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航川啪啪啪拍起了大腿,崇拜道:“……哥,行還是你行。”  我心道,秦航川這家夥明明連裝竊聽器和攝像頭這種事都敢做,竟然對秦燼言聽計從,一時我也是有點心情複雜。  整個談話到後來越來越偏離方向,我完全就是聽了整一個下午這倆位黑心兄弟怎麽密謀布下天羅地網的全過程細節。  其手段之多,心思之龐大縝密,簡直令我歎為觀止。  秦氏那些老家夥,多吃了幾十年的鹽,事到臨了竟然栽在這兩個年輕的小輩身上,倒還真是一點不冤。  倒是秦航川,這家夥可真是顛覆了我對他過去一如既往始終如一的廢物印象,我整個下午都還處於完全懵逼的狀態,就感覺自己的一小片世界觀破碎後正在等待施工隊重建。  怪不得之前唐玉琪那小子特意打電話來警告我說,自己被賣了還幫著數錢,底褲都賠了進去。  的確,我心有戚戚然地想,就唐玉琪那點水平,怎麽可能玩得過這心肝脾胃腎比煤炭還黑的秦航川。  聊到最後,秦燼看向我,征詢我意見地道:“老婆,他之前跟我提出想問你在公司要個職位。”  秦航川非常流暢地接話:“否則我就要上街去喝西北風啦嫂子,行行好嘛,給孩子口飯吃吧。”  秦燼麵無表情,一副甩手掌櫃做到底的模樣,他微聳了下肩,溫和地對我說:“你決定,我都聽你的。”  我立刻開始頭疼:“……”  說實話我對秦航川的業務能力依然非常懷疑。  這小子從前扮傻蛋草包著實是扮得太成功了,以至於我對他的固有觀念到現在都很難拗回來。  隨後我莫名又想,秦燼之前在我麵前裝孫子博我同情誘我放下警惕的時候……倒也十分有模有樣,我也還真的信了。  一時之間我都不知道是該懷疑自己腦子有問題,不該這麽輕易相信他人,還是感歎一句,這兩兄弟不愧是一個爹親生的,幹的事都一模一樣。  秦航川走後,我又留了會兒。  秦燼不知道是玩我的手玩得上癮了,抓著怎麽也不肯放。  他抬起眼,低低地道:“害怕了嗎?”  “秦航川是這樣的人,我也沒比他好到哪裏去,我做過很多比他更狠的事,也考慮過無數次要怎麽把我的血親趕盡殺絕。”秦燼輕輕地說,“我這家裏,就沒有一個好人。我,我跟他們,大概也沒有很大的區別。”  “隻是很多時候……”他很輕很輕地說,“我也想在你麵前,保持一點好的形象。”  我垂下眼,用我平生最溫柔的目光無言地看了他良久。  然後我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接著猛地,勾起手指彈了一下他的腦門。  秦燼“唔”了一聲,捂著遭受重創的腦門,麵帶委屈地望著我。  “屁。”我冷笑著道,“你也就這點膽子了。”  嘴上說得好像很狠的樣子,明明之前那個瞻前顧後,抱著蛋團成一團躲在洞穴裏怎麽也不肯出來的家夥也是他。  秦燼默不作聲了,討好地用舌麵親了親我的手掌。  我被他弄得十分手癢,頓時就想抬手往他臉上扇,擊打的動作在著陸前卻又換成了揉弄他的頭發。  大約是我良心發現,決定給他一些遲來的關愛。  今天的一日一次運動指標還沒有完成來著。  其他什麽都可以不幹,唯獨這個,秦燼每天得提醒我無數遍,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我不得不不斷安撫他,好言保證:“沒有忘,真的沒有忘,說好了一天一次,我答應了就一定會給你的。”  等到結束後時間又已經很晚了。  潦草地清洗完畢,我必須得離開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  “嗯。”  “慢點開。”  “知道了。”  “到家跟我說一聲。”  “嗯。”  我瞥他:“你像個老媽子你知道嗎?”  “都叮囑完了?想想還有什麽要說的嗎,快點,一起交代了。”  秦燼又變回了那副表情欠缺的模樣,他煞有其事地思考了一下,然後道:“好像沒有了。”  “是嗎。”  我不置可否地說:“那就好,我走了。”  然而臨走前,他突然動了動垂落的手,勾住我的小拇指,輕輕地問。  “你明天能再早點來麽?”  他用十分不好意思的聲音幹巴巴擠牙膏似的擠出幾個變扭的字。  “……我會一直很想你。”  “我一直、一直很想你。”  我腳下的步子微微踉蹌了一下,不由自主回頭看了他一眼,見到他臉上浮現出有一點難過有一點落寞的神情,話語中中竟帶著一種很複雜的,脆弱的顫音。  我一時有些怔然,可能是我從前從不知道,這樣脆弱甚至於無助的樣子會出現在秦燼身上。  換句話說,他對我要離他而去哪怕隻是一天時間這件事反應大到我都產生了一絲奇怪和不解。  是因為在醫院嗎?是因為他斷了腿所以格外容易情緒不穩定嗎?  我還沒走呢。我在心裏小聲地說。  你怎麽已經提前落寞起來了。第84章 在黑暗中過去半輩子  在最灰暗的那三年裏,我每次來醫院,最經常幹的事應該就隻是坐在秦燼的床頭。  他安安靜靜地睡著,我也安安靜靜地看著,有時候神遊,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但發呆的時間也可以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幾個小時就過去了,  我知道有些家屬可能會對植物人說話,企圖以此刺激喚醒病患的大腦,或者隻是純粹的,表達內心過載的情感,比如思念、痛苦、傷悲,就像傾倒情緒垃圾桶那樣,把負能量通通都倒給病床上這個一動不動的家夥,不需要發出回音,反而可以成為最好的聽眾。  但我從來不會這樣。  護工每隔幾個小時會進來,知道我來,他體貼地給我留足了和秦燼獨處的空間,而我每次在這裏坐很久,都讓他誤以為我來可以有很多話對秦燼講。  其實並沒有。我跟他隻有無言以對。  三年來,我隻是單純的,純粹的,坐在那兒而已,告訴他我來了。  若是真非要叫我講話,“我恨你”這三個字應該出現的頻率要比“我愛你”高得多得多。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隻有非常非常偶爾的情況,大概那麽一兩次,我的表達欲極度膨脹到難以忍耐的地步時,我曾對躺在病床上的他說過——  “秦燼,我希望你永遠也不要醒。”  “你就死在那兒吧,你怎麽還不去死,你死了我就安心了,再也不用管你了。”  “你以前要是能這麽聽話就好了,乖乖的,靠我養著。”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腮幫子:“真是破玩意兒,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就配天天在我腳邊搖尾巴,來,汪一聲我聽聽啊。”  “……”  直到很後來,護工告訴我,每次我走時,秦燼的手指似乎都會輕弱地動一動。  植物人偶爾也會有些肢體活動,但那並不表明是蘇醒的征兆,甚至完全有可能隻是無意識的正常反應,我便以為不過是巧合而已。  直到多年後的這一刻,我卻突然意識到我從前總是十分遲鈍地忽略了什麽。  他好像……是在舍不得我走。  隻是作為一個不能動不能言的“植物人”的時候,他就算想說也沒法表達,直至現在,他才會拐彎抹角地問一句,你下次能不能早點來看我。  ……我一直、一直很想你。  這個“一直”,是多久?是一天,一年,還是三年?  再高明的醫生,再先進的醫療設備,也不能完全準確判斷他是否還存有清楚的意識,人類的水平尚且達不到這一點,這方麵的研究還有很長的道路要走,連目前誤判錯診的比例都比我們想象得要驚人許多,大約在40%(*)左右。  我顫抖一下,突然有點不敢繼續往下深思下去了。  “秦燼。”我呆呆地望著他,半晌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說,“你……”  “你到底……是什麽時候醒的?”  我回過去揪住他的衣領,急迫地問:“我的意思是,你什麽時候開始恢複意識的?”  “所有醫生都跟我說你已經處於徹底昏迷的植物狀態,那你怎麽醒的?躺了三年,你像睡了一覺,突然就醒了嗎啊?”  秦燼在我的質問下徹徹底底地愣了一愣,我死死盯著他,絕對注意到他的表情像裂開一條深深的龜口那樣瀕臨潰散崩塌。  我拔高聲音:“到底什麽時候?你說啊!”  這一次,秦燼沉默了很長、很長時間。  然後,他終於緩緩開口了。  “我不知道多久。”他低聲道,“也許很多天,也許很多年,感覺……”  他用一種極度荒涼的聲音平靜地陳述著——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黑暗中過去了半輩子。”  “其他,什麽都沒有。”  我睜大眼,已然完全說不出話來,四肢發冷。  “但唯獨每次你來,我都能聽到。”  “你一共來過三十七次,每一次我都記得。”  “雖然你說不想我醒。”他啞聲道,“但那時我還在想,如果我還能有一次機會,我用我僅剩的時間求你原諒,我把我所有能給的都給你,雖然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你甚至已經不在意我是死是活。”  “我躺在那兒,隻要我清醒著,我就一直在想你,我一直想,想了很多種辦法,怎麽才能接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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