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先到後院探視於丫兒,反倒是先回主屋寢房,讓拾藏有些意外。


    進房後,他將髹盒擱在桌麵,褪下官袍,換了常服,回頭瞪著那隻髹盒。


    果真是他……垂斂的長睫掩不去他眸底深凝的恨與怒。


    走到桌邊,他取出火樹金釵。


    舞葉說,放完紙鳶後,丫兒的神情就十分緊繃恐懼,到了奉茶亭時,她突然拔腿往回跑,如果他沒記錯,放紙鳶後,他脫口說出現的是三皇子的馬車,但後來才發覺裏頭是三皇子妃,於是他趕著下山。


    而丫兒驚恐失控是在奉茶亭遇到三皇子後,換言之,丫兒記得上一世的記憶,所以一開始她待他的冷漠,並非是陌生,而是恨,丫兒記得他的無情,記得那一晚是誰欺淩她!


    而這一回,三皇子還可能拆散他倆?


    不!這第六次的重生,第七次的相守,誰也拆散不得!


    他和丫兒的緣很深,是以周家的契作合婚的,六歲那年,她進了周府,討喜嬌俏的她以為自己是進周府為奴,殊不知她是他命定的妻,而他親自教養她,愛意在日積月累下化為他心底的一灘春水,他愛她更勝自己,全然忘了周家人無姻緣。


    他忘了無姻緣注定無妻無嗣,忘了強求來的姻緣以契作之力,會讓入門的妻子產子後香消玉殞……成親的隔日,她死在他的懷裏。


    幸福時間太短暫,他不甘心,硬是強求,拿黑牙裏交易的一世榮華加身交易重生。


    這一次,他將她收為義妹帶在身邊,她卻在送他新衣後,因朝中局勢不明,將她送回東江村避禍,在西江村遇山賊打劫而亡。


    第二次,他拿黑牙裏交易的首輔一族興盛交易重生,不敢再接近她,就盼她能脫離既定的命運,豈料美貌是禍水,引來紈褲子弟覬覦,她死命抵抗,最終卻落得淫亂勾人的可笑罪名,教東江村的村民以亂石砸死。


    於是他明白了,當她成為他的妻子之後,不管重生幾次,在契作之下,她永遠也跳脫不出既定命運,哪怕如此,他還是不肯認命。第三次,他拿帝王之氣交易重生,將她收進周府當丫鬟,豈料卻被於一偷偷地賣進花樓,自盡而亡。


    再也沒有等值的無形之氣可交易,第四次,他出賣了自己與生倶來的預知能力,將她寄養在周呈曄的府上,然而一次偶遇,她對他傾心,兩人書信往來,每日等候她的來信,成為他最為期待之事。深陷情愛之間,教他忘了書信往來引人注意,她和周呈曄被冠上了罪名,在他來不及阻止時,她已被斬殺……


    他不服氣,無法認命,豁出去地出賣與生倶有的卜算能力,換得第五次的重生,在她十歲時便帶進周府,他不給她名分,利用身邊所有的人,甚至和公主成親,企圖以公主的死成全他倆的姻緣,然而就在成親當晚,有人妄想染指她,逼得她為保貞節而死火樹金釵在他緊握的手中變形扭曲,以火樹雕成的穗一一掉落在髹盒裏,丫兒曆世死去的模樣印在他的腦海,她的委屈她的淚,教他氣憤的拿起髹盒砸向牆側,巨大聲響讓守在門外的拾藏怔了下。


    「爺?」


    「沒事,別進來。」周奉言落坐在錦榻上,輕聲令下。


    第六次的重生,是他用他的魂魄換來的……他把自己的魂給賣了,掙來最後一次機會,他必須冷靜,他沒有後路了。


    目光落在腳邊的火樹碎片,他眸色逐漸清明。想來,這火樹金釵也可視為老天給他的警訊,讓他知道凶手到底是誰,如今他毀去這金釵,煽動皇上處置三皇子,也算是暫緩了危機。


    盡管他沒能見到最終的結局,但這大燕的江山必定是由三皇子繼承無誤,先前他便知曉燕祿成是個貌似無害,實則凶殘之人,所以才會在二皇子欲栽贓三皇子時幫上一把,就為了讓三皇子可以暫離京城。


    如今,他所記得的曆史已經有變,因為他事先改變了每一步棋,然而看似有所改變的一切,命運又用不同的方式回到原本的走勢裏。


    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任何能力,僅存過往的記憶,如果在他動了如此多的手腳之後,契機依舊未現,他到底該如何是好?


    宮闈的平和頂多隻能再撐上四年,四年內他必須想到法子不可,否則丫兒依舊跳不出既定的命運。


    「喔……哥哥好心疼,哥哥真的好心疼……」


    一旁的舞葉冷眼看著巴律蹲在於丫兒麵前,滿臉痛苦地看著於丫兒還未消腫的腳踩,忍不住一腳將他踢開。


    「你你你你居然打哥哥,你不怕天打雷劈啊!」巴律一時失察,差點跌得狗吃屎,氣呼呼地罵著。


    舞葉指著自己青黑的眼下。「你對丫兒心疼,我呢?」


    「多睡兩個時辰就沒事了,你怎麽跟丫兒的腳踝比?」最重要的是,丫兒絕對不會對他拳腳相向,瞧瞧,這恬柔乖巧的俏模樣,才是當人家妹妹的樣子嘛!見舞葉冷著臉,他馬上抱著臉。「不可以打臉,我靠臉吃飯的!」


    要知道他每天要麵對多少人,用他這張臉安撫多少不安的心靈,把他打得鼻青臉腫出現在牙行大廳裏,大夥都很丟臉好不好。


    「你可以滾了。」舞葉直接一踹。


    「你吃味是不是,我每每來探病,你就趕我走。」


    「滾。」她的回答簡潔有力。


    巴律很識時務地腳底抹油要溜,一旁看戲的於丫兒趕忙道:「舞姊,我有點餓了,你能不能去廚房幫我找找有什麽吃的?」


    「你剛剛才用過膳的。」舞葉狐疑地揚眉問。


    「我……餓了嘛。」


    舞葉撅「撅嘴,對著巴律道:「把丫兒看好,我去去就來。」


    待舞葉一走遠,巴律才撣了撣被她踢黑的袍角。「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她的兄長,親生的大哥?一點規矩都沒有,這種妹妹走到外麵我哪敢跟人家說她是我妹妹,對不?」


    於丫兒隻是抿唇漾著笑,喜歡看他們兄妹鬥嘴,是說她今兒個有件事想要私下請教他,才會先把舞葉調到一旁。


    「說吧,丫兒,你有什麽事要問我?」


    還思索著該怎麽問的於丫兒嚇得瞠圓了眼,呐呐地道:「巴哥哥,你怎麽知道我有事要問你?」


    「因為我有潘安的外貌,諸葛孔明的腦袋。」他瀟灑地撥開劉海,朝她眨動俊眸。


    於丫兒本是隱忍笑意,最後還是破功地笑露編貝,甚至放聲大笑。


    「我不是在說笑話。」巴律很認真地強調著,麵無表情地威脅她。「再笑我走了。」


    「巴哥哥,別走,我真的有要緊事要問你。」於丫兒趕忙抓著他。


    「什麽事?」基於剛才被笑,巴律的自尊受損,態度有點不爽。


    「那個……」她咬了咬下唇,斟酌著字眼,「巴哥哥,如果有一天你娶妻,可是你的妻子有殘缺,你介意嗎?」


    巴律眨了眨眼,明白了她的意思。「這得要看我喜歡得夠不夠深。」雖說她的腳還不能走,得靠雙葉和舞葉抱著她到外頭透氣,但她應該已經知道就算她的腳治好了,也肯定會跛著腳行走。


    聽說,那是她為了救爺,硬使用傷腳,毀了筋絡所致。真是個傻丫頭,要說她對爺一點心意都無,又怎會做到這種地步?


    於丫兒低頭思忖。其實,她覺得爺不會在意,舞姊和雙姊也都是這麽說的,可是她已經很不討喜了,又身帶殘缺,怎配站在他的身邊?


    「爺要不是真愛慘了你,又怎會隨你墜崖呢?」


    於丫兒直瞅著他,小臉微皺著。「可是,我不討喜……」哪怕她從現在開始改變,也抹不去先前她待他的冷漠。


    「什麽討喜不討喜來著?姑娘家的殺手鐧就是撒嬌嘛,你隻要對著爺撒嬌,還有什麽不討喜的。」


    「巴哥哥,你知道要怎麽跟人撒嬌嗎?」她沒經驗耶,不管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她都沒機會對人撒嬌。


    兄長不疼她,她也不會拿熱臉去貼冷屁股,而上一世初入周府,她忙著學習,哪裏懂得撒嬌,哪怕與爺相許了,她也不知道怎麽撒嬌,覺得隻要天天能和他見上一麵就已經很好了。


    巴律無言看著,忍不住搖頭歎氣。「撒嬌是一種本能,不需要天分,這很簡單的,要是你倆坐在一塊時,你就偷偷地把頭靠在他肩上,偶爾耍點小性子,我要買這,我要買那,我好想你,我要你陪等等,要不就蹲在地上畫圈圈,說我好可憐,你都不理我……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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