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柊子────!!!」


    慘遭夏海狠狠拒絕的我,哭喪著臉衝進自己的病房。


    完全沒想到會在小自己一輪的中學女生身上感受到敵意,我忍不住趴在病床上,發出破碎的嗚咽。


    柊子似乎對這樣的我啞口無言,輕拍我的後背。


    「請冷靜一點吧……發生什麽事了?」


    「就是啊,你聽我說……」


    我就像個孩子一樣地嘟嘟噥噥抱怨,告訴柊子我遇到了夏海與她母親。


    一聽到夏海的名字,柊子的表情明顯變得僵硬。


    病房內一時間籠罩靜默,片刻後柊子才開口。


    「……原來如此。你見到夏海了。」


    她的語氣平板得宛如機器。


    我更是一頭霧水,皺起眉頭追問。


    「……那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畢竟我本來就是陌生人,並不清楚來龍去脈。靈魂與柊子對調以後,夏海的拒絕對我來說可說是最大的衝擊。


    「夏海的母親還說,柊子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可是,夏海表現出來的態度根本不是這樣啊。你和夏海吵架了嗎?該不會夏海之所以不上學,其實和柊子有關?」


    即便是獨一無二的摰友,偶爾當然也會吵架。但是,夏海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還是不太尋常。


    柊子也是,她明顯地別過臉,堅決不肯說明詳細情況。


    「我不需要向緣小姐說明。這是我和夏海的問題。」


    「呃,話是這麽說沒錯啦……」


    麵對和夏海一樣冷漠的柊子,我沒有退縮地繼續追問。


    「但看到她那種態度,我怎麽能坐視不管呢。況且又不曉得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變回來,時間拖得越久,也會越難和好吧?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是怎麽回事,我說不定能幫忙居中好好調解──」


    「你這是多管閑事。」


    可能是對我的糾纏不休感到厭煩,柊子話聲堅決地斷然說道。


    我一時語塞,柊子朝我投來冰冷的目光。


    「緣小姐也有可能讓關係變得更糟吧?現在我們還要麵對靈魂互換這種莫名奇妙的情況,應該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發生的事情才對。不是嗎?」


    「你說得、是沒有錯……」


    我仍然有些欲言又止,但柊子轉過頭不再看我,望著窗外強行做出結論。


    「反正夏海現在不去上學,就算維持現狀也沒什麽問題吧。」


    柊子所言非常正確,我完全無法反駁。在這種情況下,還是中學生的柊子,反而比已經出社會的我更能冷靜地下判斷。


    但是,柊子這種透徹到也可說是冷漠的態度,沒來由地令我耿耿於懷。


    維持現狀真的好嗎?比起正視自己真正的心情,保持冷靜與理智更重要嗎?


    「……唔~」


    ──我還是有點不太能接受。


    我悶悶不樂地離開醫院後,回到戶張家。


    大概是內心的無法釋懷表現在了臉上,晚餐席間柊子的母親向我問道:


    「柊子,你怎麽了嗎?」


    我猛地回過神來,立刻堆起笑容舉高手上的碗。


    「沒事,沒什麽!今天的馬鈴薯燉肉燉得非常入味,很好吃喔!」


    我舉著碗說,擠出燦爛笑容。順便說,這個稱讚可是發自內心。


    似乎是覺得我過度誇張的反應很有趣,柊子的母親輕笑出聲。


    「你最近看起來心情不錯。發生了什麽好事嗎?」


    「咦?……嗯,對、對啊!我在學校過得很開心喔!」


    我還以為柊子的母親鐵定會覺得我舉止可疑,質問我說:「你最近好像怪怪的?」所以被她這麽一問,我反而覺得不太合理,但情急之下隻能這麽搪塞。為了不讓她發現我這個女兒有古怪,最好還是盡量附和她。


    聞言,柊子的母親開心地緩緩點頭。


    「是嘛。因為你前陣子看來好像有什麽煩惱,那我就放心了。」


    眼看柊子的母親沒有繼續追問,我鬆了口氣。但是,梗在胸口的奇怪感覺還是沒有消失。


    靈魂與柊子互換以後,我光是以戶張柊子的身分過生活就已經耗盡心力,所以也知道現實中自己的言行舉止不太自然。那麽也就是說,在靈魂與我交換之前,柊子就已經懷有煩惱,舉止還比現在反常,而且十之八九是因為夏海的事情?


    ──這對柊子來說明明是非常嚴重的問題,真的要撒手不管嗎?


    話雖如此,我也不能當場與柊子的母親商量。柊子說的沒錯,自然地以「戶張柊子」的身分過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吃完晚餐,洗完澡刷過牙,正為明天學校的課做準備時,我一不小心把筆盒裏的橡皮擦掉到地上去。


    橡皮擦不規則地彈跳數下,滾進了床鋪底下深處。我奮力伸長手臂,拉出指尖摸到的東西。


    「……嗯?」


    其實透過觸感我已經知道,但從床鋪底下拉出來一看,我撿到的東西果然不是橡皮擦,而是一張折起來的紙。


    把紙攤開後,紙上畫著可愛的人物畫。畫功不太高明的這幅畫像以色鉛筆繪成,畫上人物的笑容之燦爛,讓看著的人也跟著感到高興,看得出來作畫者非常用心。


    這幅人物畫,畫的多半是戶張柊子吧。因為明確地畫出了她眼角有些下垂,以及頭發綁成兩條馬尾的特徵。從臉形與畫功來看,應該是小學中年級時畫的吧。


    既然出現在柊子房裏,會覺得是柊子畫的也很正常──但是。


    ──為什麽這張紙會折起來,還掉在床底下呢?


    也許並沒有什麽原因,隻是無意間掉到床鋪底下的吧,但是……


    我再一次仔細端詳那張人物畫。


    明明畫上的人笑得那麽無憂無慮,卻沒來由地令我升起強烈的不安。


    一個晚上過去後,我心頭的疙瘩不僅沒有散去,反而越變越大。


    雖然柊子說我是多管閑事……但是,原因不明的靈魂對調,以及她與摰友的失和,這兩者之間真的毫無關係嗎?我們兩人靈魂互換以後,兩天已經過去了,卻依然沒有任何變回原樣的徵兆。就算恢複的可能性很低,但除了靜靜等待以外,是不是也該主動采取一些行動呢?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陷入沉思,淡河真鴇笑吟吟地走來與我寒暄。


    「戶張同學,早安。」


    趁著真鴇和我打招呼,我猛然抬頭。


    「啊,淡河同學,早安。那個,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好啊,什麽事?」


    什麽也不做,就隻是任由事情自然發展,果然不合我的個性。


    眼看真鴇愉快地一口答應,我單刀直入地問了。


    「關於你昨天提到的霧島夏海同學,你知道她現在為什麽不來學校了嗎?」


    瞬間,真鴇全身僵直。


    盡管她臉上仍保持著沉穩的笑容,但感覺隻是因為表情僵住了而已。真鴇似乎是不知該如何回答,非常簡短地反問。


    「……咦?」


    「咦?」


    不明白真鴇為何感到困惑,我也跟著愣了一下。


    幾秒過後,真鴇審慎地斟酌用詞,向我問道:


    「……那個,你為什麽要問這種事?」


    「咦?因為我很擔心嘛。夏海是我的朋友,如果她除了生病以外還有其他煩惱,我想幫她的忙。」


    當然,也是因為我覺得或許能藉此找到線索,讓我與柊子變回來。不過,就算發現毫無關係,我還是不忍心對一個深陷煩惱的孩子坐視不管。


    聽我這麽說,真鴇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她神色嚴肅地將烏黑長發撥到腦後。


    「我要提醒你,為了你自己著想,最好還是與霧島同學保持距離。」


    真鴇的話聲平靜,卻強烈散發出了更甚於聲量的無形壓力。


    她大動作地搖搖頭,一臉傻眼地歎氣。


    「霧島同學那種人不僅沉迷於畫畫,還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想當畫家,根本不配與優秀的戶張同學當朋友。跟水準和自己不一樣的人來往,最終隻會毀了自己。戶張同學也是明白這一點,才選擇了推開霧島同學吧?」


    聽完真鴇裝腔作勢的一番話,我感受到了超出憤怒的衝擊。


    為了不讓旁邊的人聽見,我很快地小聲問真鴇:


    「所……所以,夏海會不來上學,真的是我害的嗎?」


    看在旁人眼裏,我現在這樣一定很奇怪吧。因為明明是自己的事情,我卻好像一點也不了解。


    眼前的真鴇自然也不例外,隻見她一臉隱藏不住的困惑。


    「等、等一下,戶張同學,你從剛才開始到底在說什麽……?」


    這時我總算恢複理智。雖然還有很多事情想問真鴇、深入探究,但再追問下去,可能會引來她的懷疑。


    夏海是隔壁班的學生,記得她母親說過,夏海參加了美術社。那麽,接下來最好去找社員們搜集情報會比較妥當。


    「抱歉,我突然想起來自己有點急事!等一下再聊!」


    一旦訂下新目標,我便往外狂奔,順便掩飾自己的可疑舉止。真鴇隻是一臉茫然地目送我離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由於早上沒在美術教室裏看見半個人,我隻好等到放學後再去打探消息。


    等到放學,社團活動開始後,我抓準時機叫住美術社的社長。社長一臉意外地轉頭看著我說:


    「霧島同學?我的確聽說她前陣子在空教室裏暈倒,但那時候戶張同學也和她在一起吧?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啊。」


    被社長這麽反問,我搔了搔頭含糊回答。


    「那、那個,雖然是這樣沒錯,但如果社長知道她為什麽會暈倒,或是前一天的樣子有沒有哪裏不太對勁,希望可以告訴我……」


    社長用手指抵著下巴,一邊回想一邊發出沉吟。


    「嗯……夏季比賽沒得獎的時候,她看起來確實很不甘心,但感覺並沒有因此消沉下去。她反而幹勁十足,還說冬天一定要得獎。」


    「比賽……嗎?」


    「嗯。雖然她才一年級,卻非常認真上進,也鼓舞帶動了所有社員……」


    社長的語氣溫和沉穩,但這時有人潑冷水般地插嘴進來。


    「可是,聽說霧島同學每次考試都考得很爛喔~」


    在我們附近畫畫的一名女社員說道,看也不看這邊一眼。


    趁著社長一時語塞,還反應不過來,女社員更是毒舌地發表評語。


    「大概是因為跟不上我們學校的課業,她開始受不了了吧~?」


    社長目光銳利地瞪向那名社員,出聲嚴厲斥責。


    「三崎同學!不要無憑無據說這種話!」


    「對不起~但社長也不能斷言我沒有根據啊。」


    名為三崎的社員一派滿不在乎地大放厥詞。


    感覺三崎話中有話,我轉頭質問她。


    「你是什麽意思?」


    「咦~?戶張同學,你明明是霧島同學的好朋友,卻不知道嗎?」


    三崎把畫筆放進筆架,露出帶有挑釁意味的笑容說了。


    「霧島同學開始不來上學的那一天,剛好由我負責倒垃圾,結果我在垃圾桶裏麵發現了揉成一團的水彩紙呢~明明社團嚴格規定,畫壞的水彩紙要丟資源回收,所以我一邊想著『不知道是誰亂丟』,一邊撿起來攤開一看,發現就是霧島同學為了冬季比賽所畫的作品。而且那幅圖畫還被撕得破破爛爛,感覺不像是討厭那張圖,更像是已經放棄畫畫──」


    「你說的是真的嗎?」


    三崎還沒說完,我就抓住她的肩膀逼問。


    似乎被我氣勢洶洶的模樣嚇到,三崎眨眨眼睛。


    「你、你幹嘛反應這麽大啊?說謊對我有什麽好處?我、我先聲明喔,她的畫可不是我撕碎以後才丟掉的……」


    三崎一反剛才不以為然的模樣,氣焰全消地囁嚅回答。


    我放開三崎的肩膀,抱著一絲的可能性問:


    「我問你,那幅被丟掉的畫還留著嗎?你記不記得上麵畫了什麽?」


    「我、我早就丟了,也不記得上麵畫了什麽。因為倒垃圾是值日生的工作,我當天直接就丟了。更何況留著那種東西隻會讓人不舒服吧……」


    「……是嘛。」


    我重新打起精神,試著再問其他問題。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夏海曾經說過,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畫畫的嗎?」


    「這、這我怎麽可能知道啊!我們又沒那麽熟……」


    三崎沒好氣地別過臉龐,社長反倒回答了這個問題。


    「剛入社做自我介紹的時候,她曾說自己從沒上過繪畫補習班,真正開始畫畫是升上中學以後。但是,她卻畫得比一般的高年級生還要好,所以我很佩服呢。」


    得到了這麽寶貴的情報,我忍不住笑容滿麵地握住兩人的手,表達自己的感謝。


    「社長、三崎同學,謝謝你們!真是幫了我大忙!」


    然後兩人還沒回話,我就匆匆忙忙地衝出社團教室。


    而被留下的社長與三崎,都杵在原地呆若木雞。


    「嗯、嗯……?」


    「不、不客氣……?」


    在美術社打聽完消息後,我在去醫院前,先回了柊子家一趟。


    目標是前一天發現的柊子畫像,以及小學的畢業紀念冊。後者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原來是塞到了壁櫥的最裏麵,但我還是成功地把畢業紀念冊挖出來。


    封麵的校舍照片與校徽讓我覺得十分眼熟,隨即發現這也難怪。因為柊子以前就讀的小學,就是我的母校。其實當初從戶張家的所在位置,腦中就閃過這個可能性,但因為我從小學到大學都是就讀國立或公立學校,所以之前一直沒去在意。


    翻開畢業紀念冊尋找後,很快看見了我要找的人物。名字標著「霧島夏海」的大頭照,與「戶張柊子」在同一個班級裏。


    相片中笑得天真開朗的夏海,與前幾天我遇到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闔上紀念冊後,我閉起眼睛整理搜集來的資訊,做好覺悟後站起來。


    來到醫院,打開病房房門,我的視線與躺在病床上的柊子交會。


    柊子正要開口說些什麽,但我搶先切入正題。


    「柊子,我在學校稍微調查過了有關夏海的事情。」


    瞬間,柊子的臉色丕變。她臉上的表情摻雜了憤怒與焦躁,準備向我發火。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知道你想說我在多管閑事。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就此坐視不管。」


    我打斷柊子的抗議,如此強調。


    似乎是明白了事到如今再抗議也沒有意義,柊子溫順地靜默下來。


    我往床邊的椅子坐下,按著順序詢問柊子。


    「夏海是美術社員,之前為了冬天的比賽很努力在畫畫吧?可是,我聽說她要參加比賽用的那幅畫,在她不來上學之前就被丟進了垃圾桶裏。雖然不是我親眼看到,但我也聽說那幅畫被丟掉的方式很奇怪,不太像單純隻是討厭那幅畫。這件事,跟夏海避著柊子有關係吧?」


    「…………」


    柊子不發一語。既沒點頭肯定,也沒有明確否定。


    我謹慎地觀察柊子的反應,同時拿出從她家裏帶來的那張畫像,攤開來擺在柊子麵前。


    看到人物像,柊子明顯不知所措,甚至倒吸口氣。我接著往下說。


    「還有,夏海真正開始畫畫,是在她升上中學以後吧。在柊子房裏找到的這幅畫像,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你畫的,但其實這是夏海小學時畫的,然後送給你的吧?」


    柊子的眉毛一挑,語氣平淡地反駁。


    「……你在說什麽?這幅畫既然出現在我房間,當然是我畫的啊。」


    「柊子,你的興趣是畫畫嗎?那為什麽是加入園藝社,而不是美術社?」


    「沒為什麽,況且要加入哪個社團是我的自由吧。就算興趣是畫畫,也不見得每個人都能成為畫家啊。」


    柊子的回答非常冷淡,但她的回覆讓我覺得不太自然。


    她並沒有正麵回答自己為何加入園藝社,很顯然是刻意避免提及。我於是繼續追問。


    「是啊。但是,你也沒有不加入的理由。既然你的興趣是畫畫,好友夏海也加入了美術社。而且我在你的隨身物品裏麵,除了這幅畫像以外,從沒在其他地方看過任何圖畫。就連筆記本的角落也沒有半點塗鴉。」


    柊子在病床上仰望我,表情隱隱帶有責怪之意。但是,我仍是窮追猛打。


    別看我這樣──不對,搞不好我就是外表看起來的這樣──其實我這個人很難輕易死心。


    「雖然我不曉得實際上發生過哪些事情,但夏海與柊子是小學的時候因為這幅畫變成好朋友,她也決定升上中學後要加入美術社。但是,現在你會刻意把這幅畫像藏起來,是因為與夏海吵架以後,不想再看到這幅畫。我說的沒錯吧?」


    美術社的社長曾說,夏海從剛入社就展現出繪畫的才能。雖然我還沒看過夏海現在的作品,但這幅人物像即使要說好聽話,完成度也沒有高到能讓學姊們眼睛一亮。倘若這是夏海的作品,應該是小學時畫的會比較合理。


    柊子別過臉不看我,用少了幾分氣勢的聲音反駁。


    「請不要胡說八道。這些全是緣小姐的猜測,你沒有證據能證明這是夏海畫的吧。」


    「嗯,是沒有。但是,如果柊子能當場畫出一樣的肖像畫,就可以給我當參考。你的手能動吧?」


    我用柊子自己的身體遞出筆和筆記本,柊子的表情明顯慌了心神。


    「……這……」


    一陣猶豫不決後,最終柊子徹底陷入靜默。


    老實說,確實如同柊子說的,有一半都是我毫無根據的推測。但就算我猜錯了,我也覺得無所謂。因為重要的是我想讓柊子知道,自己是真心想幫她們和好。


    那麽結果究竟如何呢──柊子緊捏著被子,用細若蚊蚋的聲音說了。


    「為什麽?」


    她的這句問話帶有著困惑、看開,與些許的期待。


    柊子眼眶泛淚,抬眼往我看來。


    「為什麽緣小姐要執著於插手管我們的事情?牽扯進來隻有麻煩而已,一點意思也沒有啊。」


    在柊子這番話中,窺看得到她想推開我的故作冷漠。


    為了消除她的不安,我非常爽快地回道:


    「跟我又不是毫無關係。因為我現在是戶張柊子啊。」


    「不對,我指的並不是這件事……」


    我故意答非所問,病房內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


    我放鬆緊繃的肩膀,仰頭看向白色天花板。


    「因為我不想讓人生留下後悔。」


    當然這種與人交換靈魂的體驗我也是頭一次,但是此刻盤踞在我胸口的情感,我已經體會過很多次了。


    回顧自己至今的人生,我開口道:


    「柊子,我想你應該也注意到了,我會『想活得毫無遺憾,就算明天死了也沒關係』,就是因為我生了病。可是……選擇了生活方式以後,如果不刻意去實行,很容易轉眼就忘了。我以前待的那間公司是所謂的無良企業,每天我都隻忙著處理眼前的工作,不知不覺間就自私地傷害了許多人。當我察覺到這件事的時候,我心想:『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啊?』然後覺得這樣的自己好沒出息。」


    我傷害的,不隻是工作上有直接相關的人們。對於他們身邊的人以及家人,肯定或多或少也造成了一些負麵影響吧。


    我曾吐露過自己的罪惡感,上司與前輩卻都說:「這個社會和工作就是這樣。」但是我的壽命短暫,沒有時間能夠變得像他們那樣豁達。


    「所以那時候,我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壽命不長的我,不可能隨時有機會可以挽回和補救。隻要自己當下的心情有任何疙瘩,絕不能等到以後再消除。畢竟我根本不曉得自己什麽時候會死,所以要讓自己隨時都能抬頭挺胸地迎接死亡。」


    很多人都對我說,我這樣的想法太孩子氣、太天真了。但是,如果成熟要用不合理的欺壓他人來換取,那我寧可不要。


    因為若在長大成人的同時,就對未來不再懷抱希望,那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


    所以,那個時候我才會挺身去救柊子。全是為了不讓自己短暫的人生,往後都在悔恨中度過。


    「我知道這種私人的煩惱,你不會想向毫無關係的外人傾吐。可是,那種犯了錯的痛苦、感到孤立無援的寂寞,我自己都曾有過深刻的體會。所以,要是夏海與柊子始終都無法和好,我實在無法坐視不管。如果光靠柊子一個人很難與夏海和好如初的話,希望你能讓我一起幫忙。」


    我直視柊子的雙眼,神色認真地向她訴說。


    經過短暫的沉默,柊子的腦袋瓜忽然往下一垂。


    「……我知道了。反正再這樣下去,我看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吧。」


    聽到柊子咕噥說出的這句話,我忍不住喜笑顏開。


    但用不著說,我還隻是站在起跑線上而已。但是,看到柊子終於開始慢慢信任我,我還是非常高興。


    柊子搔搔臉頰,瞄了我一眼後小聲嘀咕。


    「其實我也曾一度心想……或許該向緣小姐坦承一切。」


    「是、是嗎?」


    「是的。因為緣小姐之前曾奮不顧身地跳下月台來救我,也和我不一樣,已經出社會了,還有……」


    柊子說到這裏停頓下來。


    我歪過頭,催促她往下說。


    「還有?」


    「不,沒什麽。對了,關於夏海……」


    柊子隻是緩緩搖頭,回到正題。


    「大致上就和緣小姐的推測一樣。我和夏海會成為朋友,是因為小學的時候一起做作業。但我們的個性南轅北轍,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變熟,是後來班上同學欺負我的時候,夏海挺身而出保護了我……自那之後我就非常信任夏海,我們還送給對方自己手做的禮物,當作友情的證明。送我畫像的夏海說她想當畫家,送發飾的我則想成為植物學家,我們彼此也很支持對方的夢想。」


    從柊子溫柔的口吻,聽得出她有多麽重視夏海。


    但也是因為這樣,我無法理解兩個人為何現在如此疏遠。


    「那麽……你們的友情為什麽突然破裂了呢?」


    我直截了當地問。柊子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然後她一口氣說完。


    「因為我否定了夏海的夢想。」


    柊子低垂著頭,彷佛隨時會哭出來。然後她顫抖著嘴唇,一臉難受地接著說明。


    「我對夏海說,你根本不可能找到夢想中的景色,再怎麽努力也隻是浪費時間。因為在那之前……那個,因為我有點誤會,很生夏海的氣。以為夏海也在否定我的夢想,所以……」


    柊子像在思考該如何開口,說出的話語斷斷續續,還越來越小聲。大概是心裏非常愧疚,表情也十分痛苦。


    我觀察她的表情,用手指抵著下巴問:


    「所以你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聞言,柊子不語地低下了頭。


    我輕輕閉上眼睛,低聲喃喃自語:


    「……這樣啊。不過,不管畫家還是植物學家,確實都是很難當上的職業呢。」


    ──話說回來,我當時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夏海,卻對她說了不該說的話呢……


    上次的失敗有可能讓情況更加棘手,但已經發生的事情也無可奈何。現在隻能努力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挽回,然後采取行動。


    停頓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後,柊子再度開口。


    「但是,夏海突然暈倒真的不在我的預料之中。她因為沒有嚴重到需要住院,所以我隔天就向夏海道歉了。可是,夏海根本不肯聽我說話,還在我麵前撕毀她參加比賽用的作品……雖然她現在聲稱是因為參加比賽壓力太大,要請假在家休養,但我覺得她其實是不想見到我。」


    柊子做出了這個結論後,病房內好一會兒安靜無聲。病人與護理師往來於走廊上的腳步聲格外響亮。


    我在腦海中整理聽到的資訊,然後睜開眼睛問柊子。


    「柊子,這真的隻是你和夏海的問題嗎?」


    「咦?」


    聽到我的問題,柊子驚愕地大叫出聲。


    我豎起食指,隨口說出自己想到的假設。


    「你看嘛,會不會其實是有個人做了什麽事情,然後把責任推到你身上?因為我實在不覺得你們的友情會這麽突然破裂。」


    好一半晌,柊子的目光都躊躇地在空中遊移。


    最終,她以細若蚊蚋的聲音回答了。


    「……我承認確實有外力因素。」


    病房內明明很安靜,但柊子的話聲仍小到了必須豎起耳朵才聽得見。


    她緊捏著被子,訥訥地娓娓道來。


    「班上的淡河同學從第二學期開始當上了學生會長,自那之後,學校整體的氣氛就變得有點奇怪。考試成績變成了選班長和學生會成員的必要條件,大家也開始根據成績好壞來分地位高低……明明第一學期的時候大家感情都很好,現在卻處處充滿對立。」


    「嗚哇~原來淡河同學是這麽可怕的暴君。」


    我毫不掩飾地皺起臉龐。不過,其實我多少也有這種感覺。


    我曾著手進行調查,發現淡河真鴇其實是日本數一數二大的it企業「淡河systems」的社長千金。我們公司也在使用他們開發的雲端服務係統,校內應該也有不少學生的家長是在子公司上班吧。不僅父母有影響力,再加上真鴇本身的優秀成績,能夠實際掌控整間學校也不足為奇。


    想起真鴇說過的話,我再問柊子。


    「那麽,淡河同學曾說柊子是與她對等的朋友……」


    「……那隻是我不敢拒絕淡河同學,實際上與她並沒有那麽要好。」


    柊子用細不可聞的聲量說完,隨即明確地搖搖頭說:


    「可是,這不是全部的原因。會和夏海吵架,都是我的錯。如果我的意誌再堅定一點,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柊子這番話並不是要袒護他人,隻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歉疚。


    我點一點頭,露出微笑安撫柊子。


    「我知道了,總之能做的就試試看吧。當然最終還是得由柊子設法解決,但我至少可以幫你製造機會。」


    「那個,你真的不用太勉強喔。要是因為這件事惹出其他麻煩,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


    柊子說著說著有些激動,似乎打從心底感到不安。


    現在竟然是中學生在擔心我惹出麻煩,我不禁覺得好笑,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身體的頭,用輕佻的語氣說了。


    「啊哈哈,放心吧。別看我這樣,大姊姊活在這世上的時間可是你的兩倍喔。」


    大概是覺得我得意忘形起來,柊子沒好氣地睨我一眼。


    「但緣小姐第一次見到夏海的時候,不是還慌得六神無主嗎?」


    「我、我才沒有六神無主呢!……呃,當時可能有吧!但那是因為太過突然,我隻是嚇了一大跳!」


    被人踩到痛處,我鬧別扭地別過頭。停頓了一拍後,我恢複正經的表情又說:


    「另外,有件事我也有點在意。」


    「什麽事?」


    柊子納悶反問後,我說出自己在學校想到的假設。


    「就是柊子與夏海鬧僵,說不定跟我們靈魂互換這件事有關。」


    這才是我硬要插手管兩人閑事的主要理由。


    瞬間,柊子整個人顯得有些緊張,但她似乎不怎麽意外。她八成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吧。


    我注視著戶張柊子小小的掌心,反覆張開握緊。


    「原本是死黨的柊子與夏海在大吵一架之後,我與柊子的靈魂就互換了。我不認為這隻是單純的偶然。而這之間究竟有什麽關連?為什麽偏偏是我?雖然現在一切都還不清楚,但我還是無法袖手旁觀。而且說不定你們兩人的和好,就是我們能變回來的關鍵啊。」


    聽完我的猜測,柊子隻是聲音乾啞地簡短附和。


    「……是啊。」


    接著我向她報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再請柊子告訴我夏海家的地址,然後離開醫院。


    步出正門玄關,一天比一天冷冽的寒意迎麵而來,我打了個哆嗦。現在天色也暗得很快,明明剛過四點,夕陽就幾乎不見蹤影。


    望著染作橘紅色的地平線,我回想剛才的情景。


    ──柊子,這真的隻是你和夏海的問題嗎?


    聽到這個問題時,柊子的目光無措地來回遊移,那副模樣令我印象深刻。


    看她那麽慌張的樣子,很明顯柊子還有事情瞞著我。如果我的預感沒有出錯,她所隱瞞的事情,正是這次問題的核心。


    雖說一切都是為了讓我們兩人變回來,但還是得顧及柊子的心情,所以我盡可能不想逼她開口。況且比起她隱瞞的事情,有件事更令我在意。


    ──讓柊子不得不隱瞞「某件事」的理由,究竟是什麽呢?


    ※兩年前的開端※


    兩人相識的契機,是因為小學某堂課的作業,就是針對喜歡的藝術作品提交一份感想。


    大多數人都去了三樓聯絡走廊上的作品展示區尋找目標,完成這項作業。主因是大家都懶得去美術館,以及就算看了優秀的藝術作品,大概也看不出價值所在吧。而如果直接在校內尋找目標,不僅可以趁著休息時間輕鬆完成,也有不少作品都相當好寫感想。


    霧島夏海也和其他人一樣,打算挑選學校展示區裏的作品完成作業。隻不過,她的理由與其他學生不一樣。


    因為校內的作品展示區裏,有一幅夏海打從以前開始就非常喜歡的畫作。在夏海心目中,那幅畫比任何著名的藝術作品都要優秀,也更有價值。


    作品名稱是《冬天盛開的花》,作畫者是早在十年前就畢業的校友。


    整幅畫很簡單,就隻是櫻花在紛飛的雪花中盛開。乍看下這幅作品使用的顏色並不多,但也因此在一整片都是小孩子用原色塗滿圖畫紙的展示牆上,看起來格外醒目,技巧也特別精湛。彷佛揮舞畫筆的時候,作畫者真的親眼看到了這般夢幻的景象。


    為了完成作業,夏海放學後去看了《冬天盛開的花》。因為休息時間會有其他孩子跑來跑去,讓人無法平心靜氣,而且她想久違地好好觀賞,不被任何人打擾。


    來到三樓的展示區後,她發現有個少女也在這裏。對方似乎和夏海一樣,目標是《冬天盛開的花》。她一動也不動,入迷地望著那幅畫。


    夏海頓時倍感親切,決定試著與她攀談。


    「你也喜歡這幅畫嗎?」


    少女嚇了一跳地回過頭來,臉上流露出畏怯。


    她在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話聲,急急忙忙打算離開。


    「嗯、嗯……對不起,我馬上讓出位置。」


    「啊,別急別急。我們一起看吧。」


    夏海叫住少女後,她好一會兒似乎遲疑著要走還是要留,最終依夏海說的留下。


    好段時間,兩人隻是靜靜注視那幅畫。


    夏海走到圍繩前麵,連細節也不放過地認真打量。


    「這幅作品畫得真好,我也很喜歡喔。隻要看著這幅畫,就能讓人產生勇氣,覺得隻要努力就能做到任何事情。」


    夏海往帶來的筆記本寫下感想後,慢慢地轉向少女。


    「你是戶張柊子同學吧?我是霧島夏海,請多指教囉。」


    這就是柊子與夏海相識的情景。


    個性害羞內向的柊子,結結巴巴地回應。


    「你、你好,叫我柊子就可以了。」


    「是嘛,那你也叫我夏海吧。柊子,你也挑了這幅畫寫作業嗎?」


    柊子點點頭後,夏海再以崇拜的眼神看向畫作。


    「就算隻有一次也好,真想親眼看看這麽漂亮的景色呢。」


    「看不到的。」


    然而,柊子的回答卻非常煞風景。接著,她以平淡的語氣向夏海說明。


    「我問過理化老師了。老師說負責傳播花粉的昆蟲與人類不同,無法調節體溫,所以櫻花若選在冬天開花,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因此像這種在紛飛雪花中盛開的櫻花,隻有在繪畫的世界裏才看得到。」


    說完,柊子看著《冬天盛開的花》露出落寞微笑。


    「但撇開這些事情不說,我還是喜歡這幅畫。因為就像夏海說的,會有種得到安慰的感覺。嘿嘿,但這大概隻是我的錯覺吧……」


    「這種事誰能保證呢。」


    夏海不由自主地插嘴打斷,然後逼近柊子,隻見她滿臉驚慌。


    「咦?呃,那個……」


    「老師也不一定知道這世上所有的事情吧?他們隻是看過書本以後,擁有書本上的知識而已。就算日本沒有,但說不定這個世界的其他地方,確實存在著冬天會盛開的櫻花啊。就算不是櫻花,也可能有其他種花會在冬天盛開吧。開在雪地裏的花朵一定非常美麗。」


    夏海完全是想到什麽就隨口說出。但是,看到柊子難過的模樣,她就是無法什麽也不做。


    想像了那幅畫麵以後,柊子眼中亮起光芒。


    夏海握住柊子的手,話聲雀躍地說了。


    「以後我們一起去探險吧。說不定這附近就有冬天會盛開的花喔!」


    聽完夏海連珠炮似的話語,柊子怯生生地點頭。


    盡管怕生的柊子沒有表現出來,但她心裏其實滿溢著暖暖的喜悅。


    自那之後,柊子與夏海開始常有交集,但由於柊子害羞內向,一直不太能夠對個性大剌剌的夏海敞開心房。但是,對於夏海願意來找自己說話,柊子心裏其實十分高興;而夏海也光是柊子願意回應自己的寒暄,就感到非常開心。


    能夠因為《冬天盛開的花》而結識,兩人也都覺得是很珍貴的緣分。


    兩人的關係有了變化,是在柊子被班上男生惹哭的時候。


    柊子向來沉默寡言、總是自己落單,因此經常成為班上同學欺負的對象。在沒有朋友可以依靠的情況下,班上那些半是好玩地說著過分話語的男同學們,對柊子來說是生活中的一大威脅。


    柊子的興趣是做手工藝,那天當男孩子們擅自亂摸她做得不太好的飾品,還故意取笑她時,她忍不住哭了出來。見狀,男孩子們更是落井下石地嘻嘻賊笑。


    「唉~戶張,你怎麽哭了啊。」


    「有什麽辦法嘛~看到這麽奇怪的狐狸,任誰都會笑出來吧。」


    「這才不是狐狸……是小狗……」


    「啊?這是小狗?不不不,怎麽可能啊~」


    「戶張,我們可是為了你好才這麽說的喔。」


    「對啊對啊,你每次動不動就哭,永遠也長不大的啦~」


    「你們在做什麽?」


    從廁所回來的夏海,立刻大聲喝斥團團圍住柊子的男孩子們。


    她接著推開嚇了一跳的男孩子們,把手放在柊子肩膀上。


    「柊子,你沒事吧?」


    「夏、夏海……」


    夏海怒目瞪向班上的男生們。他們雖然有些畏縮,還是試圖狡辯。


    「你、你反應太大了吧,我們隻是捉弄她一下而已……」


    「對、對啊,誰叫戶張是愛哭鬼,我們是為了讓她振作起來……」


    夏海沒等他們說完,單手拍桌怒吼。


    「如果柊子是愛哭鬼,那你們就是討厭鬼!下次再敢惹哭柊子,我絕對饒不了你們!」


    男孩子們一致靜默下來,臉色尷尬地散開。親眼看著他們離開後,夏海才氣勢淩人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直到下一堂課的鍾聲響起為止,教室內始終鴉雀無聲。


    夏海的警告非常有效,自那天之後,沒有人再欺負柊子。


    隻不過糟糕的是,偏偏那群人裏頭有個在班上很受歡迎的男同學。由於他在眾人麵前丟了臉,對他有好感的幾個女孩子便聯合起來,開始排擠夏海。


    柊子雖然察覺到了這件事,卻害怕著自己又會被人欺負,所以遲遲不敢開口幫夏海說話。對於自己還把夏海看起來不以為意的樣子,當作是視而不見的藉口,柊子更是深感厭惡。


    但是,某個女孩子說的話卻點燃了柊子的怒火。


    「欸,戶張同學,你知道嗎?」


    那天有兩個女同學來找柊子說話,一臉不懷好意地勾著嘴角。


    她們十分刻意地瞥向夏海所在的方向,壓低音量說起悄悄話。


    「霧島同學她啊,說戶張同學根本是個陰沉又無聊的書呆子喔。你不覺得她這個人真的很差勁嗎?」


    出乎意料的告密,讓柊子懷疑自己的耳朵。


    「……咦?夏海這樣說我嗎……?」


    聽到柊子的反問滿是疑惑,兩人的心情似乎變得很好,更是滔滔不絕起來。


    「對啊。虧她之前還講得那麽有義氣,結果隻把戶張同學當成是膽小的跟班而已嘛。」


    「你最好還是小心一點喔~聽說霧島同學在每個人麵前都是不同的樣子……」


    「你們不要胡說八道了!」


    柊子頭一次抬高了音量反駁,兩個女同學都驚愕地全身僵直。


    其實柊子自己也十分吃驚。但是,她沒有去抑製自己激動的情緒,反而接著說出自己的想法。


    「夏海才不會說這種話!她才不像你們一樣隻會中傷別人!別瞧不起人了!」


    夏海總是開心地訴說自己對於《冬天盛開的花》的看法,積極找柊子說話,還挺身保護了被人惹哭的柊子。這樣的她,絕沒有理由說柊子的壞話。


    落寞地坐在位置上的夏海,在柊子大聲說話後轉過頭來──一與柊子四目交接,她啜泣著哭了起來。


    至今不管遇到什麽情況,夏海總是表現得非常堅強。這還是柊子第一次看到夏海這副模樣,她隻好不知所措地牽起夏海的手,離開教室來到走廊,再走向毫無其他人影的頂樓階梯。


    抽噎啜泣的夏海跟她平常勇敢無畏的樣子實在相差太多,柊子戰戰兢兢開口。


    「那個,夏海,你沒事吧?是我說錯了什麽話嗎……?」


    夏海搖了搖頭,用微弱的聲音回答。


    「沒有……不是的,我是因為太高興了……」


    似乎是稍微冷靜下來,夏海吸吸鼻子,用通紅的雙眼看向柊子。


    「其實啊,班上的女生曾跟我說:『柊子私底下說你是一個不會讀書的笨蛋。』」


    「咦咦?我根本從來沒說過這種話!」


    聽到這種無憑無據的造謠,柊子震驚又憤慨地提高嗓門。


    夏海點點頭,訥訥地繼續說:


    「嗯,我也知道她們在騙人……可是內心深處又忍不住懷疑,覺得會不會真的是這樣,也沒有勇氣向你確認。因為柊子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並不是很開心的樣子,我就擔心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


    夏海說得越來越小聲,柊子感到胸口一陣刺痛。


    「……這樣啊。」


    柊子並不討厭夏海來找自己。她隻是因為自己說話口齒不清晰,又不擅長配合別人的步調,所以對於要結交親密的友人感到退縮。但她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反倒讓夏海無謂感到不安。


    兩人默默不說話時,上課鍾聲在走廊上響起。


    「啊,上課了……」


    柊子抬起頭來,夏海則頂著哭紅的雙眼,淘氣一笑。


    「嘿嘿,不如我們翹課吧?」


    由於才剛在教室裏怒吼過,其實柊子也很猶豫該不該直接回去,聞言不禁有些難為情。


    坐在通往頂樓的冰涼階梯上後,夏海摩擦雙手,開口說了。


    「柊子,我啊,將來想當職業畫家。」


    夏海突如其來的宣言,讓柊子瞪大眼睛。


    「咦……感覺有點意外呢。」


    因為夏海一向給人活潑開朗、會在戶外奔跑的感覺。夏海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搔了搔頭掩飾害羞。


    「對吧?所以這件事包括父母在內,我還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想成為一個畫出的作品可以感動人心的畫家,就像那幅《冬天盛開的花》一樣。」


    柊子沒有嘲笑夏海的夢想,反而用力點頭說:


    「這個夢想很了不起呢。我會支持夏海的。」


    「謝謝你。不過,我也知道這條路不簡單啦。」


    夏海紅了臉頰,綻開笑容。


    看著夏海的笑容,柊子決定也吐露自己的夢想。神奇的是和夏海一樣,這件事她也還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至於我呢,其實想當植物學家喔。」


    聞言,夏海直直盯著柊子的雙眼。


    「植物學家?難道是因為……」


    柊子環抱膝蓋,接下去說了:


    「因為我想研究現實中有沒有『冬天盛開的花』。夏海曾經說過,也許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就有這樣的花。這句話一直在我心裏揮之不去,所以……」


    夏海仰頭看向冷冰冰的天花板,發出長歎。


    「真不可思議。明明契機是一樣的,我們兩人卻在追尋截然不同的夢想。」


    「嗯。可是,可以各自往不同的未來前進,我覺得這樣很棒啊。」


    柊子重新麵向夏海,端正坐姿說了。


    「夏海,對不起,至今一直和你保持距離。我如果早點敞開心房,可能就不會讓你留下這些討厭的回憶了。」


    夏海堅定搖頭,拒絕接受柊子的道歉。


    「這種事我才沒放在心上呢。而且我之前的確有點太裝熟了。」


    「可是……」


    見柊子仍然介意,夏海便稍做妥協,神色一亮提議說:


    「不然這樣。作為友情的證明,我們送給對方一個自己親手做的東西吧?」


    夏海的提議太過出乎預料,柊子眨了眨眼睛反問:


    「可、可以啊……但是要做什麽?」


    「我想想喔……柊子就做那個吧。你不是很常用串珠做些亮晶晶的小飾品嗎?我一直很想要一個呢。」


    「送、送那種東西好嗎?可是我做得很爛,男生們還老是笑我……」


    「是我想要的,有什麽關係!男生們怎麽想根本不重要。」


    夏海打斷柊子自卑的發言,強勢地如此主張。


    被夏海的強勢影響,柊子接著說了。


    「知道了,我會努力做得漂亮一點送給你。那夏海也要做一樣的東西嗎?」


    「嗯……也不是不行啦,但既然要送,我想送隻有我能送的東西。」


    夏海沒有明確回答,但柊子已經猜到了她是指什麽。


    「隻有夏海能送的東西,難道是……」


    看見柊子投來的探問眼光,夏海難為情地稍微別過臉龐,態度驟變地囁嚅聲明。


    「……不可以笑我喔。我才剛開始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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