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鷺也聽到姐姐叫他,呼吸器裏凝成白霧,他輕輕把耳朵湊過去,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容:“姐,我在。”  盧青竹想要回他一個笑,但是做不到了,隻能看著他,連再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姐,我陪著你,我跟你聊聊天吧,這幾天是不是很想我。”  “我們今天做了隨堂小測試,我拿了第二名。”  “你知道我們第二輪比賽的選題是什麽嗎?是《春》,我選了你最喜歡的《戀戀風塵》做伴奏,我想給你跳一隻舞。”  “你還記得除夕那天下雪嗎?特別漂亮是不是?我打算在舞台上為你再下一次雪。”  “姐……”方鷺也忍不住濕潤了眼眶,“姐,我特別愛你,真的,你再陪陪我好不好?”  “小……也……”盧青竹眼角滑過淚水,“小也……”  她沒有力氣再說話了,隻能拚了命地喊方鷺也的名字。  方鷺也輕輕握住盧青竹的手腕,那裏沒有插著儀器,她的皮膚也不再如以前細膩緊致,因為浮腫有種奇特的軟糯觸感,有點涼,不像是人的皮膚。  “你別說話了,我陪著你,姐,你休息一會。”  盧青竹用盡力氣反手握住方鷺也的手腕,又叫了一聲“小也”,方鷺也把耳朵湊近,聽到盧青竹說:“我也愛你,小也……姐姐……你一定要……”  嘀嘀嘀——  旁邊的儀器發出不規律的聲音,方鷺也還沒來得及呼叫醫生護士,護士就打開門衝了進來,方鷺也主動讓在一邊,很快醫生也來了,很多穿著白色衣服的人圍著那張小床。  方鷺也站在床位靠牆的位置,看不到搶救的畫麵,腦袋裏忽然一片空白,耳邊全是各種儀器的聲音和刺耳的耳鳴聲,眼前的畫麵重疊,瞬間有種天旋地轉的恍惚感,讓他不得不靠在牆上以保持自己不摔倒。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幾個護士的惋惜聲和各種儀器統一的平直的聲音中,醫生宣告,病人盧青竹死亡。  方鷺也的世界仿佛失去了聲音,隻能看到小六和卿卿的身影在他身邊環繞。方鷺也跪在盧青竹的病床邊,握著她的手,哭都哭不出來。  醫院的人要清理掉盧青竹身上的各種管道儀器,要方鷺也先出去。  方鷺也機械地走到外麵,站在門口發呆,過了很久,方鷺也終於在小六的呼叫聲中清醒過來。  “小也哥,智哥的電話,你要不要接。”  方鷺也接過電話,腦子裏甚至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小也。”李智渾厚有力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方鷺也像是五感被打通,在聽到李智的聲音的那一刻崩潰地哭出聲來。  “沒事的,我很快就回來,小也,小也?你在聽我說話嗎?”  “我在聽。”  李智鼻頭一酸,深呼吸一口緩過勁來:“你現在需要準備毛巾、白酒,醫院應該會幫你聯係殯儀館,一般三個小時左右就會來,上車之前要給她擦身子,讓她幹幹淨淨的走。你告訴小六姐姐的衣服都放在哪,給她準備好幹淨體麵的衣服,因為殯儀館帶來的壽衣質量不好,而且穿上後很可能會跟你亂要價。  “乖,你的手機關機了,讓小六給你找個充電寶,殯儀館和醫院的相關人員會打電話聯係你,要給手機充滿電,保持開機,直到我回來。”  “好。”方鷺也抽泣著,在李智的聲音中逐漸冷靜下來。  姐姐隻有自己,現在不能崩潰,要好好的安排這些事。  初春的早上七點,醫院走廊盡頭的窗口破見天光,天邊呈現出冷天氣裏獨有的清冷又溫柔的藍色。方鷺也給手機充了電,去給盧青竹辦理各種證明,讓她可以被接走。  殯儀館的人來得比預想的要快,和小六一起過來的女孩兒卿卿幫著方鷺也一起給盧青竹換衣服。  “謝謝你,如果害怕的話我自己來就好。”  “啊?”卿卿站在方鷺也的左邊,她聽不太清,跟方鷺也解釋:“我右邊耳朵聽不到,沒聽清你說什麽。”  方鷺也又重新說了一遍,卿卿隻是溫柔地笑,回複他:“我不怕,六哥帶我來見過小竹姐姐的,她人很好。”  很快,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來找他,說車子就在醫院後門,會載著盧青竹前往位於郊區森林公園裏的殯儀館,在今天中午火化。  “方先生,盧小姐生前的衣物、日用品之類的您要收拾一下,一起進行火化。”  方鷺也愣了一下,想到了多年前父母的去世,好像是有這麽個環節,把去世的人的東西都燒掉,他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的說:“可以不燒掉嗎?”  “嗯……這是當地的習俗,當然是否火化還是看家屬的決定。”工作人員禮貌地回應他。  方鷺也想了想,還是讓對方稍等一下,先去把留在醫院的那些衣物收拾過來一起帶走。他這一去比賽就是好幾天,還沒來得及回盧青竹的病房。  剛一走進去,就看到盧青竹的床頭櫃上擺放著一個相框,裏麵是大年初一那天他們一起在李智家的樓下拍的。  方鷺也拿起相框默默看了好久,直到小六過來,幫他一起收拾,在這裏住院將近一年的時間,留下的東西也不過三個大紙袋而已。  小六跟著方鷺也一起上了車,卿卿要先去店裏交代一下奶茶店的事情。  一般殯儀館來接人的時候,病人家屬都會準備好遺照之類的一起帶上車,也會準備好家屬要穿的喪服,可是方鷺也什麽都不懂,甚至都沒有做好準備,一路慌亂的趕回來。  路上看著窗外的街景,已經到了上班的時間點,大家步履匆匆地趕去上班。  以前地盧青竹也是這樣,是一個體麵漂亮地上班族。  方鷺也又想到父母去世的時候,那時候他才高二,什麽都不懂,對於父母的突然去世全都是盧青竹在操辦,他不知道懷裏抱著的遺像是誰準備的,不知道要怎麽跟殯儀館的人對接,也不知道要辦哪些流程,該怎麽通知親戚朋友,該怎麽給父母一個體麵的葬禮。  那時的盧青竹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才步入職場沒兩年,她一個人扛著這些事,還要抽出時間精力來安慰弟弟,說有姐姐在什麽都不用怕,姐姐供你讀書,以後還會有好房子住的。  “累不累?累的話靠著姐姐睡一會。”放鷺也記得,盧青竹還跟他說了這句。  而現在自己,慌亂得像個孩子,連怎麽做都不知道。  方鷺也振作起精神,拿手機搜索還留著聯係方式的親戚,一一的給他們發微信,告知盧青竹去世的消息。  他不是想要親戚朋友們做什麽,隻是想要姐姐的葬禮能夠熱鬧一點,他記得老人都說,要熱熱鬧鬧的送走,路上才不會孤單。  可是大半的消息發出去都顯示已經不是好友,發出去的也沒有回,這些年被高利貸鬧得誰也不敢跟他們聯係,方鷺也倒也不怨恨他們。  還有盧青竹的朋友,前不久盧青竹還跟他說和前同事有聯係,盧青竹為人善良大方,以前的朋友不少,方鷺也拿出盧青竹的手機,從聊天列表裏找到那個叫andy的同事,她們最近聊天的內容都是p2p相關的,她對李智的事情真的很上心。  跟對方告知了姐姐的情況,但是對方可能在忙,並沒有回消息。  時間一到,殯儀館的人通知方鷺也去見盧青竹最後一麵。  空曠冰冷的房間裏,盧青竹躺在推床上。  工作人員自覺的站遠一點,方鷺也和小六一起進來,方鷺也抿抿嘴唇,努力地扯出一個微笑,雙手捧著盧青竹的手,附身在她手背輕吻。  “再見,姐姐,下輩子,當我妹妹吧。”  工作人員清場,方鷺也被帶到另一個地方等待,四十分鍾後,工作人員捧著一個瓷白色的骨灰盒出來,交給方鷺也。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提醒他,按習俗帶骨灰出門的時候要有長輩舉傘,可是在場的隻有小六和金鷹的一些小弟,正當小六為難,有個一頭白發的老人匆匆趕來,身後還跟著幾個人。  “龍叔!”  叫龍叔的老人一頭白發,穿了莊重的黑色大褂,腰背已經不那麽挺直,但是表情堅毅精神頭很足,他過來從小六手中接過黑傘。  “阿智給我打電話,我就馬上趕來了。”  方鷺也沒見過龍叔,隻聽李智說過一點,是從小幫襯他的人,後來開了個火鍋店,李智還帶他去吃過,隻是那次龍叔不在,沒見到。  他對龍叔說了聲謝謝。  龍叔把手放在方鷺也的肩膀上,有力的按一下:“莫要太傷心,龍叔陪你帶她回家。”  說完龍叔舉著傘,和方鷺也一起走出門,出門的時候渾厚有力地大喊一聲:“回家了!!!”  紙錢漫天飛舞,方鷺也抱著盧青竹的骨灰上車,開往森林公園的另一頭。  近年來城區內辦酒席受限越來越多,尤其是白事,所以白事的酒席逐漸和殯儀館打通鏈路,火化後可以直接送往辦白事的地方,會提供吃食、靈堂等。  靈堂已經被工作人員打掃幹淨,方鷺也小六把骨灰和遺照擺好,隻是空空蕩蕩,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來。  一切都太急了,方鷺也沒有時間去安排這些,小六也不懂,龍叔剛來,送方鷺也到了之後馬上去跟人聯係送花圈。  下午兩點,滴水未進的方鷺也還在跟工作人員溝通酒席要多少桌,要不要放鞭炮和白事表演。  “先生,如果人比較少的話不要酒席也可以的,我們有食堂可以提供散食。”工作人員看他沒什麽親戚朋友來,友善地提醒他。  方鷺也咬著牙,拿出手機又看了一次,那些親戚都沒有回消息,倒是andy姐姐說她晚上會過來,要方鷺也節哀。  可是他不想這麽冷清的送姐姐走。  “小也。”  方鷺也聽到熟悉的聲音立刻回頭,風塵仆仆的李智從辦公室門口走進來,微微張開雙臂。  “智哥……”  李智走過來抱住他,讓他把頭埋在自己肩膀痛快的哭一頓。  “好了,我回來了,我來辦,好嗎?”  方鷺也點點頭,聽著李智跟工作人員溝通,要多少桌酒席,晚上幾點要演出,鞭炮要多大的,放幾次。  李智一回來方鷺也腦袋裏緊繃的那根弦終於放鬆下來。  “你去靈堂守著,待會會有客人來,大家會來上香祭拜,你要接待他們,鞠躬說謝謝。我讓小六給你買粥去了,你必須要吃一點,不然扛不住的,好嗎?”李智雙手捧著方鷺也的臉,大拇指在他眼下摩挲,企圖抹去他幾十個小時沒休息熬出來的疲倦。  方鷺也點頭,在李智的陪同下去靈堂,穿上孝服。  下午四點左右,宴席廳開始陸續開始來人,都是兩個三個一起的,有些帶著父母,有些帶著妻兒,小六在靈堂隔壁的房間設了一張桌子用來收禮金,這些人真的就像是親戚朋友一樣,按傳統的流程在參加這個白事酒席,同方鷺也問好,給盧青竹上香燒紙。  還看到了幾個親戚,隻是見麵多有尷尬,方鷺也還是謝謝他們。  李智正在安排人擺花圈,原本空蕩蕩的靈堂和靈堂外麵,現在擺滿了白色的花圈,上麵都寫著悼詞,署名大多是友人、長兄等等。  收下跑過來:“智哥,都通知過了,大約有一百多個人說要來,會帶著家屬,人馬上就多起來了。”  李智:“好,安排他們吃飯,後麵收的禮整理一份出來,我把錢還給人家。”  晚上六點左右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入席吃飯,美美的爺爺奶奶帶著美美一起來了,李智原本怕爺爺奶奶不願意,因為自己說過方鷺也是自己的同性戀人,可是他們還是來了。  “阿智,靈堂在哪?我們去看看。”  李智就帶著他們一起去看。  方鷺也已經很疲倦,但還是要強撐著,見美美來了對她笑笑。  美美年紀尚小,並不知道死亡是多麽可怕的事,但她能感受到方鷺也的難過,默默走到他身邊抱住了他。  方鷺也摸摸美美的小卷發,“吃飯了沒有?讓爺爺奶奶帶你去吃飯好不好?”  奶奶走過來,拉著方鷺也的手說:“總要往前看的,孩子,別太難過。”  “謝謝。”  客人陸陸續續的走了,有工作人員在收拾飯桌,方鷺也坐在靈堂裏的蒲團上呆呆的看著盧青竹的遺照。  那是她剛生病那會拍的,那會還不用住院,是她三十歲生日的時候方鷺也陪著她一起去照相館,沒有化妝,非常素淨的一張臉,她說要記錄一下現在的樣子,看看五年後十年後會有什麽變化。  那時候他們都以為,可以治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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