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丫兒瞋了她一眼,飛快地將幾句話寫完,一吹幹便趕緊收口交給陸得。


    「好想你,爺……」舞葉在她耳邊唱作倶佳地喃念。


    於丫兒臉皮薄地趕她走。「我要沐浴了,快去備水。」


    「唷,端起夫人架子了。」舞葉挑了挑眉,乖乖去找參葉。


    於丫兒坐在錦榻上,望著外頭的天空,感覺秋意正起,窗外整片的楓林像被日頭燒灼成一片豔紅。


    過了幾天,周奉行依舊不見於丫兒,待不住的她便拉著舞葉上街,想從街上得到些許巴烏城的消息。


    「說來這戰事也挺古怪,這哪像是在打仗,簡直就像是一盤散沙,咱們大燕的軍打到哪,對方就散到哪。」


    一進茶樓,便聽見有人高談闊論著,於丫兒則拉著舞葉在那人隔壁桌坐下。


    「這對方到底是誰,真是民間百姓造反嗎?」


    「聽說是大定郡主搞的鬼,到處煽動百姓造反。」


    「唉,都已經改朝換代,被逼到豐興當個小郡主了,還不死心想要回江山嗎?好端端的日子不過,搞得生靈塗炭,這筆帳到底要算在誰頭上?」


    「可不是嗎,日子已經很難過了,還要這樣胡搞。」


    「不過……要是換了人當皇上,這稅賦不知道會不會輕一點?」


    這一說到稅賦,一群人便沉默了下來。


    於丫兒在旁聽完,也跟著沉默。


    「夫人,你認為如何?」半晌,舞葉低聲問著。


    「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那麽對爺來說,他的做法奏效了。」看似一團亂打,邊打邊逃,如此一來,巴烏的兵力便回不去,屆時不需要太多兵馬,就足以打進宮中。


    「這戰事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不會太久。」


    舞葉托腮瞟了她一眼。「跟爺在一起久了,連你都會卜算了?」


    「這不用卜算。」爺手中的籌碼有限,戰線一旦拉長,對爺肯定不利,這一點爺應該比她還清楚。


    眼前就不知道爺欠的是什麽東風,何時才會到。


    到城裏聽取消息幾乎成了於丫兒每日的工作。每天用過早膳後,她便拉著舞葉進城,伺機收集消息。


    「夫人,你要外出嗎?」參葉正要敲門,門板正巧被拉開,就見於丫兒穿戴整齊,像是準備要出門。


    「是,是有什麽事我幫得上忙的嗎?」她問著。


    參葉通常不會特地晃過來這頭串門子,因為奉行貪靜,所以府裏的人手並不多,許多大小雜事都是由參葉獨自包辦,而她也盡可能地不要加重參葉的工作。


    「怎會有事要夫人幫忙,是奉行小姐想見夫人。」參葉笑吟吟地道。


    「真的?」於丫兒喜出望外,拉著舞葉就跟著參葉走。


    周奉行所待的院落位在府裏最北邊,被層層楓紅包圍,一行人踏進小院,來到最僻靜的寢房前。


    「小姐,夫人來了。」參葉在門外稟報著。


    「讓她進來。」門內傳來細而淡的嗓音。


    「是。」參葉替於丫兒開了門,自個兒和舞葉則在門外候著。


    於丫兒進了房,繞過屏風,就見一名酷似周奉言的女子靜靜地坐在錦榻上,一雙琉璃般的眸正睇著自己。


    「奉行小姐。」


    「你以往是不會加上小姐兩字的。」周奉行淡聲道。


    於丫兒怔怔地看著她。「你……」


    「沒什麽好訝異的,對不。」周奉行指著身旁的位子。「坐吧。」


    於丫兒正襟危坐著,劈頭就問:「奉行,爺籌劃的這場戰事是否會如他所料地進行?」既然奉行知道一切,那麽她也不需要拖泥帶水。


    「不知道。」


    「怎會不知道,你可以卜算的,不是嗎?」


    「我無法卜算被刻意更改的結果。」


    換句話說,眼前的曆史是爺到意竄改,能改變多少,會落得什麽結果,不到最後一刻,無人能提前得知。「可爺既會做出這個決定,那就意味著他已經瞧見他想要的結果。」爺有異能在身,要不是真的可行,他又豈會強求。


    周奉行睨了她一眼。「他能瞧見什麽?」


    「嗯?爺有異能的,不是嗎?」


    周奉行睇著她半晌,不知是歎還是笑,搖了搖頭。「他隻剩空殼了,你還奢望他能如何?」


    「空殼?」


    「我以為你什麽都知道了。」自己道出兩人以往見過麵,於丫兒毫不意外,那就意味著於丫兒記得上一世的記憶,那麽她該是知道,為了她,奉言早已失去所有能力。


    「我不懂你的意思。」於丫兒抓著衣襟,卻控製不住心底生起的恐懼感。


    周奉行垂斂長睫忖了下。「簡單來說,奉言已經沒有任何能力了。」


    「可是爺說他可以卜算未來——」


    「他撒謊。」周奉行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為什麽?」


    「為了讓你放心,為了不讓你發現他為了你,連魂魄都賣了。」


    於丫兒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半晌。「我不懂你的意思,爺好好的,什麽叫連魂魄都賣了?」


    「為了你,他讓人生重來了六次,還能不耗盡一切嗎?」


    於丫兒聞言,半晌說不出話。怎會是六次,她隻記得上一世的事啊。


    「你不見得每次都記得,但奉言是承接著每一次的記憶,目睹你一次次地死去,一次次地獻上供品換取重生的機會,然而他還是改變不了你死去的命運,所以他開始販賣自己所有,直到再也沒有任何等值物可以換取,他把自己押進最後一次賭注,不管這一回你會落到什麽下場,他是注定要魂飛魄散了。」


    麵對周奉行淡漠得猶如談論天候的語氣,於丫兒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為什麽會魂飛魄散?」


    「我不是說了,他賣了自己的魂魄。」


    「賣給誰了?魂魄也能賣嗎?如果能賣,我可不可以買回來?」於丫兒緊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周奉行嫌惡地撥開她的手。「黑牙的交易不夠分量是交易不得的,你身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和判官畫軸交易。」


    「判官畫軸?」那又是什麽?為何奉行說的,她全都聽不懂?「爺房裏有兩支畫軸,一個畫有爺的畫像,一個本是畫了個紅圈圈,可是紅圈圈不見了。」


    「紅圈圈?他跟人交易了姻緣線?」周奉行沉吟了下。「這法子可不可行,我不曉得,我能確定的是那畫有奉言畫像的畫軸就是判官畫軸,因為上頭的不是畫像,而是奉言即將付出的魂魄。」


    於丫兒捧著額,直覺得這些對話根本都在常規之外,「如果我把畫給燒了呢?」


    「你可以試試,但就我所知,除了那張畫軸的主人,誰也燒不了。」


    「那爺怎麽辦?」


    「是他自個兒選擇的,自然是自己承擔。」


    於丫兒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為什麽你可以這麽雲淡風輕?」她知道他們兄妹少有往來,但她想也許這是爺保護奉行的做法,可是奉行的言談沒有透露出絲毫的關懷,儼然像討論陌生人般的口吻,讓她無法理解。


    「我為什麽不能?」


    「難道你都不關心爺嗎?」


    「我阻止過他了,是他執意這麽做,怪誰呢?」說著,周奉行臉色一沉。「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


    「可是爺說,他是想要推翻大燕——」


    「不就是為了你?除了第一次相遇,你是成親後才亡故外,其餘的不是在西江村時被山賊所殺,就是被安上淫亂勾引罪名,遭東江村民亂石砸死,再不然就是你那大哥把你從周府帶離賣進花樓,你自盡而亡,又或者是被人波及硬加「罪名斬首,最後一次,你是被燕祿成給逼殺而死,你想想,奉言讓人關了水門水淹兩村,殺了於一和沛縣縣令,如今他要滅了大燕,不都是為了你?為了讓你活下去,他必須鏟除任何奪去你生命的可能,你說……你何德何能?」


    原來都是為了她……原來爺的恐懼如此之深,是來自於累世的死別,於丫兒臉色慘白。


    所以兩人墜穀時,他恍惚間道出的是兩人相處七世的點滴,她不記得的記憶他卻還死守不放,他的工於心計和冷酷無情,全是她造成的!


    「奉行,你可知道爺每晚三更到五更時——」


    「那是他該付出的剝魂代價,打他重生後,每夜淩遲著他,直到他死。」周奉行睜著琉璃大眼,眸裏卻沒有絲毫波動。「他交易了魂魄,剝魂不過是訂金罷了,因為待他死後,他將會日日夜夜,無時無刻地遭受重複的剝魂之痛,永不消停,這就是所謂的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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