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井之頭自然文化園,一言蔽之就是動物園。


    它自昭和十七年開園,曆史悠久,占據著井之頭公園西側的一角。隻是,井之頭公園站位在東端,在公園站下車要走將近一公裏才能到自然文化園。真要去自然文化園的時候,會選擇最近的吉祥寺站下車。


    到達文化園入口一看,人還是挺多的。這也很正常,畢竟今天正值黃金周當中。畢竟已經四點多鍾了,人應該有所減少,但依舊有許多以家庭為單位的遊客,場麵十分熱鬧。該說,真不愧是連休的力量。


    我支付四百日元入場,裏麵比想象中的要空。在園內指引板上找到浣熊區後,我徑直朝那邊過去。


    浣熊區是一片用混凝土牆圍起來的窪地。估計這種動物並不怎麽受歡迎,看的遊客很少。


    在為數不多的遊客中,有個孤零零盯著浣熊的少女。她的背影很不起眼。


    一小時前。


    我正在家裏享受著慵懶時光,手機突然響了。『伊藤老師~』接通後裏麵傳出無比熟悉的,十分窩囊的聲音。我問她為什麽知道我的號碼,她隻是「欸嘿嘿」地一笑。她估計是想蒙混過關,但我卻隻感到可怕。正當我準備趕緊掛掉把她拉黑的時候,電話裏傳來她沙啞的聲音。


    『我想和您談談佩西的事~……』


    就這樣,我被叫到井之頭自然文化園。


    天名發現我,很丟人地喊了聲「老師~」。


    「為什麽要選動物園」我走到她身旁問。


    「這是因為……跟學生私會被人看見,會給老師添麻煩的,就想選個掩人耳目的地方……。所以就選在了快閉園的動物園……還有三十分鍾閉園,遊客數也該減少了~……」


    我明白了。理由雖然奇葩,但我也不是不理解。天名選擇這裏,看來是她以自己的方式顧及我立場的結果。我身為老師,對她的心意應該感到十分欣慰。


    但我早已看到『黃金周期間營業時間延長』的立牌,光附和一聲「是嗎……」就耗盡我全力了。正確地說,距離閉園還有一個半小時。可能是感受到了我身上散發出的沮喪氣息,天名指著圍牆裏對我說「老師您看,是浣熊啊」。浣熊在圍牆裏歡快地跳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它還在一直繼續跳。我不曉得浣熊想幹嘛,但看不出它準備停下的跡象。真是一種令見者催生悲痛之情的動物。


    「真可愛呢」天名毫不察言觀色地說道。


    「然後呢?」我先開口問道「說要談識別的事?」


    「啊,是的……那個……」


    話音剛落,天名的臉上便陰雲籠罩。她似乎難以啟齒,目光在遊移。


    「那個…………怎麽說好呢…………」


    「嗯」


    「佩、佩西她……是不是很奇怪~……?」


    我不知如何回答。


    不,她說的對。識別很怪。畢竟,她是擁有永恒生命的學生。我便回答「嗯,是很怪」。


    「那、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佩西的永恒的生命,是不是有什麽不對勁~……」


    「什麽意思?」


    「這、這個……我說不大清楚……。比方說,借別人的身體複活~……。還有,沒有死時的記憶……。怎麽說呢,總之很奇怪吧?老師您沒覺得哪裏奇怪嗎?」


    「我也說不好……」


    我還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借別人的身體複活確實很奇怪,部分記憶消失毫無疑問也很奇怪。


    可是,人死而複生本來就很奇怪。永恒的生命本身就很奇怪。相比之下,記憶跟身體之類的疑點反倒顯得比較能夠接受。


    「那個,我聽完佩西說的話之後,一直在思考……。永恒的生命究竟指的什麽呢。佩西是怎樣轉移到下一個身體裏的呢?可是,我不管怎麽想都得不出答案~……我真的很不擅長思考這種事……所以,請老師您幫幫我~……佩西她是怎麽轉移到可愛同學的身體裏的啊~……」


    天名同學泫然欲泣地緊緊抓住我。我顧及旁人的目光,輕輕將她揮開。


    看來她正對永恒生命的機製感到困惑。我認為,想用原理來解釋死人複活這種超自然現象,這種想法本身就不對。


    再說,我對識別的心靈寄宿在可愛身上這件事本身都尚未完全相信。即便綜合卡拉ok包廂裏的談話,我最終也隻是半信半疑。對這種超自然的事情能夠相信一半,我覺得已經非常離奇了。


    「識別同學永恒生命的秘密~……老師您就不好奇嗎~」


    「不,我是很好奇」


    「那請您好好思考啊~……」


    經她這麽一說,我覺得也對。


    我雖然對永恒的生命感到好奇,但沒有嚐試組織理論去思考研究。事到如今我才發現,是我擅自將其劃分為超常現象並停止思考。


    「話雖如此,我也想不到多像樣的原理啊……」


    「拜托了~」天名扯著我的衣裾。


    「我想想……」


    我在浣熊區圍牆邊上坐下。


    「精神轉移到別人身上,本身就不可能。所謂心靈,其實是腦神經回路的集成。死後將神經轉移到別人身上,百分百辦不到。至少當今現存的方法辦不到」


    「也就是說,用的不是當今現存的方法嗎……?」天名在我身旁坐下。


    「如果以現存方法可以做到,那所有人已經都擁有永恒的生命了。要麽是超自然現象,要麽使用超科技係統,否則無法在人死後將精神轉移到其他人的身體裏」


    「炒孜然鮮香」


    總覺得她發音有毛病,但我沒理會繼續說下去


    「超自然的方法無法從科學角度進行證實。比如說轉移靈魂,通靈術等超自然技術。它們依托精神不是『大腦』管轄,而是寄宿在『靈魂』當中的假說,通過轉移靈魂來實現精神轉移。如果能夠實現,轉移到新身體自然不在話下。至於記憶缺失……呃,大概是受被殺時的衝擊,靈魂缺失了吧?不,也可能破損的說法更為合適……總之,都是牽強附會的感覺」


    「靈、靈魂真的存在嗎……?」


    「我哪兒知道……。我也是全憑想象才說的,你再追問我也回答不了。總之,超自然的方法也就這樣了。如果不是的話,那就是」


    「吵咳血洗桶對吧……」


    發音徹底錯了,我還是咬咬牙忍過去算了。


    「超科技的方法,也就是用我們所不知道的厲害機械或者技術實現心靈轉移的情況。就像動漫裏經常出現的,戴上頭盔通上電那種。硬要給它塞點原理的話就是……用特殊裝置將神經細胞的狀態完全記憶,然後再用特殊裝置對其他人的腦細胞排列進行改寫重組。如果能夠做到,就能製造出與死去的人大腦相同狀態的大腦了」


    「那……那種事,真的可以實現嗎~……」


    不可能。且不談一兩百年後,我敢肯定至少以當今科學不可能實現。


    「那、那麽……」天名猛地把臉湊過來「識別同學的永恒生命,到底是炒孜然鮮香還是吵咳血洗桶?」


    我已然無語到了極點。


    「不,都不是。還有第三種可能性。這也是概率最高的可能性」


    「欸?欸欸!?是是是、是什麽!?」


    「第三種可能性就是,『可愛出於某種理由,正裝作已死的識別』。這並非超自然也並非超科技,原理上沒有任何破綻,是當前最有可能的答案」


    「不要啊啊~」天名抱住腦袋。


    「為、為什麽……為什麽要說那種話啊~……。您就沒有夢想,沒有希望嗎~……」


    「不是你讓我思考原理的嗎……。最後的假說最簡潔,最符合現實,是現狀下最理想的回答」


    「那麽,要怎樣才能打破它呢~……」


    「基本不可能吧……至少以目前的要素絕對無法打破。如果出現新的信息,或許能夠以此改變理論」


    「新信息,是嗎……可是……那我也做不來啊~……」


    天名的眉毛擠到一起,成了一個八字。


    新的信息……這話雖然從我自己嘴裏說出來,但我估計,顛覆可愛是胡說八道的假設還得需要相當勁爆的資料才行。就算從識別的房間裏找到通靈術道具也不能算作證據。要是找到滿是燈泡的頭盔到還有可能,可是那種東西通了電肯定也隻會發光罷了。不論過去還是現在,燈泡從來隻有一個功能,那就是發光。


    實話說,我還得到一個信息可以支撐是可愛胡說八道。


    在跟複活後的識別交談的第二天,我叫住了f班的主任老師,嚐試打聽可愛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我同樣也向f班的其他一些學生問過。


    但是,大家都隻是像在對標準答案一樣回答說「跟平時一樣」。


    我並不了解可愛原本是怎樣的學生,但從周圍人的反應來看,可愛的確繼續著一如既往的普通生活。這也就是說,識別完全以可愛求實的身份融入了班級裏。


    然後能想到的情況有兩種。首先是“起死回生的識別裝作可愛生活著”,然後是“可愛在裝作識別”。


    從常識來看,後者是正確答案。前者描述中存在一票否決的“起死回生”,而後者則完全沒有不合常理。


    「我說天名」


    「我、我在」天名連忙抬頭。


    「你為什麽想跟擁有永恒生命的識別交朋友?」


    「欸、欸?」


    「我很早之前就在想了。你說過,你想跟永恒生命的學生做朋友。接著,識別出現了。且不論是真是假,她確實死了之後又複活了。既然如此,你跟現在的識別做朋友不就好了?那樣也不行嗎?不弄清永恒生命的真相,就不能和她做朋友嗎?」


    我將最直接的疑問拋了過去。


    她為什麽想和永恒生命的學生做朋友?


    難道是青春期常見的自我意識作祟?是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的那個,被揶揄作中二病的精神狀態嗎?還是說,隻是純粹特別喜歡超自然?又或者,是純粹的興趣使然?我從純粹的疑問出發,向她提出了這個問題。


    可是,天名仍舊垂著頭,遲遲不肯回答。


    夕陽反射在她大大的眼鏡上。鏡片被光線遮擋,我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


    「老師……」


    「嗯」


    「您覺得,我能跟佩西成為朋友嗎?」


    這個問題讓我很難回答。


    實話說,她們兩人給我八字不合的印象。識別那個鬼樣子,而她又這個鬼樣子,相性可以說糟糕透頂。


    「嗯,隻要你們念著彼此」我含混地答道。


    「那麽,老師您又怎樣呢?」


    「我?」


    「您能跟佩西成為朋友嗎?」


    這個……我不好說。


    那家夥是相當難應付的性格。以我個人而言,我還從未和那種人交過朋友。不過,下定決心的話應該能夠相處一段時間,也不是無法拉近關係吧……?


    「我不清楚」我老實答道「不多花點時間,不更深入地聊一聊,我還不好說。相處一段時間之後,如果合得來,我想應該能夠成為朋友」


    「可、可是……佩西她,擁有永恒的生命啊」


    「嗯?」


    「佩西是擁有永恒生命的學生,而老師是普普通通的人類……。換句話說,佩西不是人類。老師,您跟不是人類的佩西也能成為朋友嗎?您真的覺得,能像對待普通朋友那樣對待不是人類的佩西嗎?」


    天名用認真的眼神麵對我。


    她說的一點不錯。假設永恒生命不是可愛胡說八道,她真的是起死回生的識別,那她確實不是普通人類。我不知道識別是怎樣的死而複生的,或許裏麵存在騙局,又或許她是幽靈,而且不能排除她其實是我尚不能想象的可怕怪物。


    但是。


    「能成為朋友的」


    「為、為什麽?」


    「朋友這種概念不取決於人種或是生物種類。朋友不是身體上成立的,而是心靈上成立的。所以,是不是人類應該不是太大問題,關鍵在於有沒有心,隻是這麽簡簡單單的問題罷了。哪怕普通人之間,沒有心也無法成為朋友。相反,隻要能夠感受到新,哪怕對方是小貓小狗,又或是怪物也沒關係。就算是跟擁有永恒生命的識別,我也能成為朋友。當然,你也是」


    「心……」


    「不好意思說得這麽抽象。但我認為,朋友就是那樣的概念」


    「那、那麽,老師您覺得……跟我也能成為朋友嗎?」


    天名用試探的目光向我看來。


    「這很簡單。隻要你別送我提貨卷就行」


    盡管我這麽回答,天名的臉上仍舊烏雲密布。她「欸~……」向我投來懷疑的目光。


    也罷,這種事靠嘴說是不會明白的。再說了,這或許根本不是能夠教授的東西。所謂朋友,是必須自己去尋找,隻能自己去找到的對象。而學校的存在,正是為了讓人親身體會這種事。


    「那、那麽,老師……」


    「嗯」


    「您能跟那隻浣熊成為朋友嗎?」


    天名指了過去。那隻浣熊還在跳。


    我能和它成為朋友嗎?實話說,我感覺不到它的心。因為,它從剛才開始一直跳啊跳啊跳個不停,跳了都估計十五分鍾了,我都懷疑那是浣熊造型的啟蒙玩具了。不,快回想起來。我在小的時候應該跟浣熊做過朋友。我還記得我拿蛋蛋仔給過動物園裏的浣熊,我曾經和它應該是心意相通的。在那一刻,我與浣熊的的確確是好朋友。


    「能的」


    天名嘴裏「欸欸欸~~」一臉無法釋懷的表情看著我。


    2


    連休結束,學校繼續開課。


    春季大型活動·運動會已經臨近,學院上下洋溢著活躍的氣氛。學生們做著比賽準備或舞蹈練習,放學後努力到很晚才走。


    另外,我們教員也得開始著手期中測驗的準備了。在這段時期,學生老師都很忙。但仔細想想,暑假之前也挺忙的,第二學期也挺忙的。我覺還是別考慮過於遙遠的事情算了。


    在如此忙碌的一天裏,我抽空來到學院內的圖書館。


    一般學校裏隻會設圖書室,但這所學院卻拿一整棟樓來做圖書館。學院從創建之初的明治時代開始一直收集著文獻,藏書量竟多達一百七十萬冊。這個數量足以匹敵大學圖書館。這裏的藏書雖然也出借給學院內的學生使用,但實際上確實幾乎是附近大學來借的更多。


    圖書館內,木製的古老書架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延綿排開。光看這些書架的藏書量,一般大型市民圖書館就已經望塵莫及了,然而這些還隻是借閱較多的書,大部分藏書其實被收納在二樓往上的書庫裏。


    我首先朝民族文化相關的書架看去。我以前跟那個專區幾乎毫無交集。


    我正在尋找靈異文化的書,目光在書背上掃過,看看有沒有跟精神、靈魂之類東西相關的簡單入門書。


    沒找到。哎,這也很正常。按照符合科學的分類方式,正是要存在得到廣泛認同的一般事實,才能存在對其進行簡明講解的入門書。然而對於靈魂等超自然性質的東西,基本上在大家的認識當中不盡相同。若是每個都要撰寫入門書,我們早就被那些入門書淹沒了。


    我先且抽出兩冊標題並不極端(沒標大宇宙意識之類)的書,然後去了下一個地方。


    自然科學專區十分友好,充滿了安逸熟悉的氣息。令人放心的分類標記號400溫情地迎接了我。不管來到哪個圖書館,隻有這裏才是我的家。


    我在這裏要找的是腦科學的相關書籍。大腦、神經與意識相關的主題。大腦雖然不是我專攻的領域,但在上學的時候至少對入門級別的知識吸收了不少。但是,腦科學是現代最尖端的領域,疏遠了幾年之後,還會有一些新理論登台。


    我手指在書架的書背上掠過,在一本單冊的精裝書上停了下來。這書本的標題為《鏡像神經元 發現會模仿的細胞》。


    鏡像神經元是近年來發現的一種神經細胞。


    當人在準備進行某種活動時,與之對應的神經細胞會進入激發電位。但鏡像神經元並非在自己將要行動時,而是在“看到”他人進行該活動時進入激發電位。它看到他人的活動,就像自己正在進行相同的活動產生反應,活動反應就像鏡子一樣,故而被命名為鏡像神經元。書名中“會模仿的細胞”也由此而來。


    這種鏡像神經元被認為在“理解他人的意思”與“共感”方麵發揮了一定作用。舉個好理解的例子,譬如說看到有人哭就容易跟著一起哭。這是看到別人悲傷地表情後,自己腦內相同的感情部分被激活,繼而產生的現象。通過“看”的行所獲取到他人的感情信息,對自身造成了影響。


    我此刻手指之所以停在這本書書背“會模仿的細胞”的部分,是因為我想起了可愛。


    我的心裏仍根深蒂固地認為,永恒生命是可愛胡說八道,換而言之,我仍認為她是在模仿已死的識別。但是以模仿來說,她做得又實在太過逼真了。


    問題就在這裏。對這個鏡像神經元精妙地進行某種處理,是否與她能夠模仿得天衣無縫的理由息息相關呢。不,就算將到這一步,我也並沒有具體的靈感。


    譬如說,通過藥物之類的對鏡像神經元進行精確控製,讓可愛一邊想象已死的識別的意識,一邊將其投影出來如何?那完全變成科幻情節了。但是,這至少還是比靈魂轉移要多幾分說服力吧。


    正當我認真思考著這種酷似小說素材的事情時,一個女生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到我身旁。


    「鏡像神經元啊」


    「……可愛」


    「嗬嗬,沒錯。我是可愛求實,也是識別組子喔,伊藤老師」


    識別露出平時那壞笑,答道。


    「看來您對永恒的生命興致盎然呢」


    「這又有什麽關係,我又沒準備調查你,隻是查書而已」


    這種時候遇見本人,實在有些尷尬,我索性放棄掩飾。


    「您說得對,盡管查,沒關係。書的話」


    識別盯著我手裏的民族文化的書。


    「嗯……文化方麵的研究嗎。還以為伊藤老師肯定會從自然科學方麵死磕呢,沒想到您涉獵這麽廣泛」


    「準確說是不得不擴大範圍吧……。既然道理上完全說不通,我覺得光靠自然科學得出結論恐怕有點懸。而且,現在的情況相較於科學,感覺更接近超自然現象」


    「請不要把自己的學生當成超自然現象啊。我有身體,有學籍,就是個極其普通的學生喔。除了是“第二個”」


    這就足夠超自然了。


    「倒是你在圖書館幹嘛?」


    「這是什麽話。我來圖書館的時間跟伊藤老師您比起來可是百倍之多啊。要學習,沒有比這裏更好的去處了」


    「了不起啊,學習嗎」


    「那即是我生存的目的」識別眼睛眯起來,朝圖書館的天花板望去「我每天能夠盡情的學習,完全是這座圖書館的功勞啊。隻要以學校的名義,什麽書都能夠買回來。不用我主動要求,全世界的新書就會源源不斷地向這裏匯聚。這座圖書館啊,是我永恒人生的生命線。所以老師,請您盡量愛惜書本」


    「你啊,別把公共資源說得像是自己的東西一樣」


    「也對」識別自嘲地笑道。「我會注意的」


    我看看牆上的時鍾。仔細想想,現在還是上班時間,不能光顧著在這裏摸魚。


    「我就先回去了」


    「啊,老師您等等。我有個小小的請求」


    「什麽事?」


    「能不能最近找個時間,三個人再一起談談?」


    「三個人,包括天名嗎?」


    「是的。地點就跟上次一樣吧。希望您能空出時間」


    「學校裏不能講嗎?」


    「不太方便」


    「好吧……我是無所謂」


    「謝謝」識別開心地對我微笑「我會跟天名同學也說一聲。等調整好安排再聯係」


    「好」


    「啊,還有老師」


    識別又轉身說道


    「那本書您完全猜錯了,還是別借為好」


    3


    圈好期中測試的重點後,我合上課本。我稍做休息,拿了受村君的點心。受村君氣呼呼地質問我「你是不是當成自己的點心啦」。還真沒錯。


    我吃了口蛋卷,向窗邊瞥了一眼。有賀老師不在,渡渡鳥在。最近有賀老師經常不在準備室。


    「宿舍的事很忙呢」受村君說「自從上個月案發後,修改門限啦換鎖啦之類的,好像很多事情都在商議」


    「受村君,我有個小小的問題想請教你」


    「什麽問題啊」


    「你為什麽對有賀老師的事情了解得那麽清楚?你的行動範圍跟我應該差不了多少吧。也就是去上課,上完就回準備室才對吧?又沒指導社團活動。有賀老師的新聞,你到底是從什麽地方搞到的?」


    「宿舍裏吧」


    「宿舍?」


    「是啊。我工作結束後經常去宿舍玩,有時在管理員室跟有賀老師一起喝茶,聊到很晚」


    我愕然了。


    「為、為什麽」


    「還有什麽為什麽……我們是朋友吧」


    「受村君,你在未婚女性的房間裏待到晚上,這不合適吧」


    「我也未婚啊」


    「別提無關緊要的」


    「啊,莫非伊藤老師你誤會我和有賀老師之間的關係了?啊,我懂了。你吃醋了對不對」


    我收繳了受村君的點心罐,把裏麵的東西全部倒進我自己的抽屜裏,把空罐子還給了他。受村君大叫,快要哭出來。


    我的憤怒究竟該如何描述才好呢?我連管理員室都沒進去過。我也知道我和受村君與有賀老師的交情有長短之別……可是……我咽不下這口氣……。


    「不用擔心啦,我沒想過跟有賀老師交往啦……」受村君緊緊抱著空罐說道。


    「我可以相信你吧,受村君」


    「疑心病真重。對了,我想到一件事。有賀老師喜歡的類型,應該正好就是伊藤老師你這種」


    「當真?你該不會是隨口應付我吧」


    「是真的啦。我也覺得伊藤老師你很不錯。我要是女孩子,肯定會追你」


    受村君說出相當惡心的話。這時,該說他真不愧是藤凰學院的廣末涼子。坦白講,我還真有那麽一丁丁點心動了。


    「先不提這些,請把點心還給我」


    「那你告訴我一條有賀老師的情報,我就還你一個,一個個地還給你」


    「全部還給我啦!」


    「要等價交換」


    「欸~……那就,我想想……」


    受村君拚命回憶有賀老師的情報。多麽直率的人啊,真希望識別跟天名能跟他學學。


    「啊,對了,伊藤老師。雖然不是有賀老師的情報,但我聽到了一件你可能感興趣的事情」


    「不是有賀老師的情報,點心我可不還你啊」


    「那就算了……」


    「說笑的說笑的」


    「還給我啦,我說真的……。我想想,老師你知道豐羽馬高中嗎?井之頭路前麵的」


    「我知道啊,濱田山是吧?」


    豐羽馬高中距離藤凰學院很近,是一所普通全日製都立高中,為男女混校,偏差值相當高。


    「豐羽馬怎麽了?」


    「那個,我也是剛剛才聽說的。豐羽馬的一名女生在連休期間消失了」


    「你說什麽?」


    「人已失蹤,據說昨天發出了搜索申請。說不定隻是單純的離家出走,但現在尚無定論。隻是我們學校發生過那樣的案件,便傳達各學校提高警惕。明天的教職工會上估計會提出來」


    一抹不安在我心頭閃過。


    這該不會……


    識別被殺的案件,還沒有結束嗎。


    難道警方提到的過路魔,在從最初的斬首案發生過去超兩周時間的現在,依舊潛伏在這附近嗎?


    「千萬別突然跑回來」受村君說道。


    我也真切地懷著相同的心願。


    4


    出吉祥寺車站沿jr高架前行,帕青哥店的喧囂沉寂許多之後還往前走上一些,便看到跟上次一樣破破爛爛的樓房杵在眼前。


    我進到裏麵,在樓梯間發現化身可愛求實的識別組子正在等我。她依舊穿著熱褲。我想是不是該提醒她控製一下暴露程度,但又感覺最近這種樣子算是普遍現象,令我難以判斷。


    星期天。


    我再次來到吉祥寺那家破舊的卡拉ok廳。


    天名還沒來。識別說先進去等她,我們就做了登記進了包間。


    服務員送來冰咖啡喝可樂。我們一邊閑聊一邊等天名過來。


    「你不能跟天名做朋友嗎?」


    「沒戲」識別一口回絕我的提議。


    「怎麽這麽幹脆……。她確實有點那個,但保守地說,她也是個好人啊。雖然不會察言觀色這點讓人有些應付不過來就是了……」


    「竟然逼著人家跟不懂察言觀色的女生做朋友,老師您好過分啊」


    「才沒有逼你……」


    「老師,您似乎誤會了一件事。跟她交不了朋友,並不是天名同學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嗯?」


    「我認為,所謂朋友是“對等”的關係。我當然也知道,不太大的差異是能夠彌補的。如果隻是上司跟下屬,富人跟窮人之類的程度,跨越差距成為朋友也不是難事。隻不過,我的情況十分特殊。我和天名同學之間是“永恒生命的學生與普通學生”的差別,我完全不認為這道鴻溝能夠填平。我已然類似於不同於人類的其他物種了。老師,您也不認為能跟小狗狗做朋友吧?還是說,您是那種人?超喜歡南極大冒險的那種人?」


    我想起在井之頭自然文化園看到的浣熊。我跟它終究沒能夠心意相通。


    「不,可你說物種不同未免講得太過分了吧」我反駁道「我們能夠這樣正常對話。我認為我能跟你成為朋友」


    「我不認為」識別再次一口否定「我雖然喜歡老師您,但要跟您做朋友就另說了。所以,我跟天名同學也無法成為朋友。辦不到的,我肯定」


    連半點希望都不給。我覺得幸好天名不在場。


    不過,我也能理解她的意思。


    擁有永恒生命的人,一定也能理解普通人的感受。她隻用回眸過去就可以了。但是,一般人卻無法理解擁有永恒生命之人的感受。對永恒的生命,我們隻能去想象。或許,這確實談不上對等。


    但是。


    擁有永恒生命的代價就是無法與任何人成為朋友,這未免有些太過令人惆悵了吧。


    「老師,您別動不動就把心思寫在臉上啊」


    我吃了一驚。我此刻是怎樣的表情呢?


    「伊藤老師真是個好人。我已經有多少年沒遇到心地這麽善良的老師了啊。這可不是在調侃您喔?老師您的品質是一種美德,您應該好好珍惜。要跟心地如此善良的老師談論這種事情,我還真是於心不忍啊……」


    「你到底打算說什麽……。話又說回來,天名動作真慢啊」


    「啊,對了。不好意思,老師,天名同學今天不會來了」


    「……你說什麽?」


    「說想三個人一起討論,其實是騙您的。其實我隻想和老師您單獨聊聊。但我覺得,宣稱三個人一起的話,老師您更容易答應」


    看來我被算計了。


    如果讓我和識別單獨在一起,我的確多少會有些警惕。看來她的策略成功了。


    「……你要聊什麽事啊」我明知為時已晚,但還是提高了警惕。


    「咱們兩個需要單獨聊的,除了案件還能有什麽?」


    案件。


    識別組子被殺案。


    此時,我猛然回想起來。


    「識別,你知道豐羽馬高中的事嗎?」


    「嗯?啊,我是聽說過。說是有女生失蹤了?」


    「對,就是它……這跟你被殺的案件會不會有某種關聯?」


    「隻是失蹤的話,還什麽都不好說呢。且不論發現屍體的情況,以目前的階段就連是案件還是意外都說不清,想也是白想」


    「這麽說也對……」


    「好了,先別管那件事了。今天來聊聊我的案件吧。就說說,我腦袋被砍下來的方法吧。老師您知道嗎?」


    識別靠在沙發上,把腿翹了起來。


    「您覺得,為什麽我的腦袋被砍下來了?」


    「咦?」


    「就是從屍體上砍下腦袋的理由啊。老師您能想到嗎?」


    砍頭的理由。


    把頭部切斷的理由。


    會是什麽呢……試著去想,一下還真想不到。倒不如說,砍頭這種異常的犯罪心理,我這個普通人哪兒能理解。


    「砍頭的操作,其實比想象中要費力」


    識別不等我回答,自己講了起來


    「我並不知道我的頭是具體是怎樣被切割下來的,也不知道用了怎樣的工具。因此,之後記憶方便多少會有些混亂。總之,老師您聽我說就對了」


    我點點頭。


    「那麽我來講個盡管經過了層層猜測,但相當能夠令人信服的說法吧。我的頭毫無疑問是在死後被砍下來的。這個預想非常合理,畢竟幾乎不可能把腦袋從活生生的人身上砍下來。除非突然冒出居合劍術高手用日本刀幹淨零落地手起刀落之類的特殊情況,否則不可能活生生把人腦袋砍下來。我們首先排除那類不符合常識的情況」


    我心想,你這個不符合常識的代名詞還有臉說。


    她接著說道


    「所以根據常理推斷,這次的凶手是在將我殺死之後把頭砍下來的。報導中的說法是絞殺,這個結論的確比較妥當。估計是將我勒死之後再慢慢地砍下了腦袋。但是老師,這個“慢慢地”存在疑點。剛才也說過,把人腦袋砍下來其實是相當費力的重勞動。我不知道工具是刀具還是鋸子,總之這個工序耗時耗力。對砍頭熟練的話或許要另當別論,但那也隻有殺人魔符合條件。我想表達的意思總之就是,砍頭對於凶手而言是個非常危險的行為。實施過程中可能被人發現,也可能會留下多餘的證據,總之致命的危險數不勝數。然而,凶手還是不惜冒著如此之大的危險把頭砍下來了。反過來也就是說,凶手擁有不惜冒著危險也要把頭砍下來的理由。到此為止,您能理解嗎,老師?」


    識別一副瞧不起人的態度說道。但是,我才不會對她的舉止逐一做出反應。我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我們就以『砍頭有著理由』的假設繼續討論吧。我對這個理由有一些頭緒」


    說著,識別豎起右手的食指。


    「一、砍頭為目的異常的殺人魔」


    「哪有一上來就沒頭沒腦……」


    「但這是最合理的情況喔,老師。非常容易理解,沒有反駁的餘地。凶手是怪人,所以這就夠了」


    她說的的確沒錯。如果凶手真的是異常過路魔,對行凶理由便無需任何解釋。就算問他「為什麽要砍頭」,他一句「就是想砍」就夠了。


    接著,識別豎起中指。


    「二、想要頭或者身體其中之一」


    「我覺得……不是這個吧?」


    「是啊,雖然我自己提出這個說法,但我也覺得沒可能。因為,腦袋被砍下去卻沒有帶回去。頭和身體都扔在了現場」


    「確實是這麽聽說的」


    也就是說,二者都被留了下來。切到一半放棄的話倒還好說,都已經切下來了,肯定會把想要的部分帶回去才對。


    「所以,這個說法可以排除了。最後是」


    識別作出三的手勢。


    「三、想要隱藏屍體的身份」


    「這個理由挺像模像樣啊」


    「嗯。這是懸疑小說中的常見手法,把頭砍下來以掩蓋死者身份的策略,常用作將屍體調包。但因為與第二個說法相同的理由,同樣可以排除掉。不論隱藏身份還是偷換屍體,不把砍下來的腦袋藏起來便毫無意義」


    識別自顧自地頻頻點頭。


    「於是,剛才一共講了三種可能性」


    「不,剛才的三種裏麵隻有一種可能才對」我當即答道「因為二和三都被你自己否定了」


    「是啊,老師。我也這麽覺得。第一種可能性最高」識別用左手握住三根手指中的一根。「途徑的過路魔入侵校園,碰巧發現我就把我殺掉並把腦袋砍了下來。沒有辯解或反駁的餘地,是個美妙絕倫的出色回答。隻不過……」


    「隻不過?」


    「這並不是一起普通的殺人案。並不普通的這起案件中,存在著並不普通的第四種可能性」


    「第四種可能性……?」


    識別豎起左手一根手指,加上右手一起變成四。


    「四、」


    她揚嘴一笑。


    「測試我怎樣複活」


    「啊」


    我禁不住驚呼出來。


    把頭切下的理由。


    勒死之後甚至還把腦袋砍下來的理由。


    「這起案件中有著普通案件裏絕不可能存在的要素。那就是,我這名遇害者擁有永恒的生命。從這一點深入思考,賦予斬首的嶄新觀點便隨之浮現。這次的過量殺害,或許是對永恒生命的探究。把我勒死不算,甚至把頭砍下來,隻為驗證我能夠真的死而複生」


    「等、等一下」


    我連忙打斷她。


    如果……


    如果真按她的說法……


    「沒錯,伊藤老師」識別再次揚嘴一笑「若支持這個說法,知曉我永恒生命的人就是嫌疑人」


    我啞口無言。


    嫌疑人。


    知道識別組子永恒生命的人就是嫌疑人。


    那就表示。


    是我,以及……


    「天名……」


    不可能。


    這種事不可能。


    「不可能……你真的相信有這種事嗎?」


    我一邊否定,一邊拚死思考。


    那種是真的有可能嗎?


    那個畏首畏尾的天名,對識別下得了殺手嗎?


    她真的能夠砍下一個人的腦袋嗎?


    我的感情在前麵否定。


    但是,我的理性又格外冷靜地進行了分析。以高中生的力量,能夠把人的腦袋砍下來。隻要有足夠的時間,那並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可是。


    就算那樣……


    「識別……難道你真的在懷疑天名?她不是能幹出那種事的人,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吧?天名沒那個膽量,她絕對幹不出殺人之類的事情。沒錯,而且……警方也在按過路魔殺人的方向調查不是嗎?你自己不也說過,異常罪犯作案才是最佳答案吧。然而,你卻說知道永恒生命的人就是嫌疑人,你怎麽能憑那種蠻橫的理由去懷疑天名?我絕不認同」


    「也對呢」


    我眼睛瞪得滾圓。


    「也對?你……」


    「老師您說的沒錯。我也不覺得天名同學幹得出那種事。把天名同學當凶手,確實不太靠譜」


    我眼睛再次瞪得滾圓。


    識別輕易地認同了我的主張。


    「可是啊,伊藤老師」


    識別用習慣喝了口可樂,然後把杯子放下,直直地盯著我。


    「很遺憾。真的非常遺憾。我已經掌握了確定凶手身份的決定性證據。我已經知道誰是凶手了」


    「你說什麽?」


    「伊藤老師,我就重申一次吧。我掌握了某個決定性的證據。而且,我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


    識別把同樣的台詞重複了一遍。


    然後,她直直地盯了我一會兒……


    揚嘴一笑。


    「好了,老師。我再點一杯可樂,如果您有什麽話想說,就趁我喝完之前講給我吧?」


    5


    周末過去。


    周一的井之頭線,一如既往的人滿為患。中午很空的井之頭線一定是我的幻覺。是敵人的精神攻擊之類的。隻要堅持完全的意誌打破幻想,一定就能識破中午電車同樣擁擠不堪的事實。


    昨天,周日。


    識別喝完第二杯可樂前的那段時間,就如同一場刑訊。


    她一句話也沒說,死都不肯說。平時話那麽多,最關鍵的事情卻死不鬆口。


    識別一開口就岔開話題,然後回歸主題,又岔開話題,又回歸主題,在如此反複的過程中等待。她一直等著我主動說些什麽。


    沒錯。


    識別在懷疑我。


    態度那麽明顯,任誰都看得出來。那家夥完全認定我就是凶手,已經徹底認死了。她是懷著確信,懷著除我之外不作他想的確信在跟我談話。


    識別說,她掌握了確定凶手身份的決定性證據。


    簡直荒謬絕倫。怎麽可能存在那種東西。


    我不是凶手,我沒殺過識別,怎麽可能憑空冒出什麽證據。就算真有證據,毫無疑問也是偽證。


    我拚命試探,想從她嘴裏套出那是什麽證據。識別不肯說。她斷然沒有直接咬定我就是凶手,但態度卻明明白白。她對重點隻字不提,隻是臉上掛著壞笑,直直地注視著我。


    到頭來,我什麽也說不出來,識別也什麽也沒告訴我,就這樣大概過了三十分鍾,她喝完了可樂。然後那家夥就說了句「我明白了」,我們就離開了卡拉ok廳。


    在車站道別的時候,我對她說「你要是真知道凶手是誰就別猶豫,直接報警吧」識別非常開心地笑了笑回答說「說得對」。我覺得,那家夥直到最後都在懷疑我。


    我不知道她後來有沒有報案。如果她真有決定性的證據,警方應該會出動捉拿凶手。但是,她不可能有那種東西。我什麽都沒做。


    …………可是。


    不安在逐漸膨脹。


    識別發現的證據是什麽?她會不會真有指認我是凶手的東西呢?如果那是連警察都會相信的決定性證據呢?我會不會被冤枉逮捕呢?


    我想要相信,事情不會那樣。日本的警察非常優秀,不可能憑不確定的證據就隨便抓人。


    另一方麵,我不認為識別會相信那種不確定的證據。她能擺出那般自信的態度,我認為應該真的是掌握到了決定性的證據。就算是錯的,那無疑也是足以讓識別和警方信服的,不容置疑的鐵證。


    我在心裏反反複複確認自己不是凶手,一心一意向上天祈禱。


    我到達學院,在校門口遇見了有賀老師,她關心地對我說「伊藤老師,你很累嗎?」我臉色一定很憔悴吧。


    我跟有賀老師一起登上準備室所在的四樓。


    在走廊拐角處,我們發現一個東西,停下了腳步。


    準備室門口放著一個小小的白色盒子。那是個約二十公分見方的紙盒。


    我到任一個半月,從來沒遇見準備室門口一大早被放置那種東西。


    我有股不好的預感,便讓有賀老師留在原地,獨自朝紙盒走過去。


    紙盒在視野中漸漸變大。盒蓋看來沒被開過。


    隨著越走越近,裏麵的動詞呈現出來。


    感覺就像電視上的猜謎節目。


    我走到盒子旁邊停下,向裏麵偷看。


    裏麵放著照片。


    就一張照片。


    平躺著的,胸口染得鮮紅的可愛求實的照片


    然後跟那張照片一起還放著一樣東西。


    人的心髒。


    6


    今天總算是過去了,整天就像打仗一樣。


    繼上個月之後,學校再次停課,我們全體教員疲於應對這緊急情況。這次又有大批的警察及相關工作者湧進學園,身為發現者的我和有賀老師接受了細致的詢問。當時,我還跟刑警討論了幾句。警方說盡管真凶尚未查明,但跟砍下識別腦袋的應該是同一凶手。


    到了晚上十點多鍾,職員辦公室才總算恢複平靜。或許更準確地說,大家都已精疲力竭。剛才召開緊急職員會,決定取消運動會。誰都知道,現在根本沒工夫去管那種事。


    我拿起包,離開職員辦公室,然後走出校舍,沿林蔭道走到校門。我的腳步十分遲緩,全身上下疲憊不堪。


    怎麽辦才對。


    我該怎麽做才能避免這場悲劇。


    當初哪怕來硬的,也應該讓識別去報警嗎?


    還是說,昨天不應該在車站就跟她道別,而是應該好好把她送回宿舍呢?


    心頭的後悔揮之不去。我凡事都應該更加謹慎才對。明明殺人凶手尚未歸案,卻跟學生在校外碰麵,而且還讓她一個人去回宿舍。就算情況再怎麽特殊,就算識別有違常理地死而複生,這種讓學生暴露在危險之下的也必須避免。


    可愛被殺了,死而複生的識別又被殺了。我難辭其咎。


    我,


    我……


    是不是應該辭去教師的工作呢。


    我的衣裾突然被拉住。我渾身一抖,停下腳步。


    拉住我的人是行成海。


    估計她是從宿舍出來的,正穿著運動服,直直地盯著我的臉。


    「外麵很危險,快回去」


    我用虛弱的聲音,就說了這麽一句。這已經是我的全力了。


    但不知為何,行也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她的臉傷心地皺著,抬頭看著我。


    我突然想到,行可能跟可愛是朋友。這次被殺的,原來是行的朋友嗎?


    如果是那樣……


    如果是那樣,我哪還有臉麵對她。


    我忍不住,表情扭曲起來。


    「啊,老師……」


    「………………欸?」


    「對不起,老師……我沒有那個意思……。我並不想讓老師您露出那樣的表情啊……」


    我恍然大悟。


    「你是,識別嗎?」


    「對,伊藤老師。看,我還好好的。請原諒我,我絲毫沒有想過讓您感到悲傷」


    「我的事無所謂!重要的是你啊……!你又一次……」


    「嗯,我知道。老師,拜托了,請冷靜下來聽我講」


    我顫抖著,強行把要說的話咽回去。我默默點頭。我現在隻能聽識別來講,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件事。


    「老師,拜托您聽了不要生氣。昨天我應該說過,我已經知道凶手的身份了。但是,那其實是騙您的。我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誰,也沒有掌握證據」


    「什……!」


    我啞口無言。


    「為什麽要撒那種謊……不對,更重要的是,你說你不知道凶手是誰……。那麽,難道這場殺人案還會繼續下去?被盯上的人顯然就是你啊。難道說,你每複活一次就要被殺死一次,一直被殺下去?」


    「不」


    識別閉上眼睛,搖搖頭。


    「就讓這個案件劃上句號,結束這個荒唐的事件吧。我也不想繼續被殺了。伊藤老師,就在明天。明天再奉陪我一次,可以嗎?我會向您解釋我為什麽要撒謊。然後,就讓我和老師您一起,結束這場蠢得無可救藥的事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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