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仿佛沉睡了好幾年、好幾十年。


    感覺就像是一直在等待蘇醒的時刻到來。


    ——自己好像做了夢。


    做了多到數不清的夢,有美夢也有惡夢。


    不過真要算起來的話……惡夢可能還多過美夢。


    感覺很不舒服。


    「……嗯、嗯嗯……?」


    隨著意識逐漸清醒,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思索著。


    今天……是幾月幾日啊……?


    話說回來,我……什麽時候睡著的?這裏是哪裏……?


    不知怎的記憶模糊不清,想不起睡著之前的事……自己該不會是彈吉他彈到睡著吧……


    「……呼啊——……」


    我頂著丟失了許多東西的腦袋,微微睜開眼睛。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如往常的祠堂景色。


    排在一起的吉他音箱、貝斯音箱、鼓,以及其他堆得亂七八糟的雜物。借我們用來在放學後練團的老舊建築物——


    室內彌漫著混合了木材與土壤的氣味、夾雜著灰塵的空氣。從戶外射入的光線強弱來看……現在應該是早晨。


    最後看到的是——放置在角落的、我的寶貝吉他。


    自己打工存錢買下的「茜special」。


    我一個人茫然站著,在這熟悉的景色之中——


    「……嗯嗯?」


    ——我忍不住叫出聲音。


    意識一下子就完全清醒過來。


    「……我、我為什麽站著?」


    我再次往下看著自己的身體——沒有錯。


    此刻的我跟平常一樣穿著製服,雙腳則站立在茜special的前麵……


    直到剛才都在睡覺的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站起來的……?


    難不成剛剛是站著睡覺的?我有那麽厲害嗎……?


    「……哎、哎唷。」


    大概是失去平衡了,眼前那把茜special快要倒下來。


    我趕緊扶住它——然後呆呆地仰望著天花板。


    「我在這裏做什麽……」


    我循著記憶的細線慢慢回憶。


    最後終於——想起來了。


    「……啊,對了。」


    我昨天沒回家……而是在這間祠堂裏過夜。


    昨天放學後,女朋友茜找我來這個地方,我們講了很多話……後來我不想直接回家,就在這裏過一晚。


    然後——


    「……唔——」


    免不了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不去東京了……』


    茜在這裏對我說出這句話——


    明明說好高中畢業後,要一起去念東京的專業學校……她卻突然毀約了——


    「……為什麽啊?」


    我癱坐在旁邊的露營椅上,雙手掩麵。


    「她為什麽不肯跟我走啊……」


    ——當然是有苦衷的吧。


    茜很溫柔體貼,所以絕對不會是單純的耍任性或者改變了心意。她一定是為了某人著想才做出這個決定。


    ……而且,坦白說我也知道,那個「某人」一定就是她,就是茜年幼的妹妹——葵。


    盡管如此。


    「我們不是約好了嗎……」


    我還以為——一切都會很順利。


    前往東京,正式展開音樂活動,陸續做出成果,最後大獲成功——而茜總是陪在自己的身邊。這原本是我的夢想。


    現在卻失去了這個夢想,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也沒辦法從椅子上起身。


    ——突然間,一股跟剛才一樣強烈的睡意降臨在我身上。


    整個靈魂就快被那股過於強勁的引力給拉走了。


    我沉浮在睡意的浪潮中——忍不住想著,真希望能夠這樣下去。


    真希望能夠一直在這間祠堂裏沉眠。


    假如時間能夠停止,不必從高中畢業,能夠永遠待在這裏——自己就用不著悲傷難過了——


    ——之後,又過了多久的時間呢?


    在平穩的靜謐之中——我注意到了於耳邊響起的低音。


    那聲音非常細微,帶著強而有力的高低起伏回蕩著——


    ——是貝斯。


    有人在彈貝斯。


    而且——距離我非常的近。


    話說回來……這貝斯彈得真粗暴。


    演奏者的心情似乎非常煩躁。


    ……而且,隨著意識逐漸清醒,這糟糕的演奏變得更加刺耳難耐。


    起音不穩,節奏也亂七八糟。


    大概是手勁太大吧,這個人常不小心微微推起琴弦,導致音程變得很奇怪。


    除此之外還彈得超快的,拍子完全跑掉了。


    要是在樂團裏這樣演奏,會給團員造成很大的困擾,不過我最不能容忍的是——


    「——吵死啦?」


    ——我忍不住大吼。


    「幹麽突然彈起貝斯啊!而且節奏和時間點都讓人不舒服……」


    ——整個人徹底清醒了。


    難得的好眠,被這不堪入耳的貝斯演奏給硬生生打斷了。


    其實,被貝斯的聲音吵醒也沒什麽。對熱愛搖滾的人來說,這反而是最悅耳的鬧鈴也不一定。


    演奏粗拙也沒什麽。沒有人一開始就彈得很好,而且有些時候也會想順著心情亂彈一通吧。


    ——但是。


    如果兩者結合在一起——如果是被粗拙的演奏給吵醒,心情可就糟到了極點。


    與其被噪音吵醒,我寧可被老媽打醒。


    正在演奏的那個人,多半是我們樂團的貝斯手——阿保吧。那小子應該是發現我在這裏睡覺,所以想吵醒我。我得好好教訓他一頓……


    然而,就在滿心想要說教的我,轉頭麵向聲音的來處後——


    ——隻見那裏站著一個「女孩子」,我不由得愣住。


    ——她有著一頭黑色短發,以及一對看似意誌堅定、整齊分明的眉毛。


    烏溜溜的大眼睛顯得有些稚幼,鼻子小巧又直挺,緊閉的雙唇是淡桃色的……嗯,看起來還滿可愛的,雖然遠遠比不上茜就是了。不過,她有一種讓人不禁看得出神的魅力。


    掛在肩上的貝斯外形粗硬,與那細瘦的身軀不太搭調。音色也很狂野,是很受硬派音樂人喜愛的琴款。


    她驚訝地看著我……看樣子對方似乎也沒發現我在這裏。


    ……話說回來。


    「……你是誰?」


    ——我沒見過這個女孩子。


    在這間祠堂裏練習的人,隻有我們而已。除了我們以外幾乎沒人會來這裏,而且應該也沒什麽人知道這裏放置了器材。


    可是——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孩子,卻在這間祠堂裏大彈貝斯。


    怎麽回事?這是什麽狀況?


    「……?喂?」


    聽到我這麽問後,不知為何她直盯著我的眼睛。


    然後——


    「慎……之?」


    她以顫抖的聲音,叫出我的昵稱。


    奇怪,她認識我嗎?為什麽?我在哪裏見過她嗎?


    ……這時,我終於注意到了。


    「——那不是我們學校的製服嗎!」


    沒錯,她穿著熟悉的白色襯衫配靛色連身裙。那是我們高中的製服。


    雖然外麵還罩著一件非製服的連帽t,那樣獨特的款式我是不可能看錯的。


    既然這樣……我能想到的假設就隻有一個!


    「難不成,你是我的粉絲?」


    ——沒錯,我隻能往這個方向猜了。


    這名少女曾在學校或是live house,見到彈吉他的我。


    那帥氣的模樣令少女一見鍾情,於是她偷偷跟蹤我。結果,她發現我平常都在這裏練習……從此以後,少女就趁我不在時偷偷潛入祠堂,透過貝斯宣泄那份無法開花結果的戀慕之情……


    總之,就是這麽回事吧。我想不到其他的解釋了。


    ok——ok——!


    雖然起先害我嚇了一跳,既然對方是粉絲,我也不想對她太冷酷無情。


    「……要握手嗎?」


    先來個粉絲服務。要成為巨星的人,果然還是得寬宏大量一點。不可以跟蹤啦、不可以擅自使用器材之類的話,待會兒再說就好。


    ——我本來是這麽想的。


    不知為何她並沒有跟我握手,而是輕輕放下貝斯,讓它靠著音箱豎立起來。


    然後——


    「呃?」


    ——少女突然拔腿狂奔。


    她火速衝出祠堂——緊接著傳來一陣響亮的「唰——砰!」聲,入口的拉門被她關了起來。


    「……啊?」


    ……這位粉絲真是相當內向呢。不過是握個手而已,用不著客氣啊。


    門再度慢慢打開。


    剛才那名女孩子小心翼翼地從門縫偷看著我。


    「……果真是慎之……」


    「就跟你說我是啊。那麽,你又是——」


    ——唰——砰!


    她又把門關上了。關門聲比剛才還要響亮。


    然後。


    「茜姐——?」


    門的另一邊——傳來這樣的呐喊聲。


    玻璃都給震得咯咯作響。


    門外那個女孩子,一溜煙就跑得不見人影。


    「等等——?喂!」


    那、那個女生是怎麽搞的?為什麽突然逃走了?而且……她剛才是喊「茜姐」嗎?會使用這個稱呼的人,我隻認識一個……不過,是我聽錯了吧?


    我反射性地站起來,想要追上她。


    其實仔細想想,我並沒有非追上去不可的理由,不過我至少要知道她是誰!


    我輕輕地將掛在肩上的茜special放到露營椅上,然後奔向出入口,抓著把手用力拉開那道門。


    然後。


    「喂,等一——」


    正當我要衝出祠堂時——


    ——砰!


    「——啊啊?」


    ——我被彈了回來。


    被門口的「某個東西」彈了回來。


    我趕緊揉了揉眼睛,可是依舊沒看到任何東西。


    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過去試試——結果指尖碰到了牆壁。


    一麵將祠堂與外界隔開、透明的牆壁——


    ……這是什麽鬼東西啊?看不見的板子?是玻璃之類的玩意兒嗎?


    這間祠堂何時裝了這種鬼東西啊?是為了防盜嗎?保全意識到底是有多高啊雖然樂器確實很重要!


    痛死我了!真的好痛!鼻頭狠狠地撞上去耶!鼻血……好吧沒流,但要是有個萬一,鼻梁可是會撞斷耶!


    總之,我先是像演默劇一般摸了摸那麵透明牆,找找看有沒有把手或缺口。但是——別說是洞了,就連小小的凹陷或傷痕,我的手掌都感覺不到。


    既然這樣——我跑去打開旁邊的窗戶試試。結果那邊也有看不見的牆,手無法伸到外麵。


    「——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隻有這聲呐喊——傳到祠堂外麵,在這一帶的山林裏回響著。


    「放我出去——!」


    在我忙著找出口的期間,那個女孩的背影已來到樹林的另一邊,衝下石階消失不見了。


    就連那陣細微的腳步聲,也變得越來越小聲,最後再也聽不見。


    於是……祠堂再度恢複寧靜。


    隻聽得到遠處的鳥啼聲、風吹過林木發出的沙沙聲、電源未關的貝斯音箱持續發出的雜音,以及——我自己的喘氣聲。


    「……怎麽搞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愣在原地,忍不住喃喃自語。


    突然在祠堂裏醒來,身旁不知何時冒出了一名陌生的女孩子——


    不隻如此——還有透明牆阻擋著我,害我沒辦法出去。


    「……這什麽狀況啊?」


    簡直莫名其妙。該不會是在整我吧?


    是不是再等一會兒,主唱番場或其他人就會「鏘鏘!」一聲,從暗處冒出來呢?


    我抱著這樣的期待,準備好反應等了一陣子,但不消說,最後並沒有出現拿著攝影機與看板的整人主謀與幫手。


    ——搞不懂。我完全搞不懂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好,先冷靜下來吧。


    我回到原處,坐在露營椅上。


    把茜special擱在腿上後,我沒拿起來彈,而是大口呼吸。


    「嘶——哈——……」


    ……嗯,很好,心情平靜下來了。頭腦也冷靜多了。果然隻要拿著吉他就會覺得安心。


    雖然麵臨各種匪夷所思、讓人一頭霧水的狀況,我想總歸有辦法解決吧。現在心急也沒用,不如沉著以對吧!


    我伸個懶腰,環顧祠堂內部……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剛才那個女孩子。在這裏彈奏貝斯的少女。用亂七八糟的演奏把我吵醒,又火速逃離現場的那個丫頭。


    我竟然覺得她——「感覺很不錯呢」。


    不隻如此,我還希望能再跟她見上一麵——


    「……為什麽呢?」


    是因為她還算可愛嗎?不,這怎麽行呢!我已經有茜了耶!啊,可是我已經被她甩了。


    難不成是因為……彈貝斯的女孩子不多?或是因為她的演奏雖然很粗拙,但當中還是有些許可圈可點的地方?


    ……都不是呢。


    留在心裏的這個好印象,並不是針對演奏或其他方麵,而是針對「那個人本身」。


    然後……想著想著,我突然發現答案,不由得笑了出來。


    ——節奏偏慢的人,也就是容易放慢演奏速度的人分成許多類型。


    例如態度消極、缺乏自信、想觀察整段演奏,以及喜歡拖泥帶水的節奏等類型。


    不過——根據我的經驗,節奏偏快的人隻有一種類型。


    ——那就是勇往直前型。


    ***


    「——好啦,各位,已經到囉!」


    緩緩行駛的卡車停止了震動。


    新渡戶先生收到司機的通知後——笑容滿麵地掃視我們這群伴奏樂手。


    「趕快讓這座城市的鄉親,聆聽我們的誠意吧!」


    這裏是特別訂製的貨櫃舞台內部。


    聽到新渡戶先生這句話後,在裏麵等候的成員們紛紛回以笑容。


    ——率領伴奏樂團,在卡車上舉行遊擊式演唱會。


    這是音樂活動邁入第n個十年的大牌演歌歌手——新渡戶團吉很喜歡的表演方式,他已經采用過好幾次了。


    當初他提出這個點子時,成員們全都不知所措。有人苦笑,有人趁著喝酒時偷偷抱怨,有人為了訂製卡車的費用而傷腦筋。


    可是……沒想到評價卻很不錯。


    看見表演獲得良好的反應後,眾人才開始慢慢地接受這個狀況,最近甚至還有人主動提議升級表演內容。


    在這些人當中,我——隻有我,怎麽也無法喜歡這種表演方式。


    我真的很不想幹這種事。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溜走。


    尤其——這次還是在這座城市表演。


    我實在不想在闊別十三年的秩父,以這種方式出現——


    「那麽兒玉先生——麻煩你囉!」


    然而——新渡戶先生一如往常地這麽說,完全無視我的這份心情。


    鼓手兒玉先生應他的要求敲著鼓棒數拍子——與此同時,貨櫃側邊的麵板也緩慢地掀開了。晚秋的涼風,自縫隙吹了進來——


    接著——


    『——讓各位久等了。』


    新渡戶先生對著麥克風朗聲說起開場白。


    『男子漢新渡戶團吉,千裏迢迢翻山越嶺,前來贈送笑容給各位啦!』


    側邊的麵板完全掀起——映入眼簾的是,睽違十三年的西武秩父站前的光景。


    那是隨處可見的、地方都市的站前景色。習慣了東京的生活後,這裏的天空廣闊得讓我一時間愣住。


    新渡戶先生那悅耳的聲音就回蕩在這個地方——


    「——這是什麽情況?」


    「——哦?是阿團耶!」


    行人聽到他的聲音後,紛紛訝異地停下腳步。


    「——不會吧,是新渡戶團吉?」


    「——是本尊嗎?」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在眾人的驚訝目光與驚呼聲之中,新渡戶先生高聲唱起了歌曲。


    我站在他的身後,一麵彈著吉他為他伴奏——一麵告訴自己「想開一點吧」。


    這種形式的「凱旋」確實非我所願。如果可以回絕,我當然很想這麽做。


    但是,這座城市舉辦的音樂祭,邀請的是新渡戶先生。


    所以,對我而言這隻是工作,隻不過舞台湊巧在家鄉罷了。


    我也沒跟老家聯絡。


    說不定會見到以前的夥伴……這件事也讓我有點介意,但我並沒抱持什麽期待。反正自己一定不會私下跟那些人交談。


    所以,我隻要把自己當成專業的演奏者,跟平常一樣完成演奏就好——


    ——我本來是這麽想的。


    「……嗯?」


    正在演奏的我——發現了那些人。


    卡車的前方站著幾名男女,手上拿著歡迎新渡戶先生的橫布條。他們大概是本次活動的主辦者吧。


    隻是沒想到,那幾名男女竟然是——


    「——?」


    ——身材粗壯,亂卷的頭發束在腦後,長相看起來有些懦弱的男人。他是我高中時代的樂團夥伴——中村正道。


    ——頂著一頭被夕陽照亮的褐發,睜著眼鏡底下那雙圓滾滾的眼睛,愣怔地望著這邊的女人。她是我的前女友——相生茜。


    站在她旁邊的女高中生——是她的妹妹小葵嗎?


    不知為何,她正以一副見鬼似的驚愕表情看著這邊。


    而且,更糟心的是——


    ——歡迎回鄉 慎之介!


    他們拿著的那塊橫布條上,竟然還慎重其事地寫著這行字。


    ***


    ·從天花板上方的空間逃脫→天花板居然也有看不見的牆!


    ·從地板下方逃脫→地板下方也有看不見的牆!


    ·憑著氣勢打破牆壁→就算把鼓棒打到斷掉也沒用。


    ·大聲呼救→沒半個人來。


    ·用手機求救→找不到手機,似乎搞丟了。


    「——啊——!居然全都行不通!」


    我拿丟在一旁的紙筆寫了一張清單。


    逐一實驗完清單上的每個辦法後——我歎了一大口氣,躺在地上。


    「看樣子我真的被關在這裏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我望著老舊天花板的木紋,呆呆地想著。


    老實說——我小看了這個狀況。


    我漫不經心地以為,不管怎麽說,這裏應該有出口、應該有什麽密道才對。


    ——但是,徹底調查祠堂內部後卻發現。


    這個空間,被一個完整的箱形透明牆牢牢圍住。


    如此看來似乎可以確定……這裏多半是發生了什麽超自然現象。


    某種匪夷所思的神秘力量,將我困在了這裏——


    「……可是,為什麽呢?」


    我不太明白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但總覺得應該有什麽緣故才對。


    被茜甩了之後,自己在這裏睡著,醒來後就無法離開祠堂。


    我覺得這段過程當中,一定有著導致這種情況發生的理由或緣故。


    話雖如此。


    「……我還是搞不懂啊~~」


    我自言自語,再度歎了口氣。


    「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之前應該要多看一些,跟超自然有關的電視節目或網路論壇才對。」


    雖然自己對這方麵的事物有興趣,但都隻是隨便看看而已。當初要是認真一點,或許就能明白這到底是什麽狀況了。


    ……不過。


    「……不。」


    我又重新想了一想。


    「我可能還是提不起興致去看這類節目吧……」


    ……腦子裏隱約浮現出,不久之前發生的事。


    茜與葵的父母——因車禍去世時的事。


    意外真是來得猝不及防。突然間,兩人一下子就走了。


    他們被一時分心的卡車司機給牽連,來不及看到女兒們長大成人,就雙雙到天國報到去了。


    至今我仍記得很清楚,接到這個噩耗時自己內心的震驚,以及在喪禮上表現得很堅強的茜、茫然若失的葵這對姐妹的表情。


    ——自己目睹了這樣的現實。


    稍微窺見了「死亡」的殘酷與霸道的我,應該沒興致拿「鬼魂」這類虛無縹緲的東西取樂……


    ——就在這時。


    我發現遠處傳來說話聲。


    「——!」


    我趕緊起身,反射性地擺出如忍者一般酷帥的姿勢,並且屏氣斂息。


    「——不知道!不過那個人——之——有問題!」


    依舊是很清亮的嗓音。


    正在講話的那個人——一定是她。那個彈奏貝斯把我吵醒的女孩子。


    「那個丫頭」回來了。


    這項事實讓我莫名鬆了口氣——同時也冒出一個念頭。


    「……對了。」


    上次一時大意,不小心讓她溜掉了。


    這次一定要抓住她才行。


    畢竟,知道我被關在這裏的人隻有她而已。


    我能拜托的人隻有她,得想辦法請她幫我才行。


    「……既然這樣——」


    ——率先進入祠堂的人,是一個男孩子。


    這少年的年紀比我小很多,大概十歲左右,看起來像是小學生。


    總覺得……我好像見過他,這是怎麽回事呢?他很像我認識的某個人……


    緊接著進來的是——


    「——怎、怎麽樣……?」


    「那個丫頭」從敞開的門縫探出頭來。


    「嗯——沒有半個人在啊?」


    「咦,怎麽可能……」


    ——烏黑的短發,蘊含堅定意誌的雙眼,還算端正的長相。


    她一臉詫異地環顧祠堂內部。整個人提心吊膽的,活像是在尋找鬼魂。


    不過……嗯,看來她沒發現我。


    既然如此,現在正是好機會!


    當少年打開祠堂裏的電燈時,躲在門後的我站起來——伸手勾住她的肩膀。


    「你剛才幹麽逃走?」


    「——咿——!」


    ——她立刻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身體猛然打了一個哆嗦。


    女孩驚恐萬分地看著我——隨後激烈地掙紮起來。


    但是,這次我絕對不會讓她逃掉!至少要她解釋一下為什麽看到我就想跑!


    「——小葵?」


    少年彈起般地轉向這邊。一發現女孩被我抓住頓時臉色大變,勇敢地衝了過來。


    「放、放開小葵!」


    哦哦,好一個精力旺盛的小子!我很欣賞他這股想要保護女生的氣魄!


    隻可惜。


    「——嘿。」


    我們的手腳長度相差太多。


    我利用體格上的優勢,單手擋下衝撞而來的少年。少年不甘心地揮拳亂打一通,但拳頭老是揮空打不到我。抱歉啊少年,我不能讓這丫頭跑了……


    隨後。


    「——嗯?咦?怎麽搞的,這小子……」


    這時——我終於注意到了。


    「長得好像阿道?」


    亂翹的頭發,看起來很愛困的眼睛以及朝天鼻。


    雖然年紀小了很多,但這個少年跟我們樂團的鼓手中村正道長得很像。小學時代的阿道,大概就是長這個樣子吧。


    我不禁探頭想要好好端詳一下那張臉。


    「嗯——?嗯!」


    女孩趁這個機會,用力撞開我的身體,掙脫了束縛。


    與我拉開一段距離後,她惡狠狠地瞪著我,阿道二世(暫定)則擋在我麵前,保護這個女孩子。


    ……哎唷,這兩個人感情似乎很好嘛。他們是姐弟嗎?但是,兩人長得一點也不像。


    女孩站在少年的後麵,語帶顫抖地問道。


    「……你到底是誰……」


    「就跟你說,我是慎之!我才想問你是誰呢!」


    問別人的名字之前要先報上自己的姓名,這不是慣例嗎!


    但是,阿道二世卻打斷我的質問,大聲說道:


    「小葵!先逃再說!」


    ——小葵?


    剛才,阿道二世是這麽稱呼「那個丫頭」的嗎?


    「小葵……你是……」


    ——這個稱呼,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我認識,也知道這間祠堂,而且一直很想彈貝斯的女孩子——


    我的女朋友——相生茜的妹妹。


    她的名字叫做——


    「……相生葵。」


    ——女孩講出了這個名字。


    她站在少年的身後瞪著我——不過,她的語氣很明確,讓人聽得一清二楚。


    ——不可能。


    無論如何,這都是不可能的。


    因為……


    我想起昨天被茜甩了那時的情形。


    『——我不去東京了……』


    聽到茜這麽說後,我不禁情緒激動逼問著她。當時衝過來毆打我的人就是她的妹妹——葵葵。


    「——不準帶走茜姐!笨蛋!肥豬!」


    「——吵死了肥豬!猴子!猩猩!」


    「——茜姐和我要永遠在一起!」


    ——她才四歲而已。


    葵葵應該跟茜相差十幾歲,還隻是個小不點才對。


    腦海裏閃過我與葵葵的種種回憶。


    總是坐在茜的腿上,樂嗬嗬地聆聽樂團練習的葵葵。


    在我們練習時說她想要彈貝斯,鬧得人仰馬翻的葵葵。


    來看現場表演,模樣十分開心的葵葵。


    以及——對了,眼珠。


    「哦,葵葵,仔細一看——」


    某天練習時,我突然發現一件事,盯著葵葵的眼睛看。


    「你的眼珠上有痣耶。」


    葵葵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眼白的部分有顆小黑痣。


    我扯著自己的下眼皮說:


    「跟我一樣——」


    我也跟葵葵一樣,眼白上有一顆小痣。


    聽說那是「將來會成為大人物的憑證」,我還偷偷地引以自豪。所以那一天——我很高興多了一位眼珠有痣的同伴,便對葵葵這麽說:


    「——我們是耀眼之星呢!我是耀眼之星一號,你是二號!」


    「——耀眼之星?」


    葵葵興奮地大聲重複一遍——


    這幼稚、可愛的舉動,看得樂團成員全都啞然失笑——


    ——但是。


    眼前這名自稱是葵葵的女孩子,再怎麽保守估計,至少也超過十五歲了。


    看起來根本就是個高中生——


    我實在無法相信,這個女孩子就是葵葵。


    ——這時,女孩將手指探到自己眼前。


    然後,扯著下眼皮——對我這麽說:


    「——我是耀眼之星……二號。」


    ——她的眼裏,確實有一顆小痣。


    跟我一樣,眼白上有個小黑點,那是被視為「大人物憑證」的黑痣。


    同時也是證明,這女孩就是葵葵的鐵證——


    「——咦……咦——!」


    驚呼聲——不由得脫口而出。


    ***


    沒想到,這裏居然是十三年後的世界。


    聽葵葵說,現在距離我被茜甩了的那天已過了十三年,葵葵已經是高二生。茜也是個成年人了,目前在市公所擔任職員。


    「……真、真的假的啊。這麽說來……」


    令我在意的事多到數不清。


    不過,此刻我想先掌握最基本的資訊——


    「——現在是西元幾年?平成幾年?」


    「二○一九年呀。」


    葵葵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很幹脆地回答。


    「還有,平成時代已經結束了。今年五月就更換新年號了,現在是令和元年。」


    「ㄌ、令何?什、什麽跟什麽啊……!」


    沒想到居然連年號都換了……!而且從字音聽來,我完全想不到是哪兩個字!


    「是哪兩個字啊?」


    「命令的令,和平的和。」


    「……哦、哦哦!沒想到還滿酷的耶!太好了,幸好不是什麽奇怪的字!」


    接下來,我也向葵葵他們說明自己的記憶。


    我在祠堂裏睡著的前一天。當天我被茜甩了,因為不想回家,便在祠堂裏過了一晚。然後,當我醒過來時就麵臨這種狀況了,完全不明白起因與理由為何——


    「——……真的是一回過神來就變成這樣了。」


    我坦白地說出自己的感想。


    「就算你們突然跟我說現在是十三年後,我也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原來如此,就跟浦島太郎一樣吧。」


    阿道二世冷靜地說。原來他真的是阿道的兒子,名字叫做正嗣,昵稱阿嗣。


    看樣子,跟膽小的父親相比,阿嗣是個相當有膽識的人物。


    坐在他旁邊的葵葵,此刻仍是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嘴裏喃喃地說:「怎麽會有這種事……」


    ……不過,也是啦。


    一個晚上就過了十三年的時光,這麽離奇的事隻會在漫畫之類的作品裏發生。


    老實說,我心裏也還是相當驚慌。


    ……話雖如此。


    「不過……既然時間都已經過去了,那就沒辦法啦!」


    大概是跟他們交談後理清了思緒的緣故,總覺得——心情暢快多了。


    反正現在再怎麽慌張焦急,也無濟於事吧。


    既然這樣,不如先全盤接受別人提供的資訊,之後再來思考要怎麽辦。這樣做反而容易多了。


    「……你接受現狀的速度還真快呢。」


    「沒有啦,這都要多虧你讓我能夠接受。」


    我這樣回答一臉不解的阿嗣,然後蹲在他身前揉了揉那頭亂翹的頭發。


    「不管怎麽看都是縮小版的阿道耶!」


    從外表來看超有說服力的。


    阿嗣不愧是「阿道的兒子」,實在太名實相副了。不過,他本人似乎不太樂意聽到這個話題,一臉複雜地瞪著我。


    葵葵瞥了我們一眼,呆愕地喃喃說道。


    「……你真樂觀呢。」


    ——她真的長大了呢。


    在我的記憶裏,葵葵隻有四歲,真的隻是個幼童、隻是個小朋友。


    但現在就感覺來說,她卻跟我差不多大,今年已經十七歲了。


    雖然仍保有小時候的影子,長大後的她變得很漂亮,讓人不禁讚歎「真不愧是茜的妹妹!」。


    包括有點難以親近的氣質在內,她給我的印象很不錯。


    「——總之。」


    阿嗣不耐煩似地揮開我的手,露出別有含意的表情看向葵葵。


    「這個人不是鬼,他有實體。」


    「是、是喔。可是,這樣的話……」


    ……什麽,你們本來以為我是鬼嗎?我這麽精力充沛又生氣勃勃耶?你們未免太失禮了吧!


    但是,阿嗣不理會憤慨的我,托著下巴說:


    「會不會是……生靈?」


    「『生靈?』」


    葵葵和我異口同聲地問。


    「喏,人家不是常說嗎,如果對某個人抱持著強烈的情感,生靈就會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跑出來——」


    「——我有聽過!」


    葵葵一臉正經地點頭。


    「生靈跑出來後就會去咒殺那個人對不對!」


    說完,她看著我,露出了察覺到什麽似的表情。


    「……啊。慎之是因為被茜姐甩了才……」


    「也許他就是因這股留戀而生的……」


    連阿嗣都對我投以擔憂的目光。


    ……喂,給我等一下!我看起來像是因怨恨而生的人嗎?


    你們以為我是被女朋友甩了,太過傷心而變成生靈的、可憐的失戀男孩嗎?雖然我的確是失戀男孩沒錯!


    不過……對了。多虧他們,我想起來了。


    被茜甩了以後,我就在祠堂裏左思右想。後來,我想出了一項計劃——


    隻不過因為睡得太久,導致我不小心忘得一幹二淨了,嗯。


    總之,我絕對沒有灰心喪意——


    「——胡說什麽呢。」


    我站起來,斬釘截鐵地對他們說:


    「哪有什麽留戀——我根本就還沒放棄呢!」


    「……啊?」


    阿嗣不解地歪著腦袋瓜,葵葵也一副「你在說什麽?」的表情。


    於是,我自信滿滿地,向這兩個人說明我的計劃。


    「我想了很多,最後終於做出決定。總之我先到東京成為大牌音樂人!然後再風風光光、大張旗鼓地回來接茜!」


    ——沒錯。那一天,我的確被茜甩了。


    茜告訴我,她不去東京了。


    嗯……既然她都這麽說了,那就沒辦法了。雖然覺得很遺憾,畢竟她有自己的苦衷,我不能勉強她。


    既然這樣——我做出了一個決定。隻要我去接她就行了。


    實現夢想,成為最厲害、最帥氣的音樂人,然後風風光光地回到這座城市。


    如此一來——所有的問題肯定都能迎刃而解!


    這就是能消除全部的煩惱與困擾,讓所有人都幸福的計劃!


    「這過剩的樂觀是怎麽回事……」


    葵葵傻眼地吐槽。


    哼,隨便你怎麽說!這個世上,沒人能夠阻止現在的我!


    不過——問題確實是有的。


    雖然我懷抱著這麽遠大的夢想,決定要樂觀積極地向未來邁進,可是——


    「——可是!為什麽會發生這種狀況啊!茜今年三十一了吧?三十一……」


    這時,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喂,茜還沒結婚吧?」


    ——沒錯,的確有這個可能性。


    在我不小心變成生靈的時候,已經長大成人的茜,有可能跟某個陌生男人交往、結婚了……


    不過,葵葵隻是一臉納悶地回了一聲:


    「……嗯。」


    「很好?啊,不能高興得太早,我得快點把她娶回家才行……」


    其實我並不認為結婚一定要趁早。說是這麽說,但也不能讓茜等太久,我得快點去接她才行——


    「……你要不要見見她?」


    「你白癡啊?現在怎麽能去見她啊!你都沒在聽我說話嗎,一定要等我成為大牌音樂人以後——」


    「——雖然不知道大不大牌……」


    阿嗣冷不防插嘴道。


    「你已經當上了喔。」


    「……咦?」


    「是啊,的確如此。三十一歲的你,姑且算是——」


    葵葵仰望著我。


    「——音樂人了。」


    ——頭腦一瞬間停止思考。


    ……三十一歲的我?


    ……啊,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原來在這個世界裏,還有另一個已經長大成人、今年三十一歲的我啊。


    我本來還擔心,雖說要成為音樂人然後回來接茜,但是要達成這個目標還得花上幾年啊……?茜願意等我嗎……?原來除了化為生靈的我以外,還有另一個真正的我啊……


    而且葵葵和阿嗣說,三十一歲的那個本尊,現在已經是音樂人了——


    ……


    ……


    「……帥呆了——!」


    ——我忍不住大叫。


    扯開嗓門用最大的音量呐喊。


    真的當上音樂人了?真不愧是我!居然真的成為職業樂手啦!


    我真的從那天之後就很努力,總算實現夢想了嗎!唔喔——太棒了?真的好厲害——!


    此刻實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一眼就好,我好想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想說一聲「你做得很好」來鼓勵自己。


    而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跑出去。


    「我去瞧一瞧吧!」


    我奔向祠堂的出口,用力打開拉門。


    然後。


    「我走啦——」


    就在我要衝到外麵的那一刻——


    「——呃啊!」


    擋在那裏的透明牆,狠狠地把我彈了回去。


    ***


    ——強烈撞擊造成的疼痛尚未消退。


    我仰躺在祠堂裏——回想之前的事。


    被茜甩了以後。


    那時我就跟現在一樣,躺在祠堂裏想事情——


    「……願望實現了呢……」


    嘴角不自覺地浮現笑意。我鬆了口氣,放鬆全身的力氣。


    「……那個時候,我心想,要快點從高中畢業,快點去東京,希望未來快點到來。我想——早點回去接茜,希望那一天可以快點來臨……所以,就算成了生靈,我誕生的原因也絕對不會是出於怨恨……」


    我霍地坐起來——麵向葵葵與阿嗣。


    然後,向這兩個人宣布一件事。


    「不管怎樣!雖然搞不太清楚狀況,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隻要未來的我!」


    我倏地抬起右手,豎起食指。


    「和茜!」


    再抬起左手,豎起食指。


    然後,將兩根手指靠在一起,再抬起手臂比出一個大圓——


    「兩個人湊成一對,一切就能圓滿落幕了吧!這樣一來,化為生靈的我就會咻——地回到本尊身上!」


    沒錯,這才是幸福快樂的結局。


    換句話說——我就是為了實現這件事,才會誕生在這裏的吧。


    為了幫忙撮合三十一歲的我與茜,我才會化為生靈在這裏醒來。


    但問題是,我沒辦法離開這裏。


    不知道是什麽緣故,別說是走出祠堂一步,我連一根手指都伸不出去。


    既然如此——我看向葵葵。


    「拜托你囉,耀眼之星!」


    「……什麽?」


    葵葵一副想說「我……?」的表情,指著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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