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社社員目瞪口呆,像是以為他傻了,嘴裏艱難蹦出來一句:“烏羊,你沒事吧?!你醒醒,晚上我們就要登台表演了!”  烏羊看著社員那張愕然的臉,大聲地笑了出來。  是嗎?  是啊,看,沒有人會相信在那樣一個簡陋的寢室中,在那樣冷不丁的時刻,他們之間竟然發生了這樣的對話。  然而神奇的是,傅勻明就是做到讓烏羊相信了。  那個男人以他的強勢和篤定,輕而易舉地,就讓烏羊的腦海中,第一次描畫出了未來的畫麵。  烏羊笑著笑著就捂住了臉。  哎,那大叔也太厲害了。  他比不過啊。  他們跨入402寢室。  烏羊笑個不停的模樣讓話劇社社員摸摸胳膊,冷汗涔涔。  他始終覺得烏羊見鬼了,不過今天的事情挺多,他決定等忙完了再找烏羊八卦!  402是他的寢室,寢室中間堆著好幾樣道具,全都需要搬到小劇場去。  社員清點了一下,又拍了下腦袋,道:“忘了,還有幾件東西我丟在了隔壁,你在這裏等等,我去拿過來。”  烏羊應了一聲,社員就跑了出去。  而烏羊蹲下來,好心情地撿起那些道具,一邊繼續回味著傅勻明方才在寢室裏說的每一句話,一邊嘴裏哼起了歌。  就在這時,他的身後響起了烏停雲的聲音,低低的一句:“你騙了我們?”  烏羊的歌聲一停。  他保持著蹲在地上的姿勢,回過頭,瞥了烏停雲一眼。  烏停雲站在402的寢室門口,他從剛才走廊上偶遇烏羊和傅勻明之後就一直坐立難安,不僅有震驚,不敢置信,還有嫉妒和難以接受。  直到此刻,他終於找到了質問的機會。  對於他的問題,烏羊卻是笑了聲,懶洋洋道:“是又怎麽樣?我有什麽義務非要告訴你們不可嗎?”  烏停雲攥緊了雙手。  有了酒吧那一晚的鬧劇,他麵對烏羊時已經不再浪費精力偽裝。  應該說,自從在朋友麵前丟盡顏麵,又被餘啟陽徹底疏遠之後,烏停雲再沒有了偽裝的必要。  可是為什麽他落得這麽慘的地步,烏羊卻能活得越來越痛快?  不應該這樣的。  烏停雲不甘心。  他本來都快要將烏羊的一切都奪走了。  於是他盯著烏羊,忍著心中的妒火,嘴裏冒出一句:“你跟那個人不會長久的。”  烏羊聽了,哼笑一聲,回過頭繼續撿道具。  見烏羊不作反應,烏停雲上前一步,像是詛咒一般說道:“他和你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們兩個相差太多了,就算他喜歡你,他們家族也接受不了你這麽一個人妖。”  “哇,好刺耳,”烏羊嗤笑,“烏停雲,你當人人都和你一樣,是必須依靠著父母而活的爸寶媽寶啊?”  烏停雲愕然:“什麽?”  “你再怎麽刺激我,那個大叔還是喜歡我喜歡得要死誒,你倒不如直說算了,比如——我怎麽能和這種人談戀愛?你都沒得到過的東西,我憑什麽能得到?那個人看不上你,又憑什麽看得上我?吧啦吧啦吧啦。”  烏羊直接戳破了烏停雲那層遮羞布,無情地將他臉上所有的虛偽麵具都撕爛了下來,把他的所思所想一一道盡。  烏停雲在難堪中浮現出一絲驚慌失措,倒退一步。  做過再多無恥的事情,這個人依舊害怕徹徹底底的無所遁形。  烏羊毫不留情道:“你啊,能不能別再做一個學人精了?”  “你就是你,變不成其他任何人,也奪不走任何人的東西,”烏羊站起身,拍了拍褲腿,給出了烏停雲致命一擊,“你可能到現在都沒認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  “你一直以來所以為的,那些你從我手中成功搶走的東西,其實啊,都隻是我不要的垃圾罷了。”  一句話,直接讓烏停雲呆在了原地。  他胸口大起大伏,嘴唇在發抖,強笑道:“烏羊,想挽回麵子可不是這麽挽的?”  烏羊勾唇:“是嗎?”  烏停雲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你隻是因為留不住那些東西,所以才把那些東西說成是你不要的垃圾。”  烏羊歪了歪腦袋,諷刺地笑著看他。  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直直落在男生那雙桀驁不馴的眼上。  那雙眼中閃爍的光芒,簡直比陽光還要耀眼。  烏停雲渾身顫抖,歇斯底裏道:“你憑什麽……”  憑什麽,什麽都打不倒他?  憑什麽撚滅不了這該死的光?  憑什麽他就不能陷進泥裏去,被肮髒的、潮濕的泥土汙染,掩埋?  烏羊看著烏停雲那張扭曲起來的臉,諷刺地扯了扯唇角。  對了,還有就是這個。  這張欺騙性十足的臉。  十二歲那年初見烏停雲時,這個人躲在他媽媽的身後,怯怯注視烏羊的模樣看起來讓人很有保護欲。  彼時烏羊還以為自己有了一個可愛的哥哥,一個在他與親生父親已經產生了無法挽回的裂痕之後,依舊能與他手牽手一起長大的兄長。  ——直到烏羊被這好哥哥,從樓梯上推下來的那一天。  烏羊也不懂,自己怎麽好像就拿了灰姑娘的狗血劇本。  他的渾身上下都在劇痛,額頭上有溫熱的液體流淌下來,他爬不起來,就眼睜睜看著烏停雲站在樓梯上方,驚慌失措,害怕地哭。  起因其實隻是烏停雲想要他的一個玩具,而他沒給——他讓給過烏停雲不少玩具,但隻有那一個不行,那是他自己手工製作出來的,最喜歡的一個女裝小娃娃。  烏停雲把他推下來應該也是失手,他們班裏的男同學互相打鬧都經常鬧出事——當時還小的烏羊是這麽替烏停雲想的。  可當烏建齊趕來時,烏停雲卻哭著說他沒有推人,是烏羊自己跌下去的。  也許是心虛,也許是怕烏建齊責罵,烏停雲一邊這麽為自己辯解,一邊語無倫次地哭喊著對不起。  而烏建齊被他的哭聲吵得不耐煩,哄了兩句不見好,便轉頭看向尚且躺在地上,痛到爬不起來的烏羊,皺了皺眉,嚴厲道,趴著幹什麽?還不趕緊爬起來!  嘶,這就好像有點離譜了吧?  當時的烏羊沾了滿手的血,覺得可笑。  得,反正也沒摔斷哪根骨頭,隻是額頭上留了道疤而已,不算大事。  他也曾思忖過,等到烏停雲冷靜下來了,會不會哪天偷偷跑來找他,認認真真道個歉。  隻要他說一句,弟弟對不起,那個時候我隻是怕爸爸會罵我,烏羊就能不計前嫌,畢竟他不能要求誰的膽子都和他一樣大,能抵擋住烏建齊的怒火。  然而事後,烏停雲卻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他一如既往地對著烏羊擺著笑臉,一口一個充滿了討好的“羊羊”,卻絕口不提那一天發生的事。  那之後,烏羊就算是知道了。  他身處的這個家庭,真真正正地是無可救藥。  ……  當然了,對於那一天發生的事情,烏停雲也絕沒有可能忘記。  因為這麽多年來,他時不時地就會將目光投向烏羊的額頭。  可那並不是什麽愧疚、歉意的目光,而是……  此時此刻,烏停雲有些失去理智,於是他又將目光放在了烏羊那道疤上。  這道疤是在他們兩人之間砸下第一道裂痕的斧頭,是烏停雲一切掠奪欲望的開始,亦是他從烏羊身上奪走的第一件東西。  那張完美無瑕,張揚漂亮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永遠消不去的醜陋的痕跡。  烏停雲是這麽覺得的。  最開始,他看著這道疤,內心浮現過愧疚、心虛、害怕。  可後來,他看著這道疤,內心湧現出僥幸、暗喜、得意。  然而事到如今,他竟荒唐地意識到,也許他真的,從頭到尾都沒能奪走過烏羊的任何一件東西。  他死死盯著烏羊,從牙齒間擠出一句話:“……為什麽你就不會自卑?”  烏羊一聽,樂得要命。  他反問:“憑什麽我要自卑?就憑我從小父母離婚?”  他走近烏停雲一步,嗤笑道:“就憑,我爸爸媽媽沒一個要我?”  他再走近一步,直視著烏停雲:“就憑,我喜歡男人,喜歡女裝,別人都拿看怪物的眼神看我?”  他徹底走到了烏停雲的麵前。  烏停雲僵在了原地,屏住了呼吸。  而烏羊當著他的麵,像是看穿他所有想法一般,緩緩抬起手,食指與中指並攏,重重按在了自己額頭的那道疤上。  他勾起唇角,一字一句道:“就、憑、這?”  烏停雲臉色煞白,渾身顫抖。  烏羊的每一個字,都好像砸在了他的臉上。  ——  像是自尊徹徹底底被砸落進了泥土裏碾碎,烏停雲再也受不了了,他轉身衝出了這間寢室。  然而就在衝出門的瞬間,他又好像被什麽嚇到了,驚叫一聲,原地踉蹌一下,差點摔倒在地。  他驚恐地麵對著門的右側,臉色變得更為蒼白,好像所有的血液都褪去,倒退一步,就飛快轉過身,掉頭就跑,倉皇地像是恨不得原地消失在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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