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忽然湊到她麵前,徐瓊發現兩人此時靠得很近,他的臉就在眼前,她的心忽然不受控製地跳得快了,幾乎快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他的詢問聲重新響起,她才如夢初醒。


    看著眼前的萬玄,有如擂鼓的心又添上一種說不出的慌亂,她拿了顆蘋果在手上摸來撫去,她並非真的想吃蘋果,不過是想找點事做,盡快穩定自己的情緒。


    “能賺錢的方法很多,憑什麽萬公子覺得和小女子合作有利可圖?”


    她沒想過要和誰合作,自己能賺錢又何必分一杯羹給別人?


    “你那柴窯說穿了隻能小打小鬧,你連個善繪畫的畫工都沒有。聽過獨木難支吧?你一個小丫頭,難道凡事都打算自己拋頭露麵去辦?”他一下就指出她的弱點。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扛著官家小姐的頭銜,自己一個小孩出去和大人談事,要麽是被歹人盯上,當成肥肉;要麽被當成弱小好欺負,一點說服力也沒有,更別提要談成生意了。


    “難道你就能?”知道歸知道,被一個同為小屁孩的小鬼嘲笑自己年紀幼小,說什麽心裏頭就是不舒坦。


    她也知道比起專業的人才,她的繪畫可不行,那四色藍釉盤的春蘭秋菊夏荷和冬梅需要的是立體感,和畫工沒有什麽直接的關係,所以她能獨立完成,像萬玄所說,倘若碰到需要添加彩繪的瓷器,她就沒轍了。


    自己不行,就該請專業的人來。


    這麽淺顯的道理,任何一個想當老板的人都知道。


    “你想要什麽樣的人手,我都能替你找來,而且全是一流的高手。”萬玄繼續拋出好處。


    “你的條件非常誘人,可是明麵上,我留在婺州三年為的是替母親守孝,賺錢隻能在暗裏,要是做大了,我對家裏不好交代。”他規劃的美景很好,但是實行起來並不容易,“公子或許覺得我是小打小鬧,上不了台麵,但那些瓷器放到我自己的珍玩鋪裏賣卻是剛剛好。”


    一步一步,她都要踩穩,大餅很漂亮,但不實用,也不實際。


    萬玄模樣古怪地摩挲著完美無瑕的下巴,“你不知道吧,自從聚珍堂賣出你那四隻藍釉大盤後,有多少人想把聚珍堂的幕後老板挖出來,你覺得,在婺州城這小小地界,要是沒有靠山、無人庇護,你能藏得住、能低調到什麽時候?”


    她不用想都知道藏不住,別說藏了,稍微知道徐家底細的人就能把她的老底查翻天,然後見光死。


    她把手裏一直把玩的蘋果放入嘴裏咬了一口,然後接著又一口,萬玄也不催她。


    直到蘋果剩下果核,她果斷說道:“我答應與你合作,你能打包票幫我避免掉這些事情?”


    “能。”不過小菜一碟。


    他這是自詡為保護傘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她略加斟酌。


    “但說無妨。”


    “你拿得出大量的瑪瑙嗎?”


    萬玄的眼睛發亮,“量要大到什麽程度?”


    “紅色瑪瑙石,越多越好。”


    “你想做什麽?”


    “先說你拿不拿得出來?”


    “印象中,我有一兩個礦脈產過瑪瑙石,至於產量,我得回去問一下負責人才能回複你。”他的私產那麽多,不見得全都記得住。


    徐瓊暗吸了一口氣,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邊有這種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礦山哪是隨便就能有的,礦石的開采權向來就是把持在朝廷手裏,他居然有一兩個礦脈?!


    “倘若你能供應我紅瑪瑙石,我保證會做出讓你驚豔的瓷器。”她還在擔心汝窯的成分太棘手,這會兒居然有人能送上門,她也太走運了。


    “成交。”他也不囉唆,他被她勾起那種一波又一波的驚喜已經不是簡單的詞語可以形容了。


    “那麽,我們就來談合作的細節吧。”


    “你意欲如何?”


    “既然你讓我扯著你這張老虎皮做事,我也不能太對不起你,如果事成,我讓你把瓷器放到你的珍玩鋪去賣,但不是全數,我的鋪子要留下一至二成在櫃上賣,至於你賣出去的銀子全都算你的盈利,我的自然算我的,如何?”


    這種另類的求同存異,隱身成老二也沒什麽不好,老大負責衝鋒陷陣,享受人前的榮耀,自然也要擔待風險,老二的榮光有限,卻不愁吃穿,對目前的她來說,老二哲學才是最保險的一著。


    “還算公平。”萬玄沉吟了一下,慨然允了。


    他不是錙銖必較的奸商,也非凡事隻求有利可圖,他讓一步,徐瓊也讓一步,求得兩勝,那些細枝末節並不重要。


    不過,她居然說他是老虎皮。他笑得頗有深意,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扯的是天下最大的一張老虎皮,她要是扯得動,自然算她的。


    兩人不約而同地應聲,“合作愉快。”


    “既然以後要常往來,可以請貴丫頭們換個合我口味的蒙頂黃芽嗎?”他提出了自覺不過分的要求。


    徐瓊不禁搖著頭,這人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了。


    他要喝的茶有這麽簡單喝得到嗎?


    揚子江心水,蒙山頂上茶,茶葉是一葉一芽的。


    不是好茶——不,不是貢茶就壓根入不了他的口,挑嘴得很啊。


    她喚人打水來淨手,睨向他,“小女子來替公子泡吧。”


    他起先不是很經心,“我喝茶很挑的。”


    “要不是看在你是合作夥伴的分上,我也不會找這事做。”


    “哦?”這麽說,他倒真想瞧瞧了。


    徐瓊讓人捧來火爐和一應器具,淨了手,用棉布墊著壺底,將泉水放在火爐上燒開,水沸之後又加了一小碗泉水。


    萬玄見她動作優雅流暢,那雙白蔥似的手就像蝴蝶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等水第二次沸騰,她才用小杓子掂量出分量剛剛好的茶葉投入沸水,關火稍待片刻,等茶葉在水中完全舒展開來,舀出一勺盛入茶盅,撇了撇浮沬,沏好的茶上煙霧繚繞,茶香四溢。


    萬玄聞到茶香時,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很不得立刻能喝到這杯茶。


    徐瓊將茶遞了過去。


    他揭開茶盞蓋,氤氳清香撲麵而來,他抿了一口,在舌尖一番品嚐,這才下喉。


    茶一入喉,他心情極好,連聲笑道:“好茶。”


    又大開了一次眼界,他在徐瓊身上看到了她的與致眾不同,就這樣看著她,似乎不會厭倦。


    【第九章 離別的愁緒】


    日子如白駒過隙,時光荏苒,這是徐瓊在婺州的第三年了。


    常州徐府的人按例送來應節的一應物品,來的人還是大管家徐輔,帶著他的兒子,徐錢。


    徐輔每年都能見上自家大姑娘一麵,每年她都會給他不一樣的驚喜,一年一年過去,她就像蛻變的毛毛蟲,枯黃的發逐漸烏黑發亮,頭上輕挽著發髻,餘下發絲全披在身後,五官漸漸長開了,冰清玉潔的一身好肌膚,饒是年年看著,仍然像看見天香國色的牡丹,含著花苞,就等花開時節動京城。


    徐輔心中十分寬慰,大姑娘和夫人的模樣有八分像,但細細品味又更勝一籌,夫人若是地下有知,不知道要如何高興。


    徐瓊能從醜小鴨變成如今這副讓人不舍移開目光的模樣,萬玄的白玉脂桃膏不是沒有功勞,這些年她可是把它當成九製烏梅那樣的零食在吃。


    當初推拒是覺得交情不到,況且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自從兩人開誠布公——應該說還是各自留了一手-成為合作夥伴之後,人家既然拿來了,不吃白不吃啊。


    她身穿素雅淡綠的哆羅呢對襟褂子,端莊地坐在主位上。


    “老奴見過大姑娘。”


    “輔叔許久不見,焰大哥一路辛苦了。”她虛扶了一把。


    “大姑娘千萬別這麽稱呼這渾小子,您叫他的名字就好。”徐輔掀眉毛擰鼻子的,他是謹守分際的人,可不以為兒子小時候和大姑娘玩過一陣子就有資格和她平起平坐。


    “大姑娘。”徐焰有些靦腆地喊了聲。聽到大姑娘這麽喊他,其實心底還是高興的,之後便站到父親的身邊。


    “我爹還安康吧?”她隻問了徐明珠,不問洪姨娘——是的,她還是姨娘,正確說,她的身分地位的確有因為生下庶長子而改變,徐明珠把她抬為貴妾,晉升了一級,但在徐瓊心中,不管姨娘還是妾,都一樣。


    徐明珠在去年娶了新婦,是正二品禮部尚書家的嫡長女,榮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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