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打算在收下寄來的水果後立刻親手交給真晝,這或許是個錯誤的決定。


    一聽到門鈴聲和「周~」那聲促狹的高聲呼喚,周就掌握了現況並苦惱地抱住頭。


    真晝提議禮拜六要來替他做午餐,這事原本讓他非常感激,認為是上天賜予的恩惠。


    而她煮的培根蛋義大利麵也確實很好吃。濃鬱的醬汁與黑胡椒的刺激融合出絕妙滋味,美味得不得了。


    這並不是真晝的錯。對,不能怪她。


    有錯的是被再三提醒一定要待在家裏卻沒注意到的自己──以及眼前這位超愛給人驚喜,而且做事情不按牌理出牌、和他有著血緣關係的女性。


    「……那個,藤宮同學?快遞……」


    「不是快遞。我媽拿著備份鑰匙,直接從大門進來了……」


    現在想想,都要怪他把有事沒事就想來視察的母親說的話當真了。


    那個人怎麽可能不惡作劇。


    「……咦?你的母親?」


    「我媽可能是來看我有沒有好好生活吧……她沒有事先通知,就是為了不讓我想辦法蒙混過去。」


    「這樣啊……」


    「你那讚同的樣子讓我覺得心情有點複雜,不過現在這不重要。」


    問題是,現在人在這裏的真晝要怎麽辦?


    如果母親還在大門口外,隻要讓真晝立刻回家就好,但她都已經殺到家門口了,當然沒辦法讓真晝回家。話雖如此,直接讓母親進到家裏來的話,她肯定會撞見真晝,然後產生奇怪的誤會。真晝應該也不希望事情變成那樣。


    就在周煩惱著該怎麽辦才好的時候,門鈴的響聲隨之愈發急促了。


    (──唉,真是的。)


    「……抱歉啊,椎名,你先到我房間去躲一下。拜托了。」


    「咦?什、什麽?」


    「這個先給你,我會想辦法把我媽拉到外麵去,你就趁那時候回家。真的很對不起,拜托你了。」


    迫不得已之下,周隻好采取隱瞞的方案。


    雖然真晝做了午餐,但現在都收拾乾淨了,所以沒問題。


    鞋子藏到鞋櫃裏就不會被發現。至於她帶到家裏來的毯子之類的私人物品,請她一起帶進房間裏就好。


    真晝待在房間裏的這段時間,隻要周在母親大致檢查過一遍後,央求說想要吃她煮的飯,母親應該就會答應下來。萬一她還想檢查房間,到時再想辦法全力拒絕。


    之後故意要求母親用冰箱裏沒有的食材做菜,然後和她一起外出采買,真晝就能趁機逃離了──這就是周的計畫。


    「現在隻能這麽做了。」周這麽說著,將多餘的備份鑰匙遞給真晝,誠心地懇求她。真晝盡管滿臉困惑,還是點頭答應了。


    順帶一提,之所以不讓她去儲藏室,是因為那裏麵沒有暖氣,而現在這個季節還很冷。


    周的房間有暖氣和柔軟的靠墊。這麽一來,她就不會因為坐在空無一物的地板上,導致腰痛或是身體受寒吧。


    「……那就拜托你了。我現在就去應付我媽……」


    在見麵之前就感到身心倶疲的周走到門前,真晝則安靜地走進他的房間。


    確認真晝進去之後,周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開門。


    「哎唷~周你可真慢。看你氣色不錯,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在睡覺呢。」


    出現在眼前的,是從暑假以來就沒見過的母親的臉。


    明明是自己的母親,她的容貌卻感覺不出年齡增長,還露出了在家裏時常見的開朗表情。不過,「感覺不出年齡增長」說的不隻是外表,還有言行舉止也一樣就是了。


    「是、是,我過得很好,能請你回去嗎?」


    「真是的!怎麽能對你媽這樣說話?我可是花了好幾個小時才過來的,連聲慰勞都沒有嗎?」


    「勞煩母親大人您遠道而來,萬分感謝。所以請回去吧。」


    「唉~竟然說這種話。那麽不可愛,和修鬥一點都不像呢。」


    「男人不需要什麽可愛吧。」


    周不屑地啐了一聲,但是母親──誌保子並沒有因而感到不悅,反而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哈哈大笑地說「這就是叛逆期呢」。


    「那我進來了?」


    「等一下,我沒說可以進──」


    「這邊可是用我和修鬥賺來的錢租的喔?」


    被她這麽一說,周無法再出言反駁或拒絕,隻能勉為其難地敞開家門,請誌保子入內。


    當然,為了不讓她到寢室,他還若無其事地走在靠寢室那一側,引導她前往客廳。


    「媽,你要來之前聯絡一下啦。我都這麽大了。」


    「哎呀,要是不來突襲檢查的話,就看不出我兒子到底有沒有在好好過生活了,不是嗎?」


    「唔!……可是你看,根本沒問題吧?我都有整理好。」


    「對啊,嚇了我一跳呢。你在家裏明明什麽都不會做,其實挺能幹的嘛。真讓人意外。」


    誌保子走到客廳後環視一圈,感觸良多地頻頻點頭。


    整理好房間當然是多虧了與真晝的共同合作,能維持下去則是靠真晝給的建議和提醒,因此幾乎都算是真晝的功勞,但周現在自然不可能對誌保子說這些。


    「皮膚也滿好的,有好好攝取營養呢。」


    「……嗯。」


    周略微轉開視線,因為這也是托真晝的福。


    「也有在好好煮飯呢……咦?這些好像是兩人份的?」


    誌保子塗著指甲油的手指,指向餐具瀝水架。


    因為午餐是兩個人一起吃的,當然會留下兩人份的盤子。周沒注意到這點確實是他太粗心了,不過誌保子的眼光也很銳利。


    「剛剛有朋友來。」


    周並沒有說謊。


    雖然他不是很確定,但兩人已經建立起近似朋友關係的交情,應該不算說錯吧?隻是隱瞞了性別而已。


    周強作鎮定,淡然地回答道;誌保子卻似乎不太能接受這套說法,回了一聲「哦~」之後,目光又在客廳裏來回掃視著。


    總算勉強蒙混過關,周差點嚇出一身冷汗。


    「算是及格吧……應該說,簡直乾淨得不像是獨居男生住的地方呢。」


    誌保子觀察片刻,兩人經過幾次一問一答後,她便如此做出總評。


    這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評價,畢竟大部分的家務都有真晝參與其中。


    「本來就不用你擔心。」


    「嗯,真是嚇了我一跳。明明在家裏什麽事都不會做,成長了不少呢。」


    「……多多少少啦。」


    周在內心自嘲著「你還真有臉說?」並這麽回答後,誌保子笑咪咪地稱讚道:「你很努力呢。」


    因為終究不是自己的功勞,所以周感到不太自在。


    但是他不可能說出實情,隻能繼續忍耐,並期望她早點回去。


    生活方麵大致都檢查過一遍了。


    或許不用拜托她做飯,她就會回去了吧──周甚至產生了這樣的期待。


    「最後就是檢查房間了呢。」


    誌保子最後投下的炸彈,令周頓時瞪大眼睛。


    檢查房間,也就是檢查他的房間……她要去檢查寢室。


    真晝正待在寢室裏麵。萬一被發現,不難想像將會演變為天大的慘劇,甚至比當初設想兩人撞見的情況還要嚴重。


    「喂,別開玩笑了。就算是媽,也不能進我房間。」


    「哎呀,裏麵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正常來說,高中男生的房間都會有一、兩樣見不得人的東西吧。」


    「你承認了啊。」


    「對啦,我承認,所以不準進去。」


    這時候他必須盡全力阻止。就算多少有些丟臉,他還是得徹底隱藏真晝的存在。


    要是被誌保子看到待在周房裏的真晝,她絕對會一廂情願地朝著愉快的方向想入非非。無論如何都要避免情況演變成那樣才行。


    周堅定地擋在門前遮住誌保子的視線,展現出絕不讓她通過的抗拒之意。誌保子很快便察覺到兒子的房裏藏著東西,笑咪咪地逼上前說:「都有秘密不告訴媽媽了,真的長大了呢~」。


    周與誌保子對峙著。若事態緊急,即便有點對不起母親,他靠蠻力也要將她擋在外麵。


    這時,房間裏傳來咚地一聲。


    「周。」


    「嗯。」


    「你藏著什麽嗎?」


    「……這和媽沒關係。」


    「這樣啊,我懂了。」


    誌保子臉上的笑容加深。


    那笑容帶著不容拒絕的壓力。每次看到她露出那種笑容,周都會感到非常坐立難安,連反抗的力量也會被削減不少。


    這已經成為習慣,沒辦法改掉了。


    周發出一聲低吟,頓時語塞。誌保子趁著他露出破綻之際,一手搭上了門把。


    他心裏暗道糟糕,但現在後悔也為時已晚。


    為了確認剛才的聲響,誌保子繞過周的身旁打開房門。


    出現在門後的是──背靠著床沿、腿上抱著靠墊的美少女。


    而且她還閉著眼睛,重複著輕淺規律的呼吸……簡單來說,就是真晝正在打盹。


    (插圖011)


    打盹這種行為很常見。


    待在開著暖氣的暖和房間,又正值用完午餐、感到飽足的時候,這兩項條件便塑造出十分適合打盹的環境。


    一般而言,會在男人的房間裏睡著嗎?雖然周心裏升起這般疑問,但真晝可能認定他是無害的人,所以才不小心睡著了吧。


    這不能怪她。畢竟不出聲一動不動地待著應該挺無聊的,會睡著也無可厚非。


    周抱頭煩惱的原因,在於真晝是在母親誌保子來訪的時候、而且還是在這個狀態下被目擊。


    百分之百會被誤會。


    若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到這一幕,周也會心生誤會,認為兩人的關係已經親密到帶進房間裏,還能放鬆打盹的程度。


    周神色僵硬地瞄了母親一眼,發現她看著真晝的眼神閃閃發亮,彷佛還能聽見「哎呀哎呀~」這樣的心聲。


    「哎呀,周你真是的,居然交了這麽可愛的女朋友!真不能小看你這孩子呢!」


    誌保子發出了與年齡不符的尖叫聲,讓周的頭開始痛了起來。


    她不但完全誤會了,還進入興奮狀態。


    假設是兒子帶女朋友來,一般人也不會高興成這樣吧。


    然而誌保子就是這麽高興,一定是因為她喜歡可愛東西的緣故。


    真晝容貌姣好,的確是公認的美少女。


    她睡著的時候毫無防備,摘下了冷淡的麵具。不僅如此,表情和動作無法遮掩的相貌,如今更是清晰可見。


    現在那極為秀美的容顏平靜地放鬆著。


    雖然周已經看習慣了,但再仔細一瞧,真晝的美貌實在令人驚豔,是深具魅力的少女。她的睡臉是如此天真無邪,毫無防備的可愛模樣更是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觸碰。


    抱著周的靠墊睡得香甜的樣子,強烈地勾起了周在某方麵上羞於啟齒的欲望。


    連已經看習慣的周都會承認其美貌的這名美少女,在誌保子眼中就是兒子的女朋友(暫定)。


    她怎麽可能不因此感到興奮激動呢?


    「不讓媽媽進來,就是因為女朋友在裏麵嗎?真是的,不知不覺間兒子就成長為男人了呢。」


    「才不是!從頭到尾都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才不是我的女朋友!」


    「哎呀,不用找藉口哦?隻要是你挑的,媽都不會反對。」


    「就說不是那個問題!我們沒在交往!絕對不是那種關係!」


    「還說什麽不是,你都讓人家進房間了。」


    「還不是因為你突然跑來!就算隻是待在客廳,也會被你誤會啊!」


    「況且,你要是對人家女孩子沒好感,就不會讓她進家裏來了吧。女孩子也不會隨便跑到不喜歡的人家裏去哦?」


    被誌保子這麽一說,周仍努力想提出反駁的材料,卻遍尋不著。


    她說得沒錯,周將家當成自己的領域,一般而言並不想讓別人進來。


    周起初讓真晝進來是迫於她的氣勢,但在那之後,撇開煮飯的事不提,他也滿喜歡真晝的個性,所以才會請她進到家裏。


    (要說喜歡的話,確實是喜歡沒錯啦。)


    對周來說,就算不考慮外表因素,他也滿喜歡真晝的。


    盡管在學校裏不會表現出來,但她的個性尖銳耿直,卻又不夠坦率而相互矛盾;表麵看似冷淡,其實很愛照顧人;說話方式相當達觀超然,遇到出乎意料的事情時,會表現出與年紀相符的慌張模樣;有時還會罕見地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周認為這些全是真晝的魅力。


    盡管這樣的感情稱不上戀愛,但至少在他眼中,真晝是個很有魅力的少女。


    「以朋友的角度而言,我確實挺喜歡她的,可是不要把對異性的好感全部當成戀愛啦。再說,她也沒那個意思。」


    他對真晝並無抱持著那種能夠坦率讚同誌保子說法的甜美感情。況且,要是知道自己被誤會成對周有意思,真晝也不樂意吧。


    「哎呀,那可不好說哦?你才是呢,該不會自以為能理解女孩子複雜的心思吧?」


    「要怎麽解釋你才會明白我們不是這種關係啊……椎名,拜托你快醒來……」


    即便周費盡唇舌,誌保子依然堅持把話題引向戀愛方向。束手無策之下,他隻能受不了地按住額頭。


    他真心希望真晝能快點醒來。


    「嗯……」


    也許是上天聽見了他的祈禱,又或者她隻是被吵醒了。


    真晝緩緩抬起闔上的眼皮,發出甜美的低吟抬起臉來。


    亞麻色的頭發順著肩膀滑落。


    焦糖色的眼睛水潤朦朧,那毫無防備的樣子甚至讓周不好意思直視。


    可能是尚未完全清醒的緣故,真晝睡眼惺忪,茫然地抬頭看著周;周不禁略微挪開視線。


    「椎名,睡著這件事先不說。我們現在被誤會了,你來幫忙解釋一下。」


    「誤會……?」


    「哎呀,周的小女友,你叫什麽名字呢?」


    真晝意識迷蒙,還在思考周那句話的意思;誌保子則毫不客氣地靠近她,露出親切熱情的笑容。


    麵對這明朗的笑容和友善的眼神,真晝剛睡醒的腦袋似乎陷入混亂狀態,明顯驚慌起來。


    「呃,那、那個……」


    「初次見麵的時候,彼此報上姓名是很重要的呢!」


    「呃,我、我叫做椎名真晝……」


    「哎呀,真晝妹妹,你的名字真可愛!我是誌保子,你直呼我名字就好,別客氣。」


    真晝不敵她的氣勢,不由得說出自己的名字。她朝周看去,眼神像是在說「藤宮同學,救救我」;周卻隻能搖搖頭。老實說,他完全幫不上忙,甚至希望對方來拯救他。


    周很瞭解自己的母親,她一旦開始失控就停不下來了。


    她顯然對真晝充滿了興趣,恐怕想和本人好好交流一番吧。


    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當事人真晝那為難的樣子。


    「那、那個,母親。」


    「哎呀!已經願意認我當母親了嗎?」


    「藤宮!」


    「我和周都姓藤宮喔。對吧?周。」


    「媽,椎名很困擾啦。」


    「周,不叫女朋友的名字可不行哦?」


    誌保子完全不聽人說話,周不禁皺起眉頭,她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看她那笑嘻嘻的樣子,真不知該說她膽子大還是厚臉皮。


    「那、那個,誌保子阿姨。」


    「什麽事?」


    「我、我和藤宮──」


    「你說哪個藤宮呢?」


    「……我、我和周不是那種關係。」


    聽到誌保子裝傻反問,真晝盡管表現得很狼狽,但還是努力試著否定。


    在誌保子的催促下,真晝遲疑著喊出周的名字,然後朝周那邊偷瞄了一眼。至於成功讓真晝直呼兒子名字的誌保子,則是笑容滿麵。


    「哎呀,那麽以後會變成那種關係嗎?」


    「咦?那、那個,不是的。」


    「哎呀,我真是的,是不是打擾你們兩個的好事了?」


    「那、那個,請您聽我解釋!我和周不是那種關係,隻是一起吃飯而已。因為他不會煮飯。」


    「真晝妹妹你能當個好媳婦呢。我們家的周明明完全不會做家事,結果還一個人搬出來住。如果是那樣的話,還請你務必支持他。」


    「不,那個……」


    周覺得真晝已經盡力了。


    然而,要壓製住誌保子的氣勢並將事情解釋清楚,大概是不可能的任務吧。


    定期來家裏、親自下廚做菜、在同一張餐桌吃飯──聽到這些話之後,誌保子的眼神一變,顯然變得更加幹勁十足。


    到這個地步,周已經阻止不了誌保子了。如今能阻止她的,大概隻有父親修鬥了吧。


    「……椎名,放棄吧。我媽一興奮起來就聽不進別人說話。」


    「怎麽這樣……」


    周已到達聽天由命的境界,早早放棄解釋,隻是在一旁觀望失控的母親。


    「不過嘛,虧你找得到這麽漂亮的女朋友呢,媽都嚇了一跳。」


    周懶得繼續否定,真晝則是不知該怎麽做才好,兩人都沉默下來。


    誌保子將他們的沉默視為肯定──應該說不管兩人怎麽解釋,都會被她視為掩飾難為情的說詞。她毫不掩飾眼中的好奇,凝視著真晝問道:


    「怎麽樣?真晝妹妹你看,周能夠好好維持生活嗎?」


    「嗯……那個……至少是死不了的程度……」


    「你說點好話吧。」


    「可是一開始房間那麽髒。」


    「你很煩欸,我現在有保持乾淨啊。」


    「還不是因為我有幫忙打掃。」


    「那個,嗯,我是很感謝你啦。在煮飯打掃方麵,真的受到你很多照顧。」


    在這些方麵,他確實虧欠真晝。


    多虧有她幫忙,周才得以過著現在這樣舒適的生活,他甚至能毫不猶豫地下跪表示感謝。雖說因為真晝不喜歡,他並不會真的這麽做,但周還是想在平時就盡可能地努力慰勞她。


    然而,誌保子把這段交談往不太好的方向理解了。


    「哎呀,不隻這次,周你這孩子平時也都讓真晝幫忙啊,真拿你沒辦法……聽起來,難道你們在同居嗎?」


    「才不是!怎麽會想到那邊去啊!隻是住在隔壁啦!」


    「那就是命運的邂逅了呢!太好了,有個這麽漂亮能幹的女孩子照顧你。」


    「我不否認漂亮能幹的部分,但是命運的邂逅什麽的我有意見。」


    「很浪漫啊,你覺得不好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是在說我們根本沒交往!」


    「哎呀哎呀。」


    誌保子肯定以為周是在掩飾難為情,而周的臉則是快要抽筋了。


    母親總是喜歡一廂情願地認定某件事,將其作為自己美好妄想的食糧。身為她的兒子,周已經不曉得是第幾次因此受害了,如今也隻能發出這幾個月以來最沉重的歎息。


    至於被她旺盛的氣勢壓倒的真晝,則是輪流看著你一言我一語的周和誌保子,明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真晝妹妹、真晝妹妹,雖說這可能是作為父母的在偏袒自己孩子,不過,周雖然不會講好聽話,個性又不坦率,但其實很誠實又紳士,你可以想成是撿到寶了喔。而且他從來沒有女性經驗,這方麵就要靠你好好引導了。」


    「媽你在說什麽啊?拜托快閉嘴。」


    後半段的補充相當多此一舉。


    「我有說錯嗎?倒是你之前為什麽不交個女朋友呢?明明長得像修鬥,外表也有一定水準的。是因為太土了嗎?」


    「要你管。」


    「讓真晝妹妹看看你帥氣的一麵怎麽樣?」


    「才不要,而且人家也不想看。」


    「又來了~啊,不然真晝妹妹你也可以把他打扮成自己喜歡的樣子。隻要打扮一下,周也能上得了台麵呢。」


    麵對笑容滿麵地推銷自己兒子的誌保子,真晝隻能尷尬不已地露出含糊的笑容。


    能夠讓那個沉著冷靜的天使畏縮到這個地步,誌保子或許稱得上是非常厲害的存在。


    「媽,椎名她真的很困擾啦。是說,你快點回去吧。」


    「敢對母親說快點回去,你翅膀長硬了呢。」


    「算我求你,不管怎麽看椎名都很困擾吧。」


    「真晝妹妹,是這樣嗎?」


    「別問她啊,她肯定會跟你客氣的。這次你就回去吧,下次再來也可以。」


    「既然你都那麽說了,好吧。畢竟我打擾你和女朋友的甜蜜時光也是事實……竟然那麽不想被人打擾你們兩人獨處的時間呀。」


    「你要怎麽解釋都好,趕快回去吧。」


    周已經累得無法再堅決否定,真晝想必也被誌保子的高昂興致搞得很累吧。


    看了真晝一眼後,周發現她好像有點疲憊的樣子。


    周暗自決定等一下再好好安慰她,同時對著誌保子揮手作勢趕人;誌保子則給了他一個不太滿意的表情。即使如此,她並沒有說要留下,應該是多少有在顧慮這邊的情況。雖說這顧慮明顯搞錯了方向。


    「啊,真晝妹妹,來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吧。之後你再跟我說說,我們家周在生活態度等各方麵上的事情吧。」


    「咦?好、好的……?」


    誌保子最後還見縫插針地與真晝建立起聯係,令周隻想求饒,忍不住捂住額角。


    真晝無可奈何地照做,在誌保子的催促下用手機交換了聯絡方式。


    毫無疑問,誌保子以後也會有事沒事就去煩真晝吧。


    看著誌保子笑容滿麵地握住真晝的手,叮囑著「周就拜托你多關照囉」,周決定稍後要傳訊息告訴父親「拜托你管好媽吧」。


    「好累……」


    「抱歉,簡直是台風過境。」


    誌保子逗留的時間不長,兩人卻已精疲力盡,並排坐在沙發上。


    周整個人癱坐著,以手捂麵深深地歎了口氣;真晝雖然坐得端正拘謹,但她平時挺得筆直的背也較以往彎曲。


    連待人處事圓滑且麵麵倶到的真晝都感到疲憊,身為誌保子的兒子,周不曉得應該為此感到害怕發抖,還是向真晝確實道歉才好。


    「真的很抱歉,誤會沒解開就讓我媽回去了。」


    「沒關係,畢竟沒有實質的損害……」


    「不,損害還是有的……看我媽那樣子,應該很中意你……可能會動不動就去煩你……」


    在這一點上,因為會給真晝添麻煩,所以周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她。


    真晝不但是兒子的女朋友(誤會),自己又很喜歡可愛的事物──兩相加成下,誌保子恐怕對真晝喜歡得不得了,會想要在各方麵關照她,甚至到多管閑事的地步吧。


    「誌保子阿姨真的很重視你呢。」


    「說好聽點是這樣啦,但她可是很纏人的……」


    雖然這和溺愛有所不同,而且周本人也很不情願,但誌保子對周確實相當疼愛。


    其中八成還有周自己生活太過邋遢的因素,所以他也不能抱怨太多。即使如此,周仍覺得她實在太超過了。


    周對母親很感恩也很重視,但真要說起來,他還是希望能與那種麻煩的類型保持距離。


    「……真好。」


    聽聞真晝喃喃低語的聲音,周看向她問道:


    「哪裏好了?」


    「你母親人很開朗,可是又很溫柔。」


    「應該是很吵又愛過度幹涉吧。」


    「……就算是那樣,我也覺得很好。」


    真晝不是在客套,她甚至露出羨慕的表情。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平淡地說著,然後垂下了眼簾。


    周能夠從她的臉上看出幾分陰鬱。那模樣彷佛伸手一碰就會破碎,無論誰看到都會覺得我見猶憐。


    從真晝身上散發出的柔弱而脆弱的氛圍,絕不隻是源自於疲勞。她似乎感受到了周的視線,忽然抬起頭微微一笑。


    真晝恢複了平常的表情,像是在告訴他什麽事都沒有般,然後難得地整個人靠坐在沙發椅背上。


    「真晝妹妹……是嗎?」


    「……怎麽突然說那個?」


    「不是……隻是感覺很久沒聽到別人叫我名字了,一般都是用姓氏稱呼的。」


    沒有人叫這位超受歡迎的天使的名字,這倒是令人感到意外。恐怕是因為,大家都不好意思對真晝直呼其名吧。


    畢竟她在學校是完美無缺的天使,身邊的人不敢那麽隨便地叫她。


    用外號稱呼她的人倒是不少,不過本人非常討厭就是了。


    「好朋友不會叫你名字的話,至少爸媽會吧。」


    「他們才不會呢,絕對不會。」


    真晝以冷淡的嗓音,毫不猶豫地回道。


    周不由得看向她,發現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情感色彩。


    她麵無表情,好似無機物一般,所有的感情都脫落了。那秀麗的美貌更是令人產生一種錯覺,彷佛坐在眼前的隻是個人偶。


    然而,這樣的空白隻出現一瞬間。一注意到周的視線,真晝便收起了沒有表情的麵孔,有些困擾地眉目低垂。


    「……反正就是很難得。」


    她低聲說著,然後輕歎了口氣。


    周早已察覺真晝和父母處得不好。


    提到關於父母的話題時,真晝偶爾會露出冰冷的神情。不僅如此,從「沒和父母出去吃過飯」、「討厭生日」等發言,也不難想像她的家庭環境有問題──可是他哪裏想得到,她的父母甚至不會喊她的名字。


    『……真好。』


    剛才那句低語,究竟是出於什麽樣的心情所吐露的心聲?


    「真晝。」


    周自然而然地脫口說出他從未叫過的名字。


    焦糖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然後眨了一下。


    或許是因為嚇了一跳的關係,真晝的表情有些呆愣,隱藏在平時的態度和表情之下的稚嫩隨之顯露。她這副模樣,或許可以用茫然這個說法來形容吧。


    「隻是叫個名字,誰都可以吧。」


    「……說得也對。」


    周硬聲補上一句。真晝停頓片刻後,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


    那有些放下心的笑容,令周的胸口一陣悸動。


    「……周。」


    聽到她小聲喊自己的名字,那股悸動變得更加強烈。


    也許是因為真晝隻在麵對誌保子時才這麽稱呼自己,所以直到剛才為止,周都沒怎麽放在心上……可是當她這樣麵對麵開口叫自己的名字時,某種酥麻且難以名狀的焦躁感,便在他的心中翻騰起來。


    「不要在外麵那麽叫喔。」


    「……我知道啦。你才是,不要在外麵說溜嘴了。」


    「嗯。這是秘密嘛。」


    周無法直視掛著淺笑的真晝。


    他隻是冷淡地應了一聲,假裝要改變姿勢而把頭扭向一邊,逃開了她的笑臉。


    自從母親在星期六突然造訪之後,周和真晝便改變了對彼此的稱呼,但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轉變。


    兩人的關係沒有突然變好,隻是稱呼方式變得隨興一些,真晝的態度多少軟化下來而已。


    「……那個,周。」


    星期日傍晚,比平時來得更早的真晝看上去莫名有些尷尬,或者該說是覺得困擾。


    周見她態度有些不對勁,不禁感到困惑,但還是先請她進門。


    原本猜想她是不是對叫名字這件事感到抗拒,不過她叫周的名字時並沒有猶豫,所以大概是因為別的原因吧。


    兩人在沙發上坐下後,周看向真晝,隻見她從裙子口袋裏拿出手帕。


    正當他感到莫名其妙時,真晝便攤開了整齊疊好的手帕,然後將包在裏麵、反射著黯淡光芒的鑰匙拿給他看。


    周對這把鑰匙有印象,因為這就是昨天自己交給她的東西。


    「鑰匙還給你。結果那個時候根本無法出門,然後,不小心就忘記還了……很抱歉。」


    「這樣啊。」


    看樣子,她是因為直接把鑰匙帶回家而感到有點尷尬。


    明白她為什麽表現得那麽奇怪之後,周注視著放在手帕上的鑰匙。


    仔細想想,真晝幾乎每天都會來他家裏做晚餐。雖然周每次都會去幫她開門,但曾經發生過自己放學時繞了遠路而不在家,結果讓她在外麵等了一下子的事情。


    在這個季節讓人站在門口乾等,對女性是不是太過分了?


    聽說女生最怕身體受寒,而且換作是他自己,杵在寒風中等人,感覺也不怎麽舒服。


    反正她幾乎每天都來,讓她拿著鑰匙應該比較方便吧。


    「那個放在你那邊也可以。」


    「咦?」


    「等我們沒有來往以後,你再還我就好。」


    換言之,既然把鑰匙給了她,就表示有好一陣子要受她照顧了。見周沒有接過鑰匙,真晝不安地看著他。


    「但、但是……」


    「應該說,每次都要去開門挺麻煩的。」


    「你說出真心話了喔。」


    「反正你也不會亂用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


    畢竟這一個多月以來,周好幾次從她那裏收到分送的晚餐,還讓她來自己家裏煮飯,他自認為還算理解真晝的為人。


    她懂得人情世故,也有健全的判斷力,天生就做不來壞事。


    就算她拿了鑰匙,想必也不會隨便把鑰匙交給別人,或是趁周不在家的時候偷偷跑來做些什麽吧。她的為人值得信任。


    「每次都要按門鈴等在門外,你也覺得很麻煩吧?」


    「就算是那樣,感覺你也太沒有警戒心了。」


    「我是信任你,才給你鑰匙的。」


    真晝聽到這句話便瞪大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皺起眉頭。


    她的臉上流露出困惑,還有一些說不清是什麽的感情。


    周自己是為了省事,才想讓真晝拿著鑰匙的。要是她不願意的話,周也不打算勉強。


    真晝輪流看著鑰匙和周──不一會兒後,她輕輕歎了口氣。


    「……好吧,那我暫時借用。」


    「嗯。」


    「真搞不懂你是心胸寬大還是大而化之。」


    真晝無奈地用帶刺的語氣說了句「真是的」,而周隻能苦笑。


    「很有我的風格吧。」


    「這種話不是自己說的。」


    聽到她故作冷淡地指出,反而讓周加深了臉上的笑意。


    真晝似乎已經逐漸習慣和他相處,甚至願意進行這種沒營養的對話了。


    話雖如此,既然她都允許周直呼名字了,要是還沒習慣反而奇怪。


    盡管她看向周的眼中飽含無奈,像是在說「真拿你沒辦法」,但那眼神並不冷淡,反而帶著些許溫暖。


    真晝聽懂了他是在開玩笑吧。


    「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你家裏要是出什麽事,我可不管喔。」


    「會出什麽事?」


    「……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打掃,讓你嚇一跳。」


    「那我反而要感激你啊。」


    「在冰箱裏放一堆做好的菜,把冰箱塞滿。」


    「那我早餐會吃得很幸福,晚上還可以加菜呢。」


    真晝的惡作劇實在太過和平,不如說是太難能可貴,因此周個人抱持著非常歡迎的態度。見周如此輕描淡寫地帶過去,反倒是真晝似乎有些不滿。


    那些不足以稱之為威脅的威脅,如實反映出了真晝的善良,令人不禁莞爾一笑。


    「你是在取笑我嗎?」


    「沒有啊。」


    要是真的笑出來,真晝大概會鬧別扭吧。雖然周也想看看她鬧別扭的樣子,但還是斂起笑容,隻是默默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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