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直到腳步聲越來越輕逐漸消失在耳畔，直到再也不可能看見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他才安靜地抬眸，陽光照射下，眼底的那點痛色在刹那間顯露無疑。恍惚間往後退的時候，手一晃不慎打到旁邊的花枝，修長的手指掠過月季帶刺的莖稈，瞬間紮出了點點血珠。花瓣掉了一地。十指連心，可霍城卻絲毫沒察覺到那點尖銳的刺痛，隻是看著草皮上的殘花，怔怔地出神。從當年裴瑾文的事以後，他就告誡過自己，不能由著性子胡亂嫉妒，更不能幹涉蘇聞禹同別人的正常社交，剝奪其他人正當追求的權利。因為蘇聞禹從來都不是他的所有物。他要做的，是和別人堂堂正正地公平競爭，而那一次他索求的，也不過是一個從“普通朋友”做起的機會。霍城是一個商人，習慣用最理性的思維去看待問題，做任何事都會利用已知的條件和已獲悉的信息，去計算成功的概率，所以他從來不怕競爭。可是這件事情不一樣。無論他有多麽強大的優勢，多麽充分的理由，蘇聞禹的選擇，仍舊是未知數。所以霍城沒辦法壓下那股不斷湧上心頭的酸澀和不安，那種倉皇無力的感覺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沒。如果蘇聞禹真的……霍城閉了閉眼，沒有再想下去。不會的。他這樣告訴自己。*蘇聞禹和葉明垣有說有笑地走在七拐八彎的路上，經過石廊，再邁進一麵隔著玻璃牆的大門，就到了他們今天的目的地華爾蒂斯新開設的藝術角。所謂藝術角，其實有點像是個展廳，功能上和不遠處的藝術長廊有些類似，但空間更大，而且整體布置更為風雅。華爾蒂斯原本就是燕城頂尖的休閑娛樂中心，以賽車場聞名，餐飲美食也很出色，而近兩年則風頭更盛，類似這樣的新項目入駐之後，瞬間讓這裏多融入了一絲藝術氣息。“我爸昨天還跟我誇了這裏的設計別出心裁，把我都說得好奇了，你知道的，他一向不太喜歡誇人。”葉明垣邊走邊看，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是嗎？”蘇聞禹一聽，腳步稍頓了下，心裏略有些意外，“老師已經來過了？”原本約好了一起回燕城，但臨了的時候他有幅作品還沒完成，隻好又拖延了一些時日。葉榮崢父子還有其他安排，就先回了，不過算起來其實也就比他早到一兩天，沒想到動作這麽快。“對，他和這邊也是有合作的，早就從頭到尾轉過好幾圈了。”“哦，原來是這樣。”蘇聞禹點點頭，目光順勢在四下來回打轉，也不禁流露出一絲滿意，“布局和陳設確實不錯，而且還有休息區。”這個地方和一般的博物館有所不同，更像是藝術普及類的展示，有專業的解說，也有一些娛樂的設備，主要是為了激發參觀者尤其是外行人對這方麵的興趣，所以裏麵可以自由說話，也沒有那麽多禁忌，反而比較放鬆。“不好意思。”有人正好從旁經過，不小心蹭了一下，於是蘇聞禹轉了個身避讓，視線移動之間，卻一下子被正中央一幅精細的國畫所吸引。線條流暢大氣，奔騰駿馬栩栩如生。但這不是他真正詫異的地方，他會覺得吃驚，是因為這幅畫，是霍城的。霍城花了極高的價格拍下這幅真跡之後，一直掛在書房珍藏，結果眼下居然放到了這裏作為鎮館之寶這實在不太符合這位大少爺一貫的作風。“承辦這些的，就是剛剛那位霍總。”就像是心有靈犀，葉明垣忽然開口提了這麽一句。蘇聞禹一愣，然後立刻就想到了之前霍城曾經說過，藝術品市場很有潛力，還為此特意去實地調查的事。如今看來，這人果然在這方麵下了功夫。別的不說，他對霍城的能力和手腕還是很認可的，當下便點了點頭，說：“怪不得。”“所以，那幅藤蔓背後的故事，你所謀求的平等，還有經曆過的掙紮，也是他？”不料，葉明垣竟冷不丁來了這麽一句。他兩手負在身後，半彎下腰側頭看向身邊的青年，麵上不知何時褪去了以往的不正經，嘴角帶笑，眸中神色卻意味深長。周圍嘈雜的人聲仿佛驟然寂靜了片刻，蘇聞禹的眸光也跟著微微停滯。他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開始回想剛才三人見麵的一點一滴，可怎麽想，都不明白葉明垣是怎麽察覺到他和霍城曾經的牽扯的。明明就說了再正常不過的幾句話，甚至可以算風平浪靜。不過蘇聞禹和葉明垣相處久了，對他的性子再清楚不過，知道他沒有惡意，也不覺得被冒犯，很快就反應過來，隻神色淡淡地回道：“收起你多餘的好奇心。”“我不。”葉明垣直起身子，扯著個陽光的笑臉無賴道：“你都知道我那麽多秘密，我卻不知道你的，好不公平。”鄉間生活雖然安逸清閑，但畫畫的間隙難免枯燥，葉明垣本就健談，尤其是兩三杯酒下肚之後，對蘇聞禹幾乎是無話不說，連交往過幾個女朋友都交代了個幹淨。“那是我想知道的嗎？”蘇聞禹白他一眼，徑自往前走，觀賞別的作品去了。葉明垣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他抓起手機，輕觸屏幕劃拉了幾下，很快翻出相冊裏那一張藤條蔓延的作品。筆觸細膩，色澤明豔，便是不用仔細品味感受，濃烈又複雜的情感也已經撲麵而來。那樣拚盡全力真心喜歡過的人，就算分開，怎麽可能平靜到沒有一絲波瀾。真做到那般平靜，反而奇怪。趨利避害，是人類的本能，沒有人喜歡疼痛。受過傷害之後，有疤痕的地方在潛意識裏麵就已經牢牢封閉了，所以有的時候，即便是自己的大腦和思想，說不定也是會欺騙你的。兩個人最初在一起，肯定是因為喜歡，可喜歡並不是全部。若是在日複一日相處的過程中，產生齟齬身心俱疲，很容易就會掩蓋住先前的那些喜歡。那麽這個時候的分開，究竟是因為不喜歡，還是因為覺得不合適，所以才不喜歡？這其實很難分辨，興許，連自己都分不清。說到底，活在世上，誰都不過是凡夫俗子而已。“師兄，等等我。”葉明垣兩手交疊在腦後，吹了聲口哨，慢騰騰地跟了上去。作者有話要說：　　情人節快樂。（來自單身狗霍總的凝視）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又失霧了 15瓶；1362646y 10瓶；sayag 7瓶；34397505 5瓶；蓧蓧 4瓶；野木是秘密的說 3瓶；49317856、老清要抱抱 2瓶；小喵餅幹、小獨、伊甸園的小可愛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68章 還作數嗎蘇聞禹的性子素來沉靜，對著一幅畫也能琢磨半天，在藝術角這種地方自然如魚得水，一個人就能待很久。但葉明垣卻是個閑不住的，三兩下把這裏逛了個遍之後，就沒了一開始的興頭。“不好意思啊師兄，我等下要給一個同學拍片，得先走了。”那女孩是個剛入行的模特，原本約好的攝影師吹了，其他人又沒有檔期，隻好去找葉明垣當救兵。本來說好了一回燕城就幫忙，但回家後就耽擱了，正巧這會兒人就在華爾蒂斯附近，周圍取景方便，今天日頭又晴朗，倒是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好機會。“行，你去忙吧。”蘇聞禹不甚在意地點點頭，但隨後，卻像是忽然想到什麽，語氣一轉問他：“什麽同學？”他眼底含笑，也彎著身側過頭，神色不明地看向身邊的青年，別有深意道：“那個賦予你無窮靈感的繆斯，讓你半夜喝醉到說胡話的，就是她？”“咳”葉明垣哪裏不明白蘇聞禹這是在以牙還牙，當下便尷尬地幹咳一聲，苦著臉舉手做投降狀，“就是普通同學，師兄我錯了。”“先走了哈。”他飛快地丟下這麽一句，然後就落荒而逃。蘇聞禹不禁笑著搖搖頭，沒把這點小插曲當一回事，繼續自己欣賞的腳步。坦白說，這裏的藝術角布置得實在合他心意，從擺放的作品到陳設的物件，甚至小到盆栽裏種植的花卉種類，居然都能恰到好處地戳到他喜歡的點上。也不知道是哪兒請的設計師，竟和他這樣趣味相投。蘇聞禹神色舒展地在寬闊又明亮的展廳到處遊晃，又在內部的餐飲點買了冰激淩邊吃邊看，一直到太陽快要落山，才意猶未盡地走出玻璃大門。他沿著石廊和小道往外走，路旁的風景都很熟悉藝術角之所以叫“角”，很大一個因素是這裏正處於華爾蒂斯整個區劃的盡頭和死角，所以如果想從此處移動到別的地方，隻能原路返回。他腳程很快，沒多久就走到了花枝交錯的林間，不想幾步之後，居然在其中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霍城。他一個人安靜又挺拔地立在斜陽裏，全身上下都一動不動，肩膀上甚至還淒涼地掉著片落葉，再配上立體英俊的五官，乍一眼看去簡直像尊雕塑。而在兩人對上視線的那一刹那，那雙漆黑的眼眸，就像被火星子躥襲點燃，竟一下子亮了起來！蘇聞禹微微一怔。一個荒謬的念頭忽然間湧了上來。這人……不會是從剛剛分開之後，就一直在這兒傻傻等到現在吧？“聞禹。”雕塑開口說話了，語氣溫和得不像話。以藝術角為起點，總共就隻有這麽一條必經之路，霍城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竟懷著一絲僥幸，用了最笨的方法守株待兔。剛見麵的時候，他因為太過驚訝以至於精神恍惚，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後來沒說幾句，又有了第三人的插入，讓他的話更加無從開口。可是，霍城心裏有太多的期待，太多的忐忑，他不想讓兩人的重逢就這樣草草結束。所以，哪怕厚著臉皮，他也想再努力一次。“我剛看到你那個師弟已經先走了，所以現在，你有時間和我說說話了嗎？”男人的嗓音低沉又柔和，簡直好說話到了極點，神色故作輕鬆，眉宇間卻隱約透著緊張，害怕被拒絕，又好像即使被拒絕了也沒關係。蘇聞禹不由得又是一愣。其實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經能感受到霍城逐漸變溫和的態度，卻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的程度，甚至可以說是……帶著點卑微和討好。他頓時覺得怪異極了，但霍城提出的要求卻並不過分，而這會兒他也確實沒什麽事，便答應了下來。“可以。”“那我們去那邊坐下說，好嗎？”霍城立刻急急地搭話，像是怕人反悔似的。他抬手指了指不遠處傘蓬下的茶座，就這麽簡單的一個動作，掌心都覺得有些潮濕，整個人也有一點不太正常的亢奮，冷白的俊臉上逐漸浮現出一絲血色。蘇聞禹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反對。於是霍城快步過去，紳士地給他拉開椅子，讓他落座，然後，自己也在對麵坐下。桌子不算大，麵對麵坐著的時候，兩人在桌下的長腿都無處安放，雖然不至於互相觸碰，卻也相隔不遠。霍城半身微微前傾，久違的和蘇聞禹靠近的感覺讓他情不自禁眼眶發熱，甚至有一瞬間的大腦空白，差點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在……好在他剛才在這裏呆呆地站了那麽長的時間，吹了一下午的熱浪，足夠他有條有理地打好全部的腹稿。“聞禹，還沒恭喜你拜了名師，作品又斬獲那麽多大獎，我已經聽好幾個朋友說，有收藏你的畫作為投資，搶手得很。”其實這些稱讚和恭維並不是多麽新鮮的詞，照理說聽起來應該十分客套，但霍城的語氣偏偏又很真摯，而且他以前也從不奉承旁人，所以難得這麽一說，自然讓人不自覺地想要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