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婚事是由徐明珠的恩師翰林大學士呂之保的媒,原本榮家還有些看不上徐明珠,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的品階太低,事實也是如此,從四品的知府想娶尚書嫡女,的確是高攀了。


    後來榮家打聽到徐明珠官聲極好,雖是續弦,家中人口簡單,本人也是儒雅翩翩,學問了得、性子溫厚,榮府這一相看就看中了,這才同意把女兒嫁過來。


    兩人成親已有一年,感情雖然不到如膠似漆的地步,但也是相敬如賓、十分融洽。


    “老爺身體康健,每餐都吃得下兩碗白米飯,隻是對大姑娘甚為思念,老奴這次來,除了捎上節禮,老爺還讓老奴轉告大姑娘,年後出了孝期,就請您準備準備回常州了。”


    “我知道了,定下起程的日子後,我會修書給爹的。”徐瓊微微笑道。


    徐輔看著她無波的小臉,心中不免嗟歎,大姑娘在婺州待了三年,瞧瞧她多會過日子,別的不說,就瞧這屋裏頭的擺設,整塊的雲母屏風雕的是王母蟠桃宴,那累累的桃子用的是粉晶,長幾上擺著紫地粉彩花鳥梅花式盆子,盆裏有幾塊烏石和兩株淡白吐黃蕊的水仙花,以致屋裏洋溢著淡淡的清香。


    霽紅瓷茶壺、同式茶盅,門簾掛的是寶藍雲昆流煙錦簾,地上盆子燒的是銀霜炭。


    再想想他從常州帶來的用品,雖然是他親手置辦,卻礙於主母給的銀子,稱不上壞也構不上好,和大姑娘這些低調又奢華的物品一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對於大姑娘的事業,他也不是一無所知,剛開始也是驚訝不解甚至有些反感,但是回去和家裏婆子一聊,才猛地恍然大悟,大姑娘這是不相信府裏的人,要為自己留後路。


    這是多讓人心酸的景況啊,一個讓爹娘捧在手心疼的嬌嬌女,轉眼母親離世,雖還有個爹,但是那個爹才幾年功夫便尋了新人,說難聽的,常州那個家已經沒有大姑娘可以立足的地方了。


    “我記得輔叔愛喝金瓜普洱,我包了五兩讓您帶回去,還有一些果脯,青梅妹妹最愛蜜餞了,我剛好得了些京裏的鬆花蕊餅和橄欖脯,托您幫我帶回去,也代我向輔嬸問好。”


    “不可不可,太貴重了。”徐輔連忙推拒,回來是替老爺辦事,大姑娘卻是每回都不忘讓他帶些名產點心回去給老妻和女兒,他都已經被家裏的婆子念了好幾回,何況,金瓜普洱可是貢茶,去年大姑娘給的獅峰龍井,他留到現在都還舍不得泡來吃,哪能再往回帶?


    “隻是一些吃食,也不值錢,您要是再推拒就是跟我生分了,我可不依。好了,就照我說的這樣吧。”她一錘定音。


    新年近了,孝期也要出了,徐瓊不再拘泥服喪期間不能過新年的舊例,讓胡二提前將節禮和月錢、冬衣發給下麵的人。


    到了小年夜,她終於將李掌櫃送來的帳冊理好,按著工作勤勉與否的態度發下紅包賞銀,最多的人拿了二十兩銀子,再不濟也有五兩,每個人對照老爺給的賞封和大姑娘給的,心中自有一番體會,再加上這三年來幾乎是朝夕和她相處,他們早就發了誓,隻要大姑娘肯


    用他們,他們就會一直幹下去,可是一思及大姑娘就要返回常州,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帶上,一顆心不免又懸吊了起來。


    徐瓊簡單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便讓他們散了。


    綜合三年的收益,鋪子的收入是一年勝過一年,聚珍堂的瓷器在江南一帶算是打出了名氣,生意日漸茁壯。


    她從來不在意模仿,自己這些手藝握在手裏就不怕別人學去,有別家瓷器坊買了她的小件瓷器回去,敲碎了研磨成細粉來研究,想從裏頭尋出蛛絲馬跡,仿效著做出來,可惜做出來的東西總是差了些,加上訂價比聚珍堂的還要貴,所以隻在一開始吸引了一些人去買,但花錢的大爺不會是儍子,東西拿來和聚珍堂的瓷器一比較,高低立判,口碑差了之後,生意就沒有了。


    婺州窯製品均屬一般民間用瓷,品種不多,可也因為這股跟風,試圖慢慢走向高價位路線。


    貴沒什麽好怕的,有些人怕的反而是東西做得不好還貴。


    徐瓊不管這些,能促進地方的發展繁榮都是無心插柳的結果,她的願望很小很卑微,隻希望自己這好不容易獲得的新生能平安順遂地過下去。


    隔天晚上,吃過了年夜飯,她在提著燈籠的春娥和貞娘護送下回院子去。


    前幾天剛下了場大雪,這兩天停了,白雪皚皚,壓彎了樹枝,路上也有很厚的積雪,不過府裏都有人打掃,倒也不至於寸步難行,院子簷下透著燈光,粗使丫頭見她踏進院子,小跑步過來稟報說,萬玄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人在東次間。


    徐瓊頷首,卸了鬥篷和手爐,進了次間。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去尋你了。”萬玄一見她進來就隨手甩了打發時間的鄉野裨談。


    “大年夜的,你不留在自己的宅子裏,出來做什麽?”


    這幾年,萬玄不隻個子抽高,容貌也褪去了稚嫩,漂亮有精神的丹鳳眼往後拉長,五官顯得更加立體,就算他隨意坐著,無須華服,氣勢就能淩駕所有人之上。


    而現在的他就宛如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身材高姚頎長,舉止從容自若,這樣的他出門去,再也無所顧忌了。


    一旁侍候著的浮生看見徐瓊進來,向她見禮後,低首朝兩個丫頭使眼色,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這些年,他也有了小小心得,主子和徐姑娘一起說話的時候,不喜有人在旁服侍,他們隻要在門外待著,主子有事喊一聲,他們聽到再進來就是了。


    萬玄替徐瓊倒了杯熱茶暖手。


    她也沒跟他客氣,她方才其實帶著手爐,但仍舊承他的情,捧著杯子的手更暖呼了。


    “待在宅子裏也隻有我和浮生兩人,不如過來找你說說話還比較有趣。”這些年,過來徐府已經變成習慣,一天不來,他的心裏都覺得慌。


    在她這兒其實也沒做什麽,喝杯茶、看本書,她若在坯房,他也跟著去捏幾下泥坯,要是在窯邊,他就扔幾根木柴惹阿茂那個二楞子跳腳,最後她總是會把他拎回去,給他東西吃、給他幾本書看,再不行就天南地北地和他聊天,還打發不了就找事給他做,當她的臨時助手,忙得他沒時間抱怨無聊。


    浮生可是滿心感激,常對春娥說她家小姐是救命的觀世音菩薩。


    徐瓊一笑而過,“我爹派人來傳話,過些日子讓我回常州去。”


    萬玄完美的眉挑了起來,隻要他一凝眉,臉上便有一片寒光,教人不寒而栗。


    她伸出指頭按了按他的眉頭,他感覺到她指尖的柔軟,臉色逐漸放鬆下來。


    “你一回去,我想見你就不容易了,這麽快,已經三年了嗎?唔,打算何時起程?”他看著她,她的雙眼晶亮,像兩顆寶石,閃爍著動人光彩,青絲披在兩側,如絲綢般滑潤,臉頰豐滿嬌潤,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掐一掐。


    “把該交代料理的事都交代料理好就走。”她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一緊,萬玄修長的指頭輕捏著她不放。


    萬玄也發現自己孟浪,怕她生氣,慢慢地放下闖禍的手指,捏緊成拳。


    “也罷,這邊的宅子我也住厭了,你回常州,我也回我的京城去吧。”一陣心虛升起,幾句話說得分外不客氣。


    “一路順風。”她別過頭,臉上卻燒成一片燎原。


    “你也是。”


    他們是有默契的,嘴上不用說,無論是不是天各一方,他們的合作關係仍然會繼續。


    “既然你也決定要走,我有個東西就提前給你,當作朋友一場的踐別禮吧。”她起身,也不叫丫頭,去了裏間從妝奩銅鏡下的屜裏捧出一個錦盒,重新回到東次間。


    萬玄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的背影,看著她柔順發亮的烏發因為走動而搖曳,看著她烏發下微微有些嫋娜的腰肢,直到她轉過屏風,他才收回專注過了頭的目光,然後像是驀然一發現自己幹了什麽事,蹙起兩道好看的眉。


    連連失態,他對她的感情已經濃鬱到掩飾不住的地步了嗎?


    她很快回來,把錦盒給他。


    他也不問裏麵裝的是什麽東西,盒蓋掀開,是兩隻對杯和一隻鴛鴦蓋碗,瑩瑩如玉躺在錦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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