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連清這樣中氣十足的說話,時年心裏放鬆了不少,生活已經讓他夠煩躁了,如果連炮友都不能讓他快樂,他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解自己了。  “真有正經事找你。”時年嘴角勾了起來,手裏擺弄著那個野蠻生長的生草娃娃,“我有個事想問你。”  “愛過。”連清痞聲痞氣的說,“還有問題嗎?”  時年不說話,也不掛電話,終於沉默了一分鍾後,連清在手機那頭歎口氣,說祖宗,你是怎麽做到靠腦電波操控我的啊,你不說話我都能知道你現在的表情,祖宗,開玩笑都不可以嗎?  “你姓連,我姓時,誰是你祖宗,別總找機會跟我套近乎,我對亂倫沒愛好。”時年笑了起來,他也不是故意沉默一分鍾,他隻是拿不準主意是掛電話直接拉黑,還是忍辱負重繼續問連清,但是連清顯然把這一分鍾理解成了威脅。  時年覺得自己好冤枉,他哪有那麽……凶?  在連清眼裏他很凶嗎?時年覺得自己還好啊,他覺得的人都不會凶,因為凶也是件很不的事,尤其是對不相幹的人凶。  “我也沒有,”連清嘖了一聲,“想想還怪惡心的。”  “你在想什麽啊,想我真的是你祖宗嗎?我不想當誒,而且你祖宗不可能是個beta。”時年手裏順著生草娃娃的那頭綠毛眼睛都笑彎了,“不過你叫我爸的話,我倒是不介意。”  兩個人像往常一樣拉扯了一會兒,誰也沒有提昨晚的事,就好像他們一起渡過的瘋狂的夜晚根本沒存在過一樣。  這是兩人的默契,也是彼此的。  時年突然又不想問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一個奇怪的預感。  他總覺得問這樣一個簡單卻又關乎現實工作的問題會讓他和連清的關係變質。  可是他們本來就身處於同一行業中,大家做什麽工作的都是明明白白擺在那裏呢,並不需要隱瞞,也隱瞞不了,他們最開始約定的不觸碰對方的現實生活這點早就在一次次的相遇中岌岌可危了。  我在矯情什麽……時年不禁自嘲,一件小事而已,自己卻腦補許多。  連清又一次問他是什麽正經事的時候,時年如實說了。  他說想問一下尋香烈酒與葡萄酒教育公司的事,他們公司現在情況怎麽樣。  這次換連清沉默了,時年等了許久,久到他以為連清是不是根本沒在手機旁邊的時候,連清沉聲問:“你到底想問什麽?”  時年覺得連清的態度似乎有點不對勁,但是他話已經說出口了,總不能現在說“不問了”,這樣就太兒戲,也太任性,還有點,有點賭氣和恃寵而驕的意思吧。  所以時年還是繼續問了下去,說:“我聽說這家公司的經營狀態似乎有些問題,就想著問問你有沒有這回事,我——”  “你知道了是嗎?”連清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這種冰冷的聲音時年從未聽過,即使他們剛開始相識的時候,連清也僅僅是冷漠而已,不帶有任何情緒,但是現在,連清顯然是生氣了。  時年覺得連清莫名其妙,他皺著眉頭和連清解釋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如果你是指的他們公司的經營狀況話,我是聽說了一些,在妙安那裏,但是我在網上查不到任何資料,所以來問問你,畢竟你——你要比我見識更多更廣信息來源也更可靠不是嗎?你為什麽突然這個語氣,你是覺得我冒犯你了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給你道歉,是我越線了。”  “是妙安說的嗎?”連清的聲音還是冷的,並沒有因為時年的解釋而好轉,“他和你說了我的事是嗎?”  “你在說什麽?”時年氣的想笑,“我都和你解釋的很清楚,你是哪裏聽不懂嗎?我不知道你有什麽事,妙安也沒有和我說過,隻是我去這個公司麵試而已,我怕入職之後公司倒閉了我拿不到錢,所以我來問你,就是這麽個事而已……”  時年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真的有些說不下去了,他的尷尬症要犯了,他在和他的炮友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釋他為什麽要問一個那樣的問題,他是怎麽聽說的,又是怎麽想的,於是他怎麽做的,啊——時年覺得自己的心髒要爆炸了。  突然就想時光倒流,倒流到他沒有打電話的時候,這樣他永遠也不會撥出這個電話。  他永遠就不會這樣尷尬。  “我不會讓這個公司倒閉的。”連清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絕不會。”  時年抓著電話聽連清這樣說,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想無論這個公司倒閉不倒閉,他都不想去了。  “時年。”連清叫他的名字。  “嗯。”時年雖然煩躁還是答應了一聲,“我在。”  “咱們——”連清停頓了一下,“點到為止吧。”第78章 狡猾呀人們啊(下)  時年自認自己是個的人,所以他沒問為什麽,時年也自認自己是個灑脫的人,所以他直接掛了電話。  點到為止。  時年記得連清五年前也和他說過同樣的話,那年他18歲,在高中畢業的暑假。  那天連清照例靠在床頭抽煙,時年躺在旁邊計劃著什麽時候開口和他說散夥比較合適,那時候的時年馬上要開始新生活,他為可以離開窒息的家而內心歡喜。所以連清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如一點點到為止的時候,時年最大的感受就是沒有先他一步說散夥,僅此而已。  而現在,五年過去了,時年23歲,大學畢業,已經沒有了家。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但不變的是同一個男人,和他說著點到為止。  時年眨眨眼,手下那個滿頭綠草的生草娃娃它從沒被好好照顧過,時年想起來的時候就隨手把喝得水澆上去,想不起來的時候就任它自生自滅,可它現在依然生機勃勃,肆意生長。  命賤卻好養活,古人誠不我欺。  點到為止就點到為止吧,他們早該如此。  時年不傷感,時年也不難過,他甚至覺得自己精瘦抖擻,有無窮的精力可以做好多事。  他先給那家公司hr發了郵件告知他們他不會去入職的事,然後他又打開文檔把妙安雜誌的專欄文章寫好,一氣嗬成下筆猶如神助,他給自己泡了茶,給娃娃澆了水,掃地,拖地,甚至還疊了被子,他忙忙碌碌,做了許多他一直想做但是一直懶得做的事,等他曬完衣服回到臥室的時候,他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鍾,不過隻過去了一些些時間。  原來這麽短的時間可以做這麽的事,時年很高興,覺得自己又變得勤奮了。  隻是當他看向窗口,外麵的太陽還沒有落下的時候,他忽然定住了,他想黑夜為什麽還不來。  過得再慢的時間也終究是要過去的,當夜幕低垂華燈初上之時,時年坐在飄窗上看著匆忙而過的行人和車,他想著這些人也一定有他們煩惱的事吧,世界上煩惱的人肯定不止他自己吧。  時年很灑脫,他一直是這樣認為的,他在和連清相識的那一分鍾起,他就做好了和他不再聯係的準備。  不需要什麽解釋,不需要什麽理由,更不需要什麽結果。  時年一直是這樣以為的。  但是幾個小時過去了,時年做了他幾天才能完成的事。  他利用了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去做有意義的事情,他用每一件事占據他的大腦,他想著等到天黑了,他就要做飯,吃飯,洗碗,洗澡,然後玩一會兒手機,上床睡覺,那麽這一天就過去了,明天睜開眼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就應該有新的開始。  可是,好難啊,時年忍不住會去想:為什麽?  他仔細複盤每一句話,他不知道到底是哪裏讓連清突然說出點到為止的話,他不在乎點到為止的結果,至少他跟自己說自己不在乎,他在乎為什麽。  但是“在乎”也沒什麽用,他總不能現在去質問連清,問他發什麽瘋,問他是不是吃錯了藥,問他……問他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時年一邊想一邊看不起自己然後再一邊想。  在循環往複中,外麵的天空如他所願黑的徹底,但是他既沒有像他開始設想的那樣開始做飯,也沒有吃飯,更不要說後麵那一連串的事。  他就是坐在飄窗上,然後發呆。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時年都要睡著了,他很不開心,因為他下意識的覺得隻要他睡著了,那麽一切都會過去,他隻差一點就能過去了。  屏幕上閃爍的名字並不是連清,時年鬆了一口氣,也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一連串的數字,時年想著可能是hr的電話就接了起來,結果裏麵傳出了妙安的聲音。  他問時年和連清怎麽了,連清今天下午突然打電話給他罵了他一頓。  時年拿著手機臉上沒有表情,他想連清下午罵了妙安,為什麽晚上妙安才給打給自己,難道這種事也有延遲性嗎?  “你們到底怎麽了,他怎麽那麽大火氣?”妙安的聲音很輕快,全不像是在生氣。  “我們沒怎麽。”時年淡漠的說,他們的確沒什麽,隻是沒有預兆的上演了結局而已。  “這樣嗎?”妙安的語氣頗為輕挑,“我以為你可以開始考慮我了。”  妙安笑著說:“他說我多管閑事,怪我不該和你說那家公司的事,我想他一定是誤會了什麽,以為我把他的事全盤和你說了,然後我和他說你隻是麵試上了這家公司的工作舉棋不定才找他的,你猜他怎麽著——”  “你很無聊。”時年打斷了妙安的話,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心情反而平靜了不少,似乎自己終於從和連清兩個人拉扯的事件裏突然抽身出來,變成了演員眾多的晚間八點檔的肥皂劇,“我對你們之間的事情沒什麽興趣,我也對你的玩笑沒有興趣。”  “他很傻逼是不是?”妙安語氣輕快的像在枝頭間跳躍的小鳥,“隨便挑幾句就會上鉤,不過呢,魚吃鉤是遲早的事,你信不信直的他也一樣吃進去,然後還要說不是他的錯,是鉤的錯。”  “你到底想說什麽?”時年記得連清也這樣問過他,到底想說什麽,到底想問什麽,說的就好像自己話裏有話懷揣著什麽陰謀詭計一樣,“想說什麽就說吧,我很困了,要睡覺了。”  “那個公司是桑榆家的產業。”  桑榆,時年對這個名字隱約有點印象,哦,想起來了,是妙然那天指著痣說的那個,那個真品。  “他家要不行了,所以我才說不要你去,我其實一句假話都沒說,葡萄酒行業的事,肯定是連清比我懂的多,所以讓你問問他,我想著你們是朋友,問這個應該不打緊。”妙安停了一下,似乎想等時年回應,但是時年不說話,妙安就又繼續說道,“我也是沒想到連清就直接炸了,他嘛,給桑榆當狗也當了這麽多年了,主人出事,他鐵定心疼,但是我也沒想到殃及池魚,朋友嘛,問兩句怎麽了,對吧,時年。”  朋友?時年何曾是他和他們的朋友,雖然偶爾很像,像到外人都相信,可他們才不是朋友。  妙安明明是知道這點的,他那麽聰明,而自己……自己又長得那麽明顯,傻子也能看出他和連清是什麽關係。  隻是自己當連清是炮友,別人當他是替身。  連清也當他是替身,他自己也早就知道的。  “說到底呢,還是妙然那孩子比較傻,連清給人當狗,他就想給連清當狗,他哪裏知道連清喜歡的是人不是狗,當狗他是看不上的。”妙安說到這裏嗤笑了一下,時年覺得這笑是在笑妙然,也在笑自己。  “我知道是妙然上趕著的,但是我是他哥,我總得向著他,我也不能讓連清太如意了不是?而且妙然是傻,我還能攔著,罵著,管著,那你呢?時年,你怎麽辦?桑榆眼看就回來了,你想過你怎麽辦沒有?”  我怎麽辦,嗬,時年低著頭,無聲的笑了,我能怎麽辦呢,我還想怎麽辦呢,我何必要管怎麽辦……  “那我應該謝謝你?”時年自嘲的說。  “也不用,我隻是像你說的很無聊而已。”妙安的聲音變得平靜,“我看你們玩替身遊戲很煩,想讓你們早點結束。”  過後妙安還貼心的問時年要不要來他的雜誌社工作,或者他可以推薦時年去其他的葡萄酒相關的公司。  時年說不用了,他找得到工作。  妙安笑了,問他是不是不想和他們混在一起了。  時年想說他們本來也沒混在一起,但是這話說出去太過可笑,飯也吃了,酒也喝了,床也上了,再說沒有就顯得太裝太假太矯情了。  所以時年直接回答:是的。  他不想和他們再混在一起了。  這一切就像連清說的,點到為止吧。  時年接妙安電話的時候,連清一直在打他電話,時年不知道他打電話做什麽,但是他也不想接。  時年掛掉了妙安的電話,也按斷了連清的。  他想一個人靜一靜,他本來也是一個人靜一靜。  連清的信息發了過來,他說想和時年談談,下午的事情是他理解錯了,他想收回他的話。  太可笑了,時年看著手機上這短短幾行字,從來沒覺得世界原來是這麽可笑。  如果連清早發幾分鍾,就在妙安的電話之前發,可能自己就真的,真的……  真的會考慮原諒他吧。  甚至都不算是原諒,他可以自己給自己洗腦,自己和自己說:連清的事關我什麽事呢,我看中的隻是他的肉體,所以我沒必要和他一般見識,所以我可以,可以當做無事發生,或者就和之前一樣,嘲笑他幾句,報複他一下,讓他惱火,讓他煩躁,這就可以了,他們就是這樣單純的肉體關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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