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染指秘密服務,是在高一的秋天。


    高額的報酬固然讓人頭暈目眩,但更重要的是,當時的我自暴自棄,想著什麽都無所謂了,把賣春當做了是某種自殘行為。


    用手或者是口弄出來的話一萬五千日元,戴套做的話就是三萬日元。根據客人的不同還能開出更高的價格。


    以賣春的行情來說,雖然價格偏高,但客人卻絡繹不絕。可見「現役jk」這個品牌有著多大的價值。


    街上有很多和我一樣的女孩。大家在家庭和學校裏都沒有立足之地。雖然不能說所有與jk商業相關的少女都是這樣,但至少對於越過了那條界限的女孩們來說,這個地方是唯一能接納自己的容身之處。


    想被誰需要。哪怕是以被榨取的形式也好。


    嫖客們醜陋的欲望也好,經營者們那若隱若現的算計也好,隻要能填補自己的空虛,怎麽樣都好了。


    盡管如此,我也還是重新認清了現實,會想到「這樣下去不行」,是因為我明白了自由的可怕之處,其本質是對自己的終極責任。


    長相、聲音、身體、衣服,有時候是體味和唾液、甚至就連糞尿都被明碼標價的這個世界裏,我親眼目睹許多女孩子被當成是食物吃掉了。


    想要點零花錢於是開始從事jk按摩 ,在有名的私立高中上學的優等生alisa,被變成跟蹤狂的常客糾纏不清,最後在夜路上被襲擊,慘遭強暴。


    沒法和家裏人商量,也沒法向警察尋求幫助,隻能忍氣吞聲。想要得到男朋友的安慰於是向他坦白之後,又遭到無情的拋棄。她患上了嚴重的男性恐懼症,在那之後,變得自暴自棄,沉溺在了秘密服務的沼澤裏。


    沒法提交身份證明,在高檔girl bar裏工作的emily,得知自己推的樂隊成員草粉,而自己也不過其中之一的時候,大發脾氣,在live house上割了腕。


    在對樂隊的熱情已然冷卻了的現在,好像又沉迷於牛郎,花掉了相當多的積蓄,「是時候該去借錢了」她像是事不關己般地說著,無論何時都穿著長袖的衣服。


    從老家離家出走的應召援交妹洋子,真心夢想著和色戀管理的打子男結婚(注:色戀管理是風俗店管理人員的一種,對風俗女抱有戀愛感情而讓她們為自己工作,而打子男則是一種受雇於柏青哥店鋪,當“托”行騙的職業),結果一直服務著被對方安排過來的客人。


    即便下半身慘不忍睹,已經難堪其用,也還是強行用陰道潤滑劑潤濕著自己的下身,用局部麻醉藥掩蓋自己的疼痛,超負荷地出賣著自己的身體。


    最後那個男人遠走高飛了,同時也斷絕了和洋子的聯絡。在那之後,我偶爾在夜晚的街道上徘徊時見過她一次。她明明沒有化妝卻穿著過分暴露的衣服,用一個裝滿了泰迪熊的塑料袋吸引著人們的注意,我最終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和她搭話。


    同樣境遇的女孩被大人們吃幹抹淨的樣子,讓我不由分說地想象著最壞的未來。總有一天,自己也會像那樣地崩潰嗎?越是想象,我對現狀的危機感就越強烈。


    就這樣,在墮落到無法挽回的深淵之前,我總算是從秘密服務中金盆洗手了。雖然很笨拙,但我想用自己的方式,找回普通人應有的人生。


    但結果並不順利,我又回到了jk商業的世界,至今仍然醜陋地糾纏在這個地方。一邊用這是健全的店鋪所以沒問題之類的理由強迫自己去接受。


    基於這種樂觀論而維持著現狀,至今為止到底有多少女孩子被吞噬進了夜職的深淵呢?


    就連我也不例外。就這樣一拖再拖地工作下去,最終走向性風俗世界的未來,倒不如說是在眾多的可能性中,最現實的一個。


    歸根結底,難道像我這種行差踏錯不知廉恥的人,能夠呼吸的地方,就隻有太陽照不到的陰暗角落了嗎?像這樣一直處在溫水之中,沒有注意到慢慢上升的水溫,最終被煮熟的寓言中的青蛙,是誤入歧途的人應該招致的末路嗎?


    ——這種事,我才不要。


    我不想因為一時的錯誤就放棄一切。其實我也不想留在這樣的地方。


    但是孤身一人的話哪裏都逃脫不掉,隻能依靠別人的力量。


    因為未曾得到過回報,所以無法相信他人。


    算計也好,得失也好,都是算盤打得啪啪響得出來的東西,所以才會利欲熏心。


    ……但是。


    但是在失去了棲身之所的那個夜晚,我卻特地跑到了距離很遠的那個便利店去。


    對於無償的善意感到迷惑而逃走的時候,也故意沒有留下備用鑰匙。


    而現在,廣巳先生給我發來了消息,這件事讓我在心裏感到無比的安心,甚至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我試著去模仿著,期待著。……太蠢了,這和神待少女又有什麽兩樣。


    但是,沒辦法啊。隻有這件事真的沒有辦法。


    不管再怎麽誤入歧途也好,不管再怎麽肮髒汙穢也好,女孩子都不可能放棄做一個女孩子。放棄身為女主角的自己這件事,是沒有人能夠做到的。


    ※


    廣巳先生給我發來消息,是時隔一個多月後以指名的形式。


    不辭而別過後,在眼前的六疊大的vip室裏兩人獨處的這種狀況,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尷尬。


    雖然也有拒絕之後在外麵見麵的選擇,但「他肯定是來帶我回去的」的期待和「拒絕了的話可能就沒有下次了」的不安,在膽怯的我背後推了一把。


    很規矩地選擇了任意服務的廣巳先生所期望的,依然是電視遊戲。我們久違地肩並肩麵對著遊戲畫麵。


    作為jk按摩小姐『步美』,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的玩法。一如既往的接待服務。但是之所以無論如何都沒法保持自然,雖然有九成是精神方麵的原因,但剩下的一成是在手上的遊戲手柄上找到的。


    像是把漢字裏的「山」倒過來一樣,形狀不可思議的遊戲手柄。那是廣巳先生經常提起的老舊遊戲機。


    好像是找遍了家裏也沒找到——所以是新買的。其實如果想玩以前的遊戲,去下載一個就可以了,但他偏偏是個好奇心很強的人。


    或者是為了找一個和我見麵的借口——這種自我意識過剩的想法。


    在準備的幾個遊戲裏,選擇的遊戲是一如既往的賽車遊戲——的舊作。好像是係列的第二部作品。上個世紀的3d圖形給人一種莫名的暖意,明明是第一次玩,卻不可思議地讓人感到懷念。


    頭腦中的雜念,和不習慣的操作感迷惑著我,初戰慘敗。接下來的第二場比賽,雖然表現出色,但還是惜敗。


    然後迎來了第三場比賽。


    「啊——!」


    漂亮的勝利。廣巳先生滑稽的臨終遺言在房間裏回響著。


    雖然操作還不太熟練,但要說勝利的原因,是在重製地圖的起點——舞台上跑慣了,最重要的是廣巳先生的自爆。在極其危險的賽道上猛烈進攻,結果自己撞了個跟頭,名次掉了下來。


    「不應該是這樣的……可惡!兒童時代的感覺完全回不來了!」


    廣巳先生不甘心地說著不服輸的話。如果是往常的話,在這裏我會「啊嘞嘞?也沒有嘴上說得那麽厲害嘛?你好菜啊?」地去嘲諷他,但今天的我,光是擠出生硬的笑容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等,等下,抱歉,我能自己一個人練習一下嗎?這個也太不甘心了……」


    看著耍起小孩子脾氣的廣巳先生,我說著「你開心就好」,然後把手柄放在一旁。


    ……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進入正題呢?那不成,你打算就這樣平平常常地玩完就回去嗎?不不不,再怎麽說也不至於吧。


    假裝眺望著非分割的,增加了開放感的遊戲畫麵,斜著眼偷偷地瞥了一眼旁邊,我期待的眼神和他那熱衷於遊戲的認真眼神並沒有相交。


    「……呐——」


    「不過這個還真是讓人懷念呢」


    漸漸生出的焦躁感讓我難以忍受,想要自己引出話題。此時,廣巳先生像是蓋過了我的話那樣說道。


    「這個遊戲發售的時候,舉辦了一個像是個人競速挑戰賽那樣的活動。現在跑的這個地圖當時公認的時間……是多少來著……總之,在跑完全程通關之後,保存好數據把軟盤拿到店裏去,就能拿到特典商品呢」


    「這樣啊」


    「特典有兩樣呢。一個是證明你通關了的小卡片,不過這個是隻要你通關了就能拿到的,而另外一個,則是限量版的特別遊戲手柄,能不能拿到還得看抽獎呢」


    也許是因為集中精力在說話的緣故,操作失誤的角色擦著牆壁大幅減速。廣巳馬上打開菜單選擇重試,再次開始衝刺的同時,他繼續說著話。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附近的遊戲商店就能得到那個特典的手柄。隻限定在本地這家店買軟件的人,先到先得一個。朋友們都在競爭,不知道誰能拿到手」


    也許是想起了當時的事情,廣巳先生的嘴角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我無論如何都想要這個。買回來之後就瘋狂地練習這張地圖,第一天就通關了哦」


    「哦~很厲害呢」


    「多虧了我第一個通關了,但遊戲商店的老大爺好像也沒想到居然有人第一天就會拿著軟盤過來。然後就說如果你能跑出更好的成績的話,這個可以給你,那個也可以給你,不知道為什麽想要打發走我」


    「為什麽?」


    「那是因為啊,其實他根本就沒有準備特典的手柄。但是他隻要這麽一說,幼稚的小學生們就會相信,然後來店裏買軟盤吧?就算後來有通關的人來了,隻要說已經被拿走了蒙混過關就行了。但是如果是第一天的話,他那個借口就沒法用了,於是千方百計都想要蒙混過去。」


    「……連小孩子的錢都要貪啊」


    「正是如此。——然後呢,我無論如何都說馬上就想要那個手柄,拒絕了那個大叔的全部提議,喊著“快給我拿過來!”地」


    「但是他手上也沒有吧?」


    「嗯,所以最後就用市場上賣的普通款妥協了。畢竟我也不是非得要那個限定版的不可。不過從大叔的角度上看,被白嫖走一個商品,一定氣得不行吧」


    「自作自受呢」


    廣巳先生說了句「沒錯」,笑得更厲害了,然後就陷入了沉默。


    因為集中精力在遊戲上麵——並非如此。那段沉默是為了編織出語言的助跑,也就是猶豫,過了一段時間,他接下來的話語的真誠證明了這一點。


    「因為無論如何,我都需要它。這個手柄,家裏人隻給我買了一個,所以……沒法兩個人一起玩,所以……」


    越是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就越發顫抖。原本帶著柔和微笑的表情也逐漸變得僵硬。


    有什麽重要的部分好像要暴露出來了。我有著這樣的預感,同時也如此地期待著。


    不管是弱點還是煩惱,隻要他傾訴出來的,無論是什麽我都會接受。所以,作為回報,他也要接受我——這是充滿算計的、計算精確的期待。


    「……所以——」


    ※


    回顧一下童年的記憶,幾乎所有的場景都會浮現出來一張麵孔和一把聲音。


    「哥哥,哥哥」


    大舌頭地呼喊著我的名字,總是和我形影不離,那可以美言成是天真爛漫般的,傻乎乎的稚嫩表情。


    無論去哪裏,我都和小三歲的妹妹步實在一起。無論是上學放學也好,還是出去玩也好,我們兄妹總是一起行動,就像是合二為一那樣。


    當然雖說關係很好,但內心還是覺得有些煩悶。為什麽自己要一直照顧著她啊,多少對於自己的自由受到阻礙而感到了不滿。


    盡管如此,我還是沒有把步實給拋到一邊,雖然母親有這麽吩咐過,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步實本人。


    說句實話,步實是個「脫線的孩子」。總是精神渙散難以集中注意力,經常摔倒受傷,經常因為奇怪的言行舉止而被周圍的人忽視。正因為如此,我的目光才不能從她身上移開。


    運動神經是最差的,學習也很遲鈍,無法融入集體,朋友也很少。然而,這樣的步實唯有一件事能稱得上是優點。


    畫畫。步實在藝術方麵很出色——不,她具備超乎常人的才能。


    一開始隻是單純的畫畫遊戲。模仿著動畫或者漫畫裏的角色,畫在宣傳單的背麵或者是筆記本上,這種事情無論是誰,小時候都做過吧。


    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覺得,“畫得真棒啊”。


    要說為什麽的話,步實是「人肉相機」。簡直就像是摹寫一樣,把所見之物的模樣精確地臨摹出來。而且還不是看著範本畫的,而是隻看一眼,之後就一口氣畫完,常人無法想象的絕世本領,她毫不費力地展現了出來。


    終於她進入人們視野裏的機會也增加了,步實的畫,作為作品開始受到周圍人的關注。上課或參加活動時畫的畫一定會被貼出來,出於嚐試的心理,向一個繪畫比賽裏投稿了作品。結果成功入選。


    在全校學生聚集的早會的講台上,看著以笨拙的動作接受表彰的步實,小小年紀的我就已經理解了。


    這就是才能。步實,我的妹妹,是生來就擁有特別力量的天才。


    保護欲逐漸轉變為了期待。


    與平凡的哥哥不同,妹妹一定會成為這個世界上的天選之子。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就是為她鋪好通往那裏的道路。


    由於我家沒有父親,我完全化身成了她的監護人。


    ……對,心意。我對於步實的心意,最終也不過如此。


    在我進入青春期後,就漸漸地拉開了和步實的距離。並不是說鬧別扭了,而是以兄妹的自然關係穩定下來了。


    然後在高中畢業之後,我參加工作離開了老家,和當時的女友開始了同居生活,和步實的見麵機會也徹底消失了。雖然剛開始我們還經常會通過電話和短信交流,但我不喜歡被她開玩笑說「你真是個妹控呢」,所以就越來越疏遠步實。


    「沒什麽重要的事就別來聯絡我了」


    你也已經是個高中生了,也差不多該要離開哥哥了,不然就麻煩了。雖然這不是謊話,但那說到底不過是客套話,其實我就是不想被打擾到和女朋友的蜜月。


    帶著幾分不高興的心情所說出的話效果拔群,就這樣,步實的聯絡一下子就中斷了。下一次聽到步實的聲音,是幾個月後的年末,我回老家的時候。


    「哥,我想退學」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究其原因,不就是在學校受到欺負了嗎?


    「大家都笑話我,說我又笨又醜又不懂事,總是被嘲笑」


    麵對她那聲音顫抖著的哭訴,然而我並沒有好好搭理她。要說為什麽,那是因為步實從小就有明顯的被害妄想症,拿這種事來煩我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的。


    反正這次也肯定隻是自作主張地把自己的想法牽強附會,把一點小小的捉弄解釋成是帶有惡意的行為罷了。我如此地對她不屑一顧。


    「不管男生女生基本上都是不良。而並非不良的其他人,則總是在教室的角落裏竊竊私語著。我一直都是孤單一人。完全交不到朋友。我好寂寞啊。我想轉學。我想去初中時候的好朋友在的學校」


    步實上的高中是一所偏差值最底層的教育困難學校,學校裏淨是些不良少年和學習不好的陰角。不難想象,對於懦弱又不善言辭的步實來說,這個環境一定相當的臉上無光。


    然而。


    「轉學?你發什麽神經」


    我脫口而出的話,並非安慰而是指責。


    「都是你不好好複習考試的錯啊」


    原本,步實希望就讀的高中是另外一所。平均偏差值五十左右的私立學校。也有很多中學時代的同學都選擇了這裏作為升學目標,因為這裏設置了縣裏少見的美術專業,所以以進入美術大學為目標的步實把那裏作為了第一誌願。


    但最終她還是落榜了,考上的隻是一所為了防止滑檔而報考的底層高中。


    正因為有這樣的經曆,在我的耳中,步實的哭訴,聽起來不過是單純的任性。


    不管再怎麽不擅長學習,隻要拚命地努力,學習成績應該也能達到平均水平。但是既然沒能取得理想的結果,那完全是因為當事人不夠努力吧。


    就這樣,我把問題的根源歸咎於她本人的怠慢,也就是缺乏自救的努力。然後,


    「自作自受罷了」


    她各種各樣的訴求,所有的一切,都被我用這樣的一句話來回絕了。


    這絕對不是拋棄。事實上,從那以後,我也沒有吝惜過對步實的援助。她上繪畫教室的學費每個月都是我付的。為了即將到來的美術大學考試,我也攢了不少錢。


    但是,這些事情都沒有得到任何的回報,就迎來了結局。


    第二年的夏天,九月一日。


    在一年之中最多學生自殺的這一天裏,步實也離開了這個世界。


    ※


    當時的自己是如何接受那條訃告的,現在已經無法判斷了。一定是無法接受吧。在忙於處理後事的過程中,我總有一種脫離現實的感覺,仿佛一切都事不關己一般。


    實際上,我和這一連串的事情並沒有太大的關聯。在後來我才知道,步實升上高二之後開始逃學,因此和母親的關係也很僵硬,在暑假離家出走,寄宿在網上認識的男人家裏。


    我不想責怪母親為什麽不跟我商量。為了不讓離家自立的兒子產生多餘的擔心,她一個人默默承受著,這點事連我都察覺到了。


    即使失去了親人,我的情緒也沒有激動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但是在那之後,我的日常生活漸漸地發生了變化。


    一開始隻是不高興。總覺得心情不愉快,莫名地煩躁不安——可能是壓力堆積了吧,就算試著去做點什麽來散散心,卻絲毫不見緩解的跡象。


    反倒是焦慮越來越嚴重,不久,我變成了一個對瑣碎的事情都會反應過度的急性子的人。


    閑聊些無聊事情的職場同僚。


    在路邊亂扔垃圾的落魄駝背上班族。


    深夜在交通環島上努力練習滑板的b係時尚青年(注:日本的一種穿衣風範,在追趕潮流的年輕人群體中盛行)。


    占據公園的長椅當作是自己的床的流浪漢。


    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就算是想到了也隻是隨意地搪塞過去。原來陌生人的一舉一動都會讓我陷入極端的煩躁鬱悶之中,偶爾還會大吼大叫甚至咬自己。


    大概那是想要排解無處發泄的感情吧。如果是現在的話,倒是可以客觀地分析。


    爭吵成了家常便飯,還發生過幾次暴力事件。就這樣,完完全全地被易怒所附身的我,漸漸地被朋友和職場所拋棄了。


    當時正值金融風暴之後的大蕭條。總是引起麻煩的厄介之人不可能不被炒掉,不僅失去了信任,就連工作都失去了的我,最後成為了唯一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女朋友的小白臉。


    靠著伴侶賺錢,日複一日地從白天就開始喝酒,自甘墮落。希望我能東山再起的她的鼓勵也不過是單純的刺耳,每天把受傷的心當做盾牌逃避著現實。


    但是這樣的生活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終於招致厭惡的我被趕出家門,在那之後就像是被扔進了一個無底洞那樣,日暮途窮。


    住在不需要押金和禮金的,看起來很可疑的廉租房裏。


    就連采光的窗戶都沒有,隻是用膠合板隔開的簡易小屋。


    在那種窮困潦倒、隨波逐流的地方,遇到的那些家夥,都是死魚眼的流浪漢。當然,自己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員。


    提不起任何的幹勁。就連食欲都失去了。


    不管吃什麽都沒有味道。米飯像是黏土,漢堡包像是吸了油的海綿,肉就像是咬斷了的塑膠管。


    即便如此,饑餓感也還是會準時襲來,像是為了懲罰自己那樣,往空空如也的肚子裏灌下去的一定是高度數的酒精。每公升不到一千日元的廉價威士忌,不知廉恥地直接對瓶吹。


    反複的暴飲。因為嚴重的酩酊大醉而昏昏沉沉。天地不辨,最終就連生死的界限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我現在還活著嗎?


    就這樣還稱得上是活著嗎?


    如果說呼吸是活人的證明,那麽把七星煙吸入到肺部深處(注:日本的一個香煙品牌),從被酒精灼燒過的喉嚨裏打出像是殺蟲劑般惡臭熏天的嗝,這也能算是活著的證明嗎?


    像樣地展開生命論的,死者以上,生者未滿的行屍走肉。


    與其這樣地漫無目的地活下去,還不如老老實實地魂歸黃土。


    ※


    可是,就連舉身赴清池,自掛東南枝的勇氣都沒有。最終,我回到的是我下定決心再也不回去的老家。


    回到那間很久以前就背井離鄉的身為建築公司老板的父親,花了一點小錢買下的一間和廢屋沒兩樣的舊屋子,親手改造成的獨棟木質平房。


    正因為是至今仍能成為夢想舞台的充滿回憶的地方,才會被這活生生展現出來的今非昔比的落差,無可奈何般地讓我撕心裂肺。


    不管是稍稍觸碰一下就會剝落下來的破爛不堪的矽藻土牆壁也好,還是隨著日月飛逝而刻在柱子上的兩人份的身高記錄也好,抑或是為了不讓母親發現而偷偷地貼在桌子裏麵的動漫貼紙也好,正因為它們什麽都沒有改變,所以才會對已經改變了的自己而感到無比的痛苦。


    母親似乎也是一樣。


    「要不搬家吧」


    我既沒有反對的理由,也沒有反對的氣力。


    就連扔東西都懶得去做,我像是機器一般默默地往紙箱裏塞東西的時候——我發現了它。


    步實的書桌抽屜的深處。那是我不知道什麽時候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二十四色素描筆,在那下麵壓著兩封信,裝在少女感十足的信封裏,一封是寫給母親的,另一封則是寫給我的。


    這是一封寫滿對於不理解自己的哥哥的怨恨的信嗎?我心中的恐懼被好奇心所驅散,用顫抖的指尖戰戰兢兢地打開了十字折的信紙。


    信裏並沒有如期而至的怨恨。


    ※


    致哥哥


    最近,沒怎麽和你說上話,我挺寂寞的。


    雖然實際上我很想和你直接見麵好好地聊聊,但你一定會生氣的,所以還是寫信吧。


    最近我和媽媽一直吵架,根本沒辦法好好地交流,所以也給媽媽寫了一封。


    之前,說了些軟弱的話真的很對不起。


    所有事情都像是哥哥說的那樣,是我的責任。


    沒能考上第一誌願的高中是因為我腦子笨,被欺淩了也是因為我是個醜八怪。


    如果我能更加地認真學習就好了呢。


    她們說我“在學校裏別塗什麽唇彩啊,醜八怪別擱這情竇初開啊”(哭)


    是個沒用的妹妹真的很對不起。


    從小就給哥哥你添那麽多的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雖然說的話全是對不起,但也隻能說對不起。


    其實啊,我也想要說謝謝的。


    從小到大,一直待在我身邊陪我嬉戲打鬧真的很感謝。


    我最喜歡你騎著自行車載著我,從高高的坡道上一衝而下了。


    清風拂麵的感覺,非常的舒服。


    一起洗澡的時候玩的那個,台風遊戲,也很有趣。


    在浴缸裏,裝上滿滿的一桶水,從頭上澆下來的那個哦。


    就像是下大雨一樣,兩個人一起歡呼打鬧著呢。


    雖然之後被媽媽發了很大的火呢(笑)


    也玩了很多的遊戲呢。


    我最喜歡的就是賽車遊戲了。


    畢竟完全沒買其他的遊戲呢。


    讓我加入到哥哥的朋友們裏去,大家一起玩賽車遊戲的那個時候,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雖然全都是美好的回憶。但稍微也有一點悲傷的事情呢。


    哥哥。你還記得嗎?公園湖裏的野鴨小姐的蛋,我們想著什麽時候才會孵化出來呢,每天都去看一次呢,但是卻不知道被誰打破了。


    真是過分啊,明明隻要被打破了,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了吧。


    我們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家人之間也是,破裂過一次之後,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了吧。


    這種事情


    ※


    信件在這裏唐突地結束了。


    並不是因為寫到一半就放棄了,而是想要握筆也握不住了吧。


    因為幹涸了的淚痕而變得凹凸不平的紙麵,比任何東西,都更能體現出妹妹當時的心情。


    步實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才寫下這封信的呢。一想到這,我緊閉的眼瞼下麵就不斷地溢出眼淚。


    雖然心裏難受得不得了,但我卻不知為何有點安心。


    因為我一直很害怕。步實是不是在恨我呢?她是不是怨恨著我這個冷血地將她的sos棄之不顧的哥哥,在仇恨中離開了呢。


    但並不是這樣。


    我不知道她的本意如何。這封信,說不定也有可能隻是因為一時的感傷而寫下來的東西。


    但即便如此,我也還是想相信那一滴滴浸透紙張、暈染墨水的淚珠的重量。


    有一個詞叫做跌落低穀。


    或者叫做逆境體驗。


    這句話指的是,過去一直依賴某種東西,恣意妄為地生活著的人,如果不能再這樣下去,就會重新審視自己。


    對我而言,現在就是那一瞬間。


    沒有寫完的信中所蘊含的大量信息,支撐著我重新站起來,成為了我的根基。


    我並沒有找到堅定不移的生存意義。隻是想著「這樣下去不行」。


    既不提理想,也不定目標,隻是想著「這樣下去不行」——我一心一意地拚命行動著。


    看到店裏的招聘海報,我就馬上去了便利店打工。在人手不足的現場最適合的就是沉迷其中埋頭苦幹,不辭勞苦地工作三百六十五天。


    在旁人看來,我似乎很努力,不久後意外地被錄用為正式員工。現在已經是負責人,有了自己的店,身份高貴了不少。


    自從開始在這個行業工作以來,特別是當上店長之後,我經常被評價為是「溫柔」


    不急於譴責失敗的寬容姿態,以及在個人隱私的商量上也能抽出時間細心陪伴,這些都與來自員工的信賴息息相關。


    被誇讚當然不會有不好的感覺。但是,無論如何都會伴隨著陰暗的心情,因為我意識到自己的這些部分,不過是因為對過去的負疚感而產生的罷了。


    我並不是周圍人所稱讚的那種充滿同情心的好人。


    真實的我,一直糾纏於過去的黑曆史,隻是一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膽小鬼。


    如果是這樣的話。


    如果人們把這種贖罪式的寬容稱作是溫柔,那我可不想成為溫柔的人。


    我想成為一個圓滑、自私、狡猾的人。


    我想成為一個能夠若無其事地將自己任性的價值觀強加給別人的愚蠢的自信家。


    與其因為失去而清醒,那還不如什麽都不失去,一直沉溺在甜美的夢境裏麵才更好呢。


    現在想來。步實是不是有某種與生俱來的問題呢?


    對人際關係的不擅長,以及超凡的藝術才能,是不是都源於此呢?


    我明白這不是自己這個從書本或網絡上學到一點皮毛的、半吊子水平的門外漢,能夠給出外行判斷的事情。


    但盡管如此,唯獨有一件事,正因為我一直站在她身邊,所以我可以確信地說。


    步實——是個無法「普通」的人。


    她做不到別人理所應當能做的事,即使努力也無法達到一般人的水平,她就是這樣的孩子。


    如果這不是能力或性格的問題,而是源於與生俱來的某種東西的話,那她本人又有什麽過錯呢?


    那一定——不對,那絕對不是一句「不夠努力」就能解決的問題。


    強行地,迅速地去解決這樣的問題,絕對是錯誤的。


    『自作自受』——這個不經意間就會用到的詞語,現在可怕得讓人膽寒。


    那個時候,步實哭訴著想要退學,而這句「自作自受」作為正論之刃刺向了她,那麽刀刃到底是有多麽鋒利呢。


    那不正是,足以致命的一擊嗎?


    事到如今才去後悔,已經什麽都無法改變了。


    而在心中清楚這件事,反而更讓我追悔莫及。


    自責的心情絲毫沒有褪色,化作明了的悔恨之語,至今仍在心中不斷地反複——


    正因為理解你的弱小,我才更應擁你入懷。


    正因為承認你的不足,我才更應向前邁步。


    哪怕變得表裏不一,我也要成為你的支柱。


    ——如果我能做到的話,她會那樣地喊我嗎?


    不再用“哥哥(にぃに)這種孩子氣的稱呼,而是用與年齡相符的哥哥(お兄ちゃん)來稱呼自己,我能迎來這樣的未來嗎?(注:にぃに是小孩子牙牙學語式的稱呼,而お兄ちゃん則是平時常見的歐尼醬)


    一遍遍的斥責也好,金錢上的援助也好,一直以這種簡單易懂的形式進行著援助,似乎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對自己過去的膚淺感到無可救藥般的難過。


    歸根結底,我想要的或許隻是「自己是個很顧家的人」這種程度的自我滿足。


    從那個讓一切都天翻地覆的夏末開始算起,現在已經過了將近十年的歲月。


    雖然後悔沒有消失,但內心的傷痛應該已經完全治愈了。


    但是,那也不過是我的臆想罷了。


    我隻是……


    隻是偶然地,成為店長而已。


    隻是白白地,增加收入而已。


    隻是每天都,穿著製服而已。


    哪怕得到再多新的東西,但失去了的東西卻再也找不回來。


    所以,為了彌補這一切,我才在jk按摩——在和明莉的關係中不斷尋求著。


    就像為了治愈受傷的過去的溫泉那樣,沉浸在用金錢可以買到的溫暖的幻想中。


    無論是給她提供住處也好,還是花錢幫她處理好爭端也好,全都是為了自己而已。


    隻是想要作為免罪符,去證明自己已經和那個時候不同了而已。


    就像她說我的那樣,不過是自以為是的自慰而已。


    如果不承認這一點,那一定無法向前邁進。


    不能用「出於好心」之類的話,自私自利地把自己正當化。


    否則,到最後還是會重蹈覆轍。


    我已經不想在今後的人生中,再增加任何一樣無法挽回的東西了。


    話雖如此,我也沒法把自己發現的重要之物給輕易舍棄掉,去做一個無欲無求的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為自己的任性所負起責任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自作自受。


    這句話肯定不是為了迫害別人而可以隨意使用的。


    若無其事的這句話中所孕育著的可怕的加害性,隻有當自己真正成為加害者時,才能切身體會得到。


    作為並非借來之物,而是實實在在的發自內心的話,現在我可以明確地斷言。


    自作自受。這句話一定是。


    不問他人,依靠自己所背負著的過去,才能正確發揮作用的那種——


    隻有自己才知道其份量的,孤獨的語言。


    ※


    「所以——……」


    我說不出下一句話來。


    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那樣,吸進去的空氣沒法從身體裏呼出來。


    「…………」


    我到底在猶豫些什麽呢?我不是為了說些什麽才來到這裏的嗎?


    沒有必要一五一十地去詳細說明。隻要概括要點,像是講述什麽陳年往事那樣,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就可以了。


    「…………」


    道理我很清楚,心理準備也已經做好了。但盡管如此,聲帶卻沒有顫抖,取而代之的是嘴唇在不停地顫抖。


    片刻過後,顫抖擴散到了指尖,操作失誤的角色衝出了跑道,直接撞向了牆壁。


    「廣巳先生?」


    也沒有重試,我握著手柄僵直著,旁邊傳來了擔心的聲音。


    反射性地將視線投向她,引入眼簾的,是好幾個星期沒有見到的製服裝扮。


    無論是極短的百褶裙也好,還是慵懶地穿到衣衫不整的西裝也好,都與記憶中那種土裏土氣的樣子截然不同。


    明明麵容如此的不同,為那什麽還是會勾起回憶呢?


    因為她的花名和妹妹一樣嗎?(注:日語中步美與步實同音)


    是因為她喊我叫哥哥嗎?


    無聊。不過是偶然罷了,不過是就連理由都算不上的微不足道的契機而已。


    ……或者,隻要有個契機,那樣就可以了嗎?


    隻要恰到好處地,有個能治愈自己傷痛的人,誰都可以嗎?


    要是這樣的話,自己是個多麽沒有節操的人啊。


    麵對重新勾起的懺悔之情,如果這次沒法好好地表達出來的話,心情也一定會越來越失落。


    「——誒?」


    出來的隻有呆呆的一句話,以及從眼角上滑落的溫熱液體。


    「嗚哇,等,等一下……不是這樣的……」


    麵對這完全沒有預料的狀況,我相當地狼狽。


    為了想辦法把眼淚止住,我使勁地閉緊眼睛,吸了一下鼻子,拚命地抵抗著,但還是止不住地淚眼滂沱。


    「嗚,不,……啊。對……對不起……嗚……」


    為了蒙混過去的笑容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終於就連辯解的話語都被止不住的嗚咽給吞沒了。


    「廣巳——怎麽了——」


    模糊的視野中,勉強能看到明莉擔心地皺起眉頭的表情。她好像在跟我說些什麽,但已經完全動搖了的我,沒能聽出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盡管如此,她還是熱情地撫摸著我的後背,從她手上傳來的溫暖是實實在在的,我暫時地依靠著她的溫暖撒著嬌。


    「……嗚……嗚……」


    不知道在哪聽過一句這樣的話。說是精神上的外傷,在說出口的時候就已經痊愈了七八成了。


    我自以為是地以為過了將近十年,應該就能痊愈到那種程度了……不成體統。一放開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無論怎樣的傷痛都會被時間治愈。這樣的語句在流行歌曲裏已經聽到耳朵起繭子了——胡扯。


    這不就是個彌天大謊嗎?


    就連傷口都還沒結痂呢。


    「……嗚……嗚……」


    我的眼淚,是為了什麽,是為了誰而流的呢?


    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隻能強忍著湧上心頭的感情,止不住地潸然淚下。


    總算恢複了平靜,是在計時器發出了短促的電子音,告知結束時間就快到了的時候。


    「——不好意思,已經,沒事了」


    這麽說著,露出一個極為勉強的笑容,背後的溫暖在依依不舍之間遠去了。


    「……啊……什麽嘛……」


    思考支離破碎,就連語言也變得十分貧乏,現在已經沒有自信,能好好地用語言來傳達自己內心深處的部分了。


    但即便如此,至少也要達成自己來到這裏的最低限度的目的,我動用著所有的理性開口說道。


    「我吧,你看……我還算是個老實人。關於錢的事,確實是有點過了,但這是我想要去這麽做的,所以你也沒必要對我感恩戴德的。」


    這樣就行了。


    「而且吧,我這人懶得出門,本來就很少跟別人進行人際交往,隻是白白地在一個勁存錢而已。當然我也會偶爾花在自己的愛好上麵,但也隻是在網上買需要的東西,倒不如說最近連這個都覺得麻煩了,有時候會根據月份的不同把信用卡的借額削減一萬」


    ……這樣就行了嗎?


    「我奔三了,還是單身,明明收入還算不錯,但這是怎麽回事?我對自己枯萎了的那副模樣蠻焦慮的。而且明明不是特別想要,卻還是買了最新的家電產品……」


    ——這樣怎麽行啊。


    「…………」


    都丟人丟到這份上了,事到如今還要靠著這些客套話是要幹什麽啊。


    正是因為這樣明莉才會離開的吧。正是這種浮於表麵的避事主義,成為了強加於她的偽善,給她帶來了困惑不是嗎。


    不要用腦子思考,不要找什麽理由,不要找臨時的借口。


    如果是真正想要傳達出的心意,就發自內心地說出來吧。不是這樣的話,那麽所有冠冕堂皇的話都是假的。


    我把流下來的鼻涕吧嗒吧嗒地吸掉,將從心底湧上來的感情,原封不動地轉換成語言。


    「土豆沙拉」


    「誒?」


    「我全都吃光了。還想再吃呢。所以……能拜托你嗎」


    「…………」


    「你能回來,再做給我吃嗎」


    「……我能回來嗎」


    「嗯」


    「……這樣真的可以嗎?」


    「可以的」


    「我可能會再給你惹麻煩的」


    「我幹這行已經習慣了」


    「……我留在你家,不會給你添麻煩嗎?」


    「大概吧」


    「……什麽嘛。這裏就算是撒謊也要說沒有這種事才對吧」


    「我偶爾,會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很煩」


    「……我打!」


    「幹嘛啊」


    「不準說我煩,我打我打!」


    「抱歉抱歉」


    不久後房間裏響起了計時器那不合時宜的電子音。到了必須結束的時間了。


    「……那就,繼續在你家叨擾一陣了」


    「……嗯,請多關照」


    「那筆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雖然沒法馬上就還」


    「這個就……」


    這件事是我自作主張地幹的。雖然根本就沒有要去征求她意見的打算,但直接把這件事告訴她,多少也有一種以恩人自居的感覺。


    我絞盡腦汁地想了想有沒有什麽聽起來比較順耳的話,最後,我的詞庫給出了以下的回答。


    「那就姑且當做服務費收著吧。——『同居』服務。一百萬的話,嘛,還行吧」


    這個回答情商不是很高嗎。……難道不是嗎?搞砸了?


    我對自己的幽默感沒有自信,而讓愈發不安的我得到拯救的是,


    「我可沒聽說過這樣的秘密服務!你傻啊!」


    正確到不能再正確的意見,以及她那笑得連牙齦都露出來的,與年齡相符的天真笑容。


    那張陽光燦爛的笑臉,以及眼瞼背後還殘存著褐色的麵容,真的和她有那麽一點點相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隻是穿著製服而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神田曉一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神田曉一郎並收藏隻是穿著製服而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