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起來,看見手機頂的led燈在閃爍。很久不見除了充電時的閃燈了,是來短信了麽?我揉著睡眼,把枕邊的手機拿到手上。懶得拔充電線,一點亮屏幕,通知欄上頓時顯示來郵件了。


    如今都是用聊天軟件交流,收到電子郵件也是件稀奇事。我料定準是廣告郵件,點開郵箱,發現是一個陌生的郵箱地址發來的。


    【(無主題)


    明天12點到和泉站檢票口】


    “……這是什麽。”


    明天是周六,和泉站是離學校最近的一個站。是誰約我出去麽?既然我沒印象,那應該是失憶前約好的。我搜了一下對方的郵箱地址,卻沒有任何記錄。


    怎麽一回事。


    一個從未和我郵件交流過的人,突然叫我明天出去。明天我是有空,去一趟也無妨,可起碼得弄清出去的目的。


    【抱歉,請問一下你是誰?】


    我剛一按發送,下一瞬間便來了回信。


    【mail delivery subsystem


    郵箱不存在,發送失敗。】


    “誒?”


    事情越發撲朔迷離了。


    對方的郵箱不存在?那是怎麽給我發郵件的?對方是發完郵件後就注銷了郵箱麽。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


    不祥的預感。明天該不該赴約?這莫名其妙的,不去感覺也無所謂。不過,我挺好奇為什麽會約我出去。


    以前的我,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或許,會和這有聯係也說不定。


    “叉櫻,早上你給我發郵件了麽?”


    放學後,我直接向她問道,她白了我一眼:


    “沒有。”


    “這樣啊。”


    “發生什麽了?”


    “不知是誰給我發了郵件,我想回信,卻顯示對方郵箱不存在。”


    起初以為是對方設置了拒收功能,可這樣也不會顯示郵箱不存在。看來對方的郵箱真是不存在。


    “……郵件內容是?”


    “約我明天去和泉站。”


    “你要去嗎?”


    “我還在猶豫。”


    “對方是誰挺在意的,你一個人會有危險,我也一起去。”


    “你幹嘛擅作主張。”


    對方是危險人物的話,就更不能讓她去了。我正想著找個理由拒絕她,教室門突然打開了。


    第一反應是有人來商量了,可來訪的他穿著熟悉的t恤和籃球褲。


    “永一,你果然在教室。”


    來人似乎認識我,想必是籃球部的人。我也是籃球部的成員,他應該是我的隊友。


    他見我無動於衷,臉色暗了下來:


    “我是tomoki啊,吉村智輝,籃球部部長。”


    說起tomoki,是在聊天軟件上問過我來不來晨練的人。我和他有這麽深的交情麽。這樣一個朋友,我竟然給忘了,內心深處不禁一陣難受。真想向他賠禮道歉,可這不過是我的自我滿足罷了。


    “……怎麽了?”


    “我想讓你去參加下訓練,也快到比賽了。”


    “我?”


    tomoki點了點頭。


    我甚至都忘了,自己在籃球隊裏是什麽站位。我以前從來不擅長運動,沒想到還跑去打籃球了。


    現在本是訓練時間,tomoki還特意跑過來叫我。為什麽這麽執著讓我回去呢?


    “為什麽要叫我?”


    “你是我們隊的核心啊。”


    “……真的?”


    “是啊,我和你是主力前鋒。你這一個月沒來,訓練都沒法進行了。雖然知道你出了事,不過一次就好,你就來參加一下訓練吧。”


    “…………”


    沒想到我竟然是這麽重要的角色,簡直出乎意料。當我放學後和叉櫻一起無所事事時,tomoki肯定是在忙得焦頭爛額。


    我朝一旁的叉櫻使了個眼色,她不說話地點了點頭。待會來商量的人就交給她了。


    “行吧,我去。”


    “噢噢……!”


    “永一終於回來了。”


    “下次比賽贏定了。”


    我走進了體育館,籃球部的成員一見到是我,便開始紛紛談論了起來。而且都是誇讚我。看來我真是籃球部裏不可或缺的人才。


    籃球部全員大約有十五人,正在進行半場五對五訓練。女子籃球部則在隔壁場做相同的訓練。她們一見到我,便望著我竊竊私語起來。


    tomoki拍了拍我肩膀:


    “你先去熱身,之後加入五對五訓練。”


    “這麽快,我不行啊。”


    “可以的,總之來吧。我和你一起打首發。”


    可以想象,自己絕對打得很爛。可部長都這樣開口了,隻能相信自己了。


    十分鍾的跑步拉筋後,我加入到了訓練。比賽時長先定了個七分鍾。對手和隊友們都迫不及待,紛紛摩拳擦掌。心中緊張和興奮混雜在一起,感覺血管跳動得更加劇烈了。


    15-8


    首發對替補的七分鍾對抗賽,結果如上。首發得8分,替補得15分。


    比賽結束了,場上隻聽見大家的喘氣聲。感覺喉嚨幹得發痛,呼出的氣摻雜著血腥味,全身汗流不止。我把手撐在膝蓋上,緩了足足一分鍾。


    我打得毫無默契。


    我在場上仿佛是個局外人。老是穿丟球,還和籃板下的隊友撞在一起。我打了一個回合,大家的表情便從期待轉向失望。吹哨完場之前,我一直在拖隊友的後腿。


    我抬起頭,正好和tomoki碰上了眼。他苦笑著來到我身邊:


    “畢竟你很久沒打嘛。”


    說著,他又拍了怕我的肩膀:


    “要不再來一次?”


    “……不了,我先回去了。”


    隻這一句,他沒再挽留我。


    我回到教室,見到叉櫻孤零零地在座位上玩手機。


    “訓練怎麽了?”


    “……累死了。我失憶前就沒去一陣子了,身體遲鈍了好多。”


    她隻說了一聲“是嗎”,便閉口不再說話。我耐不住沉默,喃喃了一句:


    “我完全辜負了大家的期待。”


    叉櫻瞥了我一眼。


    “失憶前的我,是隊裏的首發,而且還是戰術核心。可我今天完全發揮不出來,讓大家失望了。”


    我全身攤在椅背上,出神地望著天花板。過了差不多十秒,叉櫻開口了:


    “即便這樣,現在的你就是你。”


    現在的我——就是真正的我,是這個意思麽。


    無論是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我就是我。我隻是失去了記憶,其他是一樣的。隻要找回記憶,我就能變回曾經的我。並沒有哪一邊才是真正的我。


    口袋裏的手機震了,是來信息了。


    【請來體育館後麵。】


    是一個叫椎名由香的人發來的,是我不認識的……不,是我忘了的人。突然這樣叫我出去,我心裏是沒有一點頭緒。


    叫我出去……忽然,我想到了早上的郵件。


    或許和這有什麽關聯。


    我來到了體育館後麵,見到了一位女生,她身上穿著籃球服,束了一個單馬尾。她應該是女子籃球部的人。她筆直地看著我,從其眼神中,可以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意誌。


    “學長。”


    她這樣叫我。還以為她和我同年級,沒想到是學妹。


    “……對不起,你知道我那個……”


    我拐著彎向她暗示了失憶一事,她立時垂下了眼眸,緊抿著嘴唇:


    “沒事……我能理解。”


    她說能理解,卻沒說能接受。聽起來是這個意思。


    “我叫椎名由香,是女子籃球部的。學長對我……”


    說著,她含糊了起來,思考了半天後,眼珠瞥向了右上方:


    “學長對我,稍微比較親近。”


    這說法另有深意。她說是親近——並沒有說在談戀愛。我和叉櫻已經是情侶,她和我想必隻是朋友關係。


    “所以找我什麽事?”


    “我看了剛才的對抗賽。”


    “……啊啊。”


    椎名直直地盯著我,仿佛在窺探我的瞳孔深處。


    “學長隻是失憶了而已。失憶不是沒法治吧?”


    心因性失憶症是能治的。如今,校方也已經采取了對策。為了讓我們記起過去,大人們選擇了不插手,問題都交由班內自行解決。


    “好像是能治好。”


    “那我來幫學長治,我會讓學長找回真正的自我。”


    她的臉上寫滿了類似於正義感的堅決。聽見她這話,我恍然大悟。


    真正的自我。


    對於椎名而言,真正的我是以前的我。不單是椎名,對於tomoki,對於母親——對於我身邊的所有人而言,以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現在的我,隻是突然性格大變的一個陌生人。


    一旦認識到這一點,內心深處仿佛被什麽刺中了。比起刺痛,我更在乎找到了正確答案的觸感。


    “謝謝你……不過沒事的,我會自己去解決。”


    椎名一瞬間瞪大了眼,露出了苦笑。


    “怎麽了?”


    “沒什麽……這話說得好像以前的學長。”


    “……這樣啊。”


    椎名道了一聲再見,便快步離去了。


    我,必須找回以前的我。對此,我已經心中有數了。


    2


    我來到了和泉站,掏出手機看下時間,是十一點四十分。來得早了點。檢票口前麵有綠窗口,我便背靠在那柱子上。


    為了摸清郵件的目的,我遵照上麵所寫的來了。感覺不像是要出事的樣子。要真是無事發生,我可就頭疼了。這封郵件是關乎失憶前的我的唯一線索。這裏得出現個人,發生點事兒,我才能憑此追溯自己的過去。


    周六就是人潮湧動。我玩著手機,時不時抬頭望一眼,看叉櫻來了沒。


    “…………”


    叉櫻終究還是要跟著來。這是我個人的問題,本不想讓她摻和進去,可依她的性格必定是不許的。我很清楚,她就像一輛沒刹車的跑車,油耗盡前絕不會停下。當時我把郵件的事跟她講了,或許,心中是隱隱期待著她來也說不定。


    讓我一個人去麵對過去,是有點可怕。


    若是身邊有叉櫻在,我能把自己的過去玩笑著跟她講——到時候,叉櫻大概會說些在理的話吧。


    十一點五十分,已經到了約好的時間,叉櫻卻還沒出現。沒想到她有不守時的一麵。反正我有手機消磨時間,等下去也無所謂。


    叉櫻大概會從站北口出來,我往那邊瞟了一眼,見到一位佝僂老奶奶為難地站在樓梯下。她的旁邊是一個裝著超市購物袋的手推車。


    我頓時明白了狀況,走出了一步。腳步卻就此停了下來。


    記得曾幾何時,我也站在過這個地方。同樣地有個老人為難地站在樓梯下,當時的我過去問了聲要幫忙嗎。那老人說了句“那就麻煩你了”,便把其中一個行李遞給了我。我接過行李,剛要往樓梯上走,那老人卻大叫了一聲。


    ——有小偷。


    於是我被附近的人給抓住了。我對警察解釋了一番後,才解開了誤會。時間則已經被耽誤了三個多小時,而且心情糟到了極點。


    當時的情感逐漸湧上心頭,是委屈、氣憤、憤怒和絕望。


    我把邁出的腳收了回來。我可不想再吃一次癟了。


    “我來幫你吧。”


    此時,有人向老奶奶搭了話。是叉櫻澄。


    老奶奶不好意思地說了聲不用,她則立即拎起手推車,一眨眼的功夫,便朝樓梯上搬了起來。老奶奶目瞪口呆,片刻後才開始上樓梯。叉櫻見狀連忙下了樓梯,扶起了老奶奶的手。


    此情此景,讓我的心頭湧起了一股負罪感。為什麽我沒去伸出援手呢?為什麽就此停步了呢?


    然而,即便如此,在無數次的想象中,我仍會選擇停步。


    登上樓梯頂後,老奶奶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


    “謝謝你,幫大忙了。”


    “接著是要去哪呀?”


    “搭電車去行政中心。”


    “這樣啊,那我就送到這裏了,一路上要小心哦。”


    老奶奶若不是要搭電車,恐怕她還打算一路送到目的地。叉櫻與老人道別後,朝我這邊走來。


    我和叉櫻對上了眼,她向我舉起了小手,像是在打招呼一樣。對此我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你等很久了?”


    “有點兒,是我來早了。”


    “哦。”


    “……剛才那位老奶奶挺開心的。”


    “啊,被你看見了?”


    她沒有覺得難為情,隻是單純的一臉驚訝。


    “我以前也試過一次,跟你一樣想去幫老奶奶搬東西,結果被冤枉成小偷了。”


    “啊,這種事我也遇到過,最後把警察也鬧來了,太折騰人了。”


    “誒?”


    我驚得叫了一聲。


    叉櫻也遇上過同樣的人?


    ……即便上過當,這次她也願意伸出援手?


    渾身的力氣似被抽去,我小小地歎了口氣,連抬起視線的力氣也沒了。


    我沒去幫人,叉櫻卻幫了。本以為是兩人過去的經曆不同,卻並非如此。哪怕被吃過再多的虧,想必她也一定會挺身而出。


    沒錯,她不就是這樣的人麽?為何我還會吃驚呢。


    “…………”


    我努力地俯視自我,想從中一窺究竟。在那裏有的,是為了維持自我的自信。


    那是對正確的自信。無論何時何地,我總能保持理性,準確地判斷事物。這一點始終不變,這是我唯一的自我認同。


    然而,這一自我認同,似乎要被叉櫻給否定了。


    “快到十二點了。”


    “嗯。”


    我沒有考慮過接下來作何打算。要是無事發生,那今天就到此為止了。探尋過去的線索也會就此中斷。


    我提起十足的精神,細細留心周邊有何變化。有沒有偷看我們的人,有沒有什麽出事的預兆。


    然而,毫無發現。


    車站大鍾的時分針重合在了十二點,表示正午已到的一段歡快音樂響了起來。


    一定會有線索的,肯定——


    “……什麽事情都沒有哩。”


    “這不可能。”


    就在這一瞬間,手機震動了一下。我從褲袋中掏出一看,是來郵件了。總算有事發生了,我對此暗暗鬆了口氣,並點開了郵件,是上次的郵箱地址。


    【(無主題)


    去電影院看電影。m42889】


    接下來是得去看電影了。後麵的一串數字是什麽意思?我手托著下顎,正凝神地望著手機,叉櫻則探出身來,把頭湊近了手機屏幕。一陣清爽的橘味發香,從她的秀發飄蕩了過來。我的手依然握著手機,頭不由地側向了右邊。她怎麽毫無戒心就靠過來了。


    她總算看夠了,並挪回了身子。


    “這一串暗號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哩。”


    叉櫻再一次湊近來看手機,我隻能拚命地往後直腰,把臉盡可能地遠離她。這個姿勢太折磨人了,我幹脆把手機遞給了她。


    她沉吟了幾分鍾,最後放棄了,把手機還給了我。


    “總之先去電影院吧。”


    不照著做也沒有意義,我和叉櫻於是遵照指示,朝電影院走去。電影院在車站商場的最上層,從檢票口出發,不到五分鍾就到了。


    電影院的門前有一個架子,上麵排滿了宣傳冊子,我們則停在這兒駐步不前。粗略看了一眼有什麽電影上映,卻沒有感興趣的。


    雖說要看電影,但不知該看什麽好。郵件上也沒寫。


    電影院裏有不少情侶,前後左右都被一對對男女給包圍了。在旁人眼中,想必我和她也是如此。我起初還詫異為何這麽多情侶,後來才發現今天是某部愛情電影的上映日。嵌在牆裏的屏幕正循環播放著宣傳片,片名是叫《向天祈願永不分離》。該導演的前作賣得大火,這次的電影則倍受矚目。


    聽說是熱議電影,我便心生抵觸。或許是逆反心作怪,總覺得大家都去看了,那我不看也罷。連消遣娛樂都要去迎合他人,隻讓我覺得厭煩。


    一旁的叉櫻把宣傳冊一張張地拿到手上看,臉上滿是認真,我向她搭話道:


    “你覺得看哪個好?”


    “你解開郵件的暗號了嗎?”


    “沒有,毫無頭緒。”


    我並不認為那是暗號。一來文本太短,二來沒有意義。應該隻是打錯或是亂碼。


    “……叫我們出來的人又沒指定,看什麽都行吧?”


    “是麽。”


    為何讓我們看電影,我雖然搞不懂,但這樣大費周章地發郵件,其中必定是另有深意。


    比如說時間。對方指定十二點到和泉站,一到十二點就吩咐我們去電影院看電影。下命令的人肯定知道,走到電影院花不了五分鍾。如此一算,應該有正好在這個時間點進場的電影。


    自助取票機前排成了長列,我們從一旁走過,來到了購票前台。前台同樣排起了長龍。上麵的大屏幕顯示著上映電影、進場時間、以及相關的座位情況。


    我看了看手機時間,現在是十二點十分。


    正好有一部諜戰動作片,不過應該不是它。時間也太緊了,都快檢完票了。


    下一場的則是,如今的熱議愛情片《向天祈願永不分離》。上映時間是十二點四十分。


    “《向天祈願永不分離》現在開始檢票。”


    檢票員的聲音響起,現在恰好到了進場時間。


    莫非,是想讓我們看這部電影?


    “叉櫻,看這個麽?”


    “沒興趣。”


    “說的也是——”


    她剛剛唯獨沒拿起這電影的宣傳冊,她也不像是追潮流的人。


    叉櫻既然說不想看,那就不看了,反正我也沒興趣。花大錢無聊地呆上兩個小時,這也太憋屈了。活生生的花錢買難受。


    郵件上隻說了去看電影,具體看什麽無所謂吧……


    “那你有想看的麽?”


    “……這個。”


    她把一張宣傳冊拿給了我看,是剛開場的諜戰動作片。我看了看售票台上麵的屏幕,下一場是在下午三點。


    開場前的時間如何消磨呢。


    “還得等到下午三點,我們去幹什麽好?”


    我向叉櫻問道。她正要張口說話,就在此時,響起了不爭氣的一聲,像是小動物在啼叫,音源來自於她的肚子。她看上去如平常般冷靜,眼珠卻微微斜著向下,下唇緊抿著。這些微小的變化,便是她害羞時的模樣。


    “你餓了?”


    沒想到她會因為肚子叫而害羞,我不禁笑了起來。


    “不許笑,我揍你哦。”


    “抱歉抱歉,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車站商場裏有一家快餐店,我們便去了那兒。中午時分正好人多,我們排隊排了足足十分鍾,才總算等到了空位。叉櫻死死盯著菜單,我吃快餐從來隻點芝士焗飯,不看菜單也罷。窗外是車站的周邊景色,我正望著來往的人群,叉櫻突然獨自搖了鈴。


    店員馬上過來了,她卻還一臉較勁地盯著菜單。隻好我先點了:


    “我要一份芝士焗飯……叉櫻你呢?”


    “一份牛排、一份瑪格麗特披薩、一份麵包還有一份布丁。”


    她一口氣說完了。我被這點餐驚愕住了,店員則已經下好了單。


    “……你這麽能吃?”


    “不知道該點牛排還是披薩好,幹脆兩份都要了。我們一起吃。”


    “喂喂……”


    你也太豪放了吧。我又不是大胃王,幫你吃不了多少。


    等上菜時,她還盯著菜單不放。她該不會還想加餐吧,見我詫異地看著她,她才把菜單放回了原位。所有的菜一起上了,把餐桌占了個滿。見她的嘴角微微抿笑著,我不由地去想,或許以前也有過相似的一天。


    以前和叉櫻談戀愛時,一定也像這樣出去玩過。這附近能去的,也就這車站商場和快餐店。我和她也一定來過這裏。


    或許,就在這家快餐店,就在這個座位上,我和她做過一樣的事。


    那時的我,對叉櫻是怎樣一種想法呢?


    會是和現在一樣詫異?或許是微笑望著她?如今的我,已經無法揣測當時的想法了。


    “…………”


    今天能否弄懂這一切呢。


    郵件上的指示,是探尋過去的惟一線索。然而,我卻搞不懂郵件的用意。十二點來到了指定的地方,卻不見一個人,去了電影院也一樣不見人。


    把我叫出來的人,究竟是有何意圖。


    本以為會有一個我以前認識的人出現。那人聽說了我的失憶,終於忍不住在我麵前現身——事實卻並非如此。


    難道隻是單純想愚弄我?


    郵件應該還會來,到時候自然會知曉答案。


    叉櫻是一臉的滿足,而我則是難受地按著肚皮,兩人走出店門時已是下午一點半。時間尚早,我們便在商場裏逛了起來。她對雜貨店和服裝店不感興趣,這樣也消磨不了時間。


    然而,當我們經過一家遊戲廳時,她的視線被娃娃機定住了。


    “……怎麽了?”


    見她看得入迷,我朝娃娃機裏看去,裏麵是掛著泳圈的扭蛋貓玩偶。櫥窗上貼了一張紙,上麵用紅色大字寫著“本日新品”。


    “想要麽?”


    “……這個一周後在網上有得買,不用了。”


    說著這話,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邁起腳步,正要離開遊戲廳之時,她拉了拉我的衣角:


    “等我玩一下,可以嗎?”


    “行。”


    她到換幣機把五千円紙幣換成了百円硬幣。這不像是玩一下而已。我望著她和泳圈版扭蛋貓激戰正酣,口袋中的手機震了一下,是來郵件了。


    【(無主題)


    去遊戲廳,把新出的扭蛋貓拿到手】


    打開郵件的一瞬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個近乎確信的預感浮上了腦海。我打開手機裏的程序管理,逐個逐個去看,終於找到了一個陌生的app,名字是“定時郵件”。


    點開app,彈出了一個界麵,上麵顯示時間、地點、地址以及內容的輸入欄。裏麵的發送地址,正是剛才收到的郵箱地址。


    啊啊,這樣啊。


    原來是這樣。


    這下真相大白了。我雙手捂著臉,順勢將頭發往後一撩,深深地歎了口氣,如同是墜入了深淵。


    車站是原本的集合地點,郵件中的暗號則是取票碼。之所以要去遊戲廳拿新款扭蛋貓,是因為這是和叉櫻的約會。


    本來,今天是我和叉櫻去約會的日子。


    昨天開始發來的郵件,本是來提醒我的。


    是過去的我,發給了現在的我。


    看過電影後,我和叉櫻便匆匆分別了。我沒心情和她在一起,電影情節也完全忘了。腦中滿是不得不去思考的事、以及胡思亂想的事。


    “我回來了。”


    走進家門口,母親從起居室冷不丁探出了頭:


    “今天做了餃子喲。”


    “肚子不餓,我那份一點點就夠了。”


    母親僵住了,好奇地瞅著我的臉:


    “哎喲,這真是稀奇。”


    “怎麽了?”


    “你明明最愛吃餃子了。”


    “……我下次再吃個夠吧。”


    我並非特愛吃餃子,對它隻是一般的喜愛。它卻是我以前的最愛,不知這是不是也和人際關係有關。或許是叉櫻愛吃餃子,而我受她所影響了。


    我提著沉重的腳步,上了樓梯,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裏。也懶得換衣服,一口氣躺到了床上,合上了眼。我現在隻想一動不動地好好休息。身體是閑下來了,腦袋卻不由自主地轉了起來。各種不想麵對的事充斥在腦海,終於我得出了結論。


    以前的我太優秀了。能帶領班級,在籃球部是王牌,還和叉櫻談戀愛了。


    現在的我太差勁了。在班上不敢出頭,在社團扯人後腿,還愛不上叉櫻。


    這也相差太遠了,搞不懂個中的邏輯。


    怎樣才能找回過去的我?


    我曾經以為,這個問題過於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得通。然而並非如此。


    過去和現在,唯有一點不同。


    那就是,愛不愛叉櫻。


    僅此而已。


    對於過去的我而言,叉櫻便是全部。我愛她,愛到設計了一個完美的約會計劃,還發郵件來提醒自己。


    為何我會這麽愛叉櫻澄呢——?


    要是能理解這一點,或許,我就能變回過去的自己、真正的自己。


    3


    午休時我把白戶叫到了天台。吹薩克斯的有備用鑰匙,可以隨意進出天台。我來到時,發現白戶早在了,她坐在柵欄底上,膝上擱著飯盒。她一見到我,便衝我揮起了小手。


    “坐旁邊行麽?”


    “不行,夏美會吃醋的。”


    那我無地可坐了,隻好幹巴巴地杵在她麵前。白戶指了指身旁:


    “愣著幹嘛,坐下來呀。”


    “你是失憶了麽,好可怕。”


    白戶調皮地笑了笑。我在她身旁坐下,從塑料袋拿出了菠蘿包。白戶把暖色的飯盒巾解開,在膝上鋪展開來。


    “你竟然吃菠蘿包呀。”


    “誒?不行麽?”


    “菠蘿包可是叉櫻的最愛,之前見你買菠蘿包隻是為了喂她。沒想到你自己會吃。”


    我還幹過這種事?一點實感都沒有。


    “所以呢?”


    “誒?”


    “你叫我過來是要幹嘛?”


    她這樣來問,我反倒不好意思開口了。這樣吃完菠蘿包就走人又不行,隻好把心一橫問了出口:


    “我是怎麽愛上叉櫻的啊。”


    “怎麽愛上叉櫻?”


    白戶沒好氣地重複了一遍。


    “這種事就別問他人呀,除了你本人誰還會清楚。”


    “可是我也不清楚啊。白戶,在你看來是怎樣的?”


    白戶放下了筷子,抬頭望著天空沉吟:


    “我這外人也不太清楚……隻是,叉櫻對你而言好像是必不可缺的。叉櫻也離不開你。你們像是兩塊歪掉了的拚圖,正正好好拚在了一起。”


    必不可缺是麽。


    可是如今,我和她沒在一起也沒關係。我沒有叉櫻也行,叉櫻沒了我也沒有任何問題。


    “反正你自然而然會愛上她的啦。”


    “不能自然而然了,我必須盡早愛上她。”


    隻要理解了我為何愛上叉櫻,我就能搞懂當時自己的精神狀態。如此一來,我就能搞懂該如何變回以前的我。


    一刻也不能耽誤了,我必須盡快回到以前。


    籃球部也好、學妹也好、媽媽也好,大家都期盼著以前的我。


    “九瀨同學。”


    白戶特意叫了我的名字,用責備的眼神盯著我:


    “愛這種感情,是無法理解的。”


    “誒?”


    “我愛夏美,你能理解我這份‘愛’嗎?你能分毫不差地明白,我是如何愛上夏美的嗎?”


    “這個……不能。”


    我怎麽可能懂,我對海野又沒有愛意。哪怕我愛海野,我的愛和白戶的愛是不一樣的。愛她什麽地方、愛上她的契機、和她的回憶,這些全都不一樣。


    想真正弄懂愛一個人的感情,這根本不可能。


    “所以你別妄想去弄懂。你隻要坦率麵對自己的感情就好了。所謂的愛,是最不能用理論去解釋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愛情並非理論,不是靠對照對比得來的。


    怎麽去推理都是白費功夫。


    這樣我該如何是好。


    我該怎麽辦,才能再一次愛上叉櫻?


    放學後,叉櫻一如既往地來到了我的鄰桌,一如既往地玩起了手機。教室的門也是照常關著,沒有人來商量,能隱隱感覺到門的孤寂。


    “叉櫻。”


    “……怎麽了?”


    “你覺得自己的優點是什麽?”


    “能幹。”


    她不容喘息地答道。


    “真的麽……”


    我本來手托著腮幫,胳膊突然被打了一下,腦袋瞬間失去了支撐。像是不倒翁一樣,腦門一下磕到了桌麵。


    “身為班長哪會不能幹嘛。”


    實際上,班上的事感覺沒有她也無所謂,反正這段時間我已經對此深有體會。要是沒了我,來商量的事不會解決,她在班裏也會被人孤立。可這些要是說出來,必定會被胖揍一頓,我選擇了噤口不言。


    “還有呢?”


    “……幹嘛問這個?”


    “我是在幫你找優點啦。”


    撕破嘴我也說不出:這是為了愛上她而找線索。叉櫻似是認同了這一說法,繼續道:


    “正直。”


    “正直?”


    我半帶嘲笑地重複道,她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哪兒正直了。”


    “大家羞於去做的事,我都能好好去做。”


    “那不是羞於去做,而是大家在猶豫而已。而且不去做才是明智之舉。”


    “才不是這樣。”


    的確,叉櫻比任何人都有關愛心,能拚命地去幫人。可她沒察覺,自己的行為卻會導致大家的不愉快。


    “久住的事也好,砸麥的事也好,小鳩的事也好,海野的事也好,你的處理方式太過衝動了。從來沒考慮過後果。”


    “我有認真考慮過後果。”


    這樣爭吵下去也說不清,純粹是浪費功夫。


    我越和她說話,對她便越感覺火大。我和她是從根本上的合不來。我不由抱住了頭,究竟自己是怎樣愛上她的,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放棄了和她說話,擺弄起了手機。感覺和她再說下去也沒用。一點開屏幕,發現來短信了。


    是女子籃球部的學妹,椎名發來的。


    我來到了體育館背麵,椎名早在等著了。她穿了t恤和籃球褲,上身還掛著號碼布,看來是從訓練中偷溜出來的。一見到我,她不打招呼便直接問道:


    “學長怎麽樣了?能變回以前的學長嗎?”


    “……這個嘛。”


    感覺是變不回去了。可是麵對這期盼的目光,我不好意思說實話:


    “你為什麽想要我變回以前?”


    “誒,這個……”


    說著,椎名扭扭捏捏地挪開了視線:


    “這可是秘密喲。”


    看這撒嬌般的聲音以及態度,我大致上明白了。我卻要當著她的麵說出來:


    “你是暗戀以前的我?”


    “誒誒!居然問得這麽直白!?”


    椎名紅著臉瞪大了眼。我不作聲地點了頭,她便低俯下臉龐,半晌後才微微點了頭:


    “……我曾經在這裏哭過。”


    “誒?”


    “我本來就不怎麽會打籃球,給大家拖了後腿……因此訓練時我來得比誰都早,走得比誰都晚;老師見我這麽刻苦,就安排我上了比賽。那比賽一年才有一次,有些師姐還隻能坐冷板凳。而我發揮得又不好……就……”


    椎名哽住了,要說的話似是擠在了喉嚨。她勉強地笑了笑,話被笑容裹著吐了出來:


    “我被欺淩了……雖然程度不太重。”


    “這樣啊……”


    “她們故意不給我傳球,把我的球鞋弄丟了。我就躲在這裏哭。結果被學長看見了,你還向我搭了話。當時我說了聲沒事,隻想快點離開這地方,學長卻抓住了我的胳膊,安慰我說下去……於是我就向學長坦白了一切。學長隨即幫我製止了欺淩,還幫我訓斥了那幫人……現在我沒再被欺負了。所以說,學長是我心中的英雄。”


    這是哪來的豪傑啊,我不由地懷疑。


    見到有人哭就上前搭話,這一點尚且能夠理解,現在的我也會這麽做。可是把人強行留下,問出話來,還親自去製止欺淩,這些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


    別人都要走了,哪有人會去挽留下來;聽到別人被欺淩了,頂多就安慰兩句罷了。


    這不是正常之舉麽?


    有些人就不願意傾訴煩惱,你強逼人家說出口,萬一起反作用了可怎麽辦。你貿貿然跑去和欺淩的人當麵對質,萬一適得其反了可怎麽辦。


    這種不顧後果的魯莽做法,和叉櫻一模一樣。我絕對做不出來。


    “學長對人又溫柔,還是大家的領頭羊,真的太耀眼了。”


    過去的自己沉甸甸地掛在了胸中。


    她用了耀眼來形容。想必在眾人的眼中,過去的我便是這樣的。我很清楚。


    對現在的我,誰也不抱期待。


    是病。現在的我隻是患了病,一時失去了原本的自己。隻要醫治好了,就能康複回來。我就能變回大家期待的樣子。


    如此一來,我也能去回應大家的期待。


    大家想要的是,像叉櫻那樣的我。


    “像叉櫻那樣……?”


    驀地,我想起了白戶的話。


    我和叉櫻是互相必不可缺。像歪掉了的拚圖那樣,我和叉櫻是相互鑲嵌著。叉櫻身上有我沒有的東西,我身上有叉櫻沒有的東西。


    “學長……沒事吧?”


    我從口袋掏出手機,點開了日記app。這加了鎖,需要輸入四位密碼。


    這不是很簡單麽。對於以前的我而言,叉櫻便是一切。這日記裏麵,肯定是寫滿了叉櫻的事。密碼隻能是0415,即是叉櫻的生日。


    我輸入了密碼,鎖解開了,彈出了一個日曆。隻要點進某一日,該日的日記便會顯示出來。我往之前的月份翻,發現每一天都寫了日記。


    日記開始的第一天,是去年的七月十七日。


    “椎名對不起,下次再聊。”


    “啊,學長。”


    椎名似乎還有話要說,但我快步離開了這裏。


    現在我隻想一個人待著。一個人地,去麵對自己的真相。


    “…………”


    我選擇來到了天台,之後過了一個小時,太陽開始下山了。天台門沒上鎖,起初還以為有人,可是不見吹奏樂部的成員,其他的人更是沒有。說起來,他們最近都在音樂室合奏。應該是練習薩克斯的人忘了鎖門。


    我往下俯瞰操場,足球部和棒球部的人在訓練。裏麵會有二年三班的人嗎?如果有的話,他們都有融入進去了嗎?


    自己現在和以前的差別,都有好好補上了嗎?


    我出神地眺望著操場,忽然背後傳來金屬摩擦的聲音。那是開門聲。我回過頭去,看見叉櫻站在那兒。沒料到這種時候她會出現在這裏,我一時目瞪口呆。


    見到我在這兒,她的臉上掠過了一絲安心。


    “找你好久了。”


    “……怎麽了。”


    “你說出去一下,結果一直沒回來。要真不回來的話,你平時明明都會直說的……快到清場時間了喲。”


    “今天叉櫻你一個人回去吧。”


    我交代完後,又繼續眺望操場。她靜靜地來到了我身旁,擔心地瞅著我的臉:


    “你怎麽了?”


    換作平時,我會敷衍她一句沒事。可如今我靜不下心來,等回過神來,話已經出口了:


    “……你覺得,什麽才是真正的自己?”


    我曾經認為並不存在真正的自己。我曾經深信:人會受外部的影響而改變,環境才是決定人的一切。


    現實中,小鳩和結城隻是互相拿錯了手機,便誤認了真正的自己,兩人活成了對方。


    沒有一個確定的自我,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會改變自己的一切——然而,經過白戶一事後,我有了新的認識。


    海野失憶後,盡管和井波相處得不錯,卻選擇甩了他,最終愛上了曾經愛過的白戶。我曾經以為,愛這種情感,正是由外界因素所決定的——然而,卻並非如此。


    失憶後仍會愛上同一個人,這沒有一個確定的自我,就絕不可能發生。


    海野失憶前失憶後,都愛上了白戶。


    對於她而言,正是有一個真正的自我才辦得到。


    如此一回想,小鳩和結城也一樣,他倆交換生活後仍感覺到了不對勁。都沒有完全地融入進去。小鳩開始懷疑自己,結城被眾多朋友包圍後卻想要獨處的時間。


    正是做了與真正的自己不相符的事,所以才會產生不對勁的感覺。


    確實是存在的。在自己之中,存在一個真正的核心。


    “對於我而言,真正的自己就是隻做正確的事。無論失憶前失憶後,我都會慎重地、冷靜地去選擇正確的路……”


    這便是我的全部。


    我把手機舉給了叉櫻看。屏幕上顯示著日記app。


    “這是日記,我失憶前寫的日記。以前的我的全部就在裏麵。”


    裏麵寫了,我愛上叉櫻的緣由。我當時一邊讀著,一邊強忍著反胃。


    “以前的我憧憬著你,於是模仿了你的正直,努力地想成為像你一樣的人。”


    你擁有我所沒有的,想做就去做的果斷。你在當時我的眼中,恐怕如同英雄一般。於是,我把她的這份正直,視作了不可或缺。


    “會去模仿一個人,這很正常。”


    “不是的。我曾經深信,這才是我的根本,哪怕失憶了還殘存著。可是沒想到,連這都是借來的。”


    “沒有這回事。”


    “大家所需要的我,就是叉櫻你啊。”


    真正的我,已經一絲都不剩了。


    現在我沒有了人際關係相關的記憶。這已經排除掉了外因,可以說剩下的便是純粹的我。然而,連這個都是借來的玩意。


    我自己的東西一個都沒有。


    究竟什麽才是我?


    還有我存在的必要麽?


    在這個世界,還有那麽一絲絲我之所以為我的意義麽?


    “我什麽都沒了。”


    我痛恨起手中的手機。


    這裏麵沒有一點我的東西。沒有必要了,我死死盯著手機。叉櫻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意圖,說:


    “別這樣,裏麵不是還記錄著以前的你嗎?”


    “這種玩意,一點用都沒。”


    “才不是沒有一點用,得好好珍惜它才對。”


    我再一次盯緊手機,用力握住它,奮力地扔了出去。手機勉強從柵欄上方通過,開始在柵欄的另一側往下墜——在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叉櫻的身影。她跨過柵欄,伸出了手。


    她在幹什麽——?


    我的呼吸停止了,世界仿佛變成了慢動作。等回過神時,我已經衝了出去。她在空中接住了手機,臉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身體則完全處在半空中。


    “叉櫻!”


    我朝下落的她伸出手,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手腕。一瞬間,抓住柵欄的手指傳來一陣欲裂的劇痛。我強忍著痛,保持住了姿勢。這樣撐不了多久。


    “快上來叉櫻。”


    叉櫻看著我的臉,竟然露出了笑容。我想狠狠罵她一句,但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現在的你,一臉的拚命。”


    “說、什麽……快上來。”


    我想把她強拉起來,但姿勢太差發不了力。何況她壓根就沒想要上來。越過叉櫻往遠處的地麵看去,頓時感覺一陣頭暈目眩。手掌滲出了汗,握著更滑了。


    叉櫻沒有一絲緊張,而是釋懷般地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現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這一句話,讓我恍然大悟。


    現在想要拯救叉櫻的我,千真萬確便是真正的我。不是別人,也不是借來的,是隻有我才擁有的情感。


    ——對了。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和叉櫻在一起時總會感覺火大。


    因為我不想見到你受傷。


    隻有她才會純粹以正直去做事。大家總是會選擇妥協。我也是其中之一,遇事隻會尋找借口,卻又自以為正直。


    我隻想守護住你那份無瑕的純粹。


    如果放任她橫衝直撞下去,她隻會受傷,總有一天也會改變。她也會學大家一樣,去妥協,去選擇一條不受傷的路。我最不願意見到這下場。


    我想看她那英雄般的身姿,同時卻又想去製止她。


    這便是我對她的感情。


    在失去了一切的如今,如果硬要去找,那麽,這份感情便是真正的我。


    “叉櫻……!”


    她看了我的臉,似是察覺到了什麽,回過神來開始抓住我的胳膊往上爬。姿勢穩住後,我一發力把她拉了上來,感覺手臂都快斷掉了。呼吸緩不下來,渾身瘋狂地冒汗。


    叉櫻也滿身是汗,無力地癱坐在天台邊緣。她和我對上眼後,害羞地笑了。


    這一刹那,感覺所有的點都連成了線。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串聯其中的主軸隱約看見了。


    自己以前的確愛上了叉櫻,我第一次對此感同身受。


    “來,這個拿好。”


    叉櫻把手機遞了過來,我收下了。


    “這麽危險的事,你下次別再做了。”


    “你下次要再打算舍棄過去,我還會去做。”


    這話說得不愧是叉櫻,我不由笑了起來。


    第二天放學後,我把椎名叫到了體育館背麵。隻見她心情極佳,臉上充滿了期待。


    “對不起。“


    我一低下頭,她疑惑不解地說道:


    “怎麽了?昨天的事我沒放在心上。”


    “不是這樣的……我已經不想回到以前了。”


    “誒……?”


    椎名瞪大了眼。


    “我要以現在這樣生活下去。”


    “可是!以前的學長才是真正的學長呀,不去找回記憶,不去恢複原狀真的好嗎?”


    “哪怕不變回以前那樣,我還是我。”


    “……這樣啊。”


    她垂下了臉。腳下的水泥地,被眼角落下的淚珠,給沾濕變黑了。


    對於椎名而言,這相當於永別了吧。我相信這是正確之舉。因為她有珍視的回憶,而我並沒有。


    “或許對於大家而言,以前的我才是更好的……可是,我不知道能否接受這樣的自己。”


    “…………”


    “既然說以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那我自然也會變回去的。”


    椎名如提線木偶般抬起了臉。她的臉上恢複了些許希光。


    “說得對……說得沒錯。”


    她慢慢地消化著這一切。


    “那,我去訓練了。”


    “加油哦。”


    她精神飽滿地回了一聲好,便離去了。我望著她的背影消失,感覺心中的石頭落了下來。


    真正的我如何如何,這隻能由我來決定。無論別人希望我成什麽樣,我也無須去理睬。


    不先說服自己,就更別說要去為別人了。


    “…………”


    對,說服自己。


    以前我沒把這當回事,一直將其置之不理。


    可是,這不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想必,其中就包含著一切的原因,不去解決的話,便隻會原地踏步。


    要去麵對的話,單靠我是不夠的。叉櫻必不可少。


    必須向她坦白一切,從正麵去解決這個問題。


    這次集體失憶的原因,是到揭曉的時候了。


    我回到教室,看見叉櫻坐在往常的座位上。


    “歡迎回來。”


    她主動向我說話,讓我有點驚訝。經過昨天一事後,感覺她變得柔和了幾分。這樣一來,和她談過戀愛這事我更說不出口了。搞不好,我一輩子都坦白不了我倆的關係。


    “沒有人來商量呢。”


    “這不早習慣了麽。”


    要是同學們老出問題,那才真叫人頭疼。


    “…………”


    “怎麽了?”


    見我凝神地盯著黑板,她好奇地問了我。


    我又思索了一遍,究竟該不該說。要是告訴了她,她肯定會將此事公之於眾。這樣一來,本人也會知道,恐怕到時會出什麽亂子。或許還會有危險。


    即便如此,也要去說嗎?


    ——要。


    我和叉櫻是互相彌補的關係。


    我為她那直率的行為打掩護,她則給予我積極與動力。我們兩人合力的話,一定能渡過難關。


    “叉櫻,其實這事早該問了。”


    “嗯。”


    她放下手機,臉朝向了我。


    “你覺得為什麽會集體失憶?”


    “這個沒法解釋吧?”


    我調查過了集體失憶的相關資料。在美國有幾個案例,可都無法給出原因。


    “是呢,原因很難去解釋……你覺得這會是自然現象麽?”


    “這個嘛……到底怎麽了?”


    我站起身來,來到了黑板跟前。叉櫻一臉不解地望著我。


    “大家失憶的時候,這間教室是被鎖上的。也就是密室。”


    “所以呢?”


    我拿起一根白粉筆,打橫在黑板中央塗了起來。如此一來,一些沒塗上白色的地方開始浮現,如同文字一般。


    “雖說新黑板最好使,但必須先用粉筆塗一遍再擦掉。不然表麵很容易凹凸不平,像這樣留下筆痕。”


    升上二年級後,黑板也換新的了。便是在我們失憶的當天。


    浮現出來的文字是——


    【這一次,大家一起創造理想三班吧。】


    “我再說一遍,我們失憶的當天,這裏是密室。”


    “……意思是。”


    “沒錯,當時教室裏的某人,將我們的記憶清除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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