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她有個三品官的爹,她院子裏的吃食用度和衣著擺設都算得上是徐府的頭一份。


    世間之事複雜如斯,人在其中遊走要一本初心,何其不容易。


    初八這天,徐府來了張請帖。


    這個時間點實在不合適,誰家還有多餘的心思辦宴會?


    京裏四季都有名目繁多的花宴、詩會,隻是現在是臘月,家家戶戶要掃房、祭灶的,朝廷衙門商家要封印、寫春聯、辦年貨,直忙到除夕夜。一般來說,過年應該從喝臘八粥開始算起,官宦人家甚至還有拖到二月二龍抬頭那天,年才算結束。


    至於邀宴,也得等大年初一初二過了才開始走訪親友、互相邀宴,這時間點怎麽都不對啊。


    安氏琢磨不出究竟,滿頭霧水,隻能暫時放到一邊去,等丈夫晚上回來才又把帖子拿了出來。


    完全陌生的署名,用金片打造的帖子,好大的手筆啊。


    徐明知把金帖攤在桌案上,沉吟地看著署名和一個有著暗紋的特殊記號,一時半晌沒個頭緒,“元貞。萬要兒……能用女子的名字署名發出邀帖,肯定不是普通人,放眼大創王朝,女子能尊貴到用自己名字的,除了有功於朝的女子,要不就是公主,而且還要受寵非常。”思及此,他將大手往腿上一拍,不敢置信地抓起帖子,激動道:“娘子、娘子,這是公主府的金帖啊!”


    “公主府?”遣退了幫她將長發梳到通透的丫鬟,安氏也站了起來。


    “是公主下的帖子。”徐明知斬釘截鐵。


    “不對啊,夫君不是向妾身提過,開日陛下即位之後,後宮隻有兩位皇子,還是費盡千辛萬苦才保留下來的皇嗣,不管成年還是未成年,後宮沒有公主啊。”


    “噓,不是叫你仔細些嗎?皇家事豈是你-介無知婦人可以論道的?”徐明知擺起大男人的架子。


    不隻開日皇帝,就連賓天的先帝、先先皇,甚至開國太祖,一脈相傳的皇嗣都少得可憐,就算竭盡心力把皇子送往他處養育,仍是莫名其妙夭折。開日皇帝坐上龍位後,大肆充裕後宮、挑選妃嬪,重點不在德容顏功,也不是為了平衡權勢,能入選為秀女者,首要看屁股大小、會不會孕育子女,盡管這般精挑細選,也僅得兩子。


    皇室子嗣單薄得令人心驚,這比尋常人家都還不如。


    “妾身失言。”


    見妻子受教,徐明知遂道:“我說的是寧國公府,寧駙馬尚的元貞公主。”


    “貞老太君?”安氏終於想起了一個人,驚訝失聲。


    京城大戶人家出外行走,第一件事就是要認得百官品階,嫁入貴胄之家的婦人也要熟背皇室家譜、族譜,甚至千絲萬縷的複雜關係,免得丟人現眼、鬧出笑話。安氏掌徐府中饋多年,自然明白這其中的緊要關係。


    這位貞老太君是開國皇帝太祖的女兒,有如掌上明珠、如珍如玉,自從下嫁寧國公府才華洋溢的大公子寧缺後,原本多麽刁蠻驕縱、令人頭痛萬分的皇室公主竟然“從良”成了賢妻良母,剛成婚那時有多少人下注,賭不用過多久,要不是公主把溫文爾雅的寧大公子趕出公主府,就是寧大公子休妻,結果,夫妻感情數十年如一日,恩愛如昔,如今子女成群、枝葉茂盛,多少年過去,雖然已經淡出人們記憶,可隻要被談及,人們的語氣中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豔羨。


    這些年來,公主府舉辦的宴會屈指可數。


    早已不管俗務的貞老太君,這時候居然下了帖子給徐府,這是多大的榮耀啊,去,還是不去?


    往年,徐府這樣的人家別說想和公主攀上邊而不得,現在來了帖子,管它是誤打誤撞還是別的原因,當然要去,不去的是傻子,而且還要盛裝赴會,以示慎重。


    “帖子上沒有限製人數,除了芝兒年紀太小,能去的全部帶上。”


    這是多大的出頭機會啊,年年都可以過年,公主的“唐花宴”可是百年難得一遇,家中幾個愁嫁的庶女這下子有希望了。


    所謂的唐花宴也叫熏花宴,因著臘月間百花雕零,宮裏頭的鮮花是在暖房裏培養出來的,寒冬臘月,花農甚為辛苦,需要晝夜不停地攤火,保持溫度,培養諸花,這些不時之物因著稀罕,有錢人家便大張旗鼓設宴,遍邀親友賞花閑談,顯擺的意味濃厚。


    “帖子寫了限三人,還寫明了邀請的是老三的那丫頭。”安氏是女人,總歸心細,淡淡地潑了丈夫一桶冷水。


    “那丫頭是怎麽認識公主府的貴人的?”徐明知疑惑了。


    看著丈夫迷惑的表情,安氏卻不在意這個,“那丫頭回府至今,一步也不曾踏出過家門,指不定是在江南認識的人牽的線。”


    令她不解的是,這位貞老太君的年紀也大了,不好好在府邸頤養天年、蒔花弄草,摻和這些年輕人的玩意做什麽?


    名額隻有三人,徐明知的熱勁少了一大半,不過無論如何,這都是女兒們見世麵的機會,兩個名額也總比一個都沒有好。


    安氏卻不像丈夫的一頭熱,她名下就三個庶女,不論出嫁與否,都是妾生的庶女,嫁得好、嫁得不好,跟她完全沒有關係。


    她隻要把事情安排下去就是了。


    她可不知道,這平空而來的一張請帖不隻在徐府掀起波濤,在京城裏有貴女待嫁的豪門貴戶都引起了一番騷動。


    徐明珠剛升職,人越往上走就越是如履薄冰,上麵要逢迎、同僚要應酬、下屬要支應,打點賞賜不可少,加上居住在大不易的京城,雖然背後有父母支撐著,靠著微薄的俸祿可不成,不得不隨波逐流,敲了百姓一些油水,為了要養活家人、交友往來、親戚走動等等的,用錢如流水,手頭也是緊得很,午夜夢回,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能幹的前妻,她可是從來沒讓他為銀子皺過眉頭。


    相較於徐明珠為錢暗自發愁,名字又換上“王夐院”的徐瓊院子今天迎來了半是局促、半是尷尬的徐錦兒。


    她帶著一個痩巴巴的小丫頭,手捧著插花的粗花缽,花缽裏倒是花團錦簇,在冬天裏看起來鮮麗可人。


    “頭一次到妹妹的院子來,這盆花是我自己插的,不成敬意,盼妹妹別介懷。”徐錦兒接過那花缽,親自放到桌麵上。


    “那妹妹就不客氣收下了。”徐瓊的確也不跟她客氣。


    同為庶女,徐芳心和徐錦兒一比,簡直差了不隻一層,人家好歹知道,要來作客,於禮要送份小禮物以示善意,她那妹妹反而是每回一來,她屋裏的飾品就會少掉一兩件。


    她不小氣,如果那庶妹堂堂正正向她要,她一定會給,但是,就算別個槽裏的豬食看起來比較好吃,實在用不著讓自己背上手腳不幹淨的罵名。


    徐瓊自覺是個有恩必償、有仇必報的人,經過落水一事,她也絕了要和徐芳心好來好去的心態,人家想要她的命,誰還能對那樣的妹妹笑得出來?


    來者是客,徐瓊讓春娥送上細點和果脯,“我瞧姊姊的手巧,這花可不是我能擺弄得來的。”


    徐瓊說的是實話,若是要她插花,她就隻會修剪枝條,然後整把放進瓶裏便算了了。


    “哪裏,隻是尋常用來打發時間。”


    “才不是,隆冬裏,我們小姐為了找這些花,不知花了多少精神力氣。”小丫頭倒是護主。


    徐錦兒的神情更尷尬了。


    徐瓊讓顏舉抓了一大把的甜棗和鹿脯給那小丫頭作為獎勵,然後把她帶下去玩耍了。


    “姊姊對插花有研究,小妹這裏倒是有樣東西恰好可以送你。”徐瓊看到那些綠油油又明淨可喜的花苞,想到自己囤積在小庫房裏的東西,讓曉月去拿了出來。


    那是一個做成牡丹花盛開形狀的瓷花盆,底座是茂密的綠葉,花心中間還有讓人錯以為真的黃色花蕊。


    徐瓊把讓鐵匠做的劍山放在花盆中間,她瞥見徐錦兒放光的雙眼。


    “姊姊可願意教教我,如何把花缽裏的花移到這裏來?”


    看得出來,徐錦兒對這牡丹瓷花盆簡直是愛不釋手,一聽徐瓊說,她毫不造作地擄高袖子,進行搬遷的工程。


    “這盆子就算不插花也能用來作漂亮的擺設啊。”究竟是怎樣的靈思妙想,哪兒的奇工巧匠能把花器做得這般活靈活現,就像真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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