓音有點古怪,像是掐著喉嚨在說話,要說是姑娘家的聲音,嫌太粗了些,要說是男人的嗓音,又嫌太柔弱。


    隻見幾個花娘立刻停下腳步,乖乖地退到兩旁,那聲音的主人才徐緩起身。


    染梅望去,驚愕地微啟小嘴。


    要說燕青的美像是空穀幽蘭,那麽眼前的姑娘必定是豔麗牡丹,美得那般張狂,豔得如此放肆,仿佛一對上眼,魂魄就要被勾走似的。


    「四爺,她是誰?」豔兒瞇起大眼打量著染梅。


    染梅與她對視,感覺到一股強勁的氣勢,像是被敵視一般。


    是說……她好高啊。


    「她是我的丫鬟,也是我剛收的閉門弟子。」慕君澤簡單交代著,像是沒打算把染梅介紹於她,隻朝她使了個眼色。


    豔兒立刻意會,拍了拍手,一群花娘隨即魚貫離開。離去時,還不住地朝慕君澤拋媚眼,挑逗意味極濃。


    然,慕君澤隻是含笑點頭,待人走光,便拉著染梅進房。


    「樓下的小丫頭跟我說了昨晚發生的事,你不打緊吧?」


    豔兒立刻偎進他懷裏,可憐兮兮地扁起嘴。「疼啊,你瞧,我臉都腫了。」


    慕君澤眉頭微擰了下,嫌惡地要將他推開,然想了下,還是忍住嫌惡,看見那臉頰不過微腫。「對方是不是斷手斷腳了?」


    這一幕看在染梅眼裏,像是他對豔兒不舍極了,眉頭才會蹙起。她不禁咬牙切齒,瞧瞧這人,明明都有意中人了,居然還招惹她和燕青,真是個玩世不恭的惡劣之徒。


    「那當然,敢打我的臉,不想活了!」豔兒撇了撇嘴,神情凶狠。


    「可知道對方底細?」他佯裝自然的推開豔兒,再順手拉著染梅到一旁錦榻坐下。


    染梅立刻站起,再怎麽樣,她也清楚自己的身分,不該與他同起同坐。


    「大鄒來的商旅。」豔兒硬是湊到他身旁坐下。


    「是嗎?」慕君澤微揚起眉,注意著染梅的神情變化。


    「近來不知怎地,進城的大鄒商旅不少,可偏偏有的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商旅,一個個橫眉豎目的,老在城裏打轉也不談生意,感覺不像來行商,倒像是來找人的。」


    染梅聞言,眉心一蹙,而這一幕慕君澤沒錯過。


    「怎說?」


    「聽這附近的花樓鴇娘談起,他們進門時總會問有無新來的花娘,你說這感覺像不像是在找人?」


    染梅垂著眼,手心微微汗濕。她沒想到她都逃出大鄒了,追兵竟還會追到齊月來……本想要逮著機會就離開這惡人的,看這狀況,她還是暫時先待下好了。


    當然可能對方不是來找她的,但如果不是,又會是找誰?


    在大鄒,有誰和她一樣被逼到無路可逃?


    「聽起來頗像……」他沉吟了聲,隨口問著,「怎麽我來這麽久了,你連杯茶也沒招呼我。」


    豔兒想了下,道:「你這兒不就有個丫鬟,差她去廚房端壺茶不就得了,總不會要我親自走這一趟吧。」


    「染梅。」慕君澤從善如流地低喊。


    「奴婢知道了。」染梅歎了口氣。


    雖說不知道廚房在哪,但下樓再問人也是可以。


    待染梅離開之後,慕君澤一臉嫌惡地將豔兒推開一臂的距離。「不要靠我這麽近,很熱。」


    「四爺,您翻臉就跟翻書一樣快呐。」豔兒噘起嘴,羅裙底下的長腿爽快地抬到錦榻上,一副不倫不類的痞子樣。「把你的丫鬟差離是要問我什麽?」


    嗓音不再憋著,是十足十陽剛的男音。


    「我問你,你曾說過大鄒時興在身上作文章,或烙印或剌青,就好比你肩上有片葉子烙印。」


    豔兒翻了翻白眼。「四爺,這事你說來輕鬆,但在大鄒某些人麵前提這些事,可就教人有些難堪了。」


    「你說過,有些富商會在家奴身上烙上家徽,而皇族亦會在身上刺青彰顯身分,那麽會在胸口剌青的,是不是也屬於高官重臣之後?」


    豔兒這可聽出興味了。「誰的胸口上有刺青?」


    「回答我。」慕君澤臉色一沉。


    豔兒見狀也不敢再耍嘴皮子,誰叫他欠他恩情。「一般來說,宮人不管是太監宮女皆會在肩上烙下魚狀的的烙印,唯有富商或者是王公貴族、高官重臣之後才會以刺青方式,皇族會剌上新月剌青,而其他高官則因家族而不同,我不是都那麽清楚。」


    像他就是富商家中的奴仆,因為受不了主子的騷擾,才會在隨同主子來到齊月時逃走。因為一時無落腳處,隻好扮女裝進花樓,被拍賣初夜時,適巧遇到四爺,在四爺的友人起哄之下,四爺擲千金買下他的初夜,自然也發現他的男兒身。


    然,四爺也沒揭發他,從此成了他唯一的主顧,更在來年買下花樓,讓他成了這一帶銷金窟最年輕的鴇娘,比較遺憾的是,他至今沒機會恢複男兒身。


    「神官之後呢?」


    「神官之後?!」豔兒瞪大眼。「四爺怎會提到神官?神官在大鄒可是有至高無上的地位,隻僅次於皇族呢,聽說神官之後不管男女刺的都是花,可是我無法確定是什麽花。」


    「喔?」慕君澤垂眼回想,那時在染梅肚兜邊緣的紅痕……如果是花形的刺青似乎也說得過去。


    他突地撇唇哼笑了聲。這麽一來倒可解釋為何她會見過他的畫,既是出身位高權重的神官家族,她許是有機會可以入宮見到那幅畫,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在黃金雨落下時那般動容。


    染梅、墨染,想來她的名字是從他的別號取來的。


    這是什麽樣的命運,竟會讓她來到他的身邊,一個隻憑畫作就對他傾心的姑娘,要是得知他不過是個因為少年得誌而害死爹娘的人,是否會感到幻滅?


    下意識的不希望她發現真相。一察覺自己的心思,他不禁掀唇自嘲。


    唉,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這些事對現在的他一點都不重要。雖如此想著,但心底總是莫名在意。


    「四爺?」瞧他神色變幻快速,豔兒一時之間也捕捉不住他的心思。


    「豔兒,要廚房準備一些大鄒的風味菜,順便要人去瞧瞧我的丫鬟到底是上哪去了,竟然還沒回來。」他唇角漾笑,用笑容掩飾所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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