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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歡的人。”


    “哈啊。”


    “不單是帥氣,笑起來也爽朗,性格還有點強勢,是我命中注定的人。”


    她雙手緊握,陶醉地望向窗外的遠方。


    我撓了撓頭。沒想到,第一次同學來找,商量的竟是這種事——


    ***


    “關於現在傳得沸沸揚揚的幽靈一事——”


    放學班會上,叉櫻站在講壇,向大家揭秘了幽靈一事的真相。


    一聽見“幽靈”二字,眾人的神情頓時僵硬了。久住昂起了臉,我一看嚇了一跳。隻見她雙眼充血,眼皮下是深深的一圈黑色。


    真相是沒有幽靈,隻是小鳩退了群。由於更新bug,離群的消息沒有顯示,聊天記錄也沒有留下。他退群隻是一時點錯,如今已經重新加回了班群——


    聽著聽著,大家的表情也緩了下來。小鳩站到前麵,向大家鞠躬道歉。當然地,沒有人責怪他。久住則是一時目瞪口呆,隨著教室裏緊張的神經舒緩下去,她的肩頭也放鬆了下來。


    叉櫻說完後迎來了放學。眾人開始逐漸離去,最後如往常一樣,教室裏隻剩下了我和叉櫻。人一下子少了,渾濁的空氣隨之清爽了許多。叉櫻來到我的鄰桌,並坐了下來。


    我側眼瞄去,見她一臉平靜,看來在講壇上講話對她而言是小事一樁。


    她包上的扭蛋貓掛繩在閃閃發光。經曆上次一事後,她的態度軟化了不少。至少和她四目相對時,她會不自覺地撇開眼。她變得更有人情味了。


    “…………”


    真是謝天謝地。


    我的感想僅此而已。她起碼懂了些待人之道,和人說話也不咄咄逼人了。我對她僅有這麽點欣慰之情罷了。


    無論這份感情會演變成什麽,肯定不會是“喜歡”。


    過往情侶一事我終究難以接受。這事感覺像是錯位了,像是發生在平行世界裏。


    現在也接受不了。


    ——不過,過去和現在不一樣。


    小鳩祐介一事後我深刻明白了。


    過去是過去,必須和現在分開思考。


    一時的心動或機緣巧合,就會輕易愛上一個人。


    為什麽我會愛上叉櫻?這個答案想必也一樣:那時的我心動了,兩人機緣巧合之下便成了。聽起來是挺沒意思的,可戀愛就發生在日常生活中,與所謂的浪漫注定無緣。


    因此,我也沒必要糾結自己是喜歡上她哪一點。如今的我沒有心動,也沒有機緣巧合,僅此而已。也沒必要去深究過去和現在的聯係。


    我默默地望著叉櫻,她注意到我的視線,臉一偏躲了過去:


    “希望有商量的人來。”


    “不來可就慘了。”


    解決了這次的幽靈一事,同學們應該開始信賴我們了。若這樣都沒人來,說明我們留在教室是純粹的白費功夫。


    如此一想,我便深深地歎了口氣。我討厭白費功夫,腦海的角落裏隻要飄過一句“這是白費功夫”,幹勁就頓時減了一大半。


    叉櫻要是再和善點就好了。她過於正直了,臉上若多添點笑容,性格再柔和點,一定會有人肯來商量。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教室前門被推開,兩位女生走了進來。


    “我好像有喜歡的人。”


    有人來了。一開始還以為是回來拿書包的,她們卻走到跟前,和我們麵對麵而坐。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呆立當場。


    來人是兩位女生,我若沒記錯的話,一個叫海野夏美,另一個——不知道名字,應該不是我們班的。


    海野正要繼續說下去,我製止了她。有件事得先確認一下。


    “等一下……你們是來商量的?”


    “誒?是啊,不是說了有事可以找你們商量嗎?”


    “對對對,沒錯。”


    終於,第一位來商量的人有了。


    來了,終於來了。我情不自禁想振臂歡呼,這意味著一個月以來沒有白等。


    海野化了淡妝,裙子很短,不斷投來笑臉。從這笑臉裏捉摸不透她在想什麽,或許壓根什麽都沒想。她打扮雖然花哨,卻散發著婉柔的氣息,想必很受男生喜愛。


    另一位女生則是目光深邃,仿佛對狀況了然於心,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衣服幹淨整潔,可見是個優等生。


    海野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見我點頭允許,她頓時打開了話匣子:


    “這學校裏有我喜歡的人,而且,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他人長得帥氣,笑起來爽朗,是大家的白馬王子!”


    海野滿臉笑容地說道,我們則不知該如何反應,現場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等一下,你說得太含糊了……能說得再詳細點麽。”


    “誒——?呃,那……”


    她用食指抵住下頜,陷入了沉思。過了半晌,靜看良久的女生開口了:


    “我是二年一班的百戶紫織,夏美是我在吹奏樂部的好朋友。讓我來替她說吧。”


    “哈哈,小紫織,那就拜托你了。”


    海野撓了撓頭。看來這對於她們而言是家常便飯,白戶幫海野接話時是那麽駕輕就熟。


    “在此之前,有件事得先確認一下……於情於理是不該問的……那個,失憶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白戶盯著我和叉櫻的臉。


    本班的失憶在校會上提起過,在學校裏是眾人皆知,卻沒有人來直接問過。我們算是病人,別人也不好意思來問。實際上,他們這種顧慮給我們減輕了不少負擔。班上絕大多數人都不想被問長問短的,哪怕是我也會覺得厭煩。


    不過,這次是必要的解釋,何況白戶是了解情況後才問的,並沒有惡意。


    我向她解釋說人際關係的記憶都沒了,白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這次的事還真是該來商量。”


    海野撅起了嘴:


    “小紫織太過分了,失憶的事我明明都解釋過了。”


    “你的解釋我哪聽得懂。”


    夏美不服氣地鼓起了臉蛋,白戶則當做沒看見,並開始說明:


    “昨天,夏美在手機的記事本裏,找到了一篇文章。文章的內容是寫給喜歡的人的——也就是情書。”


    “你說是‘找到’的,意思是海野本人不記得寫過這情書?“


    海野說了聲“是的”,並垂下了眉頭。


    “夏美不單是忘了寫過情書,連寫給誰的都忘了——就是說,她不知道自己喜歡上了誰。”


    “不知道……?”


    是指失憶的意思麽。


    “那情書裏,沒寫收信人的名字麽?”


    “沒寫,昨天夏美來找我商量,我把情書的內容分析了個遍,也不清楚誰是收信人。”


    大致的意思我懂了。


    “也就是說,你們希望找出海野失憶前喜歡的人是誰。”


    海野點了頭,垂下了眼:


    “看了這封情書後,我確信了:之前喜歡的人一定是個很棒的人。我要將這份愛意……告訴給這位心上人。”


    “誒?你要表白?還不知道是誰哩。”


    聽見我這話,她的臉一繃,斬釘截鐵地斷言:


    “這可是我選中的人,絕對是最棒的。”


    “……九瀨,你想到了嗎?”


    叉櫻看著我的臉說道。


    海野和白戶離去了,我們則著手研究那封情書。海野把情書發了過來,我們兩人讀了一遍,對收信人卻是毫無頭緒。


    “嗯……想不到。”


    我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抄下了情書,以便更好地整理頭緒。


    “叉櫻,把情書念給我聽。”


    情書的內容如下:


    你好。這次這樣給你寫信,總覺得有點害羞呢。不過我的嘴這麽笨,生怕表達不清,感覺還是寫下來好。唐突來信,希望你能讀下去。


    愛情的萌芽,想必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當時的你往下望著操場,夕陽染在你的臉龐,一切美得像是一幅畫。我從門縫中看見了你,胸口不由地一陣鼓動,隻好用右手去拚命按住。


    從那一刹那開始,你的身影便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喜歡你,喜歡你的每一個點。喜歡總是一臉認真的你吃甜品時陶醉的樣子,喜歡你自己忙不過來還要照顧我的樣子,這些我全都喜歡。


    我是真心的。


    我真心喜歡你。


    希望這份愛意,能夠被你接受。


    我等你的回答。


    叉櫻毫無感情地念完了情書,她把發絲撩到耳後,盯著黑板說:


    “……有頭緒了嗎?”


    “並沒有。”


    把情書抄到黑板上,並不奢望能夠憑此發現新線索。純粹隻是為了閱讀方便。


    要從中鎖定出是誰,也太難了吧……


    不不不,我搖了搖頭。


    必須要從中找出那個“他”。這是第一位來商量的人,能否順利解決,影響著今後同學們對我們的信賴。


    “……不急,我們逐個字逐個字去分析。”


    叉櫻點了點頭,啟唇念起了第一句。


    【你好。這次這樣給你寫信,總覺得有點害羞呢。】


    她死死地盯著黑板:


    “從‘這次’一詞可以看出,收信人是認識的人。“


    “沒錯,‘他’應該就在她的交友圈當中……記得說過海野是吹奏樂部的。”


    “對,白戶提過她是吹奏樂部的好朋友。”


    “吹奏樂部有上百號人,想去找一個朋友的朋友,也太難了。”


    不過,起碼比起毫無線索好多了。


    下一句。


    【不過我的嘴這麽笨,生怕表達不清,感覺還是寫下來好。唐突來信,希望你能讀下去。


    愛情的萌芽,想必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細細想了一下,也沒找到線索。


    【當時的你往下望著操場,夕陽染在你的臉龐,一切美得像是一幅畫。我從門縫中看見了你,胸口不由地一陣鼓動,隻好用右手去拚命按住。】


    “這裏有線索。”


    叉櫻點頭認同。


    “往下望,說明是在二樓或三樓。”


    教學樓隻有三層樓高,要往下望操場的話,一樓就被排除了。


    “操場能從教室的窗戶看見,他當時肯定是在教室裏。”


    “夕陽的話……說明是在放學後。”


    “沒錯。”


    下午的課隻上到三點半,要有夕陽隻能等放學後了。


    “海野從門縫中看到他,說明是附近有門的地方……是教室了。”


    那門隻能想到是教室門了。


    叉櫻得意地豎起了食指:


    “概括起來便是,放學後,他在教室正往下望著操場,海野則從走廊偷窺到了這一幕。”


    這概括合情合理。


    換言之,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


    那想要情景重現也難。我們把夕陽照到的教室找一遍,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到最後,還是沒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從那一刹那開始,你的身影便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喜歡你,喜歡你的每一個點。喜歡總是一臉認真的你吃甜品時陶醉的樣子,喜歡你自己忙不過來還要照顧我的樣子,這些我全都喜歡。


    我是真心的。


    我真心喜歡你。


    希望這份愛意,能夠被你接受。


    我等你的回答。】


    我和她一言不發地凝視著黑板。


    情書到此就沒了。


    手頭上所掌握的關於“他”的線索,隻有他是海野交友圈中的人,以及他曾經在放學後的教室裏往下望過操場。


    就憑這些,我們得鎖定出“他”來。


    “……哈啊。”


    我歎了口氣。


    叉櫻則盯著黑板不放,一臉的沉思,半刻後也歎了口氣,上半身趴到了桌上。黑發在桌上滑動,沿著桌邊無力地垂落下去。


    “……唔嗯。”


    她發出了痛苦的吟聲。在她休息的時間裏,我得代替她去思考。我又望向了黑板上的字。


    一見鍾情的場景。


    “放學之後,‘他’在教室裏幹什麽呢。”


    叉櫻一下子挺起了身:


    “不知道呢,可能是對著夕陽沉思吧。”


    “差不多是這樣的氛圍,畢竟都用‘一幅畫’來形容了。”


    雖然還不清楚,到底有沒有會對著夕陽沉思的高中生。


    “會一見鍾情,說明對方是帥哥吧。”


    “那也不一定吧?不帥也能一見鍾情。”


    “誒?是麽?”


    “嗯,應該是。”


    女孩子的感覺真是難以揣摩。


    準確地說,讓我搞不懂的是:一見鍾情是怎樣一種感覺。


    我合上眼,在眼瞼下展開想象。放學後的教室裏,一位男生在窗邊往下望著操場;夕陽之下,他的臉龐被照得發亮——


    搞不懂。


    將想象中的男生換成了女生,我也是搞不懂。畫麵是挺美的,或許會心動,可對我而言,這還夠不上喜歡。對這樣的人,我肯定會先感興趣,交心之後才會傾向於喜歡。


    我睜開眼,發現叉櫻也閉上了眼。想必是跟我方才一樣在想象。


    她的眼睫毛好長。


    她閉著眼看不見,我則入迷地看了起來。


    美如“一幅畫”的氛圍有了。


    我稍微挪了挪位置,把雙眼當作快門,用來觀察她。


    空無一人的教室裏,她輕輕地合上了眼,手掌交叉地放在小腹上。窗簾在隨風搖曳——


    “……咦?”


    我詫異地叫了一聲,叉櫻立即睜開了眼,不解地側頭看著我。停滯的時間又開始流逝,剛才如畫般的美景被打破了。與此同時,剛剛感覺到的不對勁也模糊起來。


    “怎麽了?”


    我無視掉叉櫻的問話,一點點地試著去找回那不對勁的感覺。


    是什麽?哪裏不對勁了?


    仿佛一伸手就從指尖溜走,方才的不對勁開始消失不見。糟了,我有種預感,這一旦消失了就再也找回不來了。


    我站到叉櫻麵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叉櫻,你閉上眼。”


    “誒。”


    她的身體頓時僵住了,隻剩下眼睛在眨巴。為什麽,她小聲地問了句。


    “別問了,求你快點。”


    “好、好吧。”


    她用力地閉上了眼,雖然沒有方才那樣自然,不過也湊合了。我站到她的斜對麵,蹲下,剛才的美景再次重現。


    不對勁的感覺來了。


    我輕輕地伸出手,將它握在了手心。


    ——啊啊。


    原來是這樣。


    “叉櫻,我明白了。”


    “誒,誒?”


    不知為何,她的神情似是被嚇了一跳,並睜開了眼。


    “那封情書很奇怪。”


    “什麽?”


    “我說情書,那個是不可能的。”


    “哦……所以呢?”


    不知為何,她放心地舒了口氣。


    “現在幾點?”


    “五點半。”


    “也就是出夕陽的時間。”


    她聽懂了我的言外之意,把視線投向了窗戶。


    “沒錯,夕陽照不進來。”


    按情書裏所說的,他往下望操場時,夕陽照到了他。


    仔細一思考就察覺到了不妥:我們學校的教室都是窗戶向東。這種設計是有講究的,學生用右手寫字時不會被手掌擋了光。


    也就是說,夕陽是照不進教室的。


    “誒?那‘他’當時是在走廊嗎?”


    “這也奇怪,從走廊是看不見操場的。”


    叉櫻陷入了沉思。


    能往下望得見操場,還能曬夕陽,這兩項條件自相矛盾。


    “難道不是在學校裏?”


    “能見到操場的,隻有教學樓了吧。”


    “……那這封情書裏頭寫錯了?”


    “應該不是。這可是海野對‘他’一見鍾情時的場景,不會記錯的。”


    “對哦,這麽重要的場景,怎麽會記錯哩……”


    叉櫻再度陷入了沉思。


    “那到底是在哪裏?有能同時滿足兩項條件的嗎?”


    “有啊,而且隻有那個地方。”


    她好奇地看著我的眼:


    “哪裏?”


    能在學校往下望得見操場,又能沐浴夕陽的地方。


    “——天台啊。”


    2


    推開天台的門後,見到了有六位學生,正吹著金色細長的樂器。他們排成一列,前麵放了一個擺譜架,正麵對著操場吹奏。他們手上全是一樣的樂器,可想而知,這樂器的人都定在了天台上練習。


    一到放學,學校裏到處可見吹奏樂部的人在練習。無論走到哪兒,都能聽見他們的樂聲。


    夕陽打在他們的身後,背部泛起了紅光。


    能麵向操場,又能沐浴夕陽的地方。


    就是這裏了。這才是情書中所描述的光景。


    這六人當中就有海野喜歡的人,其中隻有一位男生。


    一旁的叉櫻細眯起了眼,凝神地盯著他:


    “就是那個人。”


    “這還不確定。”


    我走過去想喊他,卻見到了白戶也在。他們察覺到有人來了,便停下了演奏,臉上盡是疑惑的表情。


    “嗯?你們來這幹嘛?夏美是吹長笛的,她在音樂室哦。”


    “沒事,我們不是來找她的。”


    “……?這裏隻有吹薩克斯的。”


    叉櫻開了口:


    “海野喜歡的人就在這裏。”


    “……怎麽回事?”


    “這個——”


    我們解釋說分析了情書後,發現海野一見鍾情時的地方就在天台。白戶聽後神情微妙地挪開了眼。


    “…………”


    “怎麽了?”


    “……不,沒什麽。”


    白戶心不在焉地回道,看樣子似在思考些什麽。隻見她嘴角微微抽動,表情很不自然,心裏明顯在緊張。她是想到了什麽線索麽?


    “確實,天台門平日都上了鎖,隻有我們練習時才會打開。”


    “果然沒猜錯。”


    天台隻有吹奏樂部的人在用。


    “在天台上練習的隻有薩克斯?”


    “也不是隻允許我們在這練習,不過據我所知,是隻有薩克斯的人在用。”


    “除了他,還有別的男生嗎?”


    白戶搖了搖頭。


    “那,可以確定是他了。”


    “你是說井波奏太?……確實他很受女生歡迎,和夏美的關係也好。”


    “是嗎?”


    井波染了一頭栗色的短發,給人一種活潑開朗的印象。從他吹薩克斯時專注的神情,不難看出他為人正直爽朗。


    “井波暗戀夏美,這事早就傳開了。”


    “不會吧,他們是兩情相願?”


    我鬆了口氣。


    接手情書時心裏挺沒底的,很擔心能不能辦妥,沒想到如此順利。這下可以鬆一口氣。接下來的工作便是向海野匯報。


    我想和井波稍微聊一聊。


    在此之前,得最終確認一下。


    “白戶,這真的行麽?”


    白戶正一臉沉思,聽見此話便抬起了臉:


    “……等一等,先別去說。”


    叉櫻皺起了眉:


    “怎麽了?接下來隻要去找海野說明,不就解決了?”


    倘若不好好勸住她,真怕她會折騰出什麽事。於是我打算解釋清楚:


    “我們現在去告訴海野:你喜歡的人就是井波。你覺得這事能成麽?”


    假如有人突然拉了一個人過來,說他是你喜歡的人,你會樂然接受並再次愛上他麽?


    “怎麽不能成?他是喜歡過的人。”


    她卻理所當然地這樣說道。


    我則不這樣認為:


    “可是那段記憶已經沒了,也沒有感情了。”


    “本來就喜歡的人,肯定會再次喜歡上啊。”


    她蹙著眉頭,仿佛是在怪我強詞奪理。瞧見她這表情,我不由地有點生氣,於是揶揄地問了這樣一句:


    “那好我問你,假如你以前喜歡過我,那現在還會喜歡麽?”


    我和叉櫻曾經是一對情侶。這事純粹是在給我添堵。怎麽喜歡上的,兩人是怎樣交往的,一切都記不起來了。


    叉櫻為難地撇開了視線:


    “這樣的話……我還會喜歡。”


    微微地,她的臉泛起了紅暈。見她這樣,我也不禁地害羞起來,視線往一邊挪開了。


    “這假設不合適。”


    “……抱歉。”


    這話題持續下去也不好,我便把話題拉了回來:


    “……可是,叉櫻,小鳩的事還記得麽。”


    過去和現在並沒有聯係。


    經曆過他那一事後,這道理她應該早就清楚。


    “沒有所謂真正的自己。自己是怎樣一個人——這種對本性的定義根本不存在。歸根到底,一個人大多是由身處的環境、以及當時的想法所決定的。”


    假如真要為自己找一個參數,頂多隻有對環境的敏感值罷了。


    “所以說,即便海野以前喜歡過井波,現在也不一定會喜歡。”


    “……可是,人不是有各自偏好的類型嗎?這方麵不會變的吧?”


    “所謂的偏好,也是由回憶所構成的,隻不過人沒意識到,所以才沒察覺。並非先甄選各種人後才喜歡上,而是先喜歡上了才有所偏好。”


    “這說法我接受不了。”


    真是死腦筋,看來是沒法勸了。


    恐怕,叉櫻一直相信著有一個明確的自己。自己沒有被環境影響,而是以明確的意誌來行動。


    “海野現在對情書裏的人抱有愛意,不是嗎?”


    “那個……和愛意不大一樣,更像是理想……”


    她隻是隨自己所好,捏造了一個理想中的白馬王子。


    “所以我才覺得,現在讓井波和海野在一起,也不會有結果。”


    “我不這麽認為。事實就是事實,必須原原本本地告訴她。結果是怎樣也不由我們做主。”


    我本想反駁她,卻變成歎了一口氣。


    對她而言,無論如何也會追求問心無愧。哪怕麵前有多少荊棘,也會一往無前地衝。不難看到,她終有一天會摔得很慘。


    “我也覺得,現在讓他們在一起也不會有結果。”


    “連白戶也這麽說……”


    “這樣隻會傷到夏美的心,不能這麽做。”


    聽見傷心一詞,叉櫻的眼神開始遊離不定。


    白戶一言不發地盯著叉櫻,承受不了這壓力,叉櫻終於點頭了:


    “…………好吧,讓人傷心是不好……可接下來怎麽做?”


    “一下子說出來會打擊到她,得讓她先有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


    叉櫻問道,白戶的嘴角則勾起了一抹微笑:


    “給她安排一場約會。”


    怎麽會這樣啊。


    周末,我、叉櫻和白戶來到了街上的家庭餐廳。正值下午三點,雖不是客流高峰段,但休息天還是聚了不少客人。這略微吵雜的環境正合我們心意。


    我們沒人點菜,隻點了續杯飲料。我們挑了個沙發位,叉櫻和白戶坐在對麵,她倆之間稍微隔開了點距離。我們三個沒人說話,隻有“嗦嗦嗦”的吸管聲響起。在家庭餐廳裏一聲不吭還是第一次。


    我忍耐不住沉默,向前傾身,小聲地向白戶搭話道:


    “白戶……這真的行麽?”


    “沒問題。”


    白戶朝後方瞥了一眼。


    在對麵,井波和海野正聊得火熱。兩人都掛著笑容,雖然幾乎是海野在講,氣氛卻非常融洽。


    弄清了海野喜歡的人是井波,白戶便提議要安排一場約會。如此一來,海野便能再次認識到井波的好。約會過後再向她坦白,她說不定就會欣然接受。


    “又不能告訴海野真相……你是怎麽安排的?”


    “誒?肯定是說我和他倆三人一起出去玩呀。”


    “然後呢?”


    “我放了他們鴿子。”


    白戶得意地豎起了大拇指。這女人真過分。


    叉櫻則一手撐著臉腮,喝著不知第幾杯的芒果蘇打,說:


    “這樣監視他們有什麽意義?”


    “得看他們進展得好不好,才知道什麽時候向夏美報告。”


    “…………”


    叉櫻心裏肯定嫌多此一舉,覺得直接報告就好了。隻見她一臉不滿地繼續吸她的芒果蘇打。


    “看他們聊得這麽開心,看來約會一結束就能告訴她了。”


    “對,要是走運的話,說不定能看到更有意思的喲。”


    白戶的笑容飽含深意。


    “更有意思的?”


    “這還用問?”


    “什麽?”


    “肯定是表白啊。”


    “……你是說,井波向海野表白?”


    白戶肯定地點了點頭。


    “不會吧……海野可是失憶了,井波應該也知道才對。”


    海野甚至不知道井波是她以前的朋友。


    興許井波曾經向海野示過好,可這些海野都不記得了。兩人之間隔著一條鴻溝。


    即便如此,白戶仍自信地點了點頭:


    “肯定會表白的,男生就是容易自作多情,老是會覺得女生喜歡自己。”


    原本發著呆的叉櫻,一下子加入了話題:


    “真的嗎?”


    “真的呀,你對他笑著說說話,他就會覺得你暗戀他。”


    “原來如此。”


    “你把臉靠近過去,他就會耳朵紅;隻是碰一碰手指,他就會嚇得一大跳。”


    呃,感覺神經被折磨得夠嗆。這種話題能別當著男生麵聊麽……


    “不經意的一個小動作,他都會在意得不行。”


    “像笨蛋一樣。”


    “就是笨蛋,所以才會一衝動就去表白。男生都太天真了。”


    叉櫻和白戶莫名地一拍即合。


    “我去一下廁所……”


    這裏待不下去了,得去廁所躲一躲。


    廁所在店外,走到中途,正好通過玻璃窗望見海野那一桌。海野的麵前擺了一碟蛋糕,她比手劃腳地說著玩笑話;井波則不時喝一口可樂,笑得肩膀抖動。兩人的笑容從未停息,旁人看來就是一對天造地設的情侶。


    我走進廁所單間,不由地鬆了一口氣。我望著白色的天花板,暗暗罵了自己一聲笨蛋。被她們說中了。


    我對叉櫻澄太在意了。


    “…………”


    海野失憶了,通過情書才知道自己愛過一個人,當時的愛意卻找不回來了。


    然而,她卻能像沒事人一樣,與曾經的愛人說說笑笑。


    這其中並不包含她之前的愛意。


    即便失去了記憶,愛過的人仍會再度愛上——叉櫻曾這麽說過。


    不過,現在的我和叉櫻不像是會變成這樣。


    我和她不算是特別交惡,畢竟兩人是在協力共事。


    然而,井波和海野那般的說笑,我和叉櫻卻辦不到。


    究竟,我們和他們的區別在哪裏呢?


    我們快待膩了的時候,他們終於從座位上站起身,走出了店門。我們則尾隨在後。時針指向了下午五點,天空染上了深淺不一的晚霞色。為免被發現,我們在後麵和他們拉開了十米左右。看他們還沉浸在聊天當中,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恐怕我們貼在身後也毫無察覺。


    “他們這是要去車站。”


    “可惜了,今天竟然沒表白——”


    白戶嘴上這麽說,臉上卻沒多少失望之意。似乎對她而言,今天隻是來享受八卦他人的樂趣。


    走在前方的叉櫻轉過臉來:


    “……他們今天都這樣了,可以告訴她了吧?”


    “嗯,應該沒問題。”


    白戶頷首。


    “哪怕不告訴她,他們也快成為情侶了。今天他們多親熱啊。”


    白戶眺望著他們倆,我則歎了口氣:


    “那……我們這群八卦精,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真是假正經呀你。”


    他們來到了車站,兩人麵對麵站著,臨別前似乎在講些什麽。


    “我們就看到他們分別為止吧。”


    “還沒看夠啊,叉櫻你說。”


    我朝叉櫻使了個眼色,她和我一瞬間四目相對,便立刻尷尬地挪開了視線:


    “既然來都來了,那看到最後也不要緊吧?”


    你幹嘛突然來興致了。


    算了,反正也快回去了,看多一會兒也無妨。要是和她們爭論起來,耽誤了回家的時間,那就得不償失了。


    白戶悄悄溜到了那兩人旁邊的柱子後麵,並朝我倆招手。我和叉櫻也溜了過去。這麽近的位置,在吵雜的車站裏,那兩人的對話能聽得一清二楚。


    “今天過得好開心,看完電影後還聊了三個多小時,時間過得真快呀。”


    井波渾身靜不下來,他撓頭說道。


    “嗯,我也很開心!”


    “那就好。”


    看起來就像一對和睦的情侶。叉櫻和白戶正全神貫注地偷窺著,我看著叉櫻的側臉,心想她對他們會是怎樣一種想法呢。


    井波突然低下了頭,氣氛尷尬了片刻後,他終於抬起了頭:


    “那、那個!”


    “嗯?怎麽了?”


    井波激動得破了音,海野則不可思議地盯著他的臉。


    “可以的話,下次能一起出去玩嗎!”


    他一口氣快速說完,不知為何又低下了頭,像是要握手一樣向前伸出了手。


    白戶小聲地叫了一聲。


    “這算是表白了吧?”


    “是嗎?”


    白戶和叉櫻在竊竊私語。


    “……果然是成了。”


    白戶不自覺地喃喃道。此時她的樣子,沒有了平時那般悠然,感覺不大對勁。然而,海野接下來的一句話,瞬間將我這小小的疑惑煙消雲散。


    “——對不起。”


    麵對伸出手的井波,海野是深深地低下了頭。當她抬起頭時,臉上已然沒了笑容。


    “誒……?”


    井波呆立當場,發生的一切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白戶蹙起了眉:


    “咦?”


    “他沒被甩?”


    叉櫻眯起了眼,注視著眼前的二人。


    海野的臉上浮起了難為情的笑容:


    “……這樣和你單獨出去玩,今後沒有下次了。”


    “為、為什麽?你今天玩得不開心嗎?”


    “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


    海野當場宣布道: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3


    第二天放學後,我把海野叫到了教室。我坦白了昨天偷窺了他們約會,她立時瞪圓了眼:


    “誒?意思是九瀨和叉櫻跟蹤了我?”


    “嗯,是這樣。”


    “我早就覺得這不好。”


    叉櫻若無其事地說道。明明你在車站看得那麽起勁。


    “為什麽要跟蹤我?”


    “這個……我們是想看你倆進展得好不好。”


    “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


    “井波是你喜歡的人選之一。”


    “誒誒!?”


    海野一臉驚愕地握緊了拳頭。


    之所以說成“人選之一”,隻是為了緩和對她的打擊。事實上是隻有他一個。


    “可是井波不是我喜歡的人呀。”


    “為什麽這麽肯定?”


    “因為他不吃甜品。”


    叉櫻的頭頂冒出了一個問號。


    甜品。在情書上確實有寫,她喜歡的人愛吃甜品,而井波卻沒吃。記得在家庭餐廳裏,海野吃的是蛋糕,而他隻是光顧著喝可樂。


    “說不定那時他沒吃而已。他有說過討厭甜品之類的話麽?”


    “是沒說……不過真不是他。”


    “說得這麽肯定,理由呢?”


    “理由……”


    海野垂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一直沉默的叉櫻開了口:


    “在車站裏,你一口拒絕了井波。是有什麽原因才這麽決絕嗎?”


    海野口中念著“也沒什麽……”,沉吟半晌後側了頭:


    “我也不清楚原因,就是感覺不是他。我愛的人肯定不是井波。”


    “你是說直覺?”


    “也不是啦,就是對他不來電……”


    “…………”


    有種不詳的預感。


    搞不好,那場約會是弄巧成拙了。叉櫻看了我一眼,她是在好奇我在思索什麽。


    沉默下去也不是良策。比起不了了之的收場,還是把問題挑明白好些。


    “你看過情書後,是不是把喜歡的人想象得太完美了?”


    “這個……”


    海野欲言又止,雙唇掙紮了一番後還是閉上了。


    “確實,我對情書裏的人是有過憧憬,可是……真的不是井波呀。嗯……感覺他的笑容對不上。”


    “這樣啊……”


    我正犯難該如何回應她的話,她往前一挺身,湊近臉來說道:


    “總之,絕對不是他!”


    感覺再談下去也是無濟於事,於是便讓海野回去了。她見我們半信不信的樣子,便喘著粗氣一個勁地重複——


    井波不是我喜歡的人。


    “你怎麽想?”


    海野離去後,教室又恢複了安靜,我向叉櫻問道。


    叉櫻一麵把桌子搬回原位,一麵理所當然地答道:


    “她都說得那麽堅定了,看來真的不是他。而且還有甜品的事。”


    甜品的事哪能作證,說不定是他恰好沒吃而已。


    “按你這麽說,那海野喜歡的人是誰?”


    “……不知道呢。”


    搬完桌子的叉櫻歪起了頭:


    “那你覺得呢?”


    “我覺得……她是把情書中的他給拔高了,才會不認這個曾經的愛人。”


    “可是,她說得那麽堅決。”


    “人啊,很容易會先入為主,甚至信以為真……小鳩那事不是學過了麽?”


    “雖然是這麽說……”


    “而且沒有別人了。放學後在天台上的男生,隻有他一個。”


    “……的確,你想的沒錯,我也沒有反駁的餘地。”


    “對吧?所以——”


    “不過,從理性推導出來的,不一定就是對的。”


    “誒?”


    本來還稀奇叉櫻這次這麽好說話。不愧是她,果然沒這麽簡單。我再一次認清了,我和她是徹底的合不來。


    “我相信海野。”


    有必要聽聽海野和井波的身邊人的意見,至少比我和叉櫻的要靠譜得多。而且我有事想去確認一趟,於是騙叉櫻說我去上廁所,一個人離開了教室。


    打開天台門,今天隻有白戶一個人在。她認真地吹著薩克斯,這身姿是那麽夢幻,直讓人想多看一會兒。所謂認真的女人最美麗。然而,她聽到了開門聲,便停下吹奏,轉頭看向了我:


    “咦,今天沒和叉櫻一起嗎?”


    “你覺得海野喜歡的人是不是井波?”


    我單刀直入地問道,她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驚詫。


    “……不知道呢。”


    “剛才我問過了本人。”


    “她怎麽說?”


    “……她說,憑直覺不是井波。”


    “直覺啊。”


    “她還說他不吃甜品。這一點我覺得不靠譜。”


    白戶苦笑道:


    “這樣啊。她所謂的直覺,感覺就是自我暗示而已。”


    “我也差不多這麽認為。直覺是靠不住的……我一直認為就是井波。”


    “為什麽這麽說?”


    “有一句話說愛情是盲目的。當時海野愛上了井波,給他寫情書時,下筆難免會過分渲染。失憶後的她再去讀時,一定會把他認作是完美的白馬王子。“


    “原來如此,這也說得通。”


    “……其實。”


    我欲言又止。


    我又自問了一遍,究竟該不該去挑明,搞不好這會傷害到她。不過,她應該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了。


    對白戶這人,我總感覺到一丁點的不對勁。


    向白戶報告海野喜歡的是井波時,約會後井波邀請海野下次去玩時,白戶往常的麵具似乎有所鬆動,能從中一窺她的真心。


    耐不住這沉默,白戶問道:


    “其實什麽?”


    “……我懷疑你是不是喜歡井波。”


    白戶霎時驚得張開了嘴,然後含著笑意問道:


    “你的意思是——我為了將井波占為己有,一直在暗地裏使絆子?”


    “你知道井波討厭甜品的吧?”


    “…………”


    “同是薩克斯一組,你和他沒少聊天的吧?”


    白戶沒吭聲,一定是被我說中了。哪怕她狡辯說不知道,隻要我去問一下井波,她的謊話自會不攻自破。


    白戶噗嗤一聲笑道:


    “真是服了你了……不過,偵探先生,假設我真的喜歡井波,那安排約會這事就說不通了吧?這不是白白的拱手讓人嗎?”


    “乍一看是這樣沒錯,結果卻並非如此。約會過後,海野反倒認定了井波不是喜歡的人。”


    “那是因為她的直覺。我再神機妙算也算不到這一點吧?”


    “不……那是你想辦法在情書上動了手腳——比如說,捏造了海野喜歡的人愛吃甜品。”


    她故意埋下了矛盾,讓它在約會時引爆。那家庭餐廳也是她指定要去的,我這猜想十分有理有據。


    “這怎麽動手腳,夏美的手機可是設了密碼。”


    “你身為她的朋友,肯定總有辦法的。而且你怎麽知道她手機有密碼?這太可疑了。”


    “跟她走那麽近肯定知道呀。”


    “那看到鎖屏密碼也不奇怪吧。”


    白戶無所畏懼地勾起了嘴角:


    “反正你沒有任何證據。”


    我昂起頭,緩緩地呼了一口氣,緩解下全身的緊張。沒料到白戶這麽難攻破,我舉起了雙手:


    “我輸了。”


    “想贏我還嫩了點。”


    白戶開玩笑道,我不禁被她逗笑了。見我笑了,她也跟著小聲地笑了。


    一陣寂靜籠罩在二人之間,白戶無精打采地把手臂撩在天台的柵欄上,下巴則抵在手上。想問她的都問過了,結果卻是更搞不清了。留在這兒也沒用,我正要離開,她向我搭話道:


    “……你相信這可能嗎?”


    “什麽?”


    “失憶了還會愛上同一個人——這樣的命中注定可能嗎?”


    她的眼中滿是空虛寂寞,讓我止住了腳步。


    “我不相信,愛上一個人是看機緣巧合的。“


    “……你也太現實了。還是說,你想這樣?“


    “這樣要愛上一個人也太累了。”


    “哼……那你是希望相信有命中注定?”


    “真要說的話,命中注定是簡單得多了,而且大家都能幸福。”


    “確實。”


    白戶笑得肩膀抖動:


    “不過真要信的話,還是閉著眼去信會來得幸福。”


    “不正視現實隻會傷痕累累。”


    “比起理想,你情願要幹癟的現實?”


    “哪有這麽極端……理想和現實又不是互相對立的。”


    “不是嗎?”


    “在認清現實之上,再去接近理想就好了。”


    白戶沉默了,接著全身顫抖,噗嗤笑道:


    “我還以為你整個人變了,底子還是一點都沒變。”


    “……我變了?”


    “變了變了。”


    “變成怎樣了?”


    “我想想,現在的你隻活在現實中。以前的你更相信理想。”


    聽見這話,我很想開口反駁,很想對她說我一點都沒變。


    然而,我其實心知肚明。


    以前的我當了副班長,帶領了整個班——和叉櫻成為了情侶。


    這些對於現在的我而言,都是難以想象的舉動。


    “你說具體點,以前的我到底是怎樣?”


    “嗯……就像是夏美那樣。”


    “海野?”


    我像她?


    “……我以前居然是個花癡……”


    “嗯——就像是在極力演戲的夏美。”


    “太可悲了……”


    “就像是,一臉清爽卻有黑曆史的青年、表麵清純實則黑心腸的王子、露出馬腳的反派——“


    “別說了,求求你……”


    白戶的嘴角勾了一抹壞笑:


    “總之,就是感覺你很勉強自己。”


    “那時的我到底在勉強什麽……”


    “事到如今也無從得知了。”


    白戶往下眺望操場,她的思緒似乎飄向了遠方,喃喃道:


    “人要是變了,可能一切都得重來吧。”


    4


    叉櫻死死盯著黑板上的文字。


    你好。這次這樣給你寫信,總覺得有點害羞呢。不過我的嘴這麽笨,生怕表達不清,感覺還是寫下來好。唐突來信,希望你能讀下去。


    愛情的萌芽,想必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當時的你往下望著操場,夕陽染在你的臉龐,一切美得像是一幅畫。我從門縫中看見了你,胸口不由地一陣鼓動,隻好用右手去拚命按住。


    從那一刹那開始,你的身影便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喜歡你,喜歡你的每一個點。喜歡總是一臉認真的你吃甜品時陶醉的樣子,喜歡你自己忙不過來還要照顧我的樣子,這些我全都喜歡。


    我是真心的。


    我真心喜歡你。


    希望這份愛意,能夠被你接受。


    我等你的回答。


    叉櫻不相信海野喜歡的人是井波,於是打算將情書從頭看一遍。我必然地要陪她一起。我剛一趴到桌上,耳邊便傳來了聲音:


    “九瀨同學,你怎麽向我低頭認錯了?你犯的錯那麽多,這是為了哪件事道歉呀。”


    “是你的推理錯了,讓我無聊到睡著了。”


    我緩緩支起了身,叉櫻則冷冷地看著我,並歎了一口氣:


    “你有認真思考嗎?”


    “沒有。”


    “拿出幹勁來呀。一切都回到起點了,得重新思考才行。”


    “我是不回起點的一派。“


    叉櫻把腳踩在我椅子上,冷冷地俯視道:


    “才沒有這樣的派別。”


    “鎮、鎮壓。”


    “是女巫狩獵。”


    說到底還不是鎮壓。


    正當我們無聊地鬥嘴時,教室前門被推開了。我和叉櫻移過視線,隻見白戶和海野站在門前。白戶嘟囔了一句“好暗”,把右手摟著的書包和樂器盒轉到了左手,並打開了電燈。


    “果然是在教室裏。”


    海野朝白戶笑道,白戶則回了一個微笑。


    “怎麽了?”


    這兩人一起來,是有什麽新線索麽?正好現在是一籌莫展,有新線索可幫上大忙了。


    數秒的沉默過後,海野一咬牙,開口說道:


    “那個,我來是想說,之前拜托的事可以不用管了。”


    “不用管……?”


    “嗯,我考慮清楚了。”


    海野把樂器盒和看上去很重的書包,從左肩上放了下來。


    海野她倆和我們麵對麵而坐,叉櫻不悅地問道:


    “不用管是什麽意思?”


    “呃……那件事已經可以了。”


    “可以了?還沒找到你喜歡的人哩。”


    “嗯,話是這麽說……不過,感覺找起來太難了。”


    “難?”


    “你們不是為我找了一個人選嗎?可是,我總覺得不太像是井波……即便你們繼續找到了人,感覺也會覺得不太像……這樣麻煩你們,怪不好意思的。”


    “這你別在意,我隻是做了一個人該做的事。”


    麵對勢要挺身而出的叉櫻,海野臉上浮起了為難的笑容。白戶則默默地盯著我。


    “叉櫻,既然當事人都這麽說了,我們就別插手了吧。”


    “可是,就這樣放棄的話——”


    “不,不是這樣的。”


    海野蓋過了叉櫻的話。她搖了搖頭,又小聲嘀咕了一句“不是這樣的”。


    “我的意思不是說完全放棄了……那封情書是真的,我的愛意也是千真萬確的,絕對不是一時兒戲。無論重逢多少次,我也會再次愛上那個人。所以不用費勁去找,我也會自然地愛上那人。”


    叉櫻望了眼海野,眼神開始遊離不定:


    “不過……”


    “沒事的!這學校這麽小,一定很快又會相遇的,我也一定會再次愛上。”


    海野微微笑道,好讓叉櫻放心。


    “…………”


    叉櫻沉默了半晌,才從嘴裏擠出了“也對”二字,並點了點頭。


    海野她倆離開後,叉櫻坐在椅子上,上身一下癱軟到了桌上,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叉櫻,今天就先回去了吧。”


    她緩緩抬起了頭:


    “為什麽?”


    “這哪還用問,反正也沒人會來商量……而且你也累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臉色非常差。


    “我再留一會兒。”


    “……你還想幹嘛?她們都說不用管了,我們什麽都做不了。”


    “可是……”


    她還是不死心。這樣半途而廢,確實會引起消化不良。我也一樣。


    “總覺得不對勁。”


    “確實,她都不怕添麻煩來找我們商量了,這樣中途放棄是挺奇怪的。”


    既然怕給我們添麻煩,那一開始就不該來商量。而且,這不僅僅是海野一個人的決定。十有八九,其中也有白戶的主意。


    白戶是怕我們插手下去,會妨礙到自己。其中的原因,我唯一想到的,就是之前在天台上逼問過她。


    白戶喜歡井波,這事被我知曉了,於是她感覺非常危險。


    可能——這事其實已經結束了。


    海野拒絕了井波,白戶則趁虛而入,和井波成功地好上了。倘若真如此,我們則算是用完即棄的棋子。


    不管怎樣,都和我們沒有關係了。


    “不。”


    “誒?”


    “那兩人好像在隱瞞什麽。”


    “那兩人?怎麽回事?”


    隱瞞?我不這麽認為。叉櫻卻似乎和我持不同的觀點。


    “不知道她們隱瞞了什麽。”


    “你憑什麽這麽想?”


    “……她們的氛圍、視線、語氣和相處距離,很不對勁。”


    我對她這話頗感無奈。她所列舉的這些,便是所謂的直覺。當初海野認定不是井波,所憑的也是這理由。這讓我該信不該信呢。


    “直覺是麽。”


    “……你不信就算了。”


    叉櫻自暴自棄般地說道。


    這兩人有所隱瞞。


    如果是真的話,會是在隱瞞什麽呢。


    白戶向海野坦白了自己喜歡井波?不,這樣做毫無意義。白戶也沒必要拆散海野和井波了。


    “…………”


    不行,毫無頭緒。


    直覺果然靠不住。


    我壓根就不相信,那兩人有事在隱瞞——此時,我感覺到了不對勁。


    不。


    果真沒隱瞞?


    回想一下,剛才那兩人哪裏不對勁了?


    我搜索著記憶,肯定是有什麽不對勁。


    “…………啊。”


    唯一一處地方不對勁。真相也由此逐漸浮出水麵。


    ……原來是這樣,我打從一開始就搞錯了。


    “沒想到你還懂女生心思啊。”


    我誇讚了叉櫻一句,下一秒卻飛來了一個筆盒,砸到我的肩後掉到了地上。筆盒不重,很快便不痛了,我卻吃了一驚。朝叉櫻望去,隻見她正瞪著我。她不是發怒了,而是一臉的不滿,仿佛在說“我是扔你了,有意見嗎?”


    “總之,叉櫻你先回去。”


    “你要去哪裏?”


    “我想出去走一走。”


    來,是對答案的時候了。


    打開天台門後,果然見到了白戶。她靠在柵欄上,向下眺望著操場。我站到她身邊,她微微笑道:


    “我早就有預感你會來。”


    “為什麽?”


    “是呀,為什麽呢。或許是因為你和我很像吧。”


    “很像?”


    她曾經說過,以前的我和海野很像。現在的我則和白戶有相似之處麽。


    “我們倆都一樣,很容易想得太多,漸漸搞不清什麽才是對的,最終變得畏手畏腳。”


    對此我是毫無自知的。我卻不覺得這話有她說得那麽悲觀。


    “既然畏手畏腳的話,那不付諸行動才是正確的。”


    “真的嗎?”


    “…………”


    “在我看來,心懷信念一往無前的人,才是正確的。”


    就如同叉櫻那樣。


    要是問我:她是正確的麽,對此我是不讚同的。甚至說,她的所作所為我看著就無名火起。讓久住閉嘴也好,砸麥也罷,其實都有另外避開衝突的做法。她想都不想就直接動手,實在太膚淺了。她太一往無前了。行動之前應當多多全麵慎重地考慮才對。


    “叉櫻和海野,都是這樣的人呢。”


    白戶和我,叉櫻和海野。在她眼中是這樣劃分的。


    “她倆隻是放棄了思考,肯定會有更好的手段。”


    “不是喲,本質的區別不在這裏。她倆有著堅定的意誌,而我們沒有。”


    “堅定的意誌?”


    “我們兩個的意誌,都沒有強大到能付諸行動。”


    “…………”


    “於是我們隻會不斷地抱怨不滿,結果卻是一無所獲。嘴上說得好聽,實則什麽都不去做。”


    她的話如同一把利刃,紮進了我的心。我不能光顧著沉浸於傷感,弄清她為何這麽說,是現在重要的事。


    “你把自己說得這麽不堪,是因為這次的事麽?”


    “……你在說什麽?”


    我犯了一個重大的誤解。


    白戶並非想和井波結為情侶。


    叉櫻曾經說過不對勁。


    我回頭一想,確實不對勁。


    “你走進教室時,右手同時拿了書包和樂器盒。”


    “……所以呢?”


    “樂器盒和書包都這麽重,應該一手拿一樣才自然。為什麽全放在了右手上?”


    “我那是為了開門——”


    我蓋過了她的回答,對她窮追猛打:


    “海野則是左肩掛著樂器盒,左手拿著書包。你們兩個,為什麽都隻用單手拿東西?”


    “…………”


    “再說明白點,為什麽你要空出左手,而海野要空出右手呢?”


    白戶似乎聽懂了我的弦外之音,對我戒備地眯起了眼。


    “你們倆是不是在牽手?”


    “……那又怎樣?閨蜜之間牽手是再正常不過了。”


    “確實正常,可是,為什麽偏要在我們麵前隱瞞?”


    “……才沒有。我隻是為了開門才鬆了手,之後也就沒牽了。”


    “以前你們沒牽手的吧,今天突然就牽了。這太奇怪了。“


    “……哈哈。”


    白戶輕輕笑了一聲,看向了我:


    “是我輸了……所以九瀨同學到底想說什麽?”


    “我曾經誤解了你,想跟你道個歉。”


    “這樣來責問我了,還說什麽道歉。”


    她半帶玩笑地說道,接著笑了。


    “我一直以為,你是喜歡井波的。海野以前和井波是兩情相願,你的愛情本來是徹底沒戲……然而,海野卻失憶了,她和井波的關係就此停止。於是你趁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企圖讓井波和自己好上。”


    見到了海野給井波寫的情書,當時的白戶肯定是絕望的。收信人是井波,說明海野是喜歡他的。難得的機會眼看就要飛了。


    然而,白戶反過來將其利用了。


    “從情書中可以推斷出收信人是井波。於是,你將計就計,安排了一場約會。讓海野喜歡的對象和井波對不上,讓海野確信,自己喜歡的人不是他。”


    海野喜歡的人喜歡甜品,而井波卻不吃甜品。這是決定性的不同之處,於是海野確信了不是井波。


    “我本來以為,你是用某些手段篡改了情書……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全部搞錯了,我一直都誤解了。


    從哪裏開始錯的?


    一開始就錯了。


    海野喜歡的人是真的喜歡吃甜品。


    “海野喜歡的人並非井波,我太膚淺了,先入為主地以為她喜歡的是男人。”


    白戶頓時變了臉色,並從我身上躲開了視線,仿佛是在躲避這事實。


    我則繼續說出真相。


    分析情書後可知,海野喜歡的人就在放學後的天台上。其中隻有井波一位男生,於是我認定了是他。然而並非如此。


    “海野喜歡的人,是你。”


    “……哈啊。”


    白戶低下了頭,歎了一口氣:


    “真的,服了你了……人家藏起來的秘密你非得去揭穿,人家不想麵對的東西你非得擺上台麵,這算得上正義嗎?這一點都不像你。”


    不像是我,她這一評價我接受了。


    沒錯,我現在所做的,正是將真相暴露出來。這是以前的我所不會做的。


    這一做法簡直像是叉櫻所為。


    “抱歉,我也知道可能會傷到你的心……不過,這我不說也不行。”


    我有一件事想問白戶:


    “為什麽你要安排約會?井波隻是碰巧不吃甜品,要是他愛吃,那兩人說不定已經在一起了。”


    白戶停頓了片刻,用細若遊絲的聲音說了一句:


    “……他們在一起也好。”


    “為什麽?”


    “所謂的喜歡,隻是受一時衝動或機緣巧合——這些環境因素所決定的。所以不是非得愛上特定的一個人。你是這樣認為的。”


    “……對。”


    “我想了一下覺得很有道理,也很符合科學……可是,我卻不願意去接受。”


    她是想要表達什麽,我是一頭霧水。然而,她的下一句話,讓我一下恍然大悟。


    “因為我喜歡夏美。”


    這一句話,將所有的疑點全連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之所以安排約會,隻是為了考驗?”


    白戶頷首。


    白戶是覺得,倘若海野命中注定的人是自己,即便將她和井波湊在一起,她也會拒絕。


    這實在是一步險棋,等同將自己的寶物置於危險之下。我的頭腦開始發熱,感覺一陣眩暈:


    “白戶……為什麽非得這樣做?你好好跟她說,情書是寫給自己的,這不好麽?這才是事實啊。”


    “這樣坦白的話,說不定會傷到夏美的心。”


    聽見這話,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女性間的戀愛,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她會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她給你寫了情書,說明她向你表白過了?”


    “是的。”


    “既然這樣,你隻要向她好好說清,她肯定會接受的啊。”


    “真的嗎?”


    “什麽意思……?”


    “愛情隻是一時衝動的產物……特別是女生之間的愛情。”


    這一句話,讓我明白了她的想法。


    “…………白戶。”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著海野。


    為了不傷害海野,你卻偷偷隱瞞了你倆的情侶關係。不僅如此,你還打算撮合海野和喜歡她的男生。


    當你眼睜睜地看著他倆約會時,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我真的覺得,如果夏美和井波成了一對,也算是一件好事。起碼證明了,我們的愛是這麽脆弱——遲早是要散的。”


    白戶說得如此平靜,仿佛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我卻對她深有同感。


    白戶這一做法,我能夠理解。不是模棱兩可的理解,而是完全的感同身受,仿佛這件事是我親身做過的一樣。我和白戶,果然很像。


    正因如此——我才會對她生氣。


    “你是在懷疑海野對你的愛麽?”


    “哈。”


    白戶對我的話嗤之一笑:


    “夏美已經忘了對我的愛,和我在一起的時光、回憶,都通通……化為烏有了。你叫我怎麽不懷疑?”


    懷疑是理所當然的。現在的我不也一樣,一切當作沒發生,裝作若無其事。


    我和叉櫻的事也是一樣。


    這也是應當的。機緣巧合之下才會愛上一個人,而那個契機已經隨記憶而消失了。兩人的關係已經變得若有若無。


    這些在我的頭腦裏清楚得很。


    感情上卻接受不來。我究竟為何生氣,為何要斥責她,我也搞不清楚。或許是,我厭惡像自己一樣的人吧。


    “海野曾經愛過你,肯定也會繼續愛上你。”


    “……這麽理想的話,不像是你會說的。”


    假如自己的愛人某一天突然失憶,隻剩下自己還愛著她。


    白戶似乎在強忍著什麽,一邊裝作平靜,一邊默默地流下了一道淚水。淚珠劃過臉頰,她才發現自己流淚了,眼淚一下如斷線的珠子般落下,表情也扭曲了。


    “我不覺得……夏美還會愛上我。”


    白戶竭盡全力擠出的這句,便是她的真心話。


    “……今天,就在剛才,夏美向我表白了。她跟我說自己不在乎那封情書。於是我向她坦白了,自己就是收信人,她還責怪我為什麽不早說。”


    “……這樣啊。”


    本是可喜可賀的結局,白戶的話中卻透著幾分後悔。


    “為什麽我會不相信夏美呢。”


    她自問自答般地喃喃了一句。


    她很容易想得太多,漸漸搞不清什麽才是對的,最終變得畏手畏腳——說的就是這麽一回事。


    “白戶……今後你再好好補償她就是了,別那麽自責。”


    “……說的也是,抱歉把你拉進了這場鬧劇。”


    “別在意。”


    我道了一聲再見,正準備轉身離開天台,白戶突然喊了一聲:


    “啊,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麽?”


    “你喜歡叉櫻嗎?”


    我不由地思考起這個問題的深意。白戶想必知道我和叉櫻以前的關係,見到現在的我和叉櫻,她肯定是誤以為了我還喜歡叉櫻。


    “不喜歡。”


    “以前的你卻是真心喜歡她。”


    “……你對以前的我,到底知道多少?”


    白戶知道我和叉櫻曾經是情侶,情侶的事當時應該沒公開的。她是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大概知道點吧,又不是和失憶前的你不說話。”


    聽見這話,心髒有如被攥住了一般難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大概知道點。


    果真如此?和她隻是一般交情的話,我會隨口告訴她情侶的事麽?我怎麽可能這麽輕率。


    說不定,我和白戶以前是好朋友。


    這推測感覺十有八九是真的,我卻不想去向她確認。感覺問了也不會有什麽好事。


    失去了的無法挽回,隻能鼓起勇氣向前走。


    “你知道為什麽我會和叉櫻成為情侶嗎?”


    白戶抿嘴笑了笑,看樣子是知道的,她卻說:


    “不告訴你。”


    “為什麽?”


    “哪怕不告訴你,你也會再次愛上她的。”


    仿佛是把未來說中了一樣,自信滿滿的一句話。即便如此,我也不這樣認同。


    我和叉櫻會在一起的苗頭,一丁點都沒見著。


    “……我和她才不會這麽順利。”


    不會像白戶和海野那樣。


    “我對叉櫻有信心。”


    “不,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和她沒必要回到從前。要是真愛上了就談下去,沒愛上就維持現狀。你也別想撮合我們。”


    白戶不懷好意地竊笑著,並盯著我說:


    “你以前可是說過了的,‘哪怕失去記憶,我也會再次愛上叉櫻’。”


    我回到教室,發現叉櫻還沒走。她懶洋洋地在自己課桌上玩手機。我一打開教室門,她立即抬起了頭:


    “歡迎回來。”


    “你還沒走啊。”


    “這次的事還沒結束,和你回去路上再聊吧。”


    “你是在等我?”


    “這話聽著讓人不爽。”


    “哦。”


    叉櫻拎起包,靠了過來。回去路上,她給我講了一大堆關於此事的猜想,看樣子她接下來是打算重新調查一遍。如此一來,還不如把真相告訴她好了,可我沒這麽做。


    即便失憶了,還會再次愛上相同的人。


    如果跟她說了,就像是承認了這個道理,所以我無論如何也不想告訴她。


    路上,她開始猜測白戶和海野隱瞞了什麽,我漫不經心地聽著,心裏想著剛才的事。


    我還會愛上叉櫻,這一句話我以前曾經說過。


    這不像是出自我口的。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才會說出這種話呢。


    以前的我當了副班長,以前的我帶領了全班,以前的我說了還會愛上叉櫻。哪一項都和現在的我是天壤之別。


    這下沒法否認了吧。


    現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之前的我在思考什麽?是怎樣生活的?任憑我絞盡腦汁也不會想明白。此時的我,再怎麽去想也是白費功夫。畢竟現在的我就是現在的我。以前的我已經死了,兩者沒有關係了。


    ——然而卻並非如此。


    兩者毫無疑問都是我,過去和現在的鴻溝,隻能由我親手去填。這一道理不久後我便會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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