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聶笑笑在天上腳下的一座軍營裏發出了她生平第一聲嬌嫩的哭聲,但是長大以後但凡有人問她天山美不美,沙漠是否壯觀,她都顯出一副茫然的樣子,因為實在沒有印象——她五歲那年便離開新疆,被媽媽送去了外公外婆家寄養。


    千裏迢迢來到外公家裏,長輩們都嚇一跳,這女娃娃雖然長得眉清目秀一看便是個美人胚子,可頭上怎麽會竟然有虱子!於是大家忍不住嘖嘖歎息,唉,那個張豔紅,怎麽做的人家的娘啊……


    其實憑良心講這也不能完全怪笑笑的母親張豔紅,張豔紅算是個典型的南方小姐,家裏條件雖然不算好,但是卻很會心疼自己。夏天裏日頭大點,她出去一定不會忘記拿把漂亮一點的遮陽傘,冬天裏風猛一點,也一定要給弄些緊俏毛線給自己織條圍巾什麽的。


    但是這樣的女人也會有昏了頭的時候,當年她也不知怎的就轟轟烈烈地愛上了笑笑的爸爸聶建國,跟著他背井離鄉遠赴新疆,在那個充斥著風沙和熱浪的地方生下三個孩子。無巧不巧的是三次生產中,兩次女兒誕生時丈夫都不在身邊而是駐防外地,這事令她一輩子耿耿於懷、銘刻於心,她在撕心裂肺地陣痛中對愛情徹底絕了望死了心,賭咒發誓不讓自己的女兒重蹈覆轍。


    張豔紅是隨軍家眷,部隊裏給她分配了小賣部營業員工作,她是個要強的女人,不肯做這種看人眉眼的事情,正巧生了笑笑以後有個進修機會,於是她白天上班,把孩子放到托兒所,晚上做完家務就挑燈夜讀學習會計課程,每天把自己都累得幾乎不想說話,這樣的情況下哪裏還有那麽多的空閑去打理小小的女兒?


    不是她不愛女兒,而是實在沒有這個精力,小女兒的年齡和上麵的哥哥姐姐相差太遠,他們都不願意帶著這麽個小拖油瓶玩耍,當然更說不上去疼愛自己的妹妹,所以笑笑大多數時間隻能一個人在地上刨沙子玩。


    笑笑的爸爸聶建國駐防的地方並不是市區,對家裏的情況也是無可奈何,最後兩個人商量來商量去,無奈之下隻好把還不會反抗的小女兒送回去給自己的父母帶。笑笑是個寬厚大度的孩子,很多年以後她回想起這檔子事,也並不會太怨懟自己的父母,這屬於曆史遺留問題,他們也沒辦法,怪隻怪她生得晚,還沒來得及學會表達情緒就已經被遣送走了。


    笑笑的外公外婆都是市輕工業局的職工,住的是單位安排的房子,同住的還有笑笑的小舅舅,房子不大,幾乎可以說小,又因為在一樓,愈發顯得狹窄陰暗潮濕。剛從新疆過來的笑笑一下適應不了南方的潮濕,臉上身上長了不少蘚子,而且她隻會說大院裏的普通話,對當地又嬌又快的方言很茫然,在這樣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下,隻有五歲的笑笑大多數時間隻能趴在窗台上透過窗口專注地看著外麵的世界發呆。她覺得這個世界古怪而陌生,好像跟原來的生活環境完全脫了節,狹小房間的空氣裏總是彌漫著一股難以驅趕的黴味,窗外的建築是鱗次節比的小高層,都不是什麽新房子,外層牆壁上滿是斑駁的水跡,每個人的麵孔也都是遙遠陌生的。雖然遠在北疆的時侯,母親並不見得有多少時間來關心愛護她,可這時,她開始深切地想念媽媽了。


    張豔紅和聶建國兩人加起來的微薄薪資除開負責家裏日常生活開支,還要供養三個成長中孩子的支出,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筆龐大的開銷,因此每個月給笑笑寄過來的生活費是貨真價實的“生活”費,隻供生活,不能提供任何奢侈品——“奢侈品”裏包括新衣、玩具、書籍等等一切。孩子總是比大人能更容易接受殘酷的現實,再加上笑笑也沒有說不的權利,於是隻能由著長輩給她穿上經濟、耐磨、耐髒的衣物,又為了徹底消滅她頭上的虱子,原來的童花頭也給剪成了短短的男生頭,這種簡單利落的發型一直保持到她成年。長大以後的笑笑酷愛添置新裳,尤其熱愛顏色鮮豔、質地輕薄而不實用的那種,她也說不清為什麽,隻是瘋狂地發自內心的想要擁有。


    笑笑七歲那年進入了小學一年級,因為還是不太會講方言,所以和周圍的人們溝通起來有些障礙。第一天上學由外婆送她過去,來到自己的位置後,她好奇地東瞧西瞧,把可以翻開的抽屜蓋板打開又關上,新奇得不得了。旁邊的同桌是個梳馬尾穿白裙子的斯文小姑娘,她怯生生地打量了一下笑笑,細聲細氣地說道:“要上課拉,你再弄出響聲,老師要罵的。”


    笑笑哦了一聲,她很少見這麽女性化打扮的同年孩子,看看對方馬尾上停著的漂亮蝴蝶結,不由得有點羨慕,幾乎想要伸手摸一摸。小姑娘看著她,心裏也在想:“咦,她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呢?明明長得很像女孩子,為什麽卻是一生男孩子打扮呢?”


    兩個小小的女孩睜大烏黑眼睛互相好奇地打量著對方,這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麵,卻不知道這個瞬間足可以記入她們生命的紀念冊,她們不會想到從此以後兩個人的生命會為彼此而改寫交纏。


    在七歲那一年,聶笑笑和何婉怡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序幕緩緩拉起!


    3-2


    沒幾天後的一個 黃昏,放了學的笑笑背著書包一蹦一跳地回到家,外婆正站在院子裏指揮舅舅做藕煤,看到她皺了皺眉頭:“笑笑,你現在念書了,是個大孩子了,不要再像以前那樣頑皮,女仔要有女仔的樣子。”


    她把笑笑帶進自己房裏,拿出一個花塑料袋,打開是一條紅色的確良的格子背帶裙:“哪,我今天特意上街去買給你的,女孩子還是要穿一穿裙子才好看。”


    笑笑呆了呆,直覺問道:“媽媽今天寄錢過來了?”


    外婆嗔怪地看她一眼:“這是什麽話?說得好像隻有你媽寄了錢我才能給你買東西一樣,你媽那點錢能幹什麽用?夠你的飯錢還是房錢?”


    笑笑察覺到自己講錯話,訕訕地把頭低了下去。


    外婆有些不高興地說:“今天隔壁的周阿姨問我,你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我說你是女的,她還不信呢,那個眼神……嗟,好像我虐待了你一樣。”她伸手拿出裙子來抖一抖:“你長得沒你媽小時候精致漂亮,不過也算不錯了,眼睛大大的,這點像我,好好打扮一下讓人家看看!”


    笑笑雖然受了擠兌,但小孩子對於有新衣服穿總是高興的,而且還是第一條屬於自己的新裙子,她開心地在外婆的協助下把背上的拉鏈拉好,又扯著裙擺跑去老式穿衣鏡麵前照了又照,露出燦爛笑容。


    小小的昏暗房間裏,因為有了稚嫩少女明媚的笑容,也顯得明亮起來。


    吃過晚飯的笑笑還沉浸在擁有新衣的喜悅中,她舍不得脫下來,又找不到理由繼續穿著,隻好一遍遍往院子裏跑,假裝東看西看。


    張家住的是一樓,因為住房緊張,所以自作主張把前麵的空地圈了起來,圍成一個小院子,當作是自己的私有財產,雖然為這事與鄰居吵了幾次,也絕不退讓。有個自己的院子凡事都方便許多,舍不得扔掉又不怎麽能派上用場的雜物都有了地方存放,那個年代大家家裏燒的都是藕煤,可是哪怕有現成的煤球買,為了節約,隻要有青壯年的家庭都是買了煤自己用模具來做。


    笑笑一遍一遍跑進的院子裏,地上正攤了滿地她舅舅剛剛做好的煤餅,這時天色已經黑了,她一不小心絆到石頭,摔了個狗吃屎,正好壓在滿地的煤球上。


    聽到院子裏發出巨大聲響,外婆與舅舅都跑了出來,正看到笑笑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舅舅一把把她拎到一邊,頓時就惱了:“你往外瞎跑什麽?好好的在家吃閑飯就夠了,還給我添亂!剛剛做好的煤又要重做!”


    外婆也是一肚子脾氣:“聶笑笑,你真是天生沒有穿好衣服的命,這麽糟蹋東西,要遭雷劈的!造業啊!難怪你媽不要你,要把你送到我這來!”


    到底年紀小,臉皮也薄,聽到這麽刺耳的話,笑笑不知道如何反駁,隻能無措地用手緊緊抓著自己的新裙子,淚水一滴滴流下來,她心中覺得不公不忿,被遠遠地遣離父母身邊並不是她願意的,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讓人這麽討厭!新裙子是外婆自己跟她買的,她又沒要求過,他們從不讚揚她,肯定她,永遠都隻有訓斥!明明知道她不會方言,但是從沒有誰會為了照顧她而說普通話,害她永遠對別人的指示都隻能連猜帶蒙。而每每因為這樣造成了誤會,要麽受到責難要麽就是遭到恥笑。她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但是大家卻統統都把她當作成年人來要求,為什麽會這樣?難道自己真的這麽不討人喜歡?


    趁著大家不注意,笑笑低聲抽泣地離開了家。


    外麵天色已經完全沉了下去,隻有街邊的路燈發出昏黃的光芒,笑笑淚流滿麵,新裙子已經被涔涔地汗濕貼到背上,她覺得自己像一隻被主人遺棄的小動物,茫然懼怕委屈,無助地行走在不知前路的世界裏。


    笑笑低著頭跌跌撞撞地前行,一不留神撞到對麵的人身上,她低聲地嗚咽著說了聲對不起,對方便驚訝地輕聲叫起來:“聶笑笑?”


    笑笑一抬頭,也有些吃驚,連忙把麵上淚水一抹:“何婉怡!”


    牽著婉怡手的是一名清秀少婦,她看了笑笑一眼說:“這位就是婉怡的同桌聶笑笑麽?我是婉怡的媽媽,你好!”


    笑笑呆了呆,眼前的這位阿姨斯文清秀,說話聲音很輕柔,竟然對她說你好——她從不認得一個會對小孩子說你好的大人,多奇怪,好像不把她看成一個孩子,而是像平輩那樣尊敬。


    那晚婉怡的媽媽把笑笑帶到家裏,拉著她的手給她輕輕擦淨臉上的汙漬,又讓她把裙子換下來幫她洗好晾起來。婉怡剛和母親從醫院看望奶奶出來,還沒吃飯,她看著他們一家人坐在飯桌邊,吃飯前竟然還會祈禱,不由得好奇得不得了。何家用的照明燈也是黃色的,但是笑笑覺得她家的燈光是一種柔和溫馨的光亮,不像自己家裏,陰暗壓抑。


    婉怡媽媽對笑笑解釋說:“我們家是信基督的,吃飯前要感謝主賜給了我們食物。”


    笑笑奇道:“這也要感謝?”


    “當然,人活在世界上,必須有一顆知道感恩的心,哪怕一粥一飯,也要感謝造物主的恩賜。”


    笑笑想了想:“如果不知道感恩會怎樣?”


    “那樣就不會有人愛你了。”


    “可是現在好像也沒有人愛我。”笑笑低聲嘟囔著。


    “當然有,笑笑,你要相信,這世界上不管什麽樣的人都有人愛,神愛著世界上所有的人,而每個人也都會有自己愛的人。”


    “神可以實現人的願望麽?”


    “當然,神是萬能的。”婉怡媽媽微笑著說:“不過前提是你必須成為一個寬厚的孩子,不能對家人心懷不滿。每個大人都愛自己的孩子,也許因為某些她自己也不願意的原因,而疏忽了你,但是不管怎樣,她都是愛你的。”


    笑笑把頭低了下去,她想,我的願望就是何婉怡的媽媽變成我的媽媽,那樣的話我一定會好好愛她!


    婉怡趁著媽媽收拾桌子的空檔跟笑笑聊天,當她得知笑笑是從新疆搬過來的以後顯得很驚訝,她好奇地問:“那……你在新疆出門是騎駱駝麽?”


    笑笑慚愧地搖搖頭:“沒有……隻是看到過。”她比劃給婉怡看:“有兩種駱駝,一種是兩個峰的,另一種隻有一個駝峰。”


    婉怡想了想:“我知道那種有兩個駝峰的駱駝,照片上有看到,人就坐在兩峰中間……可是,單峰駝怎麽坐呢?難道坐它屁股上?”


    笑笑更加慚愧了,隻好解釋說自己也沒看過,她見到的駱駝都是被人牽著走的。


    看著兩個孩子在一邊童言童語地交流著,婉怡媽媽不由得笑了,她覺得笑笑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但身世卻怪可憐的,而且明顯在家裏很不得寵,倒不如晚點才送她回家,讓她家裏著急一下也好。這麽想著,她便故意放慢手中速度,一直挨了一個鍾頭才招呼笑笑回家,牽著笑笑的手出門前,婉怡羞答答地從後麵鑽出來,把自己的一條裙子遞過來:“聶笑笑,這是我媽媽新給我做的,你的裙子我明天再帶去學校給你。”


    那個時刻,聶笑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第一個愛她的人竟然是婉怡和她的家人,而她第一次有了愛人的感覺,對象也是她們。


    3-3


    笑笑與婉怡成了好朋友,除開5歲時在部隊大院裏一起與她刨沙子的小明,這是她的第一個真正的朋友。兩個少女的友誼一直持續了下去,從小學到初中、高中,繼而到她們念大學。


    從小在逆境中長大的笑笑和婉怡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她們像是太陽與月亮,一個燦爛一個柔和。笑笑少年時代的命運不平坦,幸運的是性格卻沒因此變壞,擁有宗教信仰的何家給她的成長帶來莫大的幫助,往後每當她遇到生命中自覺不公的事情而要自艾自怨的時候,想一想何母說過的話,心境就會平和很多,她學會了凡事豁達地堅強一笑而過——就像她的名字。


    世事就是這樣,當你無能為力去改變什麽的時候,太執著於心,痛苦的隻有自己,不如看開點坦然笑著來麵對。用好聽的話來講是人需要要擁有一顆寬厚而感恩的心,但真實情況是你不得不寬厚,不得不大度,因為隻有凡事不在乎才能確保自己不受傷害,雖然這樣很無可奈何,卻是能讓自己快樂生活下去最好的辦法。


    婉怡的母親不止一次對笑笑感慨:“笑笑啊,多虧了你,我們家婉怡性格太內向懦弱了,有了你,她才會開朗這麽多,如果她能像你一樣,我就不用擔心她會在外麵受欺負了。”


    婉怡倒是更加納罕笑笑的外貌,她私底下悄悄問笑笑:“你吃什麽了?是不是有什麽秘方?怎麽可以讓身材那麽……那個……”


    兩個少女不但性格不同,容貌也大相徑庭,婉怡身材纖細苗條,樣貌清秀,膚色白皙,長一張小小尖尖的瓜子臉,總是一幅怯生生的神態。她對笑笑玲瓏有致的高挑身材既羨慕又好奇,再下意識地打量自己,怎麽看都覺得對方小麥色的潤滑肌膚比自己白得不見血色的膚色要好看,她沮喪地下結論:“聶笑笑你比我漂亮!”


    笑笑用揶揄自己來給她打氣:“你白皙又秀氣,這樣子才是童話故事裏正宗的公主,哪像我,一看就是公主身邊打雜的宮女,不!應該是侍衛,沒哪個宮女像我這麽短頭發的!”


    婉怡低聲道:“可是……有哪個侍衛的胸有你這麽豐滿……”


    笑笑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她也不滿意自己的身材,青春期的女孩子,身量抽長得特別快,胸部也開始發育,原來的衣服迅速變小不能穿,舊毛衣拆成毛線洗一洗再用開水燙過加一點線再重新織,款式還可以變一變,顏色卻永遠隻得那種黯淡的黃綠,簡直像重感冒患者的鼻涕。


    什麽都是窘迫的,衣食住行,似乎永遠都在寄人籬下,連在家裏大口地呼出一口濁氣都要看人臉色,笑笑真不知道這日子什麽時候才能是個頭。因為這些緣故,她從不覺得自己是美麗的,女孩,還是要像婉怡那樣秀氣才美吧,她這麽想著,渾然察覺不到自己走在路上已經能引起少年驚豔的目光。文雅秀氣的女孩當然受歡迎,似林黛玉楚楚可憐的女孩也惹人憐愛,可是看得多了就不出奇,反倒像笑笑這樣身材修長,擁有完美鵝蛋臉形、健康肌膚和濃密長睫大眼的女孩倒是更讓人覺得稀罕,尤其當她懶洋洋地滿不在乎地笑起來的時候,幾乎像是擁有滿園春色的玫瑰花都在綻放,那是一道波光瀲灩的風景線。


    高中畢業時笑笑和婉怡報的都是本市大學,也同時幸運地被錄取了,其實之前外公外婆都希望笑笑能夠念中專或者技校,這樣畢業以後起碼可以分配到一個穩定的工作,也可以住到單位的宿舍。這種想法流露得非常明顯,以致笑笑非常自覺地打算放棄大學夢。


    這時張豔紅卻奇跡般地表示反對,她從遙遠的新疆發來指示,表示無論如何也要讓笑笑念大學:“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既然我們自己家條件不好,笑笑一就定要多念書,這樣將來才能找到條件好的男人!”她斬釘截鐵地這麽說。


    笑笑對靠嫁人改變命運的理論持懷疑態度,但是無論如何還是相當高興的,因為有了母親這種堅定的信念,她便能夠厚顏無恥地不顧家庭情況繼續念書了,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在外婆家裏再多呆幾年多吃幾年閑飯——雖然看人家臉色的確是很辛苦的事情。


    她對婉怡說:“媽媽覺得女孩子念書拿文憑,是給自己的找一件釣好丈夫最趁手的兵器,我不知道這個想法對不對,也不知道以後最終會怎樣,但是這個機會一定不能放過,哪怕多忍耐幾年也值得!”


    人一輩子的機遇有限,稍縱即逝,哈雷彗星每隔七十六年光臨地球一次,而對運程不好的人說,遇到好機會的幾率跟遇到彗星差不多——笑笑知道自己並不是個有運氣的人。


    大二那年,對笑笑的人生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一年。


    這一年,婉怡的姑母出國,把自己住的一個單間小房子空了出來。婉怡的母親把笑笑找過去對她說:“笑笑,姑母的房子空在那裏,她那個人脾性有些古怪,不肯租出去給不認得的人住,但是那裏又需要人打掃照看,我實在沒有那個時間,如果你願意的話去跟家裏說一聲,看看他們同不同意你住進去。”


    笑笑低著頭不說話,心卻像波浪似的起伏不定,她知道自己遇到了生命裏的貴人,這些年裏,雖然嘴上不說出來,但是何家完全知道她的窘境。她已經長大成人,原來給她在客廳裏搭的小床開始日漸不便,可是在學校住宿的話又要額外交一筆費用,母親每個月的生活費裏並沒有這筆開支,所以不管怎麽尷尬,她也還是腆著臉走讀,硬著頭皮住下去。


    隻有婉怡和她的家人看得到她燦爛笑容背後隱藏的苦澀,而且會想方設法找這種不傷害她自尊的辦法來幫助她,那一天笑笑在心裏暗暗發誓:“如果有朝一日我有了出頭的一天,無論婉怡想要什麽,哪怕再珍貴,我都一定不和她搶,隻會想方設法地送給她!誰若敢欺侮她,那必須從我的身體上踩踏過去!一定!”


    人的運氣總是這樣,在笑笑終於有了落腳的地方,終於可以大大方方換衣服的幾天之後,她認識了康雷——一個給她帶來歡笑,在她生命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卻因為因緣際會而最終不能走到終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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