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到大沒有和人吵架的本事,情緒上頭,什麽都不管不顧,什麽都思考不了,連維持勉強的鎮定都做不到,隻要激動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 秦燼頓了頓,我見他下意識地想要挪動、掙脫,然後他用被皮帶綁著的雙手來捧住我的臉,摸了摸那些淚痕。 我執拗地轉過頭,如避蛇蠍一般躲開他的觸碰。 他固執,我也倔強到底。 看看究竟是誰先認輸。 終於,他像是妥協了,輕歎一口氣。 他漆黑的眼神凝視著我,隨後淡淡地陳述道。 “周怡是我的下屬,她過去從我父親手下辭職後,我以個人名義雇下了她。” “顧成懷,過去他外出求學家境貧寒時曾受過我的資助,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我委托他替我代管公司。” 在聽完這幾句話的時候我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悲哀,豁然開朗,還是什麽別的? 隻是事實的確比原本我想象的還要荒誕。 周怡與我認識了四五年,她如今替我處理大小業務,我工作上的任何決策都不會瞞著她,她亦口口聲聲叫我一聲陸總,叫我一聲老板,可一開始她就是秦燼的人,我甚至從來不知曉她跟秦氏企業還存在著聯係…… 我不了解的事可太多了。 秦燼委托顧成懷代管公司,誰的公司?當然是他的。 最可笑的是我在這家公司打工了四五年,自己還是所謂的ceo,竟然都不知道幕後真正的執掌者是誰。 我顫抖著說出那個我已然猜到,其實無以抵賴的真相。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什麽心理,大概是還存著最後一絲僥幸,垂死掙紮。 “所以你根本就沒有破產,也根本沒有到走投無路的地步……” “那個叫j.c的離岸基金是你的,對吧。” “嗯。” 秦燼簡單地應了聲,也徹底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我整個人都亂哄哄的,大腦仿佛停轉的機器,冒著滾滾青煙。 半晌之後,我很懵地問:“你手上有多少錢?” 秦燼報出了一個數字。 這人的身家依舊是我的十幾倍。 我感覺腦子裏“轟”地一聲,如同火山噴發,我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直接破口大罵道:“你他媽有臉在我麵前裝窮?” 我一巴掌扇在了他臉上,“啪”地一聲脆響。 我牙齒都在打抖,咯咯作響,冷笑著道。 “秦燼,你耍我耍得團團轉,看我一無所知地蒙在鼓裏,就這麽好玩麽?嗯?” 腦袋裏像燒起了一團火,焚盡所有僅存的理智,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哭,反而特別想笑,嘴裏卻身不由己地滿是眼淚的鹹味。 我覺得自己簡直就像一個滑稽的小醜,之前做過的每一件事、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狠狠地打自己的臉。 什麽你表現好,我就多給你點零花錢…… 你做我的家庭煮夫,我給你提供個住處,免了你的房租…… 誰稀罕啊,他稀罕麽? 這人是有什麽毛病嗎?還是他錢太多了閑得慌非要通過裝蒜和打工來體驗另一種人生? 我以為是我馴養了他,是他棲息於我的庇護之下,我以為我這一回終於可以安心地徹底掌握主動權了…… 可其實呢。 全部都是假的,全部都是被人刻意捏造的幻覺。 從頭至尾,唯一的真相是,他依然站在一個讓人恐懼的,我難以企及的高度。 秦燼躺在那兒,靜靜地凝視著我,甚至主動轉了轉頭,露出另一半沒被巴掌招呼過的側臉,麵不改色地淡聲道:“你打吧,隻要你能消氣。” 我毫不客氣地賞了他另一記耳光。 “繼續。”我冷冷道,“轉過來。” 秦燼像個忠實貫徹命令的木偶一樣又轉了下臉。 我一邊打他,手上卻沒什麽力道,反而眼睛裏的水一顆顆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鼻尖、眉上、頰側,滑到被單上,洇出深色的水漬。 也不知道在難過什麽,我就是受不了他耍我,騙我。 這人這麽會裝,怎麽不去提名奧斯卡影帝啊?擱我這兒可真是屈才了! 我越想,越是感覺自己的胸腔都如同一個脹滿了氣的氣球,馬上就要爆炸了。 我現在想捅死他的心都有,這人他媽的還不如在醫院做一株安安靜靜的植物。 我消氣,我哪有那麽容易消氣? 扇幾巴掌都算是便宜他的了,何況我根本都沒怎麽用力,聽著聲音響而已。 我想要以此折辱他,可實際上秦燼麵不改色,一副心甘情願承受、大義凜然的死樣子,我羞辱的唯有我自己。 他根本不會為此動容,我打他兩下對他而言估計和撓癢差不多,他說不定還在心裏暗暗得意呢吧。 我上趕著被他戲耍,被他如同個傻子一樣玩弄。 全部都是我自找的。 我狠狠抹了一把臉,搖搖晃晃地從床上翻下來,丟了把剪刀過去。 “你自己處理一下,然後,出去。” “既然你其實也不需要我給你的一切,既然你這麽厲害,那你走吧,別回來了。” “我們的那什麽雇傭合同就此廢除,秦總,您這尊大神我請不起。” 我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 原先叫他秦總是帶著親昵,可現在這個稱呼卻隻剩諷刺。 秦燼不應,看著臉色不太好。 我深吸一口氣,又重複了一遍,拔高聲音加重了語氣:“你、走。” 秦燼動了動唇,似是想解釋什麽。 我搶在他的話頭前開口道:“現在我非常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你最好在我還沒有到最憤怒之前消失。”我強忍著胸口火燒般的灼意一字一句地說,“到時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 拉開房門,我衝著他大喊道:“滾出我家,我不想看到你出現在我眼前。” 語畢,我轉過身,不再看他。 空氣安靜了許久。 等了半天,沒反應。 “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麽?!滾呐!” 我站在那兒,抱著胸,對著空氣吼了一聲。 秦燼這家夥什麽意思,聾了,選擇性失聰? 過了會兒,窸窸窣窣的動靜終於從我背後響起,應該是他自己弄開了纏繞的皮帶,穿上了衣服。 我對著牆,仿佛要把那麵白牆燒出兩個洞,連牙根都幾乎要給自己咬出血來。 從腳步聲能判斷他從床邊走了過來,停在我身後,站定,沒動,不知道還想幹嘛。 我忍耐著,絕不回頭看他任何一眼。 過了很長時間,他像是終於確定我不會再給他任何回音,自己慢慢地下樓了。 遠遠地,我聽到玄關處最外麵的門“哢吱”地響了一聲。 那一刻,我脫力地癱軟下來,一下子跪坐在了原地,再也沒法保持體麵的樣子。 不停地急促呼吸著,空氣卻像是到不了肺部一樣,不論怎麽努力,胸口宛如瀕臨窒息的缺氧感卻愈演愈烈。 無法排遣、想發泄卻不能、滿腔的委屈和氣憤的情緒無處釋放。 明明想要折磨的是他,其實也折磨我自己。 我內心確實明白,即使憤怒到了極點,自始至終,我沒有忍心說出分手這兩個字。 最讓我難過也最讓我對自己失望的是,我確切地聽到內心有個真切的聲音在不停地說—— 我不想讓這些天美好的日子結束。 我已經……完完全全舍不得他了。 確認門已上鎖,我慢吞吞地將自己從玄關挪回空無一人的客廳。 不久前放縱的餘韻仍清晰地烙印在身體裏,腿很酸、每動一下每走一步都感覺好重、身體從內到外所有神經都在一抽一抽地疼痛著,有一種撕扯拖拽著我,往看不見的深淵墜落下去的感覺。 我的確在下墜。 落進一隻精心編織好的網裏,秦燼站在上方,像過去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第66章 真正戴著項圈的人 那混蛋果真乖乖地走了,再也沒回來。 我以為我們至少得打一架或者砸兩個花瓶才能把他攆出門,然而事實上這回根本沒費我什麽功夫,他自己就幹脆利落、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配合得很。 我甚至懷疑他早就料到了我的反應。 就像秦航川所說的,他不告訴我,恐怕是一早知道我得知真相後一定會跟他急,所以他從始至終都瞞得滴水不漏。 而我也的確上勾了。 像一隻被泡在溫水裏的青蛙,他無聲無息地侵入我的生活,裝作無害而溫馴的樣子,引誘我放下警惕,卸下心防,等我終於反應過來,意識到不對勁,早都已經徹底淪陷,被他裏裏外外弄得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