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他還記得她嬌羞地在他懷裏輕點頭,然而也不過是半天的時間,他接到了消息——路經西江村時,她遭山賊殺害。


    秋雨之中,他抱著她的屍身痛哭失聲。


    周家人受到的詛咒他再不認命都得認命,他讓一切再次重來,而這一次,他再也不敢接近她,隻派人在東江村關注著,定時給他消息。


    他不敢再奢求了,隻求她能在他所知的天下一方過活,然而就在同樣的那個秋天,東江村傳來她的死訊,死因竟是有人看上她,她不從,就扣她一個淫亂勾引的罪名,在市集上硬是用亂石砸死了她。


    那無一完好的屍身讓他連哭都哭不出來,而他終於明白了,他倆已經逃不出周家的詛咒,就算她不愛他,甚至不知道有他癡守一方,她依舊落得同樣的命運。


    既是如此,他就將她帶在身邊,讓她成為他的丫鬟,至少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肯定顧得及她。


    她畫得一手好畫,誰都不畫,隻畫他,仿佛畫了他的血肉魂魄,將他的愛恨情仇全都畫進畫裏。從她提筆作畫的眼神中,他看見了情,他悲著也喜著,抗拒著又貪求著。


    沒想到這次她的兄長竟趁他不在府內,硬是將她帶離,賣進花樓,待他得知趕往花樓時,她已經香消玉殞。


    人心到底可以碎上幾回?他痛到麻木,悲傷成了憤恨,開始仇視這個一再殺了他最愛女人的血緣。


    也許是狂了吧,他還是試著逆天,從頭布局,將她寄養在周呈曄府中打定主意不見她,可偏偏熬不過思念……對她而言,他隻是個無足輕重的陌生人,可對他來說,他卻是一次次地等待十幾二十年,等待她長大,等待她歸來,等待可以再見她一麵。


    那一天,知曉她不在府中,他進了周呈曄的府邸,臨別時,卻巧遇正好歸來的她。


    不過是一眼,就臨別時匆匆的一眼,她便已傾心,幾日之後,他收到她的來信,他恐懼又擔憂,狂喜又歡愉,最終選擇沉淪,欺騙自己僅以書信往來即可,見不到她的人,能以信思人,對他而言已是滿足。


    但當七夕前夕收到她寄來的衣袍時,他的心像是突地扯了下,一種無邊無際的恐懼在周身蔓延著,他差人盯著將軍府邸,卻因為皇上龍體有恙,他被召進宮祈福,一進天壇便是七日,待他回府時,將軍府已被滿門抄斬。


    在血流成河的將軍府裏,他有些恍惚,有點想不起究竟踩在這血裏第幾回,他的心神有些渙散,隱隱察覺自己不太對勁,但他不在乎了。


    後來,當他瞧見丫兒死在染香院時,他知道,他快瘋了。


    再堅強的心也承受不住一再的失去,他不禁想,命運欺淩的到底是誰?


    這種撕心裂肺的痛到底還要他經曆幾次?究竟是他執迷不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抑或者是老天以玩弄人心為樂?


    他隻是想與她一世到老,為何這麽難?還是……他做得不夠多?


    所以,他這次從長計議,把人性都算了進去,讓燕奇臨成為一世狂人,不惜將周呈曄也算計進去,拿他來箝製燕奇臨;讓家奴們私屯養兵,與皇族斡旋,在各皇子身邊安插眼線,可為什麽結果還是不變?!


    當血濺出的瞬間,他驀地驚喊出聲,睜開了眼。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感覺背脊爬滿了冷汗。


    夢?


    看向四周,光線有點暗,像是已近黃昏,可又浮著一層霧氣。他無心理睬異狀,啞聲喊著,「拾藏,丫兒呢?」


    無人回應,教他心底凍成了冰,他翻身坐起,連外袍都未穿就走到外頭,不過是門開門關,四周似乎又暗了些,但他不管。


    「丫兒?」他呼喚著,一聲急過一聲。


    他心裏不安,抽了芽的恐懼茁壯得快要將他壓垮,他快喘不過氣,腳步卻不肯停,在府裏每個院落尋找著。


    急步踏過轉角,場景竟換成了宮中,他頓了下,直睇著前方良久,回頭欲離開,卻發現自己身在刑部大牢中,眼見燕祿成長劍橫過,丫兒喉間的血濺上他的臉。


    幾乎同時,黑暗鋪天蓋地落下,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他神色木然,緩緩抹去臉上的濕意,分不清是血還是淚,而後低低笑開,直至瘋狂大笑。


    原來,他已經瘋了。


    笑聲猶如夜鶚癡號,如杜鵑泣血,他卻怎麽也止不住,隻因這一切太可笑。


    他傾盡一切,最終的結果竟是一死一瘋……也好,他也受夠了,都無所諝了!


    緊閉雙眼癱倒在地,他動也不動,隻餘沙啞笑聲,突然,一道刺眼的光射進了他的眼皮子。


    他微眯著眼,看見那道光線逐漸擴大,光影之中有抹纖瘦的身影,徐徐走到他麵前,噙著他最熟悉的笑。


    「爺,我來帶你回家。」


    「回家?」他怔怔地看著她。


    「對,咱們該回家了,」她緊緊擁著他。「該回家了。」


    冋家?家在哪?


    周奉言疑惑著,擁抱著他的於丫兒卻突地消失不見,教他驚聲大喊,「丫兒!」又是夢嗎?到底要怎生地淩遲他?!


    他憤恨地吼著,察覺身邊的黑暗以極可怕的速度移動,不斷地往他身後褪去,光影徹底將他包圍,刺眼得教他無法直視——


    「爺!」


    他猛地張開眼,朝聲音來源瞪去,就見於丫兒站在麵前。


    「……夢嗎?」他啞聲問,伸手緊抓住她,不管怎樣,他絕對不再放手。


    「不是,是我把你帶回來了。」她笑盈盈的眸閃動淚光。


    周奉言虛弱地睇著她,刑部大牢的記憶猛地回籠。「可是你不是……」


    「爺,奉行說,你入魔了,所以把看見的事實扭曲成幻覺,事實上,長劍是落下了,但是寇久救了我,你沒有看到最後。」


    刑部大牢內,當燕祿成抽劍劃向她的頸項,預計的痛楚爆開的瞬間,在她身側的寇久不惜用手臂擋下,幾乎同時,拾藏也抽劍劈向燕祿成。


    電光石火間,燕祿成避開了致命要害,錯愕之餘,就隻見他神色遽變,倒地不起,拾藏和寇久麵麵相覷,一會才由拾藏上前一探,確定燕祿成已身亡,霎時,大牢裏的獄卒作鳥獸散。


    「我帶爺離開,拾藏你背著夫人,咱們殺出宮,快!」寇久喊著人已衝向前,劈開鎖住周奉言的鐵鏈,將昏厥的他扛上肩。


    「夫人,失禮了。」拾藏不管於丫兒願不願意,立即將她背起,才出了刑部大牢,就遇見了雙葉和舞葉。


    「爺要不要緊?」雙葉見周奉言一身傷,不禁急聲問。


    於丫兒呆楞地看著雙葉,死裏逃生後的她有些恍惚,一切變化得太快,教她來不及理解。、


    「沒事,隻是昏過去,八成是太激動,咱們趕緊回府。」寇久說著,已經率先跑在前頭。


    「拾藏,把夫人給我。」雙葉已收起軟劍要將她抱過手。


    「不要!」於丫兒緊抓著拾藏不放。


    雙葉臉上難掩失落,身旁的舞葉隨即上前將於丫兒抱下來。「夫人,不要誤會雙葉,她最終還是選擇保護爺,會到靖王身邊不過是將計就計當內應而已,她方才隻是擔心有靖王的眼線,想帶咱們離開宮中。」


    於丫兒猶豫地看/雙葉一眼,就見雙葉抽出手巾壓著她喉間的血痕。


    她混亂了,腦袋真的亂成一團。


    先前拾哥說,他在爺的安排之下,在靖王被發派到須寧時,假裝投誠,而寇久原來是周家家奴,隻是改名換姓進宮,刻意接近燕祿成,到牙行裏找麻煩,事實上是為了傳遞消息。


    所以,她目擊了拾藏和寇久碰頭,是寇久捎了訊息罷了。


    拾哥又說,爺沒對她透露寇久的身分,是怕她不經意對雙葉道出寇久的身分,會害了寇久。


    兩人簡短地告知她實情,本是要先帶她離開,但她因為擔憂著爺,不見他一麵她真的放不下心。最終,兩人才勉為其難地帶著她進刑部大牢,看似架著她,實則伺機而訪。


    事實證明,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他們始終是爺忠心不二的家奴死士。而燕祿成之死,她想應該是周呈曄或是高鈺已經殺了皇上所致。


    眼前,她能相信雙姊真的是為了爺才到靖王身邊嗎?


    爺的狀況不明朗,周府已經承受不了暗算,她身為周家主母,必須代替爺保護周家的人。


    「如果你膽敢危害周家人,我會殺了你。」於丫兒話落,趴在舞葉的背上摟住舞葉的頸項,舞葉立刻背起她往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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