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叩、叩叩、叩……那樣的聲音從遠遠的地方傳入我的耳朵裏——這是我的感覺。


    叩叩、叩、叩叩叩叩……的聲音,漸漸漸漸地靠近了——這也是我的感覺。


    於是我停下腳步,豎起耳朵來聽。和我並肩一起走的女人也在同一個時間停下腳步。


    「聽到了吧?」她看著我說:「愈來愈靠近了呢!」


    越過山丘之後,下山的坡道相當平緩。


    路的一側是護欄,護欄之外是以混凝土固定起來的陡坡——可以說是懸崖了——陡坡的下麵是電車通行的軌道。軌道與陡坡上的路麵並行延伸,並且在遠遠的前方緩緩地向右轉後消失了,轉彎之後是通往徒原之裏的隧道。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聲音有點混濁,因此無法直接與電車行走的聲音聯想在一起。一定是還在隧道裏,所以聲音聽起來比較悶,我這麽想像著。


    從這個地點所看到的電車軌道沿線風景,除了幾間老舊民宅外,看不到比較像建築物的建築了。此外就是不知到底有沒有在耕作、也不知道到底種植了什麽的田地,及一叢叢長得老高的芒草,和葉子已經慢慢變成紅色的雜木林。雖然說這裏不是市區,但是我實在無法想像自己居住的「城市」裏,竟然有這麽「鄉下」的風景。


    當我的視線從遠景回到近景時,看到沿著軌道的旁邊竟然有不少人影。


    全部大約有十人……不,應該有二十個人以上吧?那些人男女老少都有——話雖如此,但是那些男女老少裏有一半以上是「老人」,而且幾乎是男性,沒幾個女性。


    其中有看起來像是學生的年輕人,也有穿著西裝、看起來像上班族的男性,有的人穿著相當隨意,也有幾個看似小學生的孩子,更有個滿頭白發、頭戴貝雷帽、臉上掛著太陽眼鏡、手拄著拐杖,外型特別搶眼的老人。


    在那些人之中,有許多人的手上拿著照相機——這副光景令人不得不去注意。從小型的照相機到裝著大望遠鏡頭的單眼相機,可說是各種機種都有。當然,也有人手裏拿的是攝影機,也有人脖子上掛著望遠鏡。隔在單線軌道與道路中間的,是張著鐵絲網的矮柵欄,此時有人靠在鐵絲網上,有人正想越過柵欄,也有人在離鐵絲網有點距離的地方,架起了三角架。


    我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情景。


    這幾個月來,我已經看過數次人群聚集在這條電車軌道旁邊了,不過,以前聚集的人群,每次大約都是五、六個人,所以我總是不以為意地走過,不會特意駐足觀看是什麽事情。他們是為了拍攝電車的照片,而特意聚集於此的嗎?還是隻是來看熱鬧的呢?這個世界上的好事者可真多呀!——每次我都這麽想。


    可是,今天是怎麽了?可以看到什麽特別的車廂嗎?來了這麽多人,一定是有什麽特別的情形吧!


    從遠處傳來的聲音一直沒有間斷。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那聲音在晴朗的秋空下,微微地震動著夕陽下的空氣。


    現在是十月中旬,應該還不是很冷,但是突然從正麵吹過來的風,卻讓我感覺到一股寒意,我把手伸進防寒夾克的口袋裏,縮了縮脖子。


    「靠近去看吧!」女人說著,便小跑步地跑到斜坡上。


    我眼睛不經意的看到纏繞在她左手手腕上的厚厚繃帶,心裏又起了些許波瀾。


    「都走到這裏了……快過來看看啊!」她說。


    2


    半年前——四月的下旬,我因為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感到不安,所以到深泥丘醫院做了檢查。很幸運的,檢查結果並沒有發現什麽嚴重的問題,所以檢查結束後,我就出院了。


    我的主治醫師石倉醫生告訴我,從檢查出來的各項數據看來,你的身體絕不能用「非常健康」來形容,因為你的身體狀況和你的工作形態脫不了關係,不過,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能不顧好自己身體,我希望你能正視自己的生活習慣,否則恐怕今後會有愈來愈多非吃不可的藥。


    造成讓我去那個醫院做檢查的突然而來的暈眩,好像起源於自律神經失調,但服用了醫生開的藥後,症狀便完全消失了,所以覺得還是應該聽醫生的話比較好。


    要有規律而充足的睡眠,要有均衡而營養的飲食,要經常做適度的運動。


    這些事情都是常識,不用醫生叮嚀也應該要遵守。當然了,醫生最後還是再三交代:


    「少抽煙,最好是不要抽煙。」


    對於醫生的禁煙要求,我很難做到,所以便裝作沒有聽到。總之,就先從改變日夜顛倒的作息開始吧!晚上好好的睡,白天二疋要在中午以前起床:一天吃兩餐,食物以蔬菜與魚類為主;運動的話,因為覺得去運動中心很麻煩,所以決定增加散步的次數,也慢慢增加散步的距離。


    以前散步的時候,我總是從自己家裏出來後,便沿著山邊往南走,通常隻走到深泥丘醫院附近。但被醫生要求做適度的運動後,就決定要多走一些路,往上爬到深泥丘醫院命名由來的深泥丘步道。


    略微高起的小山丘上,是地勢比較平坦的自然公園,通往小山丘那邊的步道是特別鋪設的,和普通的道路不一樣,那條步道的中途另有一條分歧的小路,是通往人文字山的登山道路。


    在試了好幾次要爬到那一帶後,我的興致愈來愈高,終於正式把散步的距離延伸到那裏。就這樣,當我爬過小丘,順著步道的坡道往下走之後,就會到達現在站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電車軌道了。


    老實說,我真的覺得很訝異。這個地方竟然有電車的路線?我驚訝的原因,是因為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深泥丘的郊外電車路線。


    不過,這已經是四個月前——大約是過了六月中旬的事情。


    「那是q電車鐵道的如呂塚線吧!」回到家後,我把這個發現說給妻子聽,但是她卻一點訝異的表情也沒有,隻是淡淡的如此回答我。「那是經過徒原之裏,前往如呂塚的電車路線。」


    「如呂塚?」


    「如呂塚遺跡的如呂塚呀!你不知道嗎?不會吧?」


    「唔……怎麽可能不知道。」


    對,沒錯,被妻子這麽一說,我果然覺得不管是「徒原之裏」還是「如呂塚」,都是我不可能不知道的地名。


    「我們以前不是一起去過嗎?我們曾經一起去看如呂塚的遺跡,不是嗎?」


    「啊……唔。」


    聽了妻子的說法,我馬上有幾年前確實去過那裏的記憶,但是——


    「那時是坐巴士去的吧?」


    「好像是吧!好像不是搭電車去的。」


    「不是搭電車去的——我是這麽記得的。」


    「算了,坐什麽車去的不重要,但是……那條路線呀!因為泡沫經濟之後,徒原的新城市開發計劃受到中挫,利用這條路線的觀光客也不見成長,所以現在正麵臨存廢的危機。


    「噢。」


    「因為是嚴重虧損的路線,所以電車公司的總公司已經在討論廢線的問題了。可是,因為沿線居民強烈反對廢線,所以電車公司不敢貿然……你真的不知道如呂塚線的事嗎?」


    「啊,嗯。」


    「你住在這裏的時間比我久,竟然……真不敢相信。」


    「嗯,我真的不知道。」


    我住在這個城市相當久了,但是搬到現在住的這間房子,才一年的事。


    我原本就出生於這個城市的中心地區,讀中學以前一直住在市中心,後來才跟著父母親搬到別的城市,可是讀大學的時候,我又獨自回到這個城市,並且在這個城市讀研究所的時候,認識了妻子,和她結婚……說起來我的戶籍一直都在這個城市,雖然有一段時間搬離這裏,也沒有把戶籍遷出去過。妻子生長的地方是別的縣市,不過,大學時代搬來這裏以後,就在這裏住了下來。所以她說我住在這裏的時間比她久,一點也沒有錯。


    不管怎麽說,我都覺得很奇怪。


    如內人所說,在這個城市已經住很久的我,竟然不知道有什麽電車的路線通過這個城市,難怪她要說「真不敢相信」了。以常識的觀點來思考的話,我確實不應該不知道——不是嗎?


    不是不知道,而是忘記吧!我想應該是這樣的。但是,一般的事情可以忘記,這種與地域關係密切的交通工具存在與否,是會輕易忘記的事情嗎?——不會吧!


    「年輕型失智症」這個病名掠過我的腦袋,我的心情突然憂鬱了起來。


    或許再去醫院做做腦部的檢查比較好吧!這個想法很自然地浮上來。


    3


    第一次看到有人拿著照相機聚集在如呂塚線電車的沿線軌道上,是七月上旬的某一天黃昏時刻,那天是星期六。


    啊哈!那時我馬上就想到——


    今天一定有什麽特別的列車要經過,所以聚集了那麽多人。是新型車廂加入營運嗎?還是老式的車廂要做告別的最後行駛呢?或許是要紀念這條電車路線開通數十周年,要做列車廂的展示?


    總之,應該是這一類的活動吧!會為了觀看這種活動,還特地來拍攝照片的人,一定都是鐵道迷。


    回到家裏後,我告訴妻子這件事。


    「因為行駛如呂塚線的車廂是比較特別的,而深泥丘對麵的那個地方,好像正好是拍攝照片的好地點。」聽了我的話後,妻子隻是淡淡的回應。


    「對內行人來說,如呂塚線的車廂好像很有名。」


    「你說的內行人,是指鐵道迷嗎?」


    「對,就是鐵道迷。」


    「那你怎麽知道呢?」


    結果妻子卻「咦」了一聲,抬頭對我說:「你不知道,我弟弟就是個鐵道迷。不過,他不是攝影派的,他是搭乘派的。」


    「搭乘」當然就是「搭乘電車」的意思,相對於「攝影派」,用搭乘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鐵道熱愛的人,就叫作「搭乘派」的吧!


    曾經聽說這個世界上有不少的鐵道迷,沒想到小舅子也是其中之一。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自己以前也是一個喜歡火車與鐵道的男孩子。我記得小時候每次搭乘火車,總喜歡跑到最前麵的車廂,偷看駕駛廂內的情形,還百般央求父母帶我去蒸汽火車博物館之類的地方參觀。


    今天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車廂在行駛,吸引了那麽多的愛好者去觀看。


    我忽然想到自己喜歡鐵道的時間很短暫,那是小孩子時候的事情,現在的我可以說對鐵道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所以盡管在相同的地方,看到那麽多次那個情景,卻都隻是路過而已,從來沒有停下腳步去參與。


    4


    前天——星期四的下午,我去深泥丘醫院做定期檢查。


    做了簡單的問診,然後進行了抽血和驗尿後,我又和石倉醫生談了一會兒話。我說我很擔心自己是否得了年輕型失智症,醫生一邊以指尖輕輕撫摸左眼上的茶綠色眼罩,一邊回答我:


    「如果你這麽擔心的話,那就照一下mr吧!」


    春天住院檢查的那個時候,已經做過腦部的m r檢查了,那時並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那麽容易忘記事情嗎?不過,人一旦年過四十,多多少少都會那樣的……」


    「不是那樣的,醫生。」


    於是,我說出和如呂塚線有關的記憶之事。


    醫生一邊聽,一邊「唔唔唔」地點頭,然後說:「因為疏忽而沒有注意到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吧?畢竟那是一條不賺錢的路線。」


    醫生說得輕鬆。


    「不過,那條路線在鐵道迷的心中,是非常有名的路線。」


    「是呀!」


    「哦?你也知道這一點嗎?」


    「我聼妻子說的。而且,我也好幾次看到有人拿著照相機,聚集在鐵道沿線的附近。」


    「啊!你是說山丘對麵的那個地方嗎?有些人真的很熱心。」


    然後,石倉醫生轉頭看著站在看診室一角等候醫生傳喚的女護士——最近都要這樣稱呼的吧?


    醫生說:「對了,是後天的黃昏吧?」


    那位正是春天時見過麵、名叫咲穀的女護士。女護士聽到石倉醫生的問話後,麵露愉快的表情,輕快地回答:「是的。」


    「醫生要去看嗎?」


    「不行,後天正好有其他預定的事情,趕不上黃昏的時間。」


    「太遺憾了,很久沒有這種活動了。」


    我帶著意外的心情,交互看著他們兩個人的臉。莫非石倉醫生和這個叫作咲穀的女護士,也是鐵道迷嗎?因此……


    醫生好像注意到我的視線了,他邊輕輕地摸著眼罩,邊對我說:「我的興趣是時刻表。」說著,他的臉上露出靦腆的微笑。


    「我對拍照或是乘車都沒有太大的興趣,因為我覺得就算沒有實際的搭乘列車,也能從閱讀時刻表的動作中,靠著想像享受到處旅行的樂趣。怎麽樣?我的嗜好很省錢吧?」


    「是啊。」


    「甚至可以修改時刻表,改成隻屬於自己列車的時刻表哦!那是很有趣的事情。」


    「唔,的確。」


    「當然了,如果有時間的話,凡是和鐵道有關係的活動,我也會認真地去參與……對了,你覺得怎麽樣呢?」


    石倉醫生怱然想到什麽似的,看著我的臉,說:「寫一個鐵道推理如何?」


    「什麽?我寫嗎?」


    「我可以幫助你找資料哦!隻要是和時刻表有關的問題,你都可以問我。對了,來一趟鐵道之旅,搜集寫作的資料,不僅可以消除你的壓力,對你的健康也會有很大的幫助。」


    5


    於是今天——


    我在散步的時候又延長距離到「這裏」。當我越過小山丘,從坡上往下走,眼前開始出現電車的軌道時,突然聽到後麵有叫喚我名字的聲音。我訝異地回頭看,看到數公尺後麵的地方,有一個穿著紅色的秋季外套,個子嬌小的年輕女子。


    她打招呼道:「你好。」


    一時之間我愣住了,但很快就發現她是深泥丘醫院裏的女護士咲穀小姐,因為她穿的不是白色的護士製服,所以我沒有馬上認出來。


    「你也來看呀!」她快步走到因為她的叫喚而停下腳步的我身邊,眼角浮出些許惡作劇般的笑意,說道:「其實你也很喜歡吧?」


    「啊,不,算不上喜歡。」


    可是她完全無視我否認的態度,徑自低頭看著戴在右手腕上的手表,她的左手腕上仍然纏著厚厚的繃帶。


    我忍不住想著:好像春天我住院的時候,她的左手就一直……


    「再十分鍾就要來了吧?走快一點!」


    我什麽話也沒說,隻是加快了腳步,跟著她快步往前走。


    6


    「既然來了……好吧!」


    我在被催促的情況下,小跑步地跟著走在前麵的女人,然後和她並肩走過與軌道並行的路,然後越過鐵道口,走到通往對麵軌道的路。這個小小的道口沒有攔路閘,也沒有警報器,最初看到這個時,我覺得很詫異,現今還有這麽缺乏安全性的設備嗎?


    她在道口的前麵停下腳步,轉頭看了我一眼。「一定已經出隧道了。」她告訴我。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的聲音不斷傳來,一定是愈來愈接近了,所以叩叩叩的聲音漸漸變成朵、朵、朵,好像是從地表發出來的轟隆聲。


    「看,就是那個。」女人指著前方說。


    直直往前延伸的軌道,在遠遠的前方向右轉,當我的視線追隨到軌道轉彎的地方時,我「啊」了一聲。因為我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


    ……是煙。


    我看到了拖得長長的紅紫色煙霧。


    那是什麽?那個煙是什麽?我的心裏浮起這樣的疑問。


    嘰嗯——!


    耳邊傳來刺耳而且尖銳的聲音。


    嘰—————嗯!


    這是什麽?是警笛的聲音吧!


    分散在軌道附近的人們嘴裏,發出了「喔——」的歡呼聲。


    是蒸汽火車嗎?我如此想著。


    是蒸汽火車要來嗎?那是蒸汽火車吐出來的煙嗎?用蒸汽火車行駛賠錢的私人公司電車路線……不會吧!


    我愣住了,呆站在原地。


    煙霧蒙蒙、嫋嫋上升,擴散在黃昏的秋天天空裏。是因為夕陽的緣故,所以煙霧是紅紫色的嗎?……不對,仔細想想,那邊是東方的天空呀!會被夕陽染紅的是西方的天空才對,這麽說來,煙霧的顏色好像與夕陽無關,而是本身就是那個顏色……可是,怎麽會有這種事呢?


    正覺得百思不解時,哇——!我眼前的景物突然劇烈地搖動起來了,好久不見的暈眩又來了!


    我不由自主地手撫著額頭,忐忑不安的心裏漸漸浮現不可理喻的幻想。或許……現在不是黃昏的時刻,而是天快亮的時候,所以東方的天空被旭日染紅了,從蒸汽火車裏冒出來的煙,才會變成那種顏色……


    叩、叩叩叩叩……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


    聲音漸漸變成地底震動的聲音,而且確確實實地正在接近我們這邊。


    到底是什麽東西要來呢?


    是什麽東西要經過這條軌道呢?


    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到強大的恐懼,忍不住離開站在鐵道口前方的女人旁邊,並且盡可能地離開軌道邊,退到遠遠的馬路旁。但是,其他的人怎麽樣了呢?


    不管站在馬路這邊的人,還是站在軌道沿線的人,沒有一個人的反應和我一樣,他們都站在原來的位置上,動也不動地注視著遠處的軌道那邊。


    不久——


    「那個」終於現身在軌道轉彎的地方了。


    我隻看了一眼,就全身發抖起來,意料之外的景象讓我在瞬間的驚愕後,知覺緩緩地倒退到一片空白之中。


    映入我眼中的「那個」是——


    啊!該怎麽說才好呢?那是我從來沒有看過,超乎我的想像之外,非常「驚人的東西」。


    那個「驚人的東西」當然一點也不像是平常會在這裏行駛的列車,更不是那種令人懷念的古老蒸汽火車。


    那是列車嗎?如果這樣問我,我會怎麽回答呢?……我想我的回答是——不,那不是。


    那麽,那是列車以外的東西嗎?……不,也不是那樣。——我想我會這麽回答。


    那個「驚人的東西」看起來就像一個巨大的生物,除了讓地麵產生震動的聲音外,還一邊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可是,若再問我那是生物嗎?……要怎麽說呢?


    那個「驚人的東西」雖然怎麽看都像是異形的昆蟲,可是「它」不是有生命的物體,而是由純黑的鐵鑄造而成的東西——看起來像是這樣。


    「它」有像是眼睛的部位。


    「它」也有像是長長觸角的部位。


    「它」靠車輪的轉動,才能在軌道上行走。但是,「它」長條形身體的側腹部上,又伸出了無數像腳一樣的東西,蠢蠢蠕動並行著。此外,漫漫的紅紫色煙霧,不斷地從相當於頭的部位冒出來。


    那是——


    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


    是我太神經質了嗎?「它」好像加快了速度,直直地朝這邊飛馳而來了。


    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朵………!


    強烈的恐懼感在我那知覺倒退到空白之中的心裏複蘇了,迎麵而來的不知名「物體」,讓我十分害怕。我無法忍耐地趕緊挪開視線,把視線投注到聚集在軌道的人們身上,偷偷地觀察他們的表情。然而,他們的反應超乎了我能理解的範圍。


    麵對那麽「驚人的東西」,他們卻一點驚恐的樣子也沒有。


    不管是拿著照相機伸出上半身的人,還是握著攝影機或望遠鏡的人,或是空手而來的人們,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歡欣的神色,對著「那個」揮舞著手,不論是大人、年輕人,還是小孩子都一樣。頭戴貝雷帽,臉上掛著太陽眼鏡的那個老人,還舉起拐杖,一邊揮舞,一邊「哇、嘩嘩」地大聲喊著,此時我才發現那支拐杖是白色的。啊!那個老人是盲人嗎?眼睛看不見了,還那樣……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他們是怎麽了?


    他們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行為……?


    站在道口前麵的深泥丘醫院的女護士也和他們一樣,高舉著雙手,露出紅色外套的下擺,嘩、嘩、嘩地不斷發出歡呼聲,如癡如醉般地狂舞著。


    我一直倒退到馬路的邊緣,幾乎是身體向後仰地看著這異樣的場麵。


    就這樣,「那個」終於來了。


    「那個」像黑色的旋風般通過了,即使我集中了所有的神經,也無法描述出「它」的形狀或構造的細節。不過,不知道為什麽,當「它」震動地殼,發出隆隆的聲音經過時,有一股花香般的甜甜氣味……


    另一方麵……


    迎接「那個」的人們的熱情,也達到最高點了。


    拿著照相機或其他攝影器材的人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東西,他們像著魔般高舉雙手,並且拚命揮舞著雙手,手舞足蹈,還發出瘋狂的歡呼聲。


    從「那個」的側腹部凸出的黑色腳——像黑色的腳——在「那個」快速通過的同時,掃過了幾個人的身體。


    結果——


    血色的煙霧飛舞,那些人的頭瞬間飛到天空,大量的鮮血從他們的傷口往上噴出,他們的雙手卻從高高舉起的姿勢,像在跳著奇怪的舞般,軟軟地頹然垂下來。


    可是,即使這樣,人們還是不為所動,也不害怕。往上噴出的血與冒出來的煙混在一起所形成的不祥顏色,覆蓋了眼前的風景。人們的嘴裏還是發出歡呼聲,手還是瘋狂地揮舞著。


    7


    「那個」經過的黃昏裏,隻留下熱鬧的祭典之後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好不容易地從茫然的忘我之中醒過來,然後戰戰兢兢地靠近蹲在道口前的那個女人旁邊。她的頭還好好的與她的身體連接在一起,但是,她的臉上因為四處飛散的血,而有著紅黑色的汙漬。


    「那個……咲穀小姐。」我小聲地說。「剛才到底是……」


    她不回答我,也不轉頭看我,隻是滿臉陶醉、目不轉睛地看著半空中。我看看周圍的情形,其他人的樣子幾乎都和她一樣。


    時間流動的速度比想像中的更快,高密度的黑暗包圍了悚然佇立的我。那個變化讓我完全無法好好地觀察四周的情形,我隻能一邊努力讓自己的身體不要發抖,一邊認真地擺動脖子。


    當然了——


    當然的,對,剛才發生的事一定是「搞錯了什麽」!我果然得了慢性的精神壓力症嗎?突然的異常狀況引發我的神經質……一定是這樣的——對,當然是這樣的。


    從嘴巴裏吐出來的氣息,像在寒冬的季節時一樣,凍成了白色的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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