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頭長長歎了一口氣,背著手出門去了。


    葛大壯掃了有些得意又有些不甘心的王氏和葛書成還有手足無措的妹妹一眼,一言不發地起身帶著妻兒也走掉了。


    一家三口轉過院牆,遠遠看著自家小巧又幹淨的院子,葛大壯這才低低說了一句,「對不起,讓你跟著我受委屈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迎春也知道方才那般情形,當兒子的都不會拒絕老爹的祈求,自然也沒指望葛大壯能夠不管不顧的提出分家,或者誓死扞衛工錢。好在,暫時家裏賺錢最多的是自己,王氏根本不知道這點,就算分了葛大壯的工錢,對於他們這小家來說也算不得什麽大損失。


    「不要說這樣的話,家和萬事興,孝順爹是應該的。」迎春安慰了葛大壯幾句,進了家門,忙碌著打掃屋子,燒炕做飯,慢慢也把這點兒不快扔到腦後去了。


    隔日一早,迎春囑咐了葛大壯趁著天氣好上山多打點兒柴禾之後就抱著兒子回了城。


    沒幾日,許是聽說外孫胃口極好,人也長胖了,劉夫人的娘家派人來接她們母子去小住。劉夫人喜滋滋地把迎春喚過去,提前結算了她的工錢,待得後日他們啟程,迎春就可以回家了,以後半個月上門一次,自然還有謝禮相贈。


    迎春拿了工錢很是歡喜,倒也沒有因此怠慢,每日照舊變著花樣幫劉家小少爺準備吃食,臨行那日還特意起早做了兩籠燒賣給孩子路上墊肚子。


    劉夫人看在眼裏很是滿意,她上邊沒有婆母事事壓著,於是又讓丫鬟拿了兩塊料子賞給了迎春。


    迎春對於這樣的額外收入更是喜愛,她背了大寶,手裏拎著包裹,盤算著這兩塊料子的花色正好適合給葛妮兒做套衣裙,若是有剩就給鐵柱媳婦兒也做一件褙子。上次吳府眾人借宿,沒少讓鐵柱媳婦幫忙,至今還沒送過什麽象樣東西做謝禮呢。


    她剛出了劉家大門,就見到葛書成和一個小丫鬟正站在路旁大樹下說笑。


    那個小丫鬟眼尖,遠遠見到迎春母子就揮著手,熱情招呼道:「葛嫂子,葛公子來接你了!」


    迎春認出這小丫鬟就是前兩次替葛書成往內院捎信的那個,心下不知為何就突然冒出個念頭,難道葛書成收買了這丫鬟替他通風報信,不然她怎麽剛剛結算了工錢出府,他就等在門外了?


    「喔,謝謝你了,府裏還有活計吧,那就不耽擱妹子了。」迎春走過去淡淡敷衍幾句。


    小丫鬟的臉色有些尷尬,支支吾吾半晌才同葛書成行禮道別。


    葛書成溫柔一笑,輕聲同小丫鬟道謝。看起來一副文質彬彬、溫文爾雅的模樣,若是不知他無賴底細的人,還真會被騙得團團轉。


    迎春低頭狠狠翻了個白眼,再抬頭也是沒什麽笑臉,直接問道:「二弟又來做什麽,不會真是特意送我回村吧?」


    葛書成本來還想繼續裝裝樣子,一見迎春這般也沒了興致,開口就道:「我大哥沒在城裏,可書院臨時說要提前交束修,我聽說嫂子今天發工錢,就先找嫂子拿幾兩用著,以後從大哥工錢裏扣就是了。」


    迎春冷笑,「又要幾兩銀子?二弟的書院難道不是讀書的地方,改成銷金窟了?」


    葛書成卻是不接這話茬兒,蠻橫地說道:「你剛拿了工錢,這次不會再說沒錢了吧,趕緊給我三兩銀子,我急著回書院。」


    「沒有!上次爹就說了,你要用銀子就回家去要,不要跟我要!」迎春真的惱了,這個小子居然真找人暗地裏盯著她了,連發了多少工錢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抬腳就要抱著兒子走開。


    葛書成急了,他幾個狐朋狗友正在書院等著呢,別說回家要不來這麽多銀子,就是老爹問起銀錢用途,他也心虛。「憑什麽不能跟你要!你是葛家的媳婦,我是葛家唯一的讀書人,就算要你賣身也得供養我……」葛書成也是氣急了,口不擇言什麽都敢說。


    迎春怒極,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你居然敢打我!」葛書成自出生以來,就沒被任何人打過一下,小時候村裏有孩子推了他一把,王氏還帶著他去人家家報仇,後來讀書之後就更沒人敢動他了。


    「打你怎麽著?你哥若是聽說你方才那話,不打折你的腿才怪!虧你讀了滿肚子的聖賢書,居然能說出要嫂子賣身供你讀書的屁話!你敢不敢同我當著滿大街鄉親的麵,把你那些話重複一遍!」迎春叉著腰,指著那些聽到動靜後慢慢圍過來的閑人,理直氣壯地說。


    可惜她還是低估了葛書成的無恥程度,隻見他立時換上了那副文質彬彬的麵具,甚至神色裏還多了三分愁苦和憤慨,微微彎腰同路人們行了一禮,開口就道:「各位叔伯嬸子嫂子們好,我本是讀書人,不願當街同嫂嫂吵鬧,但書院一時有事急需用銀錢,嫂子當日在家答應爹娘會幫我,如今卻是翻臉不肯承認,還動手打了我。我一時無法,還請各位鄉親幫忙評評理。」


    「啊,原來是位讀書人啊,這青天白日站在街邊吵鬧可是有辱斯文。」一個穿著長袍的老漢捋著胡子指責了一句。


    站在旁邊的一個小媳婦兒卻有不同意見,「你這老伯說得太過偏頗了,人家一個讀書人自然是要臉麵,若不是碰到嫂子吝嗇刁難,怎麽也不會這樣啊。」


    「就是說,這是誰家媳婦兒,真是太惡毒了,連讀書的小叔都敢打,真是該休出門去了!」


    葛書成臉上裝得更是悲苦,心裏卻是樂開了花,得意地看向迎春。


    前後兩輩子加在一起,迎春也沒遇到過這樣無恥的人,她氣得渾身哆嗦,恨不得天上立時降下一道響雷劈死這個無賴。但老天爺顯見太忙,沒功夫理會這隻上躐下跳的癩蛤蟆。


    「原本我是打算拿著工錢去給家裏買些吃用之物,但小叔既然說書院急用,就先拿給小叔吧,至於家裏的人去上山采野菜吃就行了。」要比演戲,誰不會?迎春說得更是可憐,末了在懷裏摸了半晌又變了臉色,「哎呀,我把荷包忘在內宅了,這就去找來拿給小叔。」


    說罷,她也不給葛書成再演戲的機會,轉身就回了劉家內院。


    劉家守內院的婆子平日同迎春也說過幾句話,見她回來還覺得奇怪。迎春笑著說一時有急用,要借針線用用。那婆子覺得也不是大事就回屋裏去取,然後迎春就從門旁的大花盆裏撿了點東西放進了荷包。待得老婆子取了針線,她就三兩下把荷包攔腰縫了起來,末了又在最上麵放了一塊小小的碎銀子和幾文銅錢。


    那婆子雖然疑惑,但也沒有多問。


    迎春謝過她就出了院子,不知葛書成又說了什麽,周圍的閑人都走得幹幹淨淨。


    迎春直接把荷包扔給了他,高聲道:「下邊是工錢和主家的賞錢,一共八兩,上邊是散碎零錢,二弟可別說我和你大哥薄待你了。」


    葛書成聽說足足八兩多銀子,趕緊扯開荷包,一見裏麵的碎銀子,又捏捏下邊,發現硬邦邦的好幾塊,心想一定是銀子,簡直是喜出望外。他哪裏還願意聽迎春嘮叨,扭身就揚長而去。


    迎春恨得咬牙,想了想就遠遠隨在他後頭去了書院門外,她就不相信這小子要銀錢是用在書院之事上,果然沒過一會兒,葛書成就同三、五個少年學子一起走了出來,直奔對麵不遠的酒樓。其中一個少年鬧著要吃烤鴨,葛書成豪爽地應了下來,同窗們立時馬屁如潮,他的下巴也抬得越來越高。


    迎春眼見幾人進了酒樓大門,這才氣呼呼地抱了兒子回家。


    葛大壯這幾日早出晚歸的打柴,很快就在自家小院角落堆起了一座小山,想著以後媳婦兒不必因為燒柴而日日聽後娘辱罵,他就半點兒不覺得累了。


    迎春頂著日頭好不容易到了家,也來不及同葛大壯說話就趕緊解下背後的兒子,小心翼翼喂他喝了半碗溫水。


    大寶真是個省心的孩子,一路不哭不鬧,還小睡了一覺,這會兒喝了水才重新活潑起來,小手抓了娘親的衣襟要吃奶。


    迎春抬手把剩下半碗水喝了,一邊給兒子喂奶一邊把方才之事同丈夫說了。


    葛大壯一聽弟弟算計媳婦,氣得立時就站起來要進城找他算張。


    迎春卻是攔了他,低聲說了幾句話。


    葛大壯皺眉聽著,半晌沒有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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