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電車的窗外,看得見櫻花樹,正是幾近盛開的時期。瑞紀環顧電車內,有群人帶著孩童,應該是要去賞花。天空萬裏無雲,賞櫻勝地想必已擠滿人。


    「點心的錢,我出一半。」


    瑞紀抓著吊環,對身旁的春男說。他提著伊勢丹百貨的紙袋。與瑞紀碰頭前,他先去買了伴手禮。


    「沒關係啦,這是小事。」


    瑞紀和春男一同前往間宮冬美的住處。冬美一直待在f縣y市,幾天前才回到東京。兩人有些擔心,決定去探望她。


    間宮幸太失蹤超過兩周。自從他前往已廢村的目隱村遺址,便音訊全無。他租的那輛車被發現停在道路的盡頭,可能是遇上山難。當地的山嶽警備隊協助搜索,卻一直沒找到人。冬美也去拜托了民間的山嶽救援隊,還出動直升機從上空搜索,卻一無所獲。據說,有幾個搜索隊員去目隱村遺址找過,依舊沒發現間宮的身影。


    他是單純遇難,還是碰上跟shiraisan有關的麻煩?如果找到遺體,就能進行判斷。盡管他可能存活,但過了這麽多天,情況實在不樂觀。


    相隔數日,今天又出現雙眼爆裂的死者。有些案子會上新聞,有些案子連網路上都找不到資訊。社會大眾並未將這些離奇死亡案件與詛咒連結在一起,僅從現代醫學的觀點來判斷,眼球爆裂不過是心髒衰竭引發的症狀之一,還說那些人在出事前已產生幻覺或幻聽。


    兩人下了電車,徒步前往間宮夫婦居住的公寓。這一帶是東京都內屈指可數的熱門住宅區,車站前往來的行人都打扮得十分時髦,連幼童坐的手推車看起來都比較高級。春男點開手機的地圖app,按照事先問來的住址帶路。


    「行道樹綠意盎然,真美。」


    「這一區好棒,真想住看看。」


    瑞紀和春男並肩走著,一邊閑聊。


    在公寓的玄關門口輸入要造訪哪一戶後,對講機傳來冬美的聲音,接著自動門開啟。兩人搭電梯到高樓層,尋找寫著「間宮」的門牌。


    按下門鈴後,冬美開門出來。雖然這陣子雙方一直以電子郵件聯係,但自從二月發生那場車禍,這是第一次見麵。


    「好久不見。」


    冬美說完,略顯緊張地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見她勉強微笑,瑞紀心裏很難受。她的氣色倒是不錯,可能是化妝的功效。她領著瑞紀和春男到客廳,請兩人坐下。春男遞出用來當伴手禮的點心,她不好意思地收下。


    冬美去泡咖啡。在準備的過程中,她有時會步出走廊,到另一個房間查看。


    「抱歉,今天親戚托我照顧小孩。小孩待在另一個房間,還滿乖的。」


    冬美回客廳後,主動向兩人解釋。如果仔細聽,的確能聽到另一個房間傳來電視聲。她沒說小孩幾歲,是男是女,不過多半是在看卡通影片,年紀應該還很小。


    「我實在沒辦法拒絕……」


    「哪裏,我們才不好意思,挑這種時候來找你。」


    三人在桌旁麵對麵談話,一陣閑聊後,才提起間宮幸太。


    「如果我和他一起去,可能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春男懊惱地向冬美低頭致歉。


    「他曾邀我一起去,現在回想起來,不該讓他獨自前往,應該要有伴才行。」


    冬美搖搖頭。


    「如果你陪他去,可能連你都會遇難,所以請別這麽說。」


    客廳一隅的架子上擺著一排相框,其中有小女孩的照片。之前曾聽說間宮夫婦有個女兒,幾年前出車禍過世了。想到冬美承受這麽多苦難,瑞紀不禁一陣心痛。


    明明應該是最悲傷的時候,冬美卻依然持續創作出各種不同版本的「shiraisan怪談」。她寫的新篇章會定期匿名發表在網路上,還會不斷調整文風,假裝全出自不同人之手。


    冬美告訴兩人間宮入院時的情況,及他失蹤前幾天的行動。他寫的有關「shiraisan怪談」的報導,內容已列印出來,瑞紀和春男輪流閱讀。報導中詳述他住在湊玄溫泉旁的湊壽館期間,進行的各種調查,也提及民俗學家溝呂木弦和目隱村。不過,shiraisan到底是什麽?行文至此,還沒得出結論就中斷了。


    既然冬美得照顧親戚的小孩,不要打擾太久比較好。想著差不多該走了,瑞紀站起身,春男卻忽然問冬美:


    「對了,聽說你的老家就在湊玄溫泉附近?」


    「對,真的很巧。」


    瑞紀不經意地看著架子上的相框,除了間宮夫婦和女兒的照片以外,也有一些老人的照片,應該是親戚吧。


    「聽說是從我曾祖母那一代搬遷過去,至於是從哪裏搬遷過去,我就不曉得了。」


    有一張看起來是在老人安養院拍的照片。那是泛黃褪色的老舊照片。一位高齡的女士坐在輪椅上,另外兩名女子靠在一旁,約莫是她的女兒和孫女。想必都是冬美的家人,五官十分神似。


    「那一帶有很多人姓『間宮』嗎?」


    「沒有,『間宮』是我丈夫的姓氏。」


    「那你結婚前姓什麽?」


    「我以前姓『石森』。」


    瑞紀取下那個相框,注視著輪椅上那位年長的女士。她的雙眼清澈,氣質高雅。瑞紀頗在意,總覺得似曾相識,一時卻想不起來。


    「我們差不多該回去嘍。」


    「好。」


    春男朝玄關走去。瑞紀把相框擺回原位,跟著走出客廳。


    走廊上還有其他房間,房門略微開著。瑞紀不經意地瞥了眼房內,一個小女孩背對房門在看電視,大概就是冬美親戚的小孩吧?冬美像要擋住瑞紀的視線,輕輕關上房門。


    兩人穿好鞋子,在門口點頭致意,向冬美道別。搭電梯回到一樓,踏出公寓,往車站走去。途中有個平交道,瑞紀和鈴木春男走近後,遮斷杆伴隨著框啷框啷聲慢慢下降。兩人停下腳步等電車通過,不自覺地盯著閃爍紅光的警示燈。電車發出轟隆巨響,沿著鐵路接近。


    瑞紀忽然想起在哪裏見過照片中的老婆婆了。


    二月八日,在山上遇見眼睛大得離奇的女人時,瑞紀昏了過去。在醫院醒來前,她作了一個夢。夢裏,瑞紀待在一個昏暗的場所,而木製柵欄的另一側,有個女人跪坐著,跟照片裏的老婆婆長得很像。雖然夢裏的女人十分年輕,不過五官輪廓都跟照片裏的老婆婆極為神似。


    隻是,那畢竟是夢,瑞紀的記憶有點模糊。


    電車通過眼前,又迅速遠去。


    遮斷杆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似地慢慢上升,頂端指向藍天。


    等在平交道前的人們魚貫向前。


    「瑞紀,怎麽了?」


    見瑞紀怔怔站在原地,春男疑惑地問。


    瑞紀搖搖頭。


    「沒事,走吧。」


    她決定把這件事拋到腦後,於是邁出腳步,跟春男一起穿越平交道。


    2


    溝呂木來到河邊的老人安養院後,笑容沉穩的石森壬生坐在輪椅上被推了過來。那一天,推輪椅的不是安養院員工,而是一名三十五歲左右的美麗女子,石森壬生說那是她的孫女。


    「外婆受您照顧了。」


    那名女子深深一鞠躬。她說剛好來安養院看外婆,便代替安養院員工陪著來了。溝呂木也向她行一禮。


    溝呂木與石森壬生交談時,她就坐在稍遠處看書。那一天,石森壬生講到目隱村下聘和結婚的儀式。訪談進行大約一小時後,石森壬生麵露疲色,談話便暫告一段落。


    「謝謝,後續的內容下次再請教您。」


    道別後,溝呂木準備離開老人安養院時,有人從背後叫住他。


    石森壬生的孫女跑過來,從皮包裏掏出一個紫色布包。


    「溝呂木先生,外婆要我拿這個東西給您。」


    他接過布包,打開一看,是折疊的泛黃紙張,上頭有著潦草的毛筆字跡。


    「外婆交代我後,我就在家裏找到這張紙。我看不懂上頭寫些什麽,不過好像是外婆以前離家時帶出來的。」


    溝呂木心裏有數。


    應該是倉庫裏的女人寫的恐怖故事吧?某人走在山路上,忽然遭到一個女人追趕。由於石森壬生記不住登場的女人名字,倉庫裏的女人寫成一篇文章交給她,沒想到正本居然保留到今天。


    「太感謝了,這是非常珍貴的紀錄。」


    「不客氣,我也很感謝您。聽外婆編的那些故事,應該滿辛苦的吧?」


    「編故事?」


    「就是我媽媽的故事啊。外婆不是告訴過您,她在旅館工作時,有人把嬰兒放在枕頭旁邊嗎?」


    「沒錯,她是這樣說的。」


    「那是她編的。」


    對方的神情略顯困擾。


    「二次世界大戰後,外婆搬到湊玄溫泉時,肚子裏已懷著我媽媽。」


    「噢,是這樣嗎?」


    溝呂木苦笑。孫女說生產時,還是請產婆在那旅館的大房間裏接生的。石森壬生是想開玩笑,才編出這個故事嗎?抑或是年紀大了,不小心把錯誤的記憶當成事實?這一點無從得知。


    話說回來,石森壬生和孫女的容貌十分相似,肯定有血緣關係。如果她扶養長大的,是別人放在枕邊的嬰兒,不可能這麽像吧?


    「那麽,這也是虛構的嗎?」


    溝呂木再次望向孫女拿來的老舊紙張,以及上麵寫的故事。


    「上麵寫了什麽?我看不懂,但那是外婆的筆跡。」


    溝呂木陷入混亂。按照石森壬生的說法,寫下這個故事的,是住在倉庫裏的女人。不過,她的孫女現在又說,這些毛筆字是出自石森壬生本人之手。


    搞不懂是怎麽回事。


    溝呂木先拋開這些疑惑,向孫女道過謝,便離開老人安養院。


    溝呂木回家後,妻子泡好茶端過來。他在書房喝著茶,一邊將石森壬生孫女給的那張紙攤開。不管是誰寫的,紙張確實已有些年代,不可能是最近才偽造,應該不是故意準備來騙他。


    毛筆字寫下的內容,跟石森壬生之前敘述的一樣。就是一個男人走在山路上,忽然遇見眼睛大得離奇的女人。溝呂木知道這一帶的一些傳說與民間故事,卻想不出有這種類型。不過有件事引起他的注意,伴隨鈴聲出現的那個女人的名字。


    用毛筆字寫著,死來山。


    應該可以念成shiraisan吧?


    目隱村信仰山神。故事裏出現的女人,可能屬於山神一族。實在沒聽過「死來山」這個名稱,想必並未正式列名登錄,也許是目隱村居民對周遭群山的敬稱?


    寫下這個故事的,是倉庫裏的女人,還是石森壬生?


    搞不好,其實根本沒有倉庫裏的女人,一切全是石森壬生憑空想象出來的。她應該真的居住過目隱村。在那裏生活時,她把恐怖故事寫在紙張上,直到最近才想起還收藏在家裏,便拿出來當佐證?既然倉庫裏的女人不存在,那個嬰兒當然就是她的孩子。她與留在目隱村的丈夫生的孩子。


    還有其他可能性嗎?


    倒也不是沒有。


    另一種個可能的情況是,名叫石森壬生的女性並不存在,老人安養院裏的老婆婆,就是倉庫裏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其實並未死在倉庫中,而是設法逃了出來。一路逃往山麓,假借「石森壬生」這個名字在旅館工作,一直活到今天。


    她決心隱瞞祈禱師末代子孫的身份,過著與普通人無異的生活。


    當然,根本不可能有這種事。


    溝呂木對自己的想象一笑置之。


    傍晚,溝呂木決定出門散步。


    透過山腳幢幢民房的間隙,可望見溫泉鄉的景致。


    在夕陽的照射下,迷蒙的水蒸氣閃閃發光,十分美麗。


    為什麽會取名為「湊玄溫泉」?不管他怎麽查,都查不出來。尤其是居然用了「湊」這個字,值得好好推敲一番。這個漢字含有「碼頭」的意思,不過這附近根本沒有可能建造碼頭的水域。


    有個小男生追著紅蜻蜓,似乎是渡邊家的孩子,他應該還有一個哥哥。兩兄弟常來溝呂木家玩,妻子每次都會端點心和果汁招待他們。溝呂木沒有子女,夫妻倆十分歡迎鄰居小朋友來作客。


    那個小男生看到溝呂木,跑過來熟稔地打招呼。


    兩人並排坐在能夠俯瞰溫泉鄉的山丘上,隨口閑聊。


    小男生剛滿九歲,目前就讀小學三年級。


    「你在學校都跟同學聊些什麽?」


    「漫畫、講老師壞話,還有恐怖故事。不過幾乎都是聽過的故事,很無聊。」


    聽到小男生發牢騷,溝呂木忽然想起方才在書房裏讀到的恐怖故事。


    「我知道一個大家都沒聽過的恐怖故事,你想聽嗎?」


    溝呂木詢問後,少年雙眼發亮地點點頭。


    在豔紅的天空下,溝呂木舉起食指。


    手指化為故事裏的人物,左右晃動,假裝正走在蜿蜒的山路上。


    那根手指的陰影頻頻晃過小男生的臉龐,恐怖故事揭開序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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