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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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穀中墓地西側下方的,是都內屈指可數的寺廟城鎮。正如穀中這個名字所示,這是個被上野台和本鄉台兩處台地所包圍,位於山穀之間的小鎮。過去山穀間曾有一條名為藍染川的河川,但是在經過暗渠化後,如今已不見蹤影。


    就地形上而言,這裏是個四處都有坡道的地區,有些坡道更是相當知名。其中有條名叫三崎阪的坡道,在其後方小徑的深處,有間建於江戶時代、名為月粹寺的古老寺廟。在這間被當地人稱為「月影寺」的寺廟中,有一塊略顯奇特的立牌。那塊立在寺院旁邊的看板,小到隻要一不注意就會漏看的地步。


    木牌上隻寫了「白藤」兩個字,由於下方還畫了一個箭頭,感覺上是塊指示牌。實際上,那塊看板原先的目的的確是為了指路,但因為看板實在太小,沒什麽存在感,再加上木板又因為長時間的風吹日曬而腐朽,也就更難發揮指路的效用。


    如果有人運氣很好地發現看板,照著箭頭的方向走去,將會走到位於正殿南側的墓地。在矗立了眾多選擇月影寺做為菩提寺(注1)的家族墓碑角落,立有另一塊彷佛有意避人耳目的看板。繼續順著指示走下去,便會抵達位於墓地最深處的木門前。


    做為和鄰近民房的界線,在圍繞著近五十座墓碑的墓地的水泥磚牆上,隻有一個地方設有木製門扉。在那就算是講客氣話也稱不上是氣派的木製格子門內側,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能模糊看見平房式的民家隱身在高聳入天的孟宗竹林中。


    該民家的入口是高度差不多在成人男性腰部的彈簧鉸鏈式木門,而用來支撐木門的支柱上,則是再次不顯眼地掛著寫了「白藤」的門牌。也就是說,佇立在月影寺內的立牌,都是用來引導人前往白藤家所做的標示。白藤家沒有能直接連外的道路,隻能通過月影寺的院內進出。若有想要造訪白藤家的人,必須先找到隱匿在三崎阪途中前往月影寺的入口,然後得不畏懼寫著「這裏是私有地,非相關人士禁止進入」的看板,直接走入寺廟當中;除此之外,還必須找到那塊小得不得了的立牌才行。


    姓白藤的人家最初入住此處的時間點,是現任當家的五代之前,也就是在江戶時代剛結束時的事。當時的房子雖然逃過戰火,卻因為外觀明顯老舊,所以在戰後曾經重建。在那次重建後已經過了半世紀,現在看起來似乎又到了需要再次重建的時期,不過,恐怕即使地板凹陷或是天花板掉落,如今的主人仍沒有那個打算。


    會這麽說,是因為年老的當家在前年去世後,由其孫子繼承家主之位的關係。前任當家身為手藝高超的工匠,雖然沒能賺到大錢,卻也不曾為錢煩惱過。然而,這位孫子卻是已經年過三十仍沒有穩定的工作,隻靠著做些小飾品之類的東西來賺取微薄的收入。因為收入微薄到光支付水電費、餐費、雜費以及少許稅金就會阮囊羞澀的地步,想重建房子根本是癡人說夢話。


    明明就已經這般貧窮,白藤家卻還有一名食客。在白藤家祖父去世、孫子回到家裏之後,這名食客就在不知不覺中住了進來。如果食客有領正常的月薪,那還能跟對方要求金錢上的援助,白藤家在生活方麵也能多少變得輕鬆一點,但是很可惜,這位食客跟新任當家的經濟狀況其實差不多。


    隨著秋高馬肥的秋天漸漸過去,在白藤家過著接近隱居生活的兩人,即將迎接會被從門縫間鑽進的冷風給凍僵的冬天。


    「蒼一郎!」


    白藤家的當家用不隻是這間小小的房子,甚至連在月影寺的院內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大嗓門呼喊食客的名字。當家明明年紀已經三十過半,但或許是因為不曾經過正職曆練,外表看起來比實際歲數年輕。不算太高的身高、因為簡單的飲食和體質而瘦弱的身軀上,穿著polo衫配上牛仔褲,這番打扮是他的固定穿著。因為有自覺自己過的不算是能昭告天下的生活,他想說至少在打扮上不能太失禮,所以才選擇polo衫。


    但是由於天生怕熱,他一年到頭都光著腳丫子。因為不管是夏天或冬天,他都穿著海灘拖鞋;加上這又跟身上的衣著不搭調,結果反而更加引人注目。然而,對於服裝打扮很遲鈍的本人完全沒注意到這件事。和不太高的身高相反,他長度超過二十九公分的大腳,邊把陽台地板踏得唧唧作響,邊往深處那間鋪著榻榻米的房間走去,接著用力打開原本緊閉的紙門。


    白藤家是棟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平房建築,兩間相通的榻榻米房間就在房子正中央。過去是將靠近玄關的那間房當作客廳使用,後方的房間則做為客房,在食客住進後方客房後過了將近兩年,這段時間內食客的私人物品逐漸增加,如今已經到了要說那裏曾是客房也不會有人相信的程度。隻見四坪大小的房間裏塞滿書本,而萬年鋪在書本之間的被褥則是高高鼓起。


    白藤家的當家憑著一股怒氣,千辛萬苦地走入那除了書本之外,還堆滿衣服、電器用品等等生活物品而導致人無處可站立的房間內,抓起棉被再次叫喚食客的名字:「蒼一郎!」即使遭人近距離怒吼,依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繼續睡著覺的男子,外貌看起來差不多是二十歲後半到三十歲左右。


    可能是張大了嘴巴睡覺,鼻子前端能聽到輕微的打呼聲;嘴角也能看到口水,下巴還長著些許胡渣。這副邋遢的睡相與亂七八糟的房間實在相當匹配,讓生氣地站著俯視萬年不收的被褥的當家深深歎一口氣。


    連續大吼大叫會很累,當家也很清楚一旦食客沒有打算起來,不管他叫幾次對方都不會有反應。所以,當家決定選擇用最有效的方法。他小聲地說:


    「……我要把浴室裏的那個丟掉喔。」


    其實當家在看到「那個」的瞬間就火氣上衝,心中還竄過一股想把東西丟掉的衝動,但基本上是個好人的當家沒辦法做出那種事,所以才會為了要求當事者說明而衝進他的房間,不過,既然對方不願意醒來那就沒辦法了。


    他決定立刻處理掉,但好歹還是先做出這番宣言。然而他正打算離開房間時,腳從後方遭人用力抓住,動作也因此停下來。


    「……等、等……」


    當家轉頭看了腳踝一眼,發現有一隻從棉被裏伸出來的手抓住他的腳,即使對其說了「放開」那隻手也沒有縮回去,而對方保持趴臥姿態的頭正左右搖晃。


    「等、等等……我……到早上……才睡……」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吧。」


    「我昨晚……就已經回來囉。」


    「那也是你的事。」


    冷淡地回絕後,當家又說了一句「而且……」。他先硬是掙脫抓著自己腳踝的手,接著蹲坐在原地,怒視對方因為低下頭而向上翹的亂發。當家的表情非常恐怖,這也說明他的態度有多認真。


    「我說過不要再撿那種東西回來了吧!」


    「因為外麵有能吃的東西。」


    「我同樣說過,絕對不會再吃你撿回來的東西吧!」


    在憤怒的當家麵前從低頭的姿勢起身的男子,開始在萬年不收的被褥枕頭邊找起東西。隻是找到黑框眼鏡就讓他放下心地低聲說「找到了」,接著戴上眼鏡麵向當家。由於近視過深,男子沒有戴眼鏡時,連近在眼前十公分的東西都看不見。當他在清晰的視野中見到皺著眉頭的當家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你還在記恨啊,晴。」


    「這不是廢話嗎?我當時可是徘徊在生死邊緣耶!」


    「太誇張了啦,不過就是去給醫院照顧一下而已。」


    「一下?我被嘔吐和拉肚子折騰了一個星期,體重還因此減掉十公斤,變成這副瘦巴巴的樣子喔!」


    「我覺得那是體質的問題,畢竟我跟國都沒事。」


    「不要把我跟你們這種大猩猩相提並論!」


    對方跪坐著雙手抱胸、一臉認真地回答的模樣,使得當家更加不悅。當家與這名眼鏡男──白藤家的食客宇多蒼一郎,兩人的基本觀念完全不同,因為知道這樣爭論下去會沒完沒了,所以當家說了句「總之!」打算做出結論。


    這時蒼一郎「啊!」了一聲,仔細看了看當家──白藤家現任家主白藤晴的臉後,他皺起眉頭問:


    「你發生了什麽事嗎?」


    「……」


    雖然知道他在問什麽,不過晴不想在來罵蒼一郎的這個時間點回答,所以表情變得更加凶惡。晴打算無視對方的問題站起身,不過傷痕非常明顯,蒼一郎抬頭看了站起身來的晴後,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接著說:「五月艾?」那是白藤家家貓的名字。


    「……是蕨。」


    「為什麽?」


    「因為指甲……」


    因為指甲長得太長,想幫它修剪一下──晴含糊其詞地回答。


    時間是昨天下午,他碰巧看到睡在陽台上的家貓。因為看它睡得很熟想說應該沒關係,但才剛抓住它的前腳、準備把指甲剪掉時就遭到攻擊了。晴的右側臉頰留下了三道很明顯的紅痕。


    晴照了鏡子後覺得自己暫時不要外出會比較好,反正他也不需要出去工作。而且外出的蒼一郎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他還想說應該不會被人發現。沒想到偏偏總是在這種時候蒼一郎就會突然回來,這時間點實在太不湊巧。


    晴彷佛逃跑般離開被蒼一郎占據、位於深處的房間,麵無表情地往隔壁的客廳移動。蒼一郎也隨後追上來,在晴的身後以貓奴的身分提出問題。


    「五月艾就算了,竟然會被蕨抓傷,你應該做了相當過分的事吧?」


    「才沒有呢。真要說起來,照顧貓是你的工作吧?我會被抓傷,還不是因為你沒有好好照顧貓的關係。」


    「我有在照顧好嗎?我也有注意到蕨的指甲過長,隻是覺得應該還能再撐一陣子。就是因為晴總是心血來潮時才會親近貓咪,五月艾和蕨才會警戒你。」


    「心血來潮?真虧你說得出口。負責喂它們吃飯的人可是我耶。」


    「看吧?最大的問題就出在那種態度。」


    蒼一郎聳聳肩露出「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鑽進放在客廳中央的暖桌裏,接著發現裏頭已經有客人,於是他一頭探進暖桌的棉被下方,把縮成一團的貓咪抱出來。這隻肥胖的茶色虎斑貓是名為「蕨」的老貓,原本是晴的祖父飼養的貓咪。


    「蕨,你沒事吧?」


    「需要被關心的應該是我吧?」


    為什麽反而是擔心抓傷人的貓啊?正當晴對此感到憤怒時,另一隻貓──五月艾從格子紙門的縫隙間鑽了進來。這是一隻還很年輕的灰色虎斑貓,它原本是棄貓,後來被蒼一郎撿回來。


    「喔喔,五月艾也來啦。對不起囉,讓你負責看家。」


    「你啊,在跟貓道歉之前,先處理一下浴室裏的那個,不然我真的要丟掉囉!」


    「你們也真是辛苦,被那個心胸狹窄的家夥用高高在上的態度對待。」


    「我的心胸哪裏狹窄?如果真的心胸狹窄,早就把你跟貓全都趕出去!」


    晴不禁出言反駁無法當作沒聽到的指謫,憤怒地站著俯視蒼一郎,卻遭到兩隻貓和蒼一郎同時用冷淡的眼神回望,麵對眼前三對一的情況總覺得自己似乎輸了。正當晴冷哼一聲,打開紙門打算前往廚房時,玄關那裏傳來「有人在嗎?」的詢問聲。


    因為地點的關係,會拜訪白藤家的人屈指可數,幾乎不曾有上門推銷或傳教一類的情況,甚至可以說,除了知道白藤家位於那邊的人之外,根本不會有人來訪。從玄關傳來的男性聲音是沒聽過的聲音,這讓晴皺起眉頭看向蒼一郎。


    晴用眼神詢問:「你認識對方嗎?」抱著蕨的蒼一郎聳了聳肩膀。雖然預料之外的客人多少令人感到不安,不過也不能假裝不在家。晴不悅地稍微嘟起嘴唇,回了聲「請稍等」就往玄關走去。


    畢竟房子不大,從客廳稍微移動一下就抵達玄關。時值深秋,太陽也較早下山,剛過下午三點玄關就已變得略顯陰暗,而站在那裏的是一位身穿暗色係西裝、脖子上圍著綠色圍巾、年約四十多歲的男性。梳理得非常整齊的短發也好,擦得閃閃發亮的皮鞋也好,在在給人強烈的清潔感。他保持筆挺的站姿,左手提著黑色的公事包。


    不隻是聲音,就連那張臉晴也沒有印象。他站在玄關階梯的邊緣,用不太親切的語氣詢問:「請問是哪位?」這名遭晴用懷疑眼神注視的客人,則是以帶著些許困惑的語氣開口問道:


    「那個……請問這裏有一位名叫白藤譽的先生嗎?」


    「……」


    白藤譽是晴前年去世的祖父名字。這位以祖父認識的人來說年紀實在太輕的客人,究竟是為了什麽目的來訪?晴邊是覺得越來越摸不著頭緒,邊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祖父在前年去世了。」


    「……您是他的孫子嗎?」


    對方彷佛確認般的語氣,讓晴感到可疑而緊緊皺起眉頭。看到晴後悔自己沒有先確認對方的目的再回答而不發一語的模樣,客人連忙為自己的失禮開口道歉。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白藤譽先生已經去世了。」


    「……有什麽事嗎?」


    「……很抱歉我還沒有自我介紹,這是我的名片。」


    麵對明顯帶著懷疑發問的晴,客人有些慌張地將公事包放到敲土(注2)上,接著從懷中掏出名片。晴則走下玄關階梯,接下對方用雙手遞出的名片。


    白色的紙片上除了有常在街上看見的商標外,還印著「東亞銀行」的企業名。接在後頭的是「本行特殊擔保管理部」這個雖然不曾聽過,但感覺相當不得了的部門名稱。職稱是主任,名字則是梶稔。


    「……銀行找我祖父有什麽事嗎?」


    即使知道客人的身分,依然無法掌握對方的目的。出生於昭和時代初期的祖父不信任銀行這種組織,根本沒有開設帳戶;而且因為祖父身為工匠,能用成品交換現金、取得收入來生活。


    超有名的大型銀行東亞銀行,並且是隸屬於未曾聽說過的部門的職員,竟然會來拜訪這樣的祖父──而且是在祖父去世兩年以上的現在。由於晴完全沒有頭緒,表情自然變得凶惡,至於訪客──東亞銀行的梶,先是輕輕歎了口氣,說著「其實……」而展開後續的談話。


    「由於我們認為白藤譽先生修理過某一個箱子……我今天會過來就是想請問關於箱子的事。」


    「箱子……?」


    晴在聽到「箱子」這個詞之後,表情反射性地變得更加凶惡。他心想著「難道是……」一股似乎是想法化為令人顫抖的寒氣從腳底竄上來的錯覺襲向晴。不清楚是否有發現晴的變化,梶語氣平淡地繼續說道:


    「是的。正確來說……是關於裝在箱子裏麵的東西。」


    單單隻是箱子就已經很麻煩了,如果是裏麵的東西就更加不妙。那股強烈的不祥預感,讓晴用力握緊拳頭。


    晴的祖父是在高級五鬥櫃的製作上無人能出其右、手腕高超的傳統木工師傅,除了身為木工師傅的本行外,也有在接製作或是修理「箱子」的工作。雖然說是「箱子」,但可不是指一般的箱子,而是有著特殊用途──用來收納特殊物品的箱子。因為晴很清楚這會跟壞事扯上關係,所以決定裝傻到底。


    祖父已經去世了,自己並不清楚祖父的工作──正當晴打算這樣開口趕梶回去時……


    「讓客人進來坐吧?」


    「!」


    晴因為突然傳來的聲音驚訝地回頭,就看到抱著蕨的蒼一郎站在那裏。蒼一郎平時是個超級怕麻煩的家夥,就算有客人來也不會露麵,所以晴覺得他今天應該也不會從客廳出來,不過他大概是靠著本能嗅到了味道吧。晴抱著不悅的心情表示「給我走開」打算趕人,蒼一郎卻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回道:


    「對方是來拜訪爺爺的吧?這樣讓客人站在玄關講話實在太失禮。」


    似乎是聽到白藤譽的名字,讓蒼一郎誤以為對方是要來上香的客人吧,但晴又不能在本人麵前講出「不是這樣,總之我不想找麻煩所以要把人趕走」這種話。蒼一郎訝異地看了一眼難以啟齒的晴,熱情地邀請梶進到屋裏。


    「歡迎,雖然空間不大,但是請進來吧。」


    「你啊……」


    正當晴打算開口訓斥蒼一郎「不要擅自決定」時,就看到梶動作迅速地拿起放在敲土上的公事包。正在脫下鞋的梶,臉上滿是期待著能跟對方仔細討論的表情。如果蒼一郎不在他就能把人趕走了,而且說到箱子裏麵的東西,如果跟自己想像得一樣……晴心裏懷著不祥的預感,抬頭看向天花板歎了口氣。


    雖然晴完全不想聽梶打算說的事情,而且強烈覺得不聽對自己比較好,但卻無法反抗現場的氣氛,也無法把突然來訪的客人趕走。晴在內心啐了一聲並瞪了蒼一郎一眼,不過蒼一郎完全沒察覺到晴的心情,隻顧著帶梶前往客廳。


    「天氣很冷請坐進暖桌──」


    就在蒼一郎對梶這麽說時,晴從後方抓住他的手臂,將他帶到廚房的角落。


    「你給我回去自己的房間。」


    「為什麽?」


    「似乎……有些複雜的事情,所以……」


    「對方不是來上香的嗎?」


    麵對果然誤會來客是來上香的蒼一郎,晴強硬地說了句「你別管」打斷他的話。


    蒼一郎眯起眼睛,看向嘴上說著「總之這件事跟你無關」而打算趕他走的晴,語帶責備地說道:


    「晴,你打算在玄關前麵談論複雜的事情嗎?不,不對,你肯定是覺得麻煩,打算連聽都不聽就把人趕走吧?」


    「……因為跟爺爺扯上關係的事情肯定會很麻煩啦。」


    「拿爺爺跟你相比,會扯上麻煩事的肯定是你吧?」


    遭到蒼一郎帶著混雜鄙視的表情如此指責,晴雖然相當不悅,但這畢竟也是事實,所以他無法反駁。蒼一郎對著無言的晴說了句「我去泡茶」就往廚房走去,晴先大大歎了口氣,接著朝客廳走去。這樣的話,蒼一郎肯定也會參與談話,接下來……隻能祈禱不是那種方麵的事情了。


    身處四坪大客廳的梶,用很端正的姿勢跪坐在和暖桌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這個人真的很適合銀行員這種正經八百的職業。晴邊想著對方跟自己簡直是完全相反類型的人,邊走向暖桌,坐到自己的固定座位上。


    「不用太拘謹。」


    「謝謝。」


    「話說在前頭,我並不清楚爺爺的工作內容。」


    在談話開始前晴就先說了「並不清楚」,讓梶露出帶著些許困惑的表情。他握緊放在腿上的手,詢問起有關蒼一郎的事情。


    「剛剛那位是您的弟弟嗎?」


    「我們看起來像兄弟嗎?」


    被晴反問的梶一臉煩惱地思考著。蒼一郎跟晴的身高、體型都不同,臉也長得完全不一樣,梶反省著自己不該因為兩人在同一個家裏這種理由,就問出這種單純的問題。他小聲地回答「不像」時,蒼一郎的聲音也在這時傳來。


    「我們是表兄弟喔。」


    「表兄弟?」


    對於拿著托盤從廚房現身的蒼一郎所說的話,梶似乎無法立刻理解,畢竟這是平時不常聽見的用詞。蒼一郎重複了一次「就是表兄弟」,將櫸木製的托盤放到暖桌上。


    「晴是我祖父的妹妹的孫子。」


    「那麽您是白藤譽先生兄弟的……?」


    「不,因為是母方那邊的人,所以我跟白藤爺爺沒有血緣關係。」


    雖然梶聽完蒼一郎的說明後說了句「是喔」,不過看起來還是沒搞懂的樣子。


    「總之是親戚。」


    晴開口做了粗略的結論,接著看到托盤上隻有一個茶杯,一臉訝異地向蒼一郎問道:


    「我的呢?」


    「晴不是客人吧……請用。」


    「也不準備杯墊喔……」


    「你是銀行的員工啊?」


    蒼一郎無視囉唆的晴鑽進暖桌,拿起晴放在桌上的名片。雖然晴慌忙地想從蒼一郎手上搶回來,但是因為距離太遠根本抓不到。


    「特殊擔保管理部……?這個部門是做什麽的?」


    正用強硬語氣要求蒼一郎把名片還來的晴,聽到蒼一郎對梶提出的問題就閉上了嘴巴,因為他自己也很在意那個沒聽說過的部門名稱。晴眯起眼睛,瞪了一眼彷佛看過之後就滿足了而把名片丟回來的蒼一郎,聽起梶的回答。


    「我們部門負責管理客人在貸款時所提供的一般不動產以外的特殊擔保品,例如有價證券、美術品、骨董、貴金屬等等。雖然不動產的價值也會有波動,但是有價證券、美術品、骨董、貴金屬類這類物品的波動幅度更是劇烈,而我們的工作就是定期確認,查證該物品是否還有擔保的價值。」


    大概是常常被問類似的問題吧?聽著梶相當熟練的說明,晴用力地皺起眉頭,總覺得不祥的預感逐漸變成現實。跟一臉憂鬱的晴相反,蒼一郎則是驚訝地瞪大眼睛。


    關於晴在意的地方,蒼一郎則是出於別的意思對此抱持興趣。他挺直原本彎曲的背,彷佛要探出身子般對梶問道:


    「管理……骨董嗎?」


    見到蒼一郎的表情和聲音都帶著強烈的好奇心,晴憂鬱地歎了口氣。蒼一郎不僅興趣多元,而且求知欲旺盛,也就是說他具備禦宅族的資質,一旦遇上有興趣的事情就會發揮強烈的探究心。骨董也是蒼一郎的興趣之一,所以梶所說的內容對他而言,實在無法聽過就算了。


    平時的話,晴最多覺得「又來了」,但是今天的情況不同。隻想隨便聽聽就早早趕梶回去的晴,彷佛是為了打消蒼一郎的興趣,一臉不滿地說:


    「他不隻說了骨董,還有講到有價證券、美術品和貴金屬不是嗎?不要隻聽自己有興趣的部分。骨董隻是一小部分而已吧?」


    晴雖然如此斷言,不過沒能得到最關鍵的梶的認同。這也沒有辦法,因為梶就是來談晴最想避開的事。


    「在我們部門經手的擔保品中,骨董所占的比例的確較低,不過我今天會過來就是為了骨董的事情……」


    「跟骨董有關嗎!究竟是什麽樣的事情呢?」


    「……」


    看著蒼一郎的表情因為聽到梶的話變得更加興奮,讓晴更想抱住頭了。光是有個跟譽扯上關係的箱子就讓人覺得很麻煩,現在連興奮起來的蒼一郎也要攪和進來……不顧因為擔心而滿臉憂愁的晴,梶開口說明起自己來拜訪白藤家的原因。


    「這件事與跟本行有交易的某個家庭持有的物品有關。雖然很抱歉,但是因為我不能明講,就讓我用『a家』來代稱。a家與本行合作了相當長的時間,在a家前任當家展開多角化經營的時期,本行給該公司相當高額度的貸款。七年前,在前任當家去世後,事業雖然由兒子繼承,但因為經營不順而決定抽手不再過問公司營運。而後,那位繼承人對新事業起了興趣,來向本行申請貸款。然而a家的土地、房子都登錄在前任當家經營的公司底下,若想以此做為擔保品便會演變成自公司出借的情況,無法用來擔保。不過,a家還擁有前任當家收集的繪畫和骨董收藏。」


    「所以改用那些來做擔保……?」


    「是的。本來繪畫與骨董這類物品,是在用有價值的不動產做擔保後,再當成追加擔保品。之所以不能隻靠那些做擔保……是因為這次在貸款額度上也是毫無前例的金額,負責分行的融資課抱持著應該放棄這筆交易的反對意見,但是本行跟a家合作了很久,所以總行的高層還是特別下達了許可。」


    光是看著說明事情原委的梶一臉苦澀,就讓人不覺得這次的貸款進行順利。一如預料,梶立刻補充說明a家現任當家的新事業早早就受挫了。


    「而且……對方沒有任何方法能還款,使得本行隻能將做為擔保拿來抵押的這些收藏品處分掉。」


    「真是慘呢,隻是稍微晚一點還款,東西就會全部被拿走。」


    「不,我們有給緩衝期限,也有數度進行溝通,然而……情況完全沒有好轉,再加上除了我們之外……a家的當家還有在跟非正規的業者借錢,所以才會判斷他已經沒有其他還款的方法。做為抵押品的繪畫、骨董的確有其價值,我們是在經過審查後才決定放款;而且因為價格沒有出現太大的波動,應該能順利回收融資的金額,但是……我們販賣骨董時發生了問題。」


    單從這段說明就足以想像出問題的內容實在很不妥。如果可以的話,晴想在聽到詳情前讓這件事就此打住,因而一臉不悅地插嘴:


    「非常抱歉打斷一下,為什麽……梶先生會來拜訪我們家?」


    「因為負責販售骨董的人表示,如果是白藤先生應該會知道些什麽,所以推薦我前來拜訪。」


    「……對方是哪位?」


    「春霞古美術店的大東先生。」


    在梶說出這個名字的瞬間,晴原本就相當不悅的臉色又變得更加陰沉。他眉頭深鎖,嘴巴也抿成ㄟ字形。春霞古美術店的大東是晴祖父的朋友,跟晴也有過數麵之緣,但是晴知道大東和祖父間的關係是以很糟糕的方式劃下句點。正當晴思考著大東為何會提到譽的名字時,蒼一郎小聲地問道:


    「你認識嗎?」


    「……」


    雖說蒼一郎對骨董很有興趣,但由於他對骨董的知識隻集中在陶瓷器類這一小部分,自己又沒有在收集骨董,所以對店名相當陌生。晴沒有回答蒼一郎,隻瞪了空有知識的骨董禦宅族一眼後向梶確認:


    「剛剛……你說有一個我爺爺修理過的箱子,那也是大東先生指出來的嗎?」


    「是的。我們在古老的箱子上發現維修過的痕跡。大東先生表示維修的時代相當近,那肯定是白藤先生修理的……然後還把這邊的地址告訴我。不過,大東先生似乎不知道白藤先生……令祖父白藤譽先生已經去世。」


    「………」


    梶一臉困擾地說著,然後補了一句:「要是我在事前先打電話確認就好了。」


    「由於我不管怎樣都查不到電話,所以隻能突然造訪,真的非常抱歉。」


    梶一臉歉意地這麽說,蒼一郎則是輕輕揮了揮手替梶說話:


    「這也沒辦法,因為這裏沒有電話。」


    「啊啊,果然。隻有手機嗎?」


    「不,雖然我有手機,不過晴連手機都沒有喔。」


    晴先是警告蒼一郎不要說些多餘的事,接著從暖桌裏站起來,走到紙門敞開的廚房將殘留在水壺中的熱水倒入茶壺,然後把茶注入自己的茶杯。他手裏拿著茶杯鑽回客廳的暖桌中,先是重重歎了口氣,才開口講出梶原本要繼續說下去的話。


    「那些收藏裏麵……混了贗品嗎?」


    「……您竟然知道呢。」


    「要說與骨董販售有關的問題,也就隻有這個了。」


    「那個……難道白藤先生在從事跟骨董相關的工作?而且您似乎認識大東先生……」


    晴對梶無力地搖了搖頭。他先聳了聳肩表示「怎麽可能」,接著補充說明自己會認識大東是透過祖父見過幾次麵的緣故。說完,他喝了一口剛從廚房拿來的茶,發現那幾乎是沒有茶味的熱開水而驚訝地皺起眉頭。想到蒼一郎才剛剛泡過茶,這樣看來他雖然加了熱水,卻根本沒換過茶葉。


    晴心想這實在不是能拿給客人喝的東西啊,瞄了一眼梶的茶杯發現他根本沒有動過。稍微放下心來的晴將茶杯置於桌上,似乎很困擾地抓了抓頭。


    「在爺爺維修過的箱子裏麵,也裝了贗品嗎?」


    麵對彷佛為了確認而發問的晴,梶一臉認真地點頭表示肯定。當晴接著問出:「是茶碗嗎?」梶則是瞪大了眼睛。


    「正是如此……難道您有什麽頭緒嗎?」


    「怎麽可能?我隻是覺得,如果是找爺爺修理過的箱子,那應該是木頭質地且相當高級的箱子……」


    因為先前跟梶說過自己並不清楚祖父的工作,要是說太多隻會自掘墳墓,所以晴含糊地帶過。


    一旁的蒼一郎則開口問道:「那是怎樣的茶碗?」茶器也是蒼一郎愛好的領域之一。梶向興致勃勃發問的蒼一郎回以「仁清」這個茶碗作者的名字,蒼一郎聽了立刻回道:


    「仁清嗎!是那個野野村仁清吧?活躍於江戶初期,在仁和寺前開設禦室窯,取自仁和寺的『仁』和清右衛門的『清』而自稱『仁清』的有名陶藝家對吧?目前被指定為國寶的十三件陶藝品當中,就包含兩件仁清製作的『色繪藤花文茶壺』和『色繪雉香爐』對吧?他也是使用卓越的成形技術和巧妙的釉法來完成華麗色繪陶的人物……」


    「您、您還真是清楚呢。」


    梶一臉驚訝地看著雙眼閃閃發光、滔滔不絕的蒼一郎。在聽見梶詢問「難道您就讀美術相關科係?」後,蒼一郎很乾脆地搖頭否認。


    「所以您是從事相關工作?」


    「不,這是興趣。」


    「隻要把他想成是個骨董禦宅族就好了。」


    晴下了「對他不用太認真」的結論,蒼一郎則憤怒地回以:「這是什麽意思啊!」但晴無視蒼一郎開始說起「真要說起來晴總是……」這種與事件無關的抱怨,雙手抱胸陷入沉思。當梶說出「箱子裏麵的東西」時,晴立刻就知道這件事會跟骨董贗品有關,所以才會下意識地想把梶趕走。


    晴的祖父譽並非完人,不過,他也不能把連蒼一郎都不知道的事實告訴梶。晴邊煩惱著到底該怎麽辦,邊向梶試探地問道:


    「大東先生有說我家爺爺跟那個……跟贗品有關嗎?」


    「不,大東先生隻有說,如果是白藤先生的話應該知道些什麽而已……真要說起來,這件事本身也相當曲折離奇。正如剛剛所說,a家的骨董在拿來做擔保時,本行也有請足以信賴的專家做過鑒定。也因為在當時得到骨董全都是真品的結論,我們才會借貸給對方……然而,等到真的要變賣時,卻從大東先生那裏接到有幾樣骨董有問題的報告……而且不隻有仁清,其他的東西當中也混了贗品。由於本行握有確切的鑒定報告,曾覺得大東先生無法信賴,還請了別的業者做鑒定,然而……」


    「大東先生的眼光是正確的。那個人的鑒定功力貨真價實。」


    「正是如此……然而,我們收下這些擔保品後還是有定期鑒定檢查,所以完全不清楚真品和贗品是怎麽被掉包的……由於我們部門負責管理,也被究責……雖然目前持續進行調查,卻完全看不清真相。於是大東先生介紹了白藤先生給深陷煩惱的我……」


    看著一臉求助表情的梶,晴在內心重重歎了口氣。大東雖然沒有直接挑明這件事跟譽有關,不過肯定有所懷疑。大東很清楚譽過去做了什麽事,而且這次事件很有可能會跟晴最不想回憶的「過去」扯上關係。


    聽見梶提到箱子時所感受到的那股寒氣再度蘇醒,讓晴皺起眉頭。雖然對困擾的梶感到不好意思,不過也隻能貫徹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的態度,於是晴鐵了心地搖頭說:


    「這樣啊……不過爺爺已經去世了,我也不清楚爺爺的工作,所以……」


    「那麽……令祖父是否有留下什麽書麵資料?例如工作的紀錄或日記?隻是些許的線索也好……」


    「沒有喔。雖然木工師傅的確是爺爺的工作沒錯,不過那算是兼職,所以……」


    麵對開口道歉的晴,梶露出非常失落的表情垂下頭去。


    蒼一郎在一旁開口問道:「難道真的幫不上忙嗎?」但晴依然皺著眉搖頭。晴覺得要是在此時流露出些許同情的態度,之後肯定會陷入最糟糕的情況,所以一直保持一張凶惡的表情。


    判斷自己應該無法從晴這邊獲得情報的梶,再次對自己突然造訪表示過歉意就告辭了,晴跟蒼一郎與梶一同走到玄關打算目送他離去。穿好鞋子後重新麵向晴跟蒼一郎的梶,露出不肯放棄的表情再次開口請求協助:


    「如果……您有想起什麽或是找到什麽線索,能請您立刻聯絡我嗎?不論是多麽微不足道的線索我都希望能得知,拜托了。」


    晴一臉困擾地看著深深低下頭,表示「這裏是我唯一的線索」的梶。雖然覺得不好意思,不過他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他心想這麽做也是為了梶好,此時更應該要明確地直接拒絕。


    「真的非常抱歉,這是我無法幫忙的事情,所以請不要期待。」


    「能請教……原因嗎?」


    「因為我非常討厭骨董。」


    大概是沒想過會得到這種答案,梶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晴。晴無視語帶指責、用低沉語氣喊著自己名字的蒼一郎,說了句「路上小心」就轉身回到客廳。


    「打擾了。」沒多久玄關那邊就傳來梶道別的聲音,再過一下便聽到蒼一郎怒吼著「晴!」衝進來。


    「你怎麽可以說那種話呢?」


    「我隻是說了實話,讓對方有所期待會更糟吧?」


    「就算是這樣!」


    為了從憤怒地喊著「你未免太失禮了吧」的蒼一郎身邊逃開,晴離開客廳往浴室走去。晴雖然也對梶抱持著罪惡感,但即使如此仍不想跟這件事扯上關係的想法更加強烈。一旦插手,無論自己願不願意都一定會被卷入很麻煩的事情。在歎氣的同時,晴打算早早把梶的臉跟從他那裏聽到的事情都忘記。


    雖然晴之所以會往浴室走去,是因為想起浴室的打掃工作隻做到一半,不過他的情緒也跟著回到原點。沒錯,他原本正打算打掃浴室,卻看到蒼一郎放在那裏的箱子,所以才跑去蒼一郎的房間怒吼。


    他粗暴地拿起第二次看到的箱子,大喊著「蒼一郎」。


    「你要是不快點處理一下這個,我就要拿去丟掉了!」


    晴語帶威脅地問了一句:「可以吧?」蒼一郎就急急忙忙跑過來。晴邊說著「拿去」邊遞給蒼一郎的東西,是蒼一郎用空盒子製作的手製培養皿,裏麵裝的是他跑去岐阜采回來的白色蕈類。蒼一郎珍惜地抱著晴遞給他盒子說:「不要那麽粗暴啦,我明天要把這個拿去教授那邊。」


    蒼一郎對蕈類也很狂熱,有空時會跑遍全國各地觀察、采集蕈類。秋季的現在因為正值生長季節,他在岐阜與眾多蕈類相遇,度過了一段幸福的時光。然後,他把做為伴手禮而采集回來的蕈類中,比較特別的品種放進培養皿保存在浴室。


    「為什麽刻意放在浴室?不能放在外麵嗎?」


    「浴室的濕度等條件比較合適,而且這跟放在外麵的混在一起就糟了。」


    「……糟了?」


    蒼一郎的表情跟平時一樣,完全沒有做了壞事的模樣,但是這樣反而麻煩。晴進一步追問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蒼一郎用平淡的語氣回答:


    「雖然顏色有點不同,不過這個應該是鱗柄白鵝膏(注3)。」


    「唔!那是毒蕈耶!」


    「真虧你知道。」


    「它名字裏就有個『毒』字啊!我說過不準再撿這種東西回來吧!你為什麽每次都不肯聽人說話呢!」


    「我怎麽樣都不會說要吃這個的啦,你放心吧。」


    蒼一郎說著「這要是被丟掉我會很傷腦筋,隻好放到外麵去了」離開浴室,從背影看來完全沒有任何反省之意。過去曾因為吃了蒼一郎在山裏采集的蕈類引發食物中毒而徘徊於生死之間的晴,對蒼一郎下令說絕對不準再采蕈類回來,不過,強調自己完全沒事的蒼一郎完全沒有打算聽進去。


    如果至少有香菇、鴻喜菇這類熟悉的蕈類就好了,但是蒼一郎采回來的,都是對身為都市孩子的晴而言過於偏門的種類,隻用看的根本無法分辨到底能不能吃。晴曾相信過蒼一郎的說詞吃了下去,但這種信賴因為一次的失敗完全崩潰。


    晴打掃完浴室後回到客廳,就看到蒼一郎拿著原本放在庭園、裝著蕈類的竹籃走進來。聽蒼一郎說「晚餐就煮這些吧」,晴皺著眉用力搖頭。


    「絕對不要。」


    「那也無妨,我就自己做自己吃,絕對不會分給晴。」


    「你高興就好。」


    蒼一郎眯起眼睛看了看憤怒地這麽說的晴後,先把竹籃拿到廚房,接著回到暖桌裏。他表情認真地對喝著冷掉的茶的晴說:


    「這麽說來,跟剛剛那個銀行員工……梶先生提到我們家的,是大東先生是吧?那個什麽什麽古美術店是很有名的店嗎?」


    「是春霞古美術店。那可是老字號的名店。」


    「喔……我之前就這麽覺得了,晴不隻是很了解骨董,也很清楚業界的事呢。應該……不是受到爺爺的影響吧?我幾乎沒有聽爺爺講過骨董的事情。」


    「……」


    蒼一郎看著位在客廳角落的小佛壇低聲說道,晴則是不發一語。正如蒼一郎所說,晴會那麽了解骨董相關的事情,並不是受到譽的影響。雖然譽的工作是修理和製作收納骨董的箱子,卻對骨董本身沒什麽興趣。他之所以有骨董相關的知識是因為……


    無視因為想起往事而心情苦澀的晴,蒼一郎托著下巴看向擺設在佛壇上的照片。


    「我不知道爺爺有在修理裝茶碗的箱子呢,原本以為他隻有在製作五鬥櫃。不過爺爺的技術那麽高超,肯定什麽都做得到吧。」


    「……是啦。」


    「爺爺使用刨刀的模樣,光是在旁邊看著都覺得很有意思。你還記得爺爺削下來的刨花薄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嗎?」


    聽蒼一郎懷念地這麽說,晴則是適當地做出回應,同時把茶杯中的茶喝光。蒼一郎跟譽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不可思議地非常親近。不愛說話且個性嚴厲的譽,跟親生孫子晴之間幾乎沒有稱得上是對話的交流。但即使是這樣的人,對於生長在複雜家庭的蒼一郎而言,仍是讓他感受到溫暖和親情的長輩。


    晴跟蒼一郎初次見麵是在晴二十歲、蒼一郎十三歲的時候。從那之後就經常出入白藤家的蒼一郎,即使在晴離開日本的那段期間裏也會定期來拜訪譽,兩人間的感情因此不斷加深。


    「不過,既然那位大東先生認識爺爺,為什麽會不知道爺爺已經去世了呢?」


    蒼一郎口中說出的單純疑問,其實晴也有想過。不過晴知道理由,輕輕皺起眉頭跟蒼一郎解釋:


    「爺爺跟大東先生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情,他們在吵架之後分道揚鑣。大東先生之所以會不知道,可能是因為兩人完全沒有繼續聯絡了吧。」


    「一些事情是指什麽?」


    晴對立刻發問的蒼一郎回以「就是一些事情」後,拿著空茶杯站起身來。他走進廚房邊將放著熱水壺的瓦斯爐點火,邊想著自己所說的「吵架後分道揚鑣」這句話。難道說……大東還在生譽的氣,所以才打算把麻煩事丟過來?不過,晴又立刻否定這個想法。正因為大東是個剛正不阿的人,他才會選擇跟譽分道揚鑣。


    那麽大東真正的想法果然是……有別於一臉憂鬱的晴,身處客廳的蒼一郎將手伸向梶那張留在暖桌上的名片。他拿起寫著「特殊擔保管理部」的白色紙片,向晴搭話:「話說回來,這也真是有趣的工作呢,負責管理用來抵押的骨董耶。」


    「……他不是說了骨董占的比例相當低嗎?」


    「不過,那些收藏品的價值足以讓人借錢給那個出問題的家族耶,早知道就跟他詳細問問看還有什麽東西。畢竟是能收藏仁清茶碗的家族,肯定還有很多種類的名品吧。」


    蒼一郎一臉陶醉地這麽說,但完全不想扯上關係的晴則是為了打消他的興趣,板著臉凶狠地說:


    「別說什麽名品了,就是因為其中夾雜很多贗品,銀行才會如此慌亂吧?而且那種會被贗品蒙騙的人,肯定沒什麽了不起的收藏。」


    「不過,那位銀行員不也說在做鑒定時都是真品嗎?這部分也很不可思議呢。而且……那位大東先生為什麽會知道修理箱子的人是爺爺呢?是不是有什麽特徵?」


    「……跟爺爺有差不多技術的人並不多,而且大東先生曾經委托工作給爺爺過,所以一看就知道了吧。」


    晴邊隨口回答蒼一郎的疑問,邊更換了茶壺裏的茶葉。他從茶罐中舀起新的茶葉放進去,在熱水壺的蓋子喀啦喀啦作響後關上火爐,蒼一郎的聲音也在這時傳來。


    「所以說啊,大東先生勸銀行的人來拜訪我們家的理由究竟是什麽?是覺得修理過箱子的爺爺知道什麽關於贗品的事情嗎?」


    「……誰知道。你要喝茶嗎?」


    「要。爺爺修理箱子時,內容物究竟是真品還是贗品呢……他們有調查過嗎?不過鑒定時如果是真品,修理箱子時不可能是贗品吧?話說如果要修理箱子,真品應該會保管在其他地方。真搞不懂……」


    聽著蒼一郎如此低聲碎念,晴在心底重重地歎了口氣。晴實在不想讓蒼一郎得知譽擁有另外一種麵貌,心想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蒼一郎、裝作絲毫不關心的樣子,所以完全沒有做出回應。


    拿起熱水壺將滾水倒入茶壺後,晴原本打算把茶杯跟茶壺一起放上托盤,在附近卻遍尋不著。想起剛剛蒼一郎在端茶給客人時曾使用過,晴便走回客廳尋找。當晴正打算順手收起客用茶杯時,蒼一郎又向晴搭話:


    「那個啊,晴怎麽看這件事呢?」


    「……你是指什麽?」


    「所以說,你覺得那位大東先生在想什麽?」


    晴對再次發問的蒼一郎回以「誰知道」就走回廚房。他先把客用茶杯放進水槽,接著把茶杯和茶壺放在托盤上拿到客廳。坐回位置上,把裝了茶水的茶杯遞給蒼一郎後,晴一臉凝重地用勸告的語氣開口:


    「你就別想了吧,反正那跟我們無關。」


    「但是……」


    「別跟骨董這種東西扯上關係才是最好的選擇。」


    一臉不爽地說完,晴小口小口地喝起熱茶。知道晴雖然非常熟悉骨董卻對其非常厭惡的蒼一郎,見狀誇張地重重歎一口氣。


    「唉……難道你不覺得梶先生很可憐嗎?」


    蒼一郎先是發出彷佛覺得無趣的歎息,接著對晴動之以情。


    「人家都跑來這種地方拜訪了,結果卻空手而回。他那悲痛的表情明明在說,除了我們家以外,他已經沒有別的線索了,不是嗎?晴偶爾也做些能幫助別人的事情吧。」


    「我直接把你那段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你才是從來沒做過有幫到別人的事。」


    麵對晴的回擊,蒼一郎用鼻子哼了一聲,回道:「我還是比晴好一點啦。」接下來,雖然蒼一郎為了讓晴有所行動,一直從旁鼓吹,不過終究還是因為晴毫無反應而放棄,隻好不甘不願地走回自己房間。


    變成獨自一人的晴大大歎了口氣,視線落到留在暖桌上的名片。一想起梶在玄關露出的沉痛表情,就讓晴感到一陣心痛。


    然而,跟這件事扯上關係實在太危險了。晴決定把這件事當作沒發生過,並把名片收進餐具櫃的抽屜深處。


    隔天,蒼一郎早早就出門。晴進入工作室大約一小時後,聽見外麵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說著「午安」。因為嫌起身麻煩,晴直接向玄關那邊喊了一聲「在這邊」。沒過多久,一名皮膚偏白、有點肥胖的男性拉開紙門現身。這位有著充滿親和力的笑臉、向晴問候「狀況如何?」的男人,是在根津經營名為「plus five」的雜貨鋪的桃園。


    「都放在那裏了,你直接拿走吧。」


    「非常感謝,我先來看一下。」


    走進白藤家的玄關後,正前方的深處是廚房,左邊是客廳和蒼一郎的房間,然後右邊是鋪設了木板、譽過去當成工作室的房間,以及更深處用來當晴寢室的和室。工作室跟和室相連,如今由晴取代了譽,在這個采光明亮的房間裏工作。


    從年輕時就沒有正職的晴,現在是使用譽所留下來的木材製作木雕糊口。販售完全交給桃園負責,今天是交貨日。


    桃園坐在工作室的出入口附近,檢查起晴準備的箱子裏所裝的東西。他將木雕一一從箱子裏取出,讚歎著「真是美麗啊」的語氣中完全沒有客套的意味。桃園打從心底為晴所製作的木雕深深著迷。


    「妖怪係列很受歡迎呢,一在店裏上架就立刻賣光了。例如滑頭鬼,細節的精致度真令人著迷。我個人則是很推薦子泣爺爺啦。」


    晴和桃園的相遇純粹是偶然。在譽去世後,晴無法忍受隻是靠著爺爺留下的些許積蓄生活,不斷嚐試尋找能自力更生的方法。那時,他帶著自己準備好但不知道能不能當成商品販賣的木雕四處推銷。


    然後,他偶然經過桃園的店,就抱著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心情衝了進去。結果桃園對晴製作的木雕一見鍾情,還在店裏設置專區;不僅如此,他會主動提供較有買氣的主題,讓晴製作的木雕立刻博得客人喜愛。


    「要是能讓我再增加下訂的數量就更好了……」


    「這的確非常感謝,不過目前的數量已經是極限。」


    手工製作的物品無論如何都有數量上的限製,所以即使晴的作品好到隻要製作出來就能賣掉,實際收入卻很有限。雖然生活還過得去,但想重建這棟屋齡六十年的房子依然是個遙不可及的目標。


    四處都有明顯損傷的房子漏風很嚴重,防寒效果也非常差。由於晴從小就住在這裏,再加上先天體質所以挺得住,但蒼一郎很怕冷,一直抱怨個不停。早早把暖桌拿出來的人也是蒼一郎。


    「到了冬天無論如何都得花到暖氣費用,所以我也想多做一些販售,不過……」


    「若要做得那麽細致,勢必很難增加數量吧。對了,下次我的店會登上雜誌的專欄,他們想要特別介紹晴製作的木雕。那位編輯似乎也非常喜歡晴的作品呢。可以吧?」


    桃園向晴如此確認,晴皺起了眉頭。他停下手邊的工作,直視著桃園搖了搖頭。


    「……不,這樣我會很困擾。」


    「咦,為什麽會困擾?那是正派的室內裝潢雜誌,也能替你本人做宣傳喔。」


    麵對感到不可思議的桃園,晴則是抱著堅定的意誌再度搖頭。


    在工作上得到桃園這名合夥人後,雖然無法過得太奢侈,但生活還過得去,所以晴對現況沒有任何不滿。晴認為沒有宣傳的必要──或者該說,晴不想讓自己的名字有更多不必要的曝光。


    這點桃園以前也有感受到,他露出困擾的表情歪著頭說:


    「……晴,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


    「當我的店裏開始販售你製作的木雕時,你也說過絕對不要提到你的名字對吧?一般來說,做這行的人都是在賣自己的名聲,所以我一直覺得你的做法很不可思議。而且,現在才講可能有點太晚了,但擁有如此技術又能製作出富含故事性商品的人……冷靜想想其實非常厲害吧……」


    晴露出苦笑,對用試探般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桃園聳聳肩表示「怎麽可能」。否定之後,晴拿起身旁的茶杯喝了一口冷掉的茶,講起用來說服桃園的藉口。


    「我之所以會做雕刻,是因為總是在一旁看著身為工匠的爺爺工作,不想讓名字曝光則是不希望增加麻煩事。現在我光是接桃園你的訂單就已經忙不過來了,要是有其他人來找我,說實話我會很困擾。雖然都在麻煩你讓我有些過意不去……」


    「說什麽過意不去!這樣一來你的作品都隻會在我的店裏販售,我反而該感謝你才對。不過……」


    「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適時將話題打住後,晴表示要去泡茶就站起身來。在他拉開工作室的拉門、走到玄關前的房間時,看到玄關的毛玻璃對麵有一道人影。這裏不是路人會經過的地方,正當疑惑的晴打算走下玄關階梯時,就聽見對方的喊門聲。


    雖然玄關的拉門沒有上鎖,不過那位疑似是客人的人,似乎沒有打算主動開門。無可奈何之下,晴隻好穿上放在敲土的拖鞋,走去把拉門打開。透過毛玻璃看到的人影隻有一個,不過那人身後其實還跟著一個人,兩人都是穿著暗色係西裝的男性。


    昨天也有一名穿著西裝的男性來訪,不過兩方的感覺天差地遠。眼前這兩人流露滄桑的感覺,跟身為銀行員的梶所散發的清潔感完全相反。


    「……請問是哪位?」


    由於同時還感受到危險的氣息,讓晴毫不掩飾訝異的神情如此問道。晴的直覺非常正確,站在麵前的年輕男性,出示了與他精悍的臉龐相當符合的身分證明。


    「突然來訪真是抱歉,我是警視廳的秋津,請問你是白藤先生嗎?」


    「……」


    即便明白對方是警察,晴仍完全沒有對方為何會來找自己的頭緒。晴因為一瞬間在腦中思考了太多事情導致他無法開口回答,名叫秋津的刑警則是再次問道:


    「這裏是白藤先生的家吧?」


    「……是這樣沒錯,請問你們有什麽事嗎?」


    晴遲疑了一會兒回答後,秋津轉頭看了他背後的男人一眼。那名比三十來歲的秋津還年長的男人,看起來大約四十歲前後。那人單靠眼神跟秋津對話後,從風衣的口袋中取出身分證明,表示自己的名字是「矢田」。


    「我們有一些事情想請問一下,你現在方便嗎?」


    「我現在有客人。」


    「那麽,請讓我們在這裏等,你忙完後再跟我們說一聲。」


    晴皺起眉頭,看著用輕佻態度如此說完就拿出香菸的矢田。他的神經沒有粗到能在警察找上門來,而且自己還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形下,讓警方在門口等著自己。見晴焦急地詢問:「你們到底找我有什麽事?」矢田用香菸指著房子的方向說:


    「沒關係嗎?你不是有客人來訪?」


    「……是我認識的人。」


    「是誰?」


    「這跟你們要問的事情有關嗎?」


    矢田的問法讓人有種厭惡感,晴下意識地皺起眉頭。看到他的表情讓矢田連忙說聲「對不起」,同時取出菸灰袋撚熄香菸。


    「一個不小心就習慣性地什麽都問了,讓你感到不悅真的很抱歉,對不起。」


    即使嘴上這樣說,矢田依然用試探的眼神看著晴,讓晴抱著「真是夠了」的心情歎一口氣。他想要早點把這件事結束掉,又開口催促對方說明。


    「所以,你們有什麽事?」


    「你認識一位姓梶,任職東亞銀行的男人嗎?」


    晴當然知道矢田所說的姓氏,畢竟是昨天才剛見過的人。然而,雖然他知道對方是指那名昨天才剛見過的男人,卻不清楚對方詢問的理由。晴一臉困惑地點頭說:


    「我認識,他昨天才來拜訪過我們家。」


    「大概是幾點過來的?」


    麵對拿出記事本的秋津的提問,晴努力地回想著。記得……是在他正想要打掃浴室,卻看到蒼一郎采回的蕈類後發生的事……在晴回答「大約三點多」之後,秋津繼續詢問:「對方待了多久?」


    「應該是……一小時左右吧?因為當時太陽還沒有下山……那個,梶先生怎麽了嗎?我跟他昨天才初次見麵,也不是他的朋友……」


    「梶為什麽會來找白藤先生呢?」


    晴正詢問秋津時,矢田卻從旁插嘴提出其他問題。對於矢田一再如此而感到憤怒的晴,用強硬的語氣反問:


    「這有什麽關連嗎?你們突然來訪,而且不做任何說明就不斷質問我是怎樣?」


    「真的非常抱歉,不過這是我們的工作。」


    「你們來找我幫忙,我自然也有拒絕回答的權力吧。」


    看著隻在嘴上道歉,態度卻完全沒有改變的矢田,晴坦率表現出怒氣,秋津則在這時說著「好了、好了」打起圓場。他先安撫年長的矢田,接著向晴道歉,從頭說明起目前的狀況。


    「請問你有看今早的新聞嗎?」


    「……沒有。」


    「昨天在世田穀的住宅內,發現遭人殺害的男性遺體。做為該事件的重要關係人……我們請梶來協助製作筆錄。」


    「殺害……你們是指昨天那位梶先生……殺了人嗎?」


    「梶否認自己殺人,但是我們也有獲得目擊證詞。然而梶表示,在被害人遇刺的時間,他正身處白藤家。也就是說,我們是來確認他的不在場證明。請問白藤先生是獨自與梶見麵嗎?」


    「不……我的室友也在,但是他現在出門了……」


    「他的名字是?」


    說實話晴不想回答,不過既然是要確認殺人嫌犯的不在場證明,要是隨便拒絕而遭警方懷疑隻會更麻煩。在晴回答蒼一郎的姓氏後,對方又接著詢問蒼一郎的聯絡方式。


    「請問他是否有手機?我們想做個確認……」


    「……我不方便擅自把號碼告訴你們,能夠由我打電話讓你們確認嗎?」


    晴慎重地這麽說完,秋津轉頭看向矢田。看到矢田微微動了動下顎,秋津才對晴說「麻煩你了」。雖然晴對矢田那種不論何時都很高傲的態度感到不悅,但還是走回家中,跟待在工作室的桃園表示:「我需要打電話,能借用一下手機嗎?」桃園很清楚晴沒有手機,也知道白藤家沒有電話,所以立刻點頭並從口袋中拿出智慧型手機。


    撥給蒼一郎後,晴就回到矢田他們待的地方。在走回他們麵前時,蒼一郎接起了電話。由於蒼一郎的智慧型手機中也有登錄桃園的號碼,覺得是桃園打來的蒼一郎用很有禮貌的語氣說了句:『你好。』


    「……是我。」


    『什麽啊,原來是晴喔。不好意思,我現在在忙,能晚點再說嗎?』


    「這裏有人要找你問一些事情,我把電話給對方。」


    雖然想先跟蒼一郎說明一下,不過在眼前站著兩名刑警的情況下,晴也不想說些多餘的話。他知道蒼一郎很懂得應對進退,所以簡短地交代完後,就把智慧型手機交給秋津。從晴手中接過電話的秋津先是表示自己是警視廳的人,接著說明狀況。原本晴豎起耳朵仔細聽著秋津說的話,卻因矢田從旁搭話而受到幹擾。


    「你相當謹慎呢。」


    「……」


    「以前曾跟警察扯上關係過嗎?」


    晴用歎氣回應矢田那種話中有話的問話方式,眯起眼睛看著對方。


    「調查這種事情是警察的專長吧?」


    晴這樣回答完後,矢田聳了聳肩。


    「沒這回事,大部分的人在被警察盤問時都會乖乖回答喔。像白藤先生這樣抱持警戒的……大部分是有經驗的人。」


    「是會讓人厭惡的經驗對吧。」


    「嗯……就各種意義上來說是如此沒錯。」


    麵對矢田充滿深意的講話方式,晴則是再次重重歎了口氣。說實話,應該沒有人會想跟警察扯上關係,晴其實也想要這樣回答,不過比起這個,他更在意梶的事情。


    雖然晴昨天才第一次跟梶見麵,但是不管怎麽看梶都不像是會殺人的男人。晴向矢田詢問:「梶真的是犯人嗎?」矢田一臉無趣地搖了搖頭。


    「因為白藤先生已經證明梶的不在場證明,我們也隻能放棄逮捕他。」


    「你剛剛說過有目擊證詞吧?不過沒有直接的證據嗎?」


    「你有興趣?」


    「見你們以這種形式來訪,不管是誰都會有興趣吧?」


    「哦……」做出這種刻意的回應後,矢田再次拿出收進口袋裏的菸灰袋。他拿出先前放進去的香菸,重新點火再度抽起菸。對於不吸菸的晴來說,這是難以理解的行為,忍不住直盯著對方看。但矢田完全不在乎晴的視線,吐出煙霧後開口說:


    「說到梶啊……關於他來拜訪你們家的理由,那還真是相當有趣的狀況呢。」


    「……你剛剛才問過我,梶來拜訪我們家的理由吧?」


    「有嗎?我最近因為年紀大了,常常忘東忘西呢。不,所以說……雖然是從梶那邊聽來的,不過他說因為被害者持有的骨董中有部分遭人用贗品掉包,所以他來拜訪可能知道原因的人。白藤先生之所以如此慎重,該不會是跟這件事有關吧?」


    矢田接著又補上「這都是我個人的推測啦」。雖然他露出平穩的笑容,不過眼睛完全不帶笑意。眉頭又皺得更緊的晴明白表露出自己的不悅,正當他想著「光是說話就讓人如此不爽的人還真少見」時,跟蒼一郎講完電話的秋津將智慧型手機遞過來。


    「非常感謝,我確認好了。」


    「不會,這樣你們滿意了嗎?」


    「今天的確是滿意了,感謝你的協助。」


    說完多餘的一句話並點頭致意後,矢田對秋津說「走吧」,秋津則是很有禮貌地鞠躬道別才轉身追上矢田。一直等到看不見兩人的背影後,晴用鼻子重重地吐了口氣。看來被殺死的是擁有仁清茶碗的主人,而且很難說不會有多餘的火花燒到這邊來。晴為了消除不好的預感輕輕搖了搖頭後,垂頭喪氣地走回家裏。


    在向工作室裏的桃園解釋狀況前,晴先跟他詢問能不能再借用一次智慧型手機,接著在點頭答應的桃園麵前重新撥電話給蒼一郎。蒼一郎立刻就接起電話,並且表示他正準備要回家。


    「要回來?你剛剛不是說你很忙嗎?」


    『現在不是忙這些事的時候吧,發生了殺人事件耶。』


    「……」


    總覺得蒼一郎的聲音莫名地興奮,不過晴也覺得能當麵談一談會比較好。他回答「知道了」就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桃園。畢竟跟桃園借用了手機,而且這不是需要隱瞞的事情,晴便跟桃園解釋了昨天來拜訪白藤家、他初次見麵的銀行員,被當成殺人事件的嫌疑犯,所以警察來跟他確認那人的不在場證明。聽完晴的說明,桃園驚訝地瞪大眼鏡後方的小眼睛。


    「殺、殺人事件嗎?原來警察真的會確認不在場證明?」


    「我也很驚訝呢。不過,當警察的怎麽都是些性格惡劣的家夥啊,光是跟他們交談就讓我的心情變得很差。」


    正當晴一臉不悅地罵著,就聽到外麵有聲音傳來,先是一道煞車聲,接著是巨大的喀啦聲。他想著應該是蒼一郎吧,又聽到玄關的拉門被打開的聲響。晴喊了一聲「在這裏」,便見用力打開工作室的拉門探頭進來的蒼一郎,急喘著氣問道:


    「所以呢?」


    「什麽『所以呢』?」


    「所以說,昨天那個銀行員殺了人嗎?」


    「誰知道?對方說是重要關係人……刑警問了你哪些事情?」


    「就是那位先生何時過來、何時離開,似乎是在跟晴的證詞做比對吧。」


    「哼……我們的證詞似乎會當成他的不在場證明,所以他們也隻能放棄逮捕梶。」


    晴邊傳達從矢田那邊聽到的話邊重新打量蒼一郎,發現他其中一隻腳上還穿著鞋子,剛剛的聲響肯定是他隨手丟下騎回來的腳踏車,畢竟在電話中晴也已感覺到蒼一郎興奮過頭的心情。晴擺起臉孔斥責:


    「比起那種事,你快點把鞋子脫掉,還有,別忘了跟桃園打招呼……」


    蒼一郎已經很習慣晴的碎碎念,他脫下鞋子並隨便向桃園說了句「歡迎喔」,然後說著「重點不是這個啦」,朝晴靠過去。


    「昨天才剛見過麵的人變成殺人事件的重要關係人,這不是很少見的事情嗎?」


    「的確是這樣沒錯。」


    桃園代替不太有興趣的晴做出回應,正打算跟蒼一郎討論這起殺人事件,不過時機不湊巧,他的手機在這時響起,原來是他在白藤家待太久,店員打電話來請老板早點回來,桃園隻能不情願地答應。


    桃園一臉不舍地道別,抱起裝著商品的箱子走向玄關,晴則為了送他跟著出去。看見桃園跟蒼一郎一樣,一臉好奇地說:「下次再跟我說事情的後續發展喔。」晴露出苦笑回應後,關上了玄關的拉門。


    「我確認過網路新聞,發現被害人似乎是跟梶先生的銀行貸款的家族當家。」


    「……」


    正打算從敲土走上玄關的晴,因為雙手扠腰站在階梯上的蒼一郎突然插話而閉上嘴,一臉疲憊地仰望天花板。蒼一郎是那種如果沒有興趣,不管怎樣都不會有動作;不過隻要稍微引起他的興趣,就會整個人栽進去的類型。但這次是晴不想扯上關係的事,他完全沒有興趣追問詳情,所以無視蒼一郎走回工作室。


    蒼一郎完全不在乎晴的態度,跟在他後麵進到工作室裏,坐在再度開始工作的晴旁邊,熱烈地講起從網路上得到的情報。他跟在講解蕈類時一樣認真,這對晴來說實在是件麻煩事。


    「是在世田穀的小野崎家,這就是梶先生昨天說的a家吧。小野崎家的前任當家經營的是進口生活雜貨的公司,而且累積了相當的財富。不過這次被殺的人啊……好像是叫小野崎重吾吧,到了他這一代似乎就從公司的經營抽手。這部分跟昨天聽到的一樣吧?」


    「網路上連這種事都有寫出來喔?」


    蒼一郎一邊滑動智慧型手機的畫麵一邊傳達資訊,晴則是一臉驚訝地雙手一攤。雖然蒼一郎說「一旦發生事件,相關資訊就會立刻在網路上爆出來喔」,不過晴別說是網路,就連室內電話都沒有,所以他隻覺得這個世界上的閑人真多。


    「被視為重要關係人而遭到警視廳調查的東亞銀行負責人……這應該是指梶先生吧。殺人動機很可能是與貸款的問題有關……果然是那個吧?知道骨董是贗品後因為過於憤怒就……痛下殺手?」


    「你在說什麽啊?那個人不是為了調查為什麽骨董會變成贗品才來我們家嗎?而且在被害人遭殺害的時間,他就在我們家,我跟你還幫他做了不在場證明喔。」


    「啊啊,對耶,那麽梶先生就不是犯人了。」


    「但似乎有目擊證詞。」


    蒼一郎反問「到底是怎樣」,晴則是不悅地聳聳肩不發一語。雖然蒼一郎先前不在乎晴那種冷淡的態度,但隨著不滿的感覺逐漸累積,他露出不服氣的眼神瞪過去。晴也眯起眼睛回望蒼一郎,歎了口氣說起自己的想法:


    「我說啊,昨天不是也講過,這件事跟我們無關嗎?」


    「也不能說無關吧?我們幫梶先生做了不在場證明喔。」


    「這跟那是兩回事。」


    如果隻是回答事實就算了,晴完全不打算自己主動栽進去。


    蒼一郎斜眼瞪著明確表露出拒絕態度的晴,接著不疾不徐地用手中的智慧型手機撥起電話。原本驚訝地想著蒼一郎到底是打電話給誰而看著他的晴,在聽到蒼一郎說的話後整個人彈了起來。


    「……國?我是蒼一郎,有些事想請教一下,請回我電話。」


    「!」


    浮現在內心角落的預感正確命中,晴急忙伸手打算搶過蒼一郎的智慧型手機。不過在晴碰觸到手機的同時,蒼一郎也把電話掛斷了。聽蒼一郎語氣平淡地說:「因為是語音信箱,我隻是留言而已。」晴回道:「你到底想問什麽!」他的語氣理所當然地帶著憤怒。


    「很多事情啊。國的話應該很清楚詳情吧。」


    「你在說什麽啊!事情隻會變得更複雜,絕對不要跟那家夥說任何事情!蒼一郎,聽到沒?既然我們什麽都沒有做,隻要靜靜等待風暴過去就好。」


    「可是我很在意。」


    晴憤怒地對蒼一郎說「沒有什麽好可是的」,接著做出「就算對方打電話來也不準接」這種亂來的要求。蒼一郎含糊地回應並站起身來,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再度出門。從蒼一郎的態度來看,很明顯的他是覺得如果待在家裏接到回電的話晴會很囉唆,為了避開這個狀況才出門。晴對著蒼一郎離去的背影要求他不要做些多餘的事,但也知道他應該不會聽進去。


    晴長長地歎了口氣回頭繼續工作,卻怎麽樣也無法集中精神,結果就在沒有達成預定目標的情況下到了傍晚時分。


    晚秋時太陽較早下山,一過五點天色就完全黑了。開燈工作到六點多後,晴收拾好工具走出工作室,來到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卻因為沒有找到能做晚餐的材料,無可奈何之下隻好外出采買。


    晴經過月影寺院內,通過小巷子轉到三崎阪,穿過住宅區內的小路往商店街走去,迅速買好蔬菜、肉以及不用烹煮的熟食等等東西就踏上歸途。一路上四處都有居酒屋,其實晴還滿想留下來喝一杯,不過一方麵因為沒錢,又因為蒼一郎的動向讓他很在意,所以買好東西就早早回家。


    他拉開玄關的門後,立刻倒抽一口氣。


    「……唔。」


    一雙不屬於蒼一郎也不屬於晴的皮鞋整齊地擺在玄關口。會穿這種皮鞋,而且即使家裏沒人仍會擅自進去的,就隻有一個人。晴連忙脫下拖鞋,提著購物袋衝進客廳。


    「歡迎回來。」


    大概是聽到玄關傳來的開門聲,挺直身體坐在暖桌裏的男人,一臉平淡地看著晴打了聲招呼。在他身旁相隔一段距離……或者該說是若即若離的地方,則坐著五月艾和蕨。看到晴之後,兩隻貓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模樣起身離開客廳。感覺到兩隻貓的態度彷佛在說「你回來前我們有好好看管著他喔」的同時,晴努力壓抑動搖的心情,問了對方為什麽人會在這裏。


    「是……怎麽了嗎?怎麽突然……難道是因為蒼一郎的電話……」


    「怎麽可能?我才沒有那麽閑,隻是偶然因為出差過來總部附近而已。我聽了語音信箱的留言回撥之後,蒼一郎一直沒有接電話,所以想說過來看看。」


    「出差……原來如此。」


    晴點點頭低喃「實在太不湊巧了」,接著把原本想講的話全都吞下去。


    「發生了什麽事嗎?」


    眼前的男人──望月國崇如此問道,晴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把購物袋放進廚房。反正這個家不大,隻要把紙門打開,分處廚房和客廳一樣能對話。晴邊把買來的食材放進冰箱,邊對國崇說「沒什麽大不了的事」。


    「蒼一郎肯定也忘記自己曾打過電話給你。」


    「是這樣嗎?」


    「是啊。明明你就已經很忙了還讓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分隔兩處交談的同時,晴覺得這反而是個好機會,既然國崇沒跟蒼一郎聯絡上,自己隻要適度地蒙混過去就好。光是有因為感興趣便徑自行動的蒼一郎在就很麻煩了,要是加上更棘手的國崇……心想自己已經受夠多餘麻煩的晴,試著把話題帶往別的地方。


    「身體狀況還好吧?你那邊應該差不多要下雪了吧?」


    「托你的福身體很不錯,那邊也已下了第一場雪。所以,遇上了什麽問題嗎?」


    「……」


    原本打算隨便聊聊逃開話題,國崇卻簡潔地回答後重新問一次,讓晴沒辦法再裝死,不禁皺起眉頭粗暴地關上冰箱。晴刻意讓自己放鬆表情才朝客廳探出頭,反問國崇:


    「你說的問題是指什麽?」


    「每當你想要蒙混某些事情時,就會說出關心我身體狀況的話。」


    由於國崇冷靜地一語中的,晴邊感受到自己的臉頰頓時僵硬起來,邊靠著紙門思索應對的方法。對方是自出生以來便結下的孽緣,不僅晴在想什麽會被完全看穿,國崇的頭腦還相當聰明。晴判斷這時候隻能跟平時一樣粗暴地打斷話題,於是斷然說:


    「沒事。」


    「果然發生了什麽事吧?」


    「沒事啦。」


    「我早晚會聯絡上蒼一郎,到時候就真相大白囉。」


    「我說啊……」


    即使再不願意,那種語氣也會讓人想起中午遇見的矢田刑警。就在晴因此露出厭惡的表情時,國崇的智慧型手機響了起來。從懷中拿出手機看了看後,國崇朝晴瞥了一眼,光是這個動作就讓晴明白來電者是蒼一郎,不禁絕望地歎了口氣。


    「……好。啊啊,沒問題,我在晴家裏。你要回來的話我會在這裏等,在那之前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吧。」


    等不及蒼一郎回來,國崇先在電話中問起狀況。晴覺得自己沒辦法再跟國崇講下去了,回到廚房裏開始準備晚餐。飯已經煮好,加上剛買回來的熟食當配菜,接著隻要煮個味噌湯就好。正當晴打算拿出鍋子時,卻發現鍋子已經放在瓦斯爐上,打開蓋子一看,鍋裏還留著蒼一郎昨天煮的菇菇湯。


    晴實在沒有興趣吃這個,決定蓋上蓋子,拿出其他鍋子裝水點火,這段期間內依然從客廳傳來國崇跟蒼一郎講電話的聲音。晴祈禱著蒼一郎不要說出麻煩事的同時,因為已大致猜到接下來會怎麽發展,憂鬱的心情不斷加深。


    當晴切起蘿卜準備當味噌湯的料時,聽見國崇的聲音從近距離傳來。


    「……我大致上了解了,至於該怎麽辦等你回來再討論……啊啊,路上小心。」


    轉過頭去,就看到剛與蒼一郎說完電話的國崇站在正後方收起手機。晴不發一語地再度切起蘿卜,國崇則開口問出讓他無法回答的問題。


    「是跟爺爺有關的贗品嗎?」


    「……為什麽你會這樣覺得?」


    「這麽說雖然不太禮貌,但爺爺的確很有可能會這麽做。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


    身為同年齡的童年玩伴,與晴從小就認識的國崇,很清楚譽不單單隻是一位技術高超的工匠,在本行以外可能還有做別的事情。跟蒼一郎不同,由於國崇知道所有實情,晴無法徹底否定他的指謫。


    「就算有這個可能性,我們也不知道爺爺是否真的修理過那個箱子……」


    「就是因為認識爺爺的人看過箱子後這麽覺得,才會叫那個人來這裏拜訪吧?那個認識爺爺的人其實也知道,爺爺在過去到底做了什麽吧?」


    「即使如此……就算真的是這樣,爺爺也隻是修理了箱子……」


    「是那個男人做的嗎?」


    聽到國崇壓低聲音如此問道,晴切著蘿卜的手因為痛苦的回憶而停下來。總覺得打從梶突然來訪,並講出包含骨董和春霞古美術店的大東這些晴不想觸碰的過往時,在他內心浮現的那股不祥預感,正隨著國崇的問話開始有了現實感。晴歎了口氣,轉身眯起眼睛看著站在身後的國崇。


    「……我不知道蒼一郎跟你說了什麽,不過我不打算跟這件事扯上關係。國,你聽好,蒼一郎不知道爺爺做過什麽壞事。那家夥隻是很純粹地仰慕著爺爺,我不希望事到如今還讓他得知那些可笑的事。」


    「……」


    麵無表情的國崇不發一語地看著認真這麽說的晴。他保持沉默盯著晴一陣子後,低聲說:「隻有這件事嗎?」


    「咦?」


    「你不想讓蒼一郎知道的,隻有爺爺的事嗎?」


    「………」


    國崇一問,晴的表情瞬間變得非常嚴峻。雖然至今為止晴都是一臉不悅的樣子,但他此刻散發的氣息卻跟先前完全不同。


    國崇直視著這樣的晴。他從小就總是站在正確的一方,冷靜地觀察周遭。晴厭惡被那種彷佛評鑒般的眼神盯著,誇張地歎了口氣。


    「所以我才說不想跟這件事扯上關係……」


    正當晴說出「扯上關係」四個字時,開門的聲響自玄關傳來。晴頓時一陣驚慌,趕緊叮嚀國崇不要多說什麽。雖然國崇沒有回覆明確的答案,不過晴認為他應該不會說出什麽不必要的事。


    「我回來了。」


    才剛聽見蒼一郎的聲音,下一秒就看到他急急忙忙地衝進來。


    因為有事要跟國崇說而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回來的蒼一郎,在感受到那股飄蕩在廚房裏兩人間的詭異氣氛後,一臉不可思議地開口問道:


    「怎麽了嗎?」


    「……還不都是你的關係!就跟你說不用把這麽麻煩的家夥找來!」


    「竟然說我是麻煩的家夥?」


    「我根本沒想到國會因為出差回來東京啊。這時機剛剛好,真是得救了。」


    「最好是得救啦!」


    喊完「根本完全相反」後,晴就表示「我正在煮味噌湯,不要妨礙我」而把那兩人趕出廚房。心懷焦慮所切出來的蘿卜體積非常大,讓晴忍不住遷怒地心想,自己會切得那麽難看都是那些家夥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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