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終於到了要進入「針之森」的日子。王都已經不遠了。恐怕我們的命運在今天之內就會決定了吧。


    一想到這些,心髒就莫名地想要主張存在感。潔絲似乎也感到緊張,隻見她經常咬著下嘴唇。布蕾絲跟之前一樣,彷佛人偶一般沉默不語。就好像昨晚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昨晚發生了什麽事嗎?


    潔絲耳尖地這麽詢問。唔喔。


    (我跟布蕾絲稍微聊了一下。就隻是這樣而已啦。)


    我們兩人一起偷偷觀察潔絲的睡臉,開心地笑了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去。


    ──咦,我的睡臉……?不會吧,真難為情……


    (騙你的啦。我隻是捏造了內心獨白而已。不想被騙的話,就別擅自讀我的心啊。)


    潔絲猛然一驚地用手摀住嘴,接著看向我後,氣呼呼地鼓起臉頰。


    ──那麽請豬先生也不要擅自看我的內褲喔。雖然我今天難得穿了特別中意的一件。


    咦,是這樣嗎……?


    我慌張地想要收回剛才的話。但聰明的我先注意到了可以擅自看內褲這個前提本身就很異常這件事。


    而且更加聰明過人的我,察覺到講這種像笨蛋一樣的對話的我們,其實是拚命地想要逃避死亡的恐怖。


    天氣是陰天。一打開窗戶,可以感受到濕答答的風,但不到炎熱的程度。諾特說森林裏頭應該會相當昏暗吧。


    我們打包好行李,來到餐廳。


    潔絲穿著平常那件連身裙,把跟我一起買的領巾纏在手腕上。布蕾絲則是長袍打扮。諾特在手和腳上裝備著用皮革與金屬製成、感覺相當輕便的盔甲。他的腰上掛著幾個我從未見過的金屬製小道具。羅西除了前腳的腳煉外,還裝備了用來保護腹部、像是皮製肚圍的東西。我除了腳煉之外沒有穿戴任何東西,幾乎是赤身裸體。


    「重要的是讓人乍看時以為隻是一隻豬,而掉以輕心啊。要是受傷的話,就祈禱王都的人會幫忙治好吧。」


    諾特盡管嘴上像這樣開著小玩笑,仍頻繁地用衣服擦拭手心的汗水。


    是無法下定決心嗎?即使用完簡單的早餐,諾特依舊看著布告欄,遲遲沒有要離開旅店的意思。就在他頻頻看著布告欄時似乎發現了什麽,他把我們叫到布告欄那邊。


    「喂,上麵寫著在基爾多林的宅邸抓到了非法販售立斯塔的黑心商人喔。」


    一看之下,似乎是在類似羊皮紙的東西上寫著隻有文字的報導。


    「日期也吻合。是你們做的嗎?」


    潔絲看向我。我點點頭,於是潔絲說道了:


    「是的。我們把來……那個,來暗殺我的人關進了倉庫裏。」


    我們刻意含糊地帶過在後巷目擊到的兩人的模樣,同時敘述了來龍去脈之後,諾特蹙起眉頭。


    「會跑去基爾多利的大型走私組織沒幾個啊……搞不好那一群家夥裏有殺害伊絲的仇人。」


    為了避免諾特改變主意,我隨便地帶過這話題,提議出發。


    因為真的有那個可能吧。我們關進倉庫裏的男人行走不便,左眼有刀疤。諾特曾說過他奪回項圈的時候,「攻擊弱者的腳,弄瞎他一隻眼」。


    我想相信這隻是個巧合。畢竟要是諾特情緒激昂地想要複仇,跑回去基爾多利的話,那可就傷腦筋了。


    那個時候突然來臨了。是進入森林還不到一個小時的事情。在昏暗的針葉樹林中,才心想不知從哪裏的上方發出沙沙的聲響,突然就有個影子掛在長長的繩子上,宛如鍾擺一般迅速地逼近。


    「快躲起來!」


    諾特尖聲大喊,在一瞬間拔出雙劍。


    從諾特手邊飛出去的兩道火焰衝擊波確實捕捉到了「影子」,但因為「影子」放開繩子,跳向了上方,所以火焰隻是空虛地斬斷繩子就結束了。在半空中飛舞的「影子」利用樹枝突然改變方向後,朝這邊丟了什麽過來。


    旋轉的那東西前進的方向,有著正準備趴到灌木陰影處的潔絲。但她來不及躲開。我瞬間做出判斷,撲向潔絲那邊,成為肉盾。


    啪吱。


    發出很大的聲響,我做好死亡的覺悟。沒有痛楚。但有種溫暖的液體飛濺到我的顏麵上。


    時間停止了。


    繩子纏繞在布蕾絲的身體上。繩子上附帶三個形狀像是撒菱的大型突起物,那些全部都深深地刺入布蕾絲的身體。我眼看著白色的亞麻長袍逐漸被血染紅。


    布蕾絲搖晃地走了幾步遠離我們,然後倒下了。兜帽滑落下來,可以看見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像是放棄般的笑容。怎麽會……


    ──謝謝……你們。


    彷佛要消失的聲音在我腦海中回蕩。諾特一邊將視線掃向周圍,一邊飛奔到我們身旁。潔絲順利地隱藏到灌木裏頭。諾特、羅西與我守護著她的周圍。


    布蕾絲在有些距離的地方翻身將臉朝上,在輕飄飄的冷杉樹葉上伸直手腳。長袍在下腹部敞開,血淋淋的那個傷口裸露了出來。我似乎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布蕾絲自己主動代替我犧牲了。


    「影子」消失到某棵樹上了。諾特比了比手勢放出羅西,頻繁地警戒著上方。


    馬蹄聲從森林裏頭以相當快的速度靠近過來。


    「喂!我說過別殺了她吧。這下不就沒樂子可以玩了嗎?」


    是個騎在大隻黑馬上的壯漢。他的聲音讓我很耳熟。當我回過神時,我們已經被騎在馬上的四個男人包圍了。


    諾特跟我一樣,用驚愕的眼神看向壯漢。


    我立刻做出判斷,飛奔到布蕾絲身旁。


    我執著於邁向死亡的布蕾絲身體,一邊發出嚄嚄的叫聲,一邊用鼻尖不停戳著她的手臂。


    那個壯漢肯定就是在基爾多利指示要殺害潔絲的男人。那家夥說不定是以潔絲為目標──更進一步補充的話,說不定是以帶著豬同行的耶穌瑪為目標。隻不過壯漢沒有直接見過潔絲,所以他應該不曉得潔絲的長相才對。


    「有一隻豬!」


    騎在馬上的一個人這麽向壯漢說道。跟「i hava a pen.」一樣沒什麽用途的這番發言,隻有在他們的目標裏包含豬這種特殊的文章脈絡中才有意義。我的行動是正確的。


    「我看到啦。看來是找對人了啊。」


    壯漢騎著馬靠近這邊。無論騎乘者或馬都穿戴著發出詭異光芒的鋼鐵鎧甲。雖然可怕,但我還是繼續演戲。隻要讓他們以為潔絲已經死了,危險應該會減少幾分吧。


    「搞什麽,不但已經死了,還沒有子宮嗎?」


    壯漢看了看布蕾絲,用冷淡的聲音這麽咒罵。


    「混帳家夥,不準你再靠近她了。」


    諾特將劍舉到高高的位置,用低沉的聲音威嚇對方。


    「喔,怎麽怎麽。有個很有精神的小兄弟嘛。」


    「敢靠近她就殺了你。我知道要對付你們所有人,我毫無勝算。但是隻有你──」


    諾特將左手的劍對準壯漢的臉。


    「我一定會拉你陪葬。」


    壯漢盡管將右手放到寬刃的長劍上警戒著攻擊,仍詭異地笑了笑,看向諾特。


    「哦。你跟我有仇嗎?」


    「你記得五年前從你們手上奪走項圈的小鬼嗎?」


    壯漢想了一會兒,沒多久他露出黃色牙齒,得意地笑了。


    「啊啊,是那時的小鬼嗎?你變得很優秀嘛。」


    ──擾亂現場吧,豬。我來保護潔絲。你要突破這種狀況,之後繞到壯漢正後方,在他腳下搗亂,讓他站不穩。右前方我交給羅西處理。我們要穿到左前方。


    在壯漢的話背後,可以聽見諾特的指示。我們三人透過潔絲連接在一起。


    「那個耶穌瑪是挺不錯的上等貨喔,小夥子。要殺掉她實在太可惜,我們把她當玩具玩了大概三天,才砍掉她的頭呢。就算被那樣粗暴地對待,但她到死腦袋好像還是很清楚。不過是個耶穌瑪,竟然還嚎啕大哭地向我們求饒。」


    這事情殘酷到讓人光是用聽的,都彷佛要吐了出來。但我有必須做的事情。我一邊在布蕾絲周圍徘徊,同時讓意識集中在腳煉上麵。很幸運地附近有河川在流動。如果是這裏,似乎有豐富的水源。


    「…………」


    諾特似乎在按捺著怒氣。壯漢像是要落井下石似的說道:


    「這麽說來,你的興趣也是很糟糕,居然把我們剛拆下來的耶穌瑪骨頭也帶走了啊。我還記得喔。那些骨頭你還有寶貝地收著嗎?」


    「閉嘴。」


    (諾特,我接下來要弄倒樹。)


    ──你說樹?


    對於如何用豬的身體擾亂現場這個難題,我想到的隻有這個辦法。諸位或許會感到意外,但樹根基本上是橫向延伸。像這種針葉樹林的樹根,以深度來說頂多集中在五十公分左右吧。因為即使往更深處紮根,也無法吸收到有用的物質,隻要讓樹根所在的部分凍結,把底下那層土液體化的話,就能輕易弄倒樹木──我是這麽推測的。


    準備已經完成了。我將意念注入腳煉,從位於跟壯漢反方向的那部分樹根底下,讓地下水凍結而成的冰柱隆起。


    樹木發出嘎吱聲響,朝壯漢那邊傾斜。壯漢稍微瞥了那邊一眼,周圍的男人們被上方分散注意力,發出驚訝的聲音。我趁機繞遠路到壯漢後方。羅西比我先到,幫忙用冰塊製造出踏腳處。除了我通過的踏腳處之外,都變得像是泥沼一般。


    跟我判斷的一樣,殺害布蕾絲的忍者潛藏在我弄倒的樹上。那家夥慌張地想跳到隔壁樹上,但從底下飛來的火焰衝擊波輕易地砍斷他的腳。雖然本體到達了其他樹上,但一隻腳就那樣往下掉落。


    諾特將另一道火焰朝壯漢的馬的腳射出,那火焰也漂亮地命中了。不過馬的腳有防具保護。盡管如此,還是足以驚嚇到馬。馬發出嘶鳴,當場抬起前腳。大樹的樹幹在重力的加速下逼近壯漢。


    壯漢拔出了長劍。劍尖描繪出大大的弧線,往下倒落的樹木被砍得粉碎。木屑在周圍飛舞,填滿了視野。


    諾特在這段期間一邊保護潔絲,一邊移動到左前方。我讓壯漢後方的地麵凍結起來,製造出坑坑洞洞的堅硬地麵。我將坑洞弄成足以塞進馬腳的大小。


    諾特像在跳舞似的揮動雙劍,亂射火焰衝擊波。壯漢把寬刃劍當成盾牌,靈活地閃避了攻擊。其他三個騎兵害怕地往後退。


    後退的其中一匹馬掉進羅西製造出來的泥沼,拚命掙紮著。羅西撲向差點被甩下馬的騎兵脖子。一瞬間羅西的頭部就染上了對方的血。騎兵就那樣墜馬,濺起了泥水。手法真是俐落。首先解決了一個人。


    沾滿鮮血的羅西退避到我製造出來的地麵後方。警戒著彷佛泥沼的地麵,繞遠路避開的另一個騎兵,將十字弓對準了羅西。但下個瞬間,馬的後腳掉進我製造的坑洞裏。馬的重心嚴重失衡,響起了啪嘰的清脆聲響。應該是腳骨折了吧。做了很對不起馬的事。


    男人被甩落到地麵。諾特跳過倒木前來,在一瞬間砍下男人的頭。


    諾特的頭發十分淩亂,端正的容貌現在宛如鬼神一般凶狠。


    (潔絲怎麽了?)


    ──在岩石裏麵。麻煩你再把一棵樹朝我們這邊弄倒。


    嗯?岩石裏麵?


    ──不要緊的,豬先生,我正用諾特先生的道具躲藏起來。


    聽見潔絲的聲音,我放心下來。溫暖的血液開始在全身循環。


    我開始弄倒附近的樹木。在這段期間,諾特與羅西一邊躲藏在倒木後麵,同時跑到掉了一隻腳的忍者所在的樹木那邊。


    就我目前所知,剩下的有壯漢、一個騎兵,以及一個忍者。


    壯漢揮動劍,用那股衝擊波轟飛我們用來躲藏的倒木。真是不得了的威力。我像要逃走似的移動,一邊躲到其他樹蔭處,同時將意念注入腳煉,把那棵樹往諾特他們的方向弄倒。


    可以看見諾特雙劍的火焰。雙劍似乎砍斷了樹,隻見另一棵樹像要從旁靠過來似的倒向我弄倒的樹木上。


    「撤退!」


    可以聽見壯漢的聲音。兩棵樹重疊起來,倒向壯漢他們那邊。


    兩棵樹一邊啪嘰啪嘰地折斷周圍的樹枝,同時倒落到地麵。諾特在其中一棵樹上奔跑,筆直地前往壯漢那邊。


    諾特突然朝前方摔倒。一看之下,是似乎一直緊抱著樹木不放的忍者,抓住了諾特腳踝的樣子。諾特的頭用力地撞上樹幹,就那樣掉落到地麵。理應支援諾特的羅西不見蹤影。


    (危險!)


    說是這麽說,但這個瞬間也沒有任何我能做的事情。


    ──別小看我。


    可以聽見諾特的聲音。


    叮──響起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響,接著可以看見火焰弧形。諾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忍者已經被砍斷身體斷氣了。諾特仍繼續揮劍,朝壯漢與另一人射出火焰衝擊波。但他們兩人都用自己的劍擋住了衝擊波。火焰變成火星,然後消失。


    「怎麽啦,已經結束了嗎?」


    壯漢用粗野的聲音這麽說,架起長劍。另一個人用迅速的動作拿出十字弓。


    就在這時,在男人們後方響起爆炸聲,又有另一棵樹倒向男人們那邊。是剛才不見蹤影的羅西不知不覺間移動到敵人後方,與這邊包夾了敵人。十字弓的箭飛到不相幹的方向。轟隆聲與飛塵讓森林裏頭陷入混沌的狀態。


    因為樹木朝這邊倒下,我回避到諾特指定的逃走路線那邊。


    ──趁現在,快逃吧。潔絲在你附近,她躲在擬態成岩石的避難所裏。


    傳來諾特的聲音。


    (可是,還差一點就能打倒所有人不是嗎?)


    ──外行人別不懂裝懂。要殺掉壯漢很花時間。而且你已經沒必要了。


    看不見的衝擊波飛了過來,將附近的立木震得粉碎。


    的確,要是待在這種狀況裏,感覺很快就會變成絞肉。


    ──王都應該就在近處了。別管我,你們先走吧。


    好耳熟的台詞。但由諾特來說的話,聽起來異常地帥氣。


    (你絕對不能死喔。)


    ──你也是啊。


    可以在比我想像中更遠的地方看見諾特雙劍的火焰。狗咕嚕嚕叫的低吼聲,也在不知不覺間距離得相當遠。轉眼間靜寂就回到了周圍。


    附近的岩石化為沙子崩落,披著麻布的潔絲從裏麵走出來。


    潔絲筆直地看向我。


    「豬先生,諾特先生都那麽說了,我們走吧。」


    既然潔絲這麽說,我沒有異議。


    (說不定還有餘黨。一邊警戒周圍,一邊逃走吧。)


    就這樣我們離開了戰場。


    隻能微弱地聽見劍與劍互相撞擊的聲響了。


    我們盡可能地避免引人注目,同時一個勁兒地以能從樹木間看見的岩山為目標。潔絲頻繁地用手觸摸我的身體。


    (覺得不安嗎?)


    ──嗯……諾特先生不要緊嗎?


    (那家夥沒問題的。他肯定已經打倒敵人,正準備回到瑟蕾絲在等待的村莊。)


    ──說得也是呢。因為是諾特先生嘛……


    短時間內發生的衝擊經驗,似乎讓潔絲畏懼了起來。


    (布蕾絲的事情真的很遺憾。但多虧了那女孩,就算萬一有餘黨逃脫,應該也會告訴其他人潔絲已經死了。再也不會有追兵了。之後隻要盡可能地躲藏起來,祈禱不要碰上耶穌瑪狩獵者就行了。)


    ──說得也是呢。我會祈禱的。


    (假如碰上了,對方也會小看我們。因為潔絲很可愛,一定有很多人想玩弄潔絲一番後再殺掉吧。那樣一來,我應該也有機會可以讓潔絲逃脫。)


    ──我沒有很可愛啦……


    (別謙虛了。處男的我都說你可愛,所以你是真的可愛。)


    ──……謝謝您。


    (很好。那麽,先來確認一下萬一有耶穌瑪狩獵者發現我們時,我們能做些什麽吧。我從諾特那裏拿到了魔法腳煉。雖然攻擊力很低,但應該可以用來造成某種程度的妨礙。潔絲剛才也使用了可以擬態成岩石的避難所之類的吧。你還有從諾特那裏拿到其他什麽小道具嗎?)


    ──有,炸彈和避難所各剩下一個。


    潔絲這麽說,從包包裏拿出兩顆金屬球。施加了複雜的雕刻、跟高爾夫球差不多大的銀色球上,鑲著小小的立斯塔。其中一邊是紅色,另一邊則是黃色。


    ──然後還有一個……諾特先生說「隻有在最糟的時候才使用」的東西……


    潔絲又拿出另一顆類似的金屬球給我看。上麵裝飾著狼的雕刻,鑲著綠色立斯塔。


    (那是什麽?)


    ──聽說是獵人們會使用,叫做「喚狼」的道具。這好像是會發出耳朵聽不見的聲音,呼喚狼群來的道具……但狼也會襲擊我們,所以非常危險。隻不過,他說在被耶穌瑪狩獵者發現的時候,隻要召集狼群前來,躲在避難所裏的話,或許可以撿回一條命……


    原來如此,真是妙計。不過,狼群要過來也得花上一段時間吧。要是在那段期間內,避難所被耶穌瑪狩獵者挖出來的話,就沒有意義。如何使用其他道具來爭取時間,應該會成為重要的關鍵。


    (不過,有著這麽多道具,總有辦法解決吧。相信我吧。我絕對會把潔絲送到王都。)


    潔絲看似不安地將三顆金屬球收到包包裏。


    ──謝謝您。我們一定要兩人一起進入王都喔。


    是啊──雖然很想這麽說,但有一件事我必須先說在前頭。


    (噯,潔絲。有一點希望你可以遵守。)


    ──什麽事呢?


    (要是沒有潔絲協助,我應該進不了王都吧。因為我是一隻豬嘛。但潔絲能夠前往。就算隻有一個人,應該也能進入王都才對。所以說,就算萬一我出了事,潔絲也要筆直地以王都為目標前進。知道了嗎?)


    不出所料,潔絲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


    ──可是沒有豬先生在的話,我……


    (我和諾特為了潔絲,為了把潔絲平安送到王都,一直拚命到現在。潔絲你有義務。就算剩下你一個人,希望你也不要白費我們的努力。)


    ──說得也是呢,我知道了。


    汗水滑過潔絲下顎的輪廓。汗水被吸入了「像是美麗淺水湖泊的顏色」的領巾裏。


    似乎很悲傷的眼睛看著我。


    (怎麽啦?)


    ──那個,我……


    潔絲忽然移開了視線。


    ──呃……還是算了,沒什麽。


    我決定不去追究她原本想說什麽。


    昏暗的森林裏沒有道路,我們隻是不斷朝著希望前進。


    等待著我們的是陡峭的懸崖。我們是以山為目標,所以應該已經到達了目的地。不過沒有看到入口,至少無法從我們到達的地方進入王都的樣子。沒有入口,要進去的話,就「向王訴說吧」──布蕾絲的話在腦海中複蘇。然而我不曉得方法。


    (潔絲,這麽做可能沒用,但你試著朝王都吶喊吧。你吶喊「請讓我進去」。為了避免被耶穌瑪狩獵者發現,一喊完就立刻移動。)


    ──我知道了。


    潔絲大大地吸了口氣。


    「請讓我進去!」


    潔絲的聲音響起,有幾隻在附近的烏鴉嚇到飛走了。不過除此之外沒有要發生任何事的跡象。果然還是不行嗎?


    總之現在隻能到處走走,尋找線索吧。太陽準備要下山了。到處可以聽見烏鴉的叫聲。


    (好像不是這樣啊,沒辦法。隻能沿著懸崖前進了。我們走吧。)


    為了避免引人注目,我們稍微進入樹林當中,開始看不見終點的健行。與美少女心靈相通,在傍晚的森林裏前進。能聽見的隻有靜悄悄的樹木低喃,與蟲和鳥的聲音而已。我心想倘若潔絲不是處於有生命危險的立場,該有多麽幸福呢。


    日落之後天色變黑,月光開始照亮森林。諾特說的話是真的。在黑暗的森林地麵上,四處可以看見隱約發亮的蘑菇群。一想到大概有耶穌瑪像布蕾絲一樣在那裏斷氣,就讓人覺得難以承受。


    無論經過幾個小時,都找不到入口。潔絲的步伐變得不穩。已經走了相當長一段路。我命令潔絲,讓她坐到我的背上。


    (別睡著啊。)


    ──我不會睡的。所以我們一直聊天吧。


    我與潔絲交談著無關緊要的話。我想我跟潔絲都意識到說不定再也沒有機會像這樣聊天了吧。


    究竟走了多久的路呢?我想應該已經到了半夜。我的腳停了下來。因為覺得好像有腳步聲從遠方的樹叢傳來。


    嗡──有個低沉的聲響通過,發出有什麽東西撞上附近樹木的聲音。潔絲一言不發地重心失衡,從我的背上滑落。


    (怎麽了!)


    潔絲蹙起眉頭,從地麵仰望著我。


    ──好像有誰在。


    水色連身裙的右肩染成了黑色。我用左眼看向發出聲響的樹木,隻見有根短箭刺在上麵。我用右眼看向一八○度的反方向。隻見在樹叢另一頭的黑暗中,距離大約十公尺的地方,有個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架起十字弓窺探著這邊。似乎是男人射出的箭掠過潔絲的肩膀,刺進了樹木。我趴下躲藏起來。


    「小姑娘,就算逃跑也是白費功夫。乖乖地出來吧。」


    可以聽見骯髒男人發出肉麻的聲音。


    (別動啊,潔絲。傷口深嗎?)


    ──不,不要緊的。


    潔絲悄悄地移動左手,按住右肩。黑色汙漬從她的手底下擴散開來。


    我無法冷靜地呼吸。潔絲受傷了。雖然她說不要緊,但潔絲是無論什麽時候都會主張不要緊的少女,說不定是很嚴重的傷。對手是武裝的男人。該怎麽做才好?該怎麽做才能讓潔絲逃走?


    ──那個……我不要緊的……豬先生請逃走吧。


    令人難以置信的話在我腦內響起。與其說是溫柔,更像是冷淡了。


    (別說傻話了。要是我在這裏逃走,這趟旅行究竟有什麽意義啊。)


    ──我覺得這趟旅行很開心。所以──


    (我們不是為了享受遠足才到這裏來的吧。我是絕對不可能對潔絲見死不救的。算我拜托你,請你至少要明白這一點。)


    潔絲看向這邊,流下一抹眼淚。她的表情是笑著的。


    「還有其他人在嗎?就算你們悄悄商量也沒用。那根箭上塗了毒藥。已經沒救啦。要是有同伴在的話,我可以隻放過同伴喔。」


    他騙人。難道說……雖然差點陷入恐慌,但我冷靜地聞了聞潔絲的肩膀。除了美少女的鮮血氣味與美少女腋下的香味之外,沒有其他特別的氣味。箭上沒有毒。


    (他在虛張聲勢。他隻是在試探有沒有同伴潛藏著而已。不可以回答。)


    正準備開口的潔絲連忙閉上了嘴。


    「怎麽啦,小姑娘。我的目標隻有小姑娘而已。我要過去那邊嘍。可以吧?」


    男人還是一樣朝這邊呼喚,但他似乎警戒著周圍,還沒有要動作的樣子。不過,他無論何時過來這邊都不奇怪,而且也不能保證對方真的是一個人。


    我急忙地重新確認我們持有的物品。首先是可以操縱地麵之水的腳煉──不過要在這種距離攻擊男人,這個的動作實在太慢了。周圍的水也很少,所以要弄倒樹木也很困難吧。接著是阿宅操控的豬的身體──要是對方用十字弓迎戰,會受到致命傷啊。然後是潔絲──不行,現在這種狀況就連讓她當誘餌也過於危險。


    這樣的話,雖然沒有用過,但隻能活用諾特授與的三種道具吧。


    是看了我的內心獨白吧。潔絲依然躺在地麵上,悄悄地移動滿是鮮血的右手,從包包裏拿出三種金屬球。球上分別鑲著紅、黃、綠的極小立斯塔。是炸彈、避難所、喚狼。


    「哎呀,你好像有動作呢。這可不好。因為我也是一個人,你要是抵抗的話,會很麻煩呢。」


    男人一邊觀察著周圍,同時謹慎地朝這邊踏出一步──假裝是這樣。男人的腳收回到原本的位置……我懂了,他並沒有急著要殺掉潔絲。耶穌瑪就像是肥羊自己送上門來,還會附帶調味料的種族。因為受了傷,也不用擔心她會逃掉。對男人來說危險的不是耶穌瑪,而是可能跟在她周圍的家夥。要是有同伴的話,首先去處理那邊,等確定潔絲是一個人之後,再對潔絲動手就行了。不立刻殺掉她而是讓她活下來的話,也能享受一定的樂趣吧。


    涼爽的風搖晃著昏暗森林的樹木。我聞了聞風。左邊沒有人的氣味。不過前方似乎潛藏著另外一個跟肉麻聲音的男人不同、有汗臭味的人類。他虛報戰力,想讓這邊疏忽大意。看來是依照有條理的作戰在行動、相當謹慎的對手。


    不過,當然不能在這裏讓潔絲死掉。


    (好啦,潔絲,這是最後一場勝負了。要拚死地活下去喔。)


    「諾特先生,不行。不可以過來。」


    潔絲發出聲音這麽說道。她的右手混在那聲音裏啟動「喚狼」。


    叮────!叮────!


    彷佛要刺進頭蓋骨裏的超高音瞬間響起。雖然早就預料到,但果然還是很痛苦。狼和狗──當然豬也是,能夠聽到比人類更高頻率的聲音。「喚狼」就是利用這點,在人類聽不見的音域發出轟鳴聲,召集狼群前來──應該說惹怒它們──的道具吧。


    架著十字弓的男人對潔絲的話產生反應,他的身體轉向潔絲的聲音喊話的方向──也就是我的後方。從「喚狼」的噪音後麵,可以斷斷續續地聽見那個肉麻的聲音。


    「果然有────在呢。看你一直偷偷────我就在想搞不好是這樣。不過────這個耶穌瑪已經沒救嘍。毒────叫諾特還什麽的。還是死了心回去────也是一個人,不太想跟你────」


    男人一邊這麽搭話,同時將十字弓抬高到臉部的位置,朝「諾特」應該在的方向前進一步。十字弓彷佛手電筒一般發出亮光,照亮男人的前方,還有男人被邋遢的胡渣鑲邊的臉頰。響起啪咻的聲響,男人射出去的箭貫穿虛空。男人迅速地搭起下一根箭。我趁這段期間急忙奔向左前方。


    啪嘰。


    我在移動途中不小心踩到樹枝,隨後,後腳竄起一股燒傷般的劇痛。似乎是被箭刺中了。嗶嘰!──雖然很想這麽大叫,但我不會發出叫聲。因為我絕對不能把嘴裏叼著的金屬球弄掉。我以左前方為目標,靠剩餘三隻腳在草叢中不斷奔跑。


    「怎麽,是山豬嗎?」


    可以聽見聲音肉麻的男人像在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叮────!叮────!


    「喚狼」還在鳴叫著。我一溜煙地奔跑,跑到沒有敵人的左前方。我跟潛藏起來的男人所在的那一帶,還有肉麻聲音的男人恰好大致在一直線上並列起來。附近有正適合的樹木。我謹慎地把金屬球放在那棵樹的根部。潔絲從金屬球上拉出了像是折疊刀的金屬爪。隻要折斷這個……


    我用前腳踩住,彎曲爪子。發出嘎嘰的聲響。好,快逃吧。


    為了能夠支援潔絲,我前往比原本所在的場所更高的上風處。那兩個男人位於下風處。可以看見潔絲半走半爬地遠離男人們,以跟我會合為目標。


    (要來嘍,準備好。)


    我這麽告知潔絲的瞬間,橘色閃光與彷佛衝擊波的轟鳴聲劃破了黑暗。接著傳來嘎吱嘎吱嘎吱的可怕聲響,針葉樹的粗壯樹幹朝男人們那邊倒落。


    可以看見肉麻聲男的十字弓光芒閃爍不停。另一個男人慌忙地站起來,像是在警戒爆炸的場所一樣,躲避到其他地方。他好像在說些什麽,但混入了「喚狼」的聲響中,我聽不見。我趁這段期間盡可能地拉開距離,要潔絲逃走,躲到避難所裏。雖然避難所被發現隻是時間的問題,但隻要狼群一來,耶穌瑪狩獵者也會死心吧。


    我停下腳步,將意念注入腳煉。可以看見有水慢慢地從地麵滲出。就在我這麽做的期間,樹木也一邊折斷樹枝一邊倒落,幫忙擋住周圍的視野。


    叮────!叮────!


    彷佛要鑽進腹部內側一般的不快聲響反倒鼓舞了我。


    (潔絲,之後就交給我。我來擋住那些男人。你盡可能地離遠一點,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躲到避難所裏。)


    ──是的,我知道了。


    順從的聲音在腦中響起,讓我放心了。這樣潔絲就能得救了吧。我增強念,在局部製造出泥沼。我還設法讓四處凍結起來,盡可能地讓人難以行走。別小看邊緣人啊。我很擅長整人的。


    我用倒木與泥沼大致設置好了場地,因此我更進一步地閃避到潔絲前往的方向,再次一邊警戒著男人們,一邊使用腳煉。就在這時……


    ──豬先生,請救救我!


    潔絲的聲音撼動腦袋。我急忙聞著風的氣味,前往散發出潔絲氣味的方向。潔絲倒落在地麵上。穿著水色連身裙的身體躺在泥土上。


    騙人的吧。發生什麽事了?


    我連忙飛奔靠近,結果潔絲突然用難以想像是傷者的敏捷速度緊抓住我。


    ──請趴下。


    我照她說的趴下,耳邊接著響起嘎嘰一聲,可以看見麻布在我們上方迅速地擴展開來。喂,這是…………我被潔絲算計了。


    麻布勉強將我們遮蓋起來。發出沙沙的聲響,幾乎看不見原本透過的光了。我與潔絲兩人一起被塞在避難所的黑暗裏。有個詞叫做擠沙丁魚,現在正是那種狀況。我與潔絲緊貼著身體,以幾乎沒有動彈餘地的姿勢收納在擬態在岩石的避難所裏。


    叮────!叮────!


    在稍微有些距離的地方,「喚狼」至今仍不斷響著人類聽不見的轟鳴聲。我已經不曉得耶穌瑪狩獵者的情況。


    (笨蛋,這樣我不就不能轉移敵人的注意力了嗎?要是被發現的話該怎麽辦?)


    我著急地這麽傳達,於是潔絲非常用力地緊抱住我。


    ──笨的是豬先生。假如我一個人進入避難所,在狼群來的時候,豬先生打算怎麽辦呢?


    怎麽辦……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在我尋找可以反駁的話時,從近處傳來複數嗷嗚嗷嗚的叫聲,以及好幾隻腳踩踏地麵的聲響。聲響在附近停止了。


    「是狼群啊!撤退!」


    可以聽見男人的吶喊聲。嗷嗚吠叫著的聲音在附近發出。肉食獸的野獸氣味從避難所與地麵的縫隙間稍微飄散過來。是「喚狼」發揮了效果,有狼群聚集過來了。這下隻能祈禱,等它們離開了。


    我想至少做點什麽,用腳煉的力量將避難所周圍盡可能地先變成沼地。


    狼群還沒有離開的跡象。


    ──請看,要是豬先生在外頭的話,不曉得會有什麽下場。


    明明潔絲的手應該受傷了,但她依然緊抱著我不放。


    (說得也是啊,我欠你一份恩情。)


    我這麽傳達之後,內心的疙瘩依舊無法消除。我補充說道:


    (但這是結果論。狼群未必會立刻前來。我應該對潔絲說過,要你一個人躲起來。因為這麽一來,我就可以轉移那些男人和狼群的注意力,至少可以確實地拯救到潔絲。潔絲剛才的判斷搞砸了那個作戰喔。你把我和諾特拚命想保護至今的你的性命,暴露在危險之中。)


    ──我怎麽樣根本無所謂。隻要豬先生能活下來的話……


    不管說幾次她也不明白。我差不多有些火大了。


    (噯,潔絲,你其實不想死吧。想到達王都對吧。既然這樣,就老實地那麽說啊。你應該更愛惜自己一點。)


    她沒有回應。


    (雖然不曉得是什麽讓潔絲這樣犧牲奉獻,但你那樣子是活不下去的喔。你可以再任性一點的。)


    潔絲像在顫抖似的搖了搖頭。


    ──我已經足夠任性了。


    (沒那回事。你至今有說過什麽任性的話嗎?)


    ──不希望豬先生死掉的任性。


    潔絲超出必要地將身體湊近我。柔軟的胸部推擠到我的腹部上。濕潤的臉頰碰觸著我的脖子。我們渾身是血,在岩石中蜷縮起身體顫抖著。


    我說不出話。雖然想摸摸潔絲的頭,但豬的關節沒辦法那麽做。


    ──您有那份心意,我就非常開心了。


    潔絲的聲音傳達到腦內。我心想別看我的內心獨白啦。


    尖銳的「喚狼」聲響,不知不覺間停止了。從遠處響起充滿親近感的遠吠,可以知道狼群逐漸離開。


    我與潔絲脫離避難所,總之為了離開現場不斷前進。一邊祈禱著不會再遇到更多難受的事情。


    (血止住了嗎?)


    ──是的,勉強止住了。


    潔絲用布包紮右肩。布的折痕有些地方滲出鮮血。


    潔絲也幫忙拔出我後腳的箭,並用布包紮。每當我移動腳,滲出鮮血的布就會發出滋滋的聲響。


    下次再被人盯上的話,真的就完蛋了。不,就算沒被盯上,我們的體力也已經撐不過半天了吧。也有可能在夜晚時被狼群襲擊。


    ──那個,豬先生。


    (怎麽了?)


    ──我是第一次有人這麽靠近地陪在我身邊。


    我的心髒猛然縮緊,感覺就像是雲霄飛車急速下滑一樣。


    (別說了,別立那種死亡旗標啦。)


    ──我真的覺得很幸福。我隻是想告訴您這件事。


    視野忽然開闊起來。是走在身旁的潔絲被樹根絆倒了。我連忙停下腳步。


    (……再繼續前進也沒完沒了啊。暫且在這邊休息一下吧。)


    我這麽傳達,讓潔絲坐在附近的樹根處。我在她身旁趴下。可以感受到包紮在後腳上的布流出鮮血。風好冷。呼吸困難。


    ──豬先生覺得如何呢?


    (什麽如何?)


    ──豬先生現在幸福嗎?


    潔絲美麗的褐色眼眸看著我。她的眼睛已經注視到結局了。


    (不,我不幸福呢。)


    潔絲露出看似悲傷的表情,半張著嘴僵硬住了。


    (我還沒有放棄。一想到眼前還有更大的幸福在等著,我實在無法覺得到目前為止的自己很幸福啊。)


    ──這樣嗎……很像豬先生的作風呢。


    (不過,假如就算在這裏死掉,我也不會後悔就是了。畢竟要是普通地活著,絕對不會有美少女用胸部推擠我的經驗吧。)


    潔絲的左手貼向胸口。她滿是傷痕的手指握住布料──


    (等等,這是處男玩笑啦。別當真啊。)


    我將視線從潔絲身上移開。這時,在眼前發出沙沙的聲響。


    (有什麽在。)


    我這麽告知,定睛凝視著黑暗。黑色的某個東西大動作地搖晃著。


    是赫庫力彭。


    黑色毛皮被白色月光照亮,讓它的輪廓浮現出來。不斷朝左右搖晃的軀體。彷佛被人用圖釘固定在空中一般動也不動,宛如蝙蝠般的光禿頭部。一雙大大的黑色眼睛。


    就算聽說它什麽也不會做,還是會忍不住在生理上感到恐怖的怪物。


    赫庫力彭一直凝視著這邊,彷佛誇張的鍾擺一般搖晃著身體。


    (它真的無害吧?)


    我這麽確認,於是潔絲將手放到我的背上。


    ──對,赫庫力彭什麽也不會做的。


    從彷佛一瞬間就能飛撲過來的距離一直注視著我們,詭異地不斷搖晃著身體的野獸。諾特視為眼中釘的野獸。我以前所在的世界裏從未見過的怪物。


    ……嗯?


    腦海中響起所有拚圖碎片連接起來的聲響。我懂了。我懂了喔。沒錯。肯定就是這麽一回事。這簡直就像為了來自異世界的我準備的謎題。


    (噯,潔絲,你覺得赫庫力彭什麽都不會做對吧。)


    ──對,是那樣沒錯呢。


    (但實際上,赫庫力彭正在做某件事。)


    ──它正在搖晃。


    (不光是那樣而已。大家隻注意到它在搖晃,而沒有察覺到本質。你看,赫庫力彭不是正在看著我們嗎?)


    ──的確,您說得沒錯。


    (赫庫力彭是從暗黑時代結束後突然開始出現的──你這麽說過對吧。)


    ──是的。


    (我說啊,潔絲,我的故鄉也棲息著跟這個梅斯特利亞相同的動物們。但獨缺赫庫力彭。)


    諸位明白這其中的意義嗎?


    (生物們是在吃或被吃、欺騙或被騙這些複雜的相互作用互相影響下生活著,這就是所謂的生態係。所以說,赫庫力彭存在於自然裏的生態係,照理說絕對不可能跟我知道的生態係一樣才對。)


    ──聽您這麽一說……豬先生的故鄉獨缺赫庫力彭這件事,的確有點奇怪呢。


    (於是可以歸納出某個結論。赫庫力彭是在暗黑時代那陣子,被人從生態係之外帶進來的生物。更進一步補充的話,就是被魔法使創造出來的生物。能夠創造出這種生物的,也隻有魔法使了吧。)


    ──假如是那樣,究竟是為了什麽……


    (你想想赫庫力彭都在做些什麽,在看著我們對吧。換言之,就是監視。希望你回想一下巴普薩斯的修道院。石造建築物燒得那麽嚴重,實在太奇怪了吧。但是,如果是魔法使利用赫庫力彭監視民眾,發現有人藏匿耶穌瑪,用魔法燒毀了建築物的話呢?)


    潔絲的手在我的梅花肉上顫抖。


    (從火災發生不久前,赫庫力彭便開始頻繁地在修道院周遭出現──瑟蕾絲曾這麽說過。)


    ──是為了強化監視嗎?


    (應該是吧。關於對耶穌瑪的待遇,有這樣的規則對吧。「不可以讓耶穌瑪搭乘交通工具」──是王朝這麽決定的對吧?你不覺得王朝是怕耶穌瑪會逃離監視嗎?過了十六歲之後,不是來來王都就是死掉,不然便傷腦筋了,所以才燒掉藏匿耶穌瑪的修道院,給予懲罰。要是耶穌瑪擅自移動到遠方就傷腦筋了,所以才禁止搭乘交通工具。)


    潔絲似乎理解了,她動也不動。


    ──但我們沒有做任何壞事……


    這種事我知道。但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子,因為某個理由。


    還有,布蕾絲昨晚告訴我的線索。


    向王訴說吧。


    布蕾絲的話在腦中複蘇。


    ──在北部的一部分地區中,流傳著這樣的傳聞。耶穌瑪要進入王都的方法隻有一個,就是「向王訴說」。


    要怎麽向王訴說呢?就算實際上吶喊出聲,也不會傳入他耳裏。那要怎麽做?


    雖然方法簡直就像脫逃遊戲一樣,但恐怕就是這種方法沒錯吧。機會難得。不光是訴說,也恐嚇一下王吧。我要用溢傷攻擊結束這趟旅程。


    (潔絲,你對著赫庫力彭這麽說吧──「請讓我進入王都。關於耶穌瑪的真麵目,我有話想說」。)


    潔絲看著我,緩緩點了點頭。我也點頭回應。


    潔絲大大地吸了口氣。她用顫抖的聲音複述我的話。無論用內心還是耳朵聽,我都覺得她的聲音真是悅耳又美麗。


    赫庫力彭還是一樣,仍然凝視著這邊不斷搖晃著。期待落空了嗎……


    就在我這麽心想的下個瞬間。嘎拉嘎拉嘎拉──在附近響起了懸崖崩落的聲響。


    我和潔絲互相對望。


    (走吧。)


    「是的!」


    我們兩人好不容易站了起來,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不顧一切地前進。我發現天空微微地變亮了。能看見在黎明的天空下冷酷地聳立著的岩牆上,冒出了大洞。我們一個勁兒地前進。隨著逐漸靠近大洞,可以知道洞穴裏是往上的階梯。我側眼看向潔絲。她一心一意地朝著入口前進。即使沒有交換意念,我們也是一心同體。我們步履蹣跚地到達目的地。


    我們進入洞穴,定睛凝視階梯的上方。


    有個留著金色長發的女性從裏頭走了下來。她穿著彷佛好萊塢女演員會穿的那種白色長禮服。年紀大概三十左右吧。有著成熟的端正容貌。


    女性在還剩幾階時停下腳步,露出微笑開口說道:


    「你很努力地來到這裏了呢,潔絲。請進,跟聰明的豬先生一起。」


    聽到溫柔的聲音,安心感讓我鬆懈下來,我不禁腳軟跪地。終於。


    敞開的入口彷佛將影片倒帶一樣,周圍的石頭聚集起來,埋住了入口。通往前方的狹窄石頭階梯,被提燈溫暖的光芒照耀著。


    女性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輕輕地碰觸潔絲的肩膀。原本包紮著潔絲肩膀的布伴隨光芒消失,傷口很快地愈合了。女性接著觸摸我的屁股。不過她當然不是女色狼。我感覺到後腳的疼痛融化消失了。


    得救了。光是這樣,我的內心就感動不已。


    我們被帶到建造在岩石裏的豪華房間。沒有其他任何人在。


    女性說了等我們睡醒時會來迎接我們後,便消失到某處去了。


    渾身沾滿血和泥巴的我們,孤單地被留在奢侈的寬敞個人房裏。跟至今為止過夜的旅店截然不同,氛圍宛如一流的古堡飯店。


    潔絲搖搖晃晃地坐到皮製椅子上。


    「真累呢……」


    (是啊,筋疲力盡了。)


    「不能弄髒寢具。洗過身體後再睡吧。」


    (說得也是。我們的模樣慘不忍睹呢。)


    「我來幫您刷毛。請您在聽到我呼喚時過來喔。」


    (……這樣啊,幫了大忙。)


    我什麽也沒想地回答了。


    潔絲先進入了浴室。過了一會兒後,可以聽見嘩啦嘩啦的水流聲。這裏可是魔法使居住的山,應該有熱水吧。


    「豬先生,請進。」


    聽到潔絲呼喚,我前往聲音傳來的方向。這裏很周到地設置了脫衣間,裏頭的大扇門扉敞開著。是浴室。浴室充斥溫暖的熱氣,鋪設著明亮的粉彩色磁磚。有大型浴缸與不斷流出熱水、像是瀑布一樣的東西。


    潔絲裸體站在那裏。


    我反射性地閉上眼睛。


    (抱歉……我有那麽一瞬間不小心看見了……)


    「沒關係喔。說裸體要保留到關鍵時刻才展現的,不就是豬先生嗎?請睜開眼睛,仔細觀賞。」


    被溫柔的聲音這麽催促,我緩緩地睜開眼皮。


    我覺得隻能用美麗來形容。含蓄且藝術性的曲線。柔嫩的白皙肌膚彷佛會溶化到熱氣裏一般。


    潔絲對我招了招手。


    「為了不對國王失禮,我會好好洗乾淨的。這段期間,您不可以移開視線喔。」


    腦袋無法運轉。我就這樣茫然地任憑潔絲擺布,讓她幫我刷毛。在超近距離看到的少女身體反倒像是幻想一般,沒有真實感。


    可以感受到潔絲的手撫摸著我的背。我有意地移開眼睛焦點,避免直視就在眼前微微搖晃著的那些果實。


    「不仔細看著不行喔。因為我現在能給您的謝禮,就隻有這個了。」


    被她讀心了。無處可逃。


    (別說這種話啦,這樣我簡直就像變態臭豬仔不是嗎?話說在前頭,像是摸摸還是聊天這種健全的行為,對我來說比較像是獎賞喔。)


    「我現在也在那麽做不是嗎?這是我自己動腦想出來的、卯足全力的謝禮。請您收下吧。」


    (是嗎……既然這樣,就隻能收下了呢。)


    潔絲笑了。說不定那笑容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獎賞。


    潔絲看著我,嘴角又更往上揚。


    (別勉強自己笑啦。你自然地笑著的時候,是最迷人的。)


    「是這樣嗎,自然地……」


    潔絲放鬆原本揚起嘴角的表情,看著我的眼睛。


    「這樣的話怎麽樣呢?」


    (嗯,很自然呢。)


    「這樣子嗎,太好了。其實我還不是很懂什麽叫做自然地笑。」


    (……這話是什麽意思?)


    潔絲搓揉著我的腹部。


    「所謂的侍女是非常孤獨的工作。笑容總是為了給某人看而露出來的。其實不太會自然地流露出來。」


    我猛然一驚,回想潔絲至今為止的笑容。


    「但那也是在與豬先生相遇前的事情了。因為豬先生讓我笑了很多次。」


    (……什麽啊,是那樣的話就太好了。)


    「像是豬先生表演舞蹈給基林斯先生看的時候,我甚至差點笑出聲來,連忙屏住了呼吸呢。」


    (拜托別說了,那是黑曆史。)


    潔絲又笑了。


    「如果您希望的話,也可以由我來管教豬先生,教您怎麽跳舞喔。」


    咦,可以請潔絲管教我嗎?嚄嚄!


    (等我變回人類後,我們一起跳舞,你邊跳邊教我吧。)


    雖然我耍帥地這麽告訴她,但因為在內心獨白寫出了真心話的緣故,根本是白費力氣。


    潔絲忽然停下了手,筆直地看著這邊。


    「那麽,在人類的狀態下,由我來管教您如何呢?」


    …………?


    「那……那個,我是開玩笑的……」


    (什麽啊,別嚇我啦。)


    害我有一瞬間想像了那種場景不是嗎?


    我滿期待可以變回人類。但真的能變回去嗎?國王到底打算拿我們怎麽辦?我還是感到無盡的不安。


    潔絲也跟我一樣嗎?她用有些緊張的表情繼續幫我刷毛。


    「豬先生。」


    潔絲一邊清洗我下顎下方,同時在耳邊低喃:


    「無論明天會有什麽結果,能跟豬先生一起旅行,我真的覺得很幸福。」


    (哪兒的話……)


    就在我不曉得該說什麽才好時,潔絲的嘴唇輕輕地碰觸了我鼻子旁邊。


    「豬先生,謝謝你。」


    在蓬鬆柔軟的床鋪上香甜地入睡的我們,被前來迎接的女性叫醒了。從太陽的高度可以得知是中午時分。女性幫忙潔絲整理儀容,然後帶領我們到「上麵」。


    我們一進入大箱子形狀的房間,那房間就像電梯一樣動了起來,把我們送到與重力相反的方向。


    (那個,不好意思,那邊那位漂亮大姊姊。)


    我用思念這麽搭話,於是帶路的女性轉頭看向這邊,露出微笑。


    「是的,什麽事呢?」


    我確認女性的脖子。跟潔絲不同,沒有配戴項圈。


    (您好像能夠看透我的想法呢。氛圍也讓我有一種親近感。請問您是耶穌瑪嗎?)


    女性含意深遠似的揚起嘴角。


    「我認為你很接近答案喔。」


    聽到這番話,我與潔絲互相對望。潔絲也明白這個意思吧。假如女性曾經是耶穌瑪,表示今後潔絲可以像她一樣獨立自主地活下去的可能性很高。似乎也能請人拿掉項圈。


    箱子到達的地方是寬敞過頭的大廳。天花板位於好幾十公尺上方,在遙遠的上方形成巨大拱門狀。天花板上有描繪著許多人的濕壁畫。牆邊並列著白色的巨大雕像,擺出強調男性肉體美或女性曲線美的姿勢。大廳中央有張氣派的圓桌,周圍並排著十張以上的扶手椅。有一名身穿紫色長袍的老人,與一名打扮樸素的年輕人,分別坐在以時鍾來說是十二點與三點的座位上。我們被帶領到圓桌那邊。靠近一看之後,發現那裏有異常大張、椅麵很高的椅子。


    「坐吧。維絲也在那裏坐下。」


    傳來老人的聲音。因為圓桌的關係,從我的角度隻能看見坐著的兩人的腳,但我的身體突然浮了起來,被輕飄飄地放到大張椅子上。


    圓桌上擺滿了麵包、火腿、蔬菜和水果等食物,兩人正用餐到一半。


    被叫做維絲,負責帶路的女性,坐到以時鍾來說是九點的座位。我與潔絲則是六點和七點。


    「吃吧。你們肚子餓了吧。潔絲可以幫忙夾菜給豬。」


    麵包還塞在右臉頰中的老人這麽說道。是個優雅卷起的白發與長胡須十分引人注目、感覺很聰明的老人。年輕人有一頭卷得相當厲害的金發,眉毛十分濃密,輪廓宛如雕像一般深邃。他默默地吃著蔬菜。


    潔絲用沒什麽自信的聲音道謝後,相當客氣地夾了一些菜到對方準備好的盤子上。


    我做好了要與偉大國王會麵的覺悟,因此我一直以為會有個戴著滿是寶石的王冠並且手持長杖,傲慢地坐在寶座上的男人,然後我們得在男人麵前跪拜在地毯上,但看來我們似乎是被邀請來用餐。


    「你感到不滿的話,我也可以傲慢地坐在寶座上,但這樣比較容易交談吧。」


    老人這麽說了。


    他看透了!我的內心獨白!


    (十分抱歉。我太失禮了。)


    「別放在心上,年輕人啊。畢竟沒什麽人知道魔法使可以看透人心嘛。」


    「……這表示您是魔法使嗎?」


    還沒有開動的潔絲這麽詢問,於是老人點了點頭。


    「正是。我就是王,名叫伊維斯。這邊是我孫子修拉維斯。他個性冷淡,實在不好意思。」


    修拉維斯一邊吃著草,一邊看向這邊,稍微晃了晃頭。他是在打招呼吧。我也點頭回應。


    「那麽,潔絲似乎有事情要拜托我們啊。不用客氣,說出來聽聽吧。」


    客氣地喝著果汁的潔絲,連忙放下玻璃杯。


    「是的!呃,那個……希望您能把豬先生變回人類。」


    比起自己的待遇,更優先考慮我的事情。我心想她真的是個善良的家夥。


    伊維斯塞滿麵包的嘴露出笑容,他將嘴裏的東西吞了下去。


    「好吧。這事情並不難。隻不過有個條件。」


    潔絲一臉緊張地點了點頭。不曉得他會提出怎樣的條件,我也擔憂不已。


    「希望你現在就在這裏答應我一件事。我希望潔絲可以跟我約定,無論把這個變成豬的年輕人恢複原狀的手段是什麽,你都會見證整個過程。」


    原來是這種事嗎──緊繃的梅花肉放鬆了下來。但他特地把這件事當成契約,讓我感受到一抹古怪。這邊先──


    「當然可以!」


    潔絲幹勁十足地說道。


    「這樣啊。那很好。約定就是約定。要請你好好遵守喔。」


    潔絲已經答應了。算啦,情況應該不會太糟吧。


    維絲用複雜的視線看向我與潔絲。看起來也像是在憐憫我們的樣子。


    「那麽,能請您幫他變回去對吧?」


    潔絲的雙眼閃閃發亮。


    伊維斯點了點頭。


    「雖然隨時都能變回去……我想想,就在今天日落之前執行這件事吧。」


    為何要設定期限?難道他以為潔絲會猶豫嗎……?


    伊維斯看向我,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潔絲將身體前傾。


    「能請您用魔法將他變回去對吧?」


    「並非那樣。」


    無言的時間持續了一陣子。修拉維斯還是一樣不停吃著草。


    「那麽……要怎麽做,豬先生才會變回人類呢?」


    伊維斯筆直地看向潔絲。


    「很簡單,潔絲。想讓你的心上人恢複原狀的話,殺掉那隻豬就行了。」


    潔絲的表情凍結住了。我也凍結住了。


    「……請問,那樣做豬先生真的會變回人類嗎?」


    「不會錯的。隻要殺掉豬,年輕人的意識就會回到原本的世界。」


    「原本的……世界……」


    「為什麽會變成那樣,我想應該由潔絲主動坦承比較好……這個年輕人的意識在世界的夾縫間徘徊的時候,被強力的魔法拉了過來,寄宿到這個世界的一隻豬身上。年輕人的身體還在原本的世界沉睡著。隻要殺掉這隻豬,年輕人的意識就會回到原本的身體喔。」


    「那麽,豬先生就……」


    「沒錯,他已經無法繼續待在這個世界。」


    感覺就好像大腦開了一個洞。與潔絲的離別伴隨著日落逐漸逼近。隻有這個事實填滿了我。


    「約定就是約定。或許你會覺得這樣很殘酷,但這是唯一一條正確的道路。將異界的人留在這個世界的話,不曉得何時會威脅到我們構築起來的國家。此外,要是一直將他的意識留在這邊,那個年輕人的身體過不久會死亡。年輕人會無法回到原本的世界。」


    潔絲的眼眶微微泛淚。


    伊維斯筆直地注視著潔絲,接著說道:


    「而且,你的心上人一直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話,就沒辦法讓你這樣優秀的魔法使嫁給這邊的修拉維斯啦。」


    我在絕望之中聽見了──所有拚圖完全連接起來的聲響。


    「魔法使……?」


    潔絲似乎對被稱為魔法使一事感到驚愕,但我反倒可以理解了。即使是我也知道耶穌瑪這種存在非比尋常。在王都前與赫庫力彭麵對麵時,我讓潔絲說的內容也是意識到這點。


    耶穌瑪的真麵目就是魔法使。


    這麽一想,各種事情都能合理地有個解釋。


    伊維斯說道:


    「正是。你似乎是個天資聰穎、非常優秀的魔法使。當然在目前這個階段,你還是會被一般人稱為耶穌瑪的狀態就是了。」


    伊維斯輕輕地將右手對準潔絲。湖泊顏色的領巾輕飄飄地鬆開,被看不見的手折疊起來,放到桌上。伊維斯稍微抬起手,便響起卡鐺的聲響,銀製項圈裂開成左右兩半。裂開的項圈滑過半空中,被送到伊維斯的手邊。


    「如何?這麽一來潔絲就不再是耶穌瑪了。」


    潔絲的眼眶裏還殘留著淚水,她似乎無法理解這一切的樣子,僵硬在原地。


    (恕我冒昧,但我有一個請求。)


    聽到我的呼喚,伊維斯點了點頭。


    「我覺得對你很過意不去。盡管說吧。」


    (很感謝您告訴我們變回人類的方法。我已有所覺悟,甘於順從國王大人的判斷。)


    潔絲用驚訝的眼神看向我。抱歉,其實我也……


    (不過,至今還殘留著我無法理解的事情。假如方便的話,想請您將理由告訴我與潔絲。告訴我們這個國家必須有「耶穌瑪」這個「身分」存在的理由。)


    修拉維斯停下吃著草的手,用一臉意外的表情看向我。


    伊維斯雙手交叉環胸,暫時陷入思考。


    「……這件事並沒有很多人知曉。不過就我窺探你的腦袋來看,你似乎已經幾乎推敲出正確答案。既然如此,傳達給潔絲也是時間的問題嗎?好吧。就當作是給你的餞別,還有給潔絲信賴的證明,我就告訴你們真相吧。」


    (感謝您。)


    伊維斯用充滿威嚴的態度重新坐穩。他將手比在餐桌上,他剛才使用的盤子便整齊地重疊起來,靠到桌子旁邊。


    「潔絲,你比較想吃甜食嗎?看你根本沒吃什麽啊。也泡杯紅茶給你吧。好好吃一頓吧。」


    裝著像是丹麥麵包、感覺很甜的麵包的盤子,從餐桌正中央被送到潔絲那邊。茶壺冒出熱氣,味道芳香且清澈的琥珀色液體,被倒入四個茶杯裏頭。摻雜著各種香草的高貴香氣飄散過來。是花草茶嗎?茶杯被端到四人麵前。這一切都是由伊維斯看不見的手進行的。我深刻地感受到他讓人無法反抗的絕大力量。


    「好啦,年輕人,盡管問吧。你想從哪裏問起?」


    (關於耶穌瑪這個「種族」,我隻知道在這幾天聽說的事情。她們配戴著銀製項圈,從事侍女的工作。能夠不依賴眼睛或耳朵,與人心靈相通。能夠使用黑色立斯塔創造奇跡。一到能工作的年齡,就會從某處前來,然後滿十六歲時必須賭上性命前往王都。隻有女性。還有「不可以讓耶穌瑪搭乘交通工具」、「不可以侵犯耶穌瑪」這兩條規則。)


    「看來你很準確地理解了重點啊。」


    (這些事情都有它的理由。對你們而言具備意義。沒錯吧?)


    「要說對我們而言,應該有點語病……不過具備意義這點確實沒錯吧。」


    (耶穌瑪難道不是為了保持魔法使這個種族的係統嗎?)


    伊維斯用認真的眼神看著我。


    「原諒我為了說明,首先得反問你。你認為魔法使會衰退成這樣的原因是什麽?」


    我在潔絲、維絲、修拉維斯的關注下,這麽告知。


    (我認為是過於強大的力量,與其攻擊性所造成的。)


    「看來我的見解大致與你相同。與肉身不符的強大魔力,以及過度的自我中心。魔法使因為這兩個緣故,變得會無止盡地互相廝殺,招致了暗黑時代,我是這麽認為的。然後將那兩樣東西封印住的,就是耶穌瑪會配戴的這個銀製項圈。」


    伊維斯將裂成兩半的項圈拿在手上給我看。


    (銀製項圈是魔法使製造出來的東西對吧。為了封住魔法使的魔力,蘊含了相對強大的魔力。正因如此,耶穌瑪的項圈才能高價售出。)


    潔絲用手摀住了嘴。


    伊維斯點了點頭。


    「沒錯。魔法使增長過頭了。因此變得會互相廝殺,隻剩下攻擊性強烈的人。所以偉大的祖先拜提絲大人給除了自己以外的幸存魔法使戴上項圈,封印了他們的魔力。隻留下心之力與祈禱之力,將他們無力化了。暗黑時代就那樣劃下了句點。」


    這表示讓心靈相通、還有使用黑色立斯塔這些耶穌瑪特有的能力,是她們身為魔法使的痕跡吧。


    (那麽,為什麽被戴上項圈的魔法使們淪落到被當成奴隸對待呢?)


    「因為有預料之外的成果。」


    (預料之外的……成果?)


    「沒錯。戴上項圈的人,魔力與自我中心的性格同時被封印起來了。那些人即使被當成奴隸對待、或是遭到歧視,也變得完全不會反抗了。」


    (就算這樣,也不至於演變成可以讓她們受到不合理待遇的風氣吧。)


    遭到歧視、像奴隸一樣地工作、不被人感謝、最後還會被殺害,連骨頭都被賣掉。想到那些堅強又純真的少女們,我不禁因憤怒而顫抖起來。


    伊維斯暫時閉上雙眼。伊維斯睜開眼睛後,這麽說道了:


    「你的社會也是一樣吧。隻要有人類存在,必定會有誰遭到迫害。隻要把戴上項圈的魔法使、被封住魔力的順從人們當成耶穌瑪這個種族,把他們當作奴隸、當成不合理的發泄對象,社會就會穩定下來。我在推動耶穌瑪的奴隸化時,逐漸明白了這就是真理。」


    伊維斯高舉裂開的項圈。


    「銀製項圈是利用耶穌瑪本身的魔力來持續其效果。換言之,給沒有魔力的人戴上項圈也沒有效果。能夠永續地封住自我中心性格的對象,隻有魔法使而已。這是一邊悄悄地讓魔法使各式各樣的血統存續下來,同時讓他們潛在的價值能夠用來維持社會,實在是非常劃時代的裝置啊。」


    (可是,您不覺得現在的結構做得太過火了嗎?為何滿十六歲的耶穌瑪非得冒著死亡的危險前往王都不可呢?)


    「這是為了限製人數。能夠維持社會的耶穌瑪人數,以魔法使的人數來說實在太多了。所以隻讓可以到達王都的優秀耶穌瑪存活下來,看是要請她們成為耶穌瑪之母,或是迎接她們加入我們的血統。」


    (耶穌瑪隻有女性,也是為了限製人數嗎?)


    「正是如此。雖說封住了魔力,但他們有了小孩的話,依舊會有魔法使誕生。因此不知何時會有小孩的男孩在出生前就會被墮胎,並給生下來的女孩戴上項圈。女孩會徹底受到管理,讓她們不會在我們不曉得的地方生出具備魔力的小孩。像這樣進行管理、將她們養大、送到社會上,然後隻允許優秀的人回來。為了達成拜提絲大人所期望的維持魔法族存續與社會穩定,這樣的生活鏈是不可或缺的喔。」


    赫庫力彭纏人的監視。禁止搭乘交通工具的法令。禁止侵犯──也就是禁止讓她們生小孩的法令。這一切都是為了在留下魔法使血統的同時,讓社會穩定的規定。雖然殘酷,卻十分合理。倘若無視少女們的眼淚,可以說那也是種正確的判斷吧。


    (最後一個問題。您認為透過讓耶穌瑪和立斯塔流通來成立的這個社會,可以長久地持續下去嗎?)


    維絲與修拉維斯都驚訝得瞠大眼睛看向這邊。


    伊維斯笑出聲來。那充滿威嚴的笑聲蘊含著難以反抗的音色。


    「這還用說嗎?社會這種東西遲早會崩潰。不過我確信現在是比暗黑時代要正常許多的時代。至少在我統治的期間,我並不打算改變這個社會。還有,對於試圖改變的人,我會盡全力抵抗吧。」


    聽到這番話,我心想自己根本沒有餘地去改變這個社會啊。


    潔絲要在這個社會獲得幸福的方法隻有一個。


    然後我必須將自己的心意隱藏到最後才行。


    據說在日落之前我們可以自由行動。為了讓我能趕在日落前返回原本的世界,我們被命令在日落的半小時前到「金之聖堂」。


    伊維斯想必是知道我不會逃走吧。他以寬大的態度,將王都內的詳細地圖交給潔絲。


    為了回應潔絲想從高處看看梅斯特利亞的要求,我與潔絲決定首先前往王都最上層的廣場。


    潔絲露出悶悶不樂的表情,話也變少了。我也不知該如何向她搭話──應該說是傳達思念嗎?總之我隻能像隻豬一樣陷入沉默。


    我們到達廣場。彷佛希臘神話的世界一般,巨大的石柱並排在廣場上,其中設置著寬闊無比的石板地空間。簡直就像直升機機場一樣。當然,不能否定可能會有龍在這裏降落起飛吧。


    潔絲走到廣場邊緣,連接著石柱與石柱的柵欄附近有張長椅,她坐到那長椅上。我在她身旁坐下。從長椅上能瞭望到遠方。因為天氣很好,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不知是基爾多利所在的方向嗎?可以在彼端看見山脈。


    風很強。潔絲用左手輕輕按住領巾,以免被風吹走。


    (你已經沒戴項圈了。可以拿掉那條領巾了吧?)


    我這麽傳達,於是潔絲搖了搖頭。


    「這條領巾我想戴在身上,因為這是豬先生幫我挑選的。」


    有一種心髒被揪緊的感覺。這麽說來,諾特強製她拿掉這條領巾時,潔絲好像也改成纏在手腕上啊。不小心注意到不想察覺的事情了。


    其實我也……


    (噯,潔絲,那邊是基爾多利嗎?)


    我改變話題。


    「我想應該是。因為山的形狀我很眼熟……非常遙遠呢。」


    (雖然這趟旅行很短暫,但我們走了挺長一段路呢。)


    「是的,多虧有豬先生,我才能來到這裏。」


    (沒那回事。我隻是給潔絲一些簡單的建議而已。)


    「不對。因為要是沒有豬先生在,我應該早就在基爾多林家的宅邸旁邊遭到殺害了。」


    (要是沒有我,你就不用去買立斯塔了。所以也不會有遭到殺害的理由。)


    潔絲露出為難的表情看向我。彷佛想說沒那回事一樣。


    「……那麽,沒有豬先生在的話,我應該拒絕了諾特先生的同行。那樣的話,旅程一定沒有那麽簡單吧。」


    (這可難說喔。我不在的話,說不定諾特會糾纏不休地追著你跑。)


    「可是,說不定不是那樣子。注意到有人利用布蕾絲小姐設下陷阱的也是豬先生。能進入王都也是因為豬先生察覺到赫庫力彭的真麵目。請承認吧。沒有豬先生在的話,我一定已經死了。」


    潔絲的語氣變強硬起來。這說不定是第一次。


    (說得也是啊。看來我似乎成為了不錯的旅伴。)


    潔絲似乎想要感謝我。但是,必須感謝的人是我才對。因為救了我,又努力想讓我變回人類的是潔絲啊。


    「其實不是那樣的。」


    潔絲用彷佛會被風蓋過的微弱聲音這麽說了。


    (你指的是什麽?)


    「是您的內心獨白。我並不是為了讓豬先生變回人類,才陪您一起的。」


    (……這話是什麽意思?)


    「豬先生一直感到疑問對吧。在遇見豬先生之前,我買了一個黑色立斯塔的事實──還有我一直對這件事保密的理由。」


    (的確如此。)


    「我將買來的立斯塔,用來實現我自私任性的願望。『一個人啟程前往王都好可怕,希望可以讓我遇見會幫助我的人』──我獨自一人在夜晚祈禱著這種事。然後隔天早上,您就在豬圈出現了。」


    原來是這樣嗎?


    我想起國王的話。我的意識在世界的夾縫間徘徊時,被強力的魔法拉了過來,在這個世界寄宿到一隻豬身上。魔法的真相就是潔絲的祈禱之力啊。


    「那時候豬先生為了變回人類,隻能跟我一起前往王都對吧?因為我並不聰明,祈禱的時候沒想到那麽多。但決定要一起前往王都後,我注意到了。假如豬先生是人類,豬先生也有不與我同行的選項。然而卻不是那樣。因為我的願望讓您變成豬先生的模樣,而不是人類。我察覺到這件事之後,也一直瞞著您。我一直在欺騙豬先生。」


    雖然我覺得那根本沒什麽,但一看之下,潔絲已經流下了大顆的淚珠。


    「對不起。我害豬先生遇到這麽過分的事情……」


    她實在過於純真的眼淚和心靈,讓我暫時說不出話來。


    我總算擠出的話是──


    (就算自私任性,又有什麽關係呢?無論是誰都有向星星祈禱的自由。而且我也覺得能跟潔絲相遇很幸運喔。)


    潔絲將臉湊近我的鼻頭。


    「真的嗎?」


    眼淚掉落到我的臉上。


    (那當然啦。能與潔絲相遇真是太好了。)


    潔絲暫且閉上雙眼,然後用滿是淚水的臉龐注視著我。


    「那麽,可以再聽我一個願望嗎?」


    (說說看吧。)


    「我不希望您離開。請您不要回去原本的世界。」


    …………


    (抱歉,那我辦不到。我跟國王約好了。)


    「為什麽呢?豬先生那樣也沒關係嗎?」


    這是已經決定好的事情。就算要對自己的心情撒謊,也有應該守護的東西。


    (你聽到了吧。我不在的話,你就能成為王族的血緣喔。在到達王都的耶穌瑪們當中也會特別受到眷顧,有幸福的未來在等著你。而且我也能回到原本的世界。沒有比這更棒的快樂結局了吧。)


    「但我不想要那樣。」


    為什麽要像那樣讓我為難呢。


    (潔絲大概不曉得,但我也有在另一頭的生活啊。我用功念書,考上了叫做大學的地方,正值我開始學習許多新東西的時期,而且也有要好的朋友。還有個超絕可愛的女友喔。)


    「您不是說過您是沒有女友的經曆等於年齡的四眼田雞瘦皮猴混帳處男嗎?請不要撒謊。」


    (……對啊,我狡猾地撒了謊。但是你想跟這種混帳處男在一起嗎?)


    「我想隻要努力尋找,一定也有讓豬先生變成人類的方法。」


    (就算我想留在這個世界,到最後也會惹國王不高興,結果還是不會變吧。而且,即使我變回人類,也是個不起眼的瘦皮猴眼鏡仔。諾特和修拉維斯比我要有男子氣概多了,你一定會大失所望喔。)


    「我絕對不會大失所望的。」


    (為什麽你在最後會變得這麽任性啊?)


    「告訴我可以再任性一點的,不就是豬先生嗎?我不想分開。我不想跟豬先生分開。」


    …………算我拜托你,別說那種話啦。我也不想跟潔絲分開啊。那當然了……畢竟我這麽喜歡你,這是當然的。


    潔絲哭腫的雙眼忽然動了起來,捕捉住我的雙眼。


    「那些話……是真的嗎?」


    糟了。不小心在內心獨白裏寫出來了。明明打算隱瞞到最後一刻的。


    (你說真的是指什麽啊?)


    我裝傻。


    「豬先生也……喜歡我嗎?」


    (……當作沒聽見吧,拜托你。)


    「為什麽呢?既然豬先生也跟我有同樣的心情,我求求您,請跟我在一起。」


    潔絲的聲音比平常高亢,因淚水而顫抖著。我也感受到自己明明隻是一隻豬,淚水卻滑過臉頰。


    (不行。我隻會妨礙到潔絲的人生。)


    「才沒那回事。豬先生無論何時都幫助了我。從今以後一定也是這樣。」


    (我會幫你到現在是理所當然的。潔絲很善良,但不受眷顧,非常柔弱。在我那個世界裏啊,是不可能對那樣的家夥見死不救的。但是,今後的你不一樣了。你會成為魔法使,成為國王的血緣,能夠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啊。)


    「我不要。豬先生不在的話,我……」


    我閉上雙眼,將堆積在豬眼眶裏的淚水推擠出去。


    (你啊,隻是第一次遇見會設身處地幫助自己的人,才會緊抓著不放而已。然後我隻是陶醉於你需要我這件事而已。這不是什麽喜歡還討厭的問題。)


    「不對。我喜歡豬先生,我明明希望您可以一直跟我在一起……」


    胸口難受到彷佛要死掉一樣。乾脆順從自己的心意……


    不。


    (辦得到的話,我也想跟你在一起啊。但我更希望你可以過著幸福的人生。然後那段人生中,我不在會比較好。)


    我明知這樣很狡猾,但還是說出了潔絲一定會點頭的必殺台詞。


    (這是我最後的願望。聽我說吧,潔絲。國王的邀請是我跟你好不容易抓住的機會。希望你不要糟蹋這個機會。今後你要靠自己的力量獲得幸福。)


    強烈的風吹過我們之間。


    「那就是豬先生真正的願望嗎?」


    (……沒錯。)


    潔絲還在哭泣。不過,我感受到情勢改變了。


    沉默了一陣子之後,潔絲總算開口說道:


    「我知道了。這次換我來實現豬先生的願望了呢。」


    潔絲從長椅上下來,跪在地麵上,用力地抱緊了我。


    我與潔絲轉換好心情,快樂地觀光王都。鑿開山脈並列著石造巨大建造物的街道十分壯觀。路上來往的人們穿著漂亮的衣服,大家看起來都很快樂。應該是以耶穌瑪和其夏彼隆的身分,順利到達王都的人們吧。也有年輕男女走在一起。還有很多懷孕的女性。一想到即將誕生的孩子,我就覺得可憐,但我想這個環境還是比外麵好很多沒錯。


    因為潔絲堅持,我與潔絲兩人並肩在店裏拍了像是照片的東西,請店家幫忙把那影像烙印到小小的玻璃上。潔絲將那玻璃弄成項煉,非常寶貝似的戴到脖子上。


    少女與豬。我心想真是張奇妙的照片。


    時候到了。我帶著提不起勁的潔絲到達金之聖堂。


    那裏的大廳是用餐房間的兩倍以上大。穿著白色禮服的伊維斯坐在中央的巨大金色寶座上。最後的夕陽從彩繪玻璃照射進來,照亮昏暗的聖堂內。散發花香的煙霧隱約地籠罩著大廳。


    「正直且勇敢的年輕人啊,歡迎你來。」


    我與潔絲前進到圓頂天花板的底下。


    「豬的最後俐落且安詳。你的靈魂會立刻回到原本的世界。我會用魔法親自動手,不會有絲毫疼痛。可以當成是一趟小旅行吧。」


    潔絲果然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在平靜的聖堂裏,隻有抽泣聲空虛地回蕩著。


    (在最後那一刻,我們可以待在一起嗎?)


    「當然了。潔絲啊,你陪在他身邊吧。」


    潔絲抱住我的脖子,彷佛想說絕不放開我一樣。就像個年幼的小孩一般。


    ──豬先生是我第一個朋友。


    聲音直接傳遞到腦中。一想到再也無法體會這種感覺,果然還是有些寂寞。我原以為可以忍住不哭了,但眼淚果然還是掉了下來。視野因淚水而模糊。


    ──今後我也會一直記得豬先生。所以求求您──


    (我明白。我也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潔絲。)


    ──您是說……真的吧……?


    (真的。我不可能忘記。)


    潔絲的嗚咽在聖堂裏回蕩。是太陽沉入山脊嗎?彩繪玻璃的亮度逐漸變弱。


    (……你要幸福啊。)


    ──是的。


    太陽不等人。


    (該道別了,潔絲。多保重啊。)


    ──豬先生也請多保重。


    平靜的時間流過。伊維斯緩緩地站起身來。


    「再見了。」


    可以在耳邊聽見潔絲顫抖的聲音。


    鐺──鐺──鍾聲響起。我在最後想看潔絲一眼。


    因為被她抱住,我看不見臉。似乎隻能看見一根一根的金色秀發。


    我閉上雙眼,感受潔絲的體溫。手的力量。臉頰的柔軟。


    然後,所有感覺忽然飄浮到了半空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豬肝記得煮熟再吃(好歹把豬肝熱一下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逆井卓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逆井卓馬並收藏豬肝記得煮熟再吃(好歹把豬肝熱一下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