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與鎖上收藏室大門的澤村一同走到一樓,發現不隻是鑒識課的調查人員,連轄區的調查員們也來到現場,現場一口氣吵鬧了起來。晴他們為了尋找若菜和蒼一郎來到客廳,立刻就被久候多時的兩人詢問為什麽這麽慢才來。


    「因為我跟星野討論了一下佛像的事……既然事情辦完了,要是妨礙到他們調查可就不好,我們回去吧?」


    「嗯,我跟若菜討論後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澤村小姐必須留下來對吧?」


    澤村點頭回應若菜的詢問,接著很不好意思地為沒有端茶給大家道歉。


    「雖然我有準備……不過目前來了這麽多警察,實在不是喝茶的時候。」


    以有光身亡的安樂椅周邊為中心,鑒識課的調查員們正在進行搜證工作,許多人忙碌地進進出出。眾人原想跟矢田他們打聲招呼再回去,但附近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便請澤村幫忙轉達謝意。


    從客廳往玄關走去的路上,他們遇見秋津迎麵走來。


    「秋津先生,我們先回去了。」


    「辛苦了。如果我們發現什麽跟佛像有關的問題,會再聯絡白藤先生。」


    「啊……對了,話說回來,知道有光先生的死因了嗎?」


    聽到蒼一郎用彷佛是突然想起來般的語氣問道,晴也跟著朝秋津望去。去看觀音菩薩立像前,晴也曾問過秋津,不過沒能得知詳情。


    「今早剛得知司法解剖的結果,死因是服用了氰化物的毒藥。」


    「那……果然是自殺嗎?」


    「這就還不清楚。因為也有可能是他殺,我們才會來做詳細的調查。」


    「不過,若是他殺的話,要怎麽讓他喝下毒藥?」


    若菜疑惑地發問,蒼一郎則是歪著頭回答:「調查之後應該就能知道了吧。」秋津接著表示,有光陳屍的安樂椅旁邊有張茶幾,當時有個玻璃杯放在桌上,警方已經從杯子檢驗出毒藥。


    「因此可以確定有光是用那個玻璃杯喝下毒藥,然而上麵隻有找到本人的指紋。」


    「但從收藏室的狀況來看,有光應該是正等著我們來訪……」


    觀音菩薩立像會放在桌上,就是為了讓眾人觀賞所做的準備。雖然從有光的經曆判斷,他肯定知道那尊觀音菩薩立像是贗品,但即使如此,應該也不會就這樣丟在桌上不管。晴疑惑地詢問:「在等客人到來的人應該不會自殺吧?」秋津也點點頭表示同意。


    「的確,有光不是那種會自殺的男人,我們也沒有找到遺書。即使知道二課即將要揭發他的罪行,我也不覺得那足以構成他自殺的理由。而且幫傭的澤村小姐說過,前一晚有光跟平常沒有什麽兩樣……不過……」


    秋津正要說出「還是有可疑的地方」時,突然露出「糟糕」的表情閉上嘴巴,大概是自覺到自己說得太多了,連忙搖頭表示「沒事」。蒼一郎和若菜見狀,都眯起眼睛看著他,開口責備:


    「都說到這裏了,現在才隱瞞後續,要我們怎麽接受啊?而且你這種講法反而更讓人在意。」


    「沒錯,我們又不會造成你們的困擾。不過沒關係,我去找國打聽就能知道。」


    聽見最後一句話,晴狠狠瞪向蒼一郎,但反應更加激烈的是秋津。他似乎打從心底不希望國崇跟這件事扯上關係,迅速舉白旗投降。


    「我知道了啦,拜托不要聯絡望月先生,這樣會讓矢田先生心情很差,事情也會變得很麻煩。你們別說出去喔……有光宅邸的監視攝影機有拍到可疑人士。」


    「可疑人士?」


    「前天夜裏,澤村小姐在晚上七點回去之後,有光雖然一直待在家裏,不過十一點多時有一名男子來訪。」


    秋津表示那名男子戴著帽子、身穿大衣,還刻意避開攝影機,所以無法判別他的長相。這名男子大約在有光家待了三十分鍾。警方曾跟澤村確認過,是否有客人預定在那個時間來訪,不過她沒有印象。


    得知有個神秘的訪客後,蒼一郎的表情立刻亮起來,還發表「那個人肯定就是犯人」的推理。


    「在死者去世前一晚來訪的神秘訪客,絕對就是犯人啊!」


    「既然有光先生會讓訪客進入屋內,表示對方是認識的人吧。」


    「那犯人最有可能是熟人。」


    「有光的推測死亡時間是什麽時候?」


    秋津剛才有說有光的死因,不過沒有提到推測的死亡時間。聽到晴的問題,秋津回答是在早上九點前後,蒼一郎聞言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


    「什麽嘛,這樣就不對啦,不是那名神秘男子讓死者喝下毒藥的啊。」


    「有光跟我們約好的時間是十一點……所以他在澤村小姐抵達前就已經去世了嗎?」


    「似乎是這樣。澤村小姐在十點半抵達宅邸,完成幾項家事後,於客廳發現已經死亡的有光……然後在十點四十分左右通報一一九。」


    說完發現有光屍體的時間點後,秋津又補充從澤村那邊聽來的消息,表示檢驗出毒藥的那個杯子,是有光每天早上都一定會使用的東西。


    「有光在醒來後,一定會使用那個玻璃杯喝水,所以……」


    「我知道了,那一定是事先把毒藥裝在玻璃杯裏!」


    就在蒼一郎高聲提出意見時,突然從秋津背後現身的矢田用諷刺的語氣說:


    「這是在玩推理遊戲嗎?」


    秋津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連忙解釋自己是在送晴等人離開。


    「是嗎?我怎麽覺得你是在泄漏大量搜查情報?」


    「怎麽可能!隻是因為總是受白藤先生他們照顧……」


    「照顧?雖然好像有這麽一回事,不過似乎都沒有幫上忙呢。」


    「矢田先生。」


    為了安撫一臉不悅地冷哼一聲的矢田,若菜叫了他一聲。結果,原本準備繼續攻擊秋津的矢田,聽到她的呼喚後瞬間表情一變。他臉上堆滿笑容,是過去不曾見過的模樣。


    「今天非常感謝你的幫忙。」


    「不會不會,這不是什麽大事。如果若菜小姐有需要,我隨時都願意幫忙。」


    「謝謝你,那麽我們先告辭了。」


    若菜優雅地點頭致意後,往玄關走去。原本矢田還說要送她出去,但是途中就被鑒識課的調查員叫住,無法如願。


    「期待下次再與您相見。」


    聽到帶著秋津離開的矢田,說出這種一點都不像他會講的客氣道別,晴和蒼一郎都露出驚訝的表情看向他。


    「個性未免差太多了吧?」


    「雖然還滿有趣的……」


    兩人邊討論矢田的「變臉」,邊在玄關穿好鞋子、走到屋外。就在若菜詢問晴他們回去穀中的路上要不要去喝杯咖啡時,玄關的門扉打開,澤村從屋內走出來。


    「啊,太好了,若菜小姐還沒有離開……那個,能請您幫忙把這個東西轉交給池尾小姐嗎?」


    澤村看到若菜後,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向她遞出一包用白紙包裹著的東西。若菜滿臉意外地接過來,澤村告訴她那是在廚房找到的。


    「我想那應該是池尾小姐的。因為我沒有使用過那一類的東西……不太清楚能不能重複使用。」


    由於無法從澤村的話中判斷白紙裏是什麽,若菜便問她能不能打開來看看。


    「當然可以……」


    見澤村點頭答應,若菜就打開自己手中的東西。將白色的紙張攤開來,發現裏麵包著小小的假指甲。那是米色和粉紅色的法式假指甲,正中央還黏著一顆水鑽。


    「我剛剛泡完茶後,在水槽裏發現這個……」


    「啊啊,這應該是池尾小姐的吧。」


    「那是什麽?」


    雖然看起來像是指甲,但晴不清楚該物的用途,開口詢問若菜。若菜邊將假指甲展示給晴看,邊說明那是貼在指甲上的東西。


    「這叫做『假指甲』,是用雙麵膠或專用膠水等黏著劑貼在指甲上的東西。」


    「啊……所以算是指甲油的進化版嗎?」


    「沒錯。隻要貼上這個,沒有特別留指甲也能讓自己的指甲看起來很修長。畢竟有些人的指甲太軟,根本無法留長。」


    「那種黏著劑難道不會傷害到指甲嗎?」


    「那是專用的黏著劑,隻要稍做保養就沒問題了。」


    若菜除了開設醫美診所之外,還有經營護膚和美甲沙龍,懂得這些也是理所當然。身為外行人的晴,以及同樣身為女性發展方向卻跟若菜完全不同的星野,則是一同露出奇妙的表情點頭表示「原來如此」。


    「話說回來,為什麽你會知道這是池尾小姐的東西?」


    「這是我們家的美甲沙龍為了慶賀新年特別製作的款式。因為是原創的花紋,隻有我們家才有。而且,我曾在年末時看到池尾小姐來做保養,所以絕對沒錯。」


    若菜邊說邊把假指甲用白紙重新包好,收進自己的包包裏。


    「我見到池尾小姐的話,會把這個轉交給她。」


    「非常感謝您。畢竟老爺發生那種事情……我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到池尾小姐。您真是幫了大忙。」


    澤村深深低頭致意後走回宅邸。若菜接著重新邀大家去喝咖啡,但星野道歉說:


    「不好意思,我有事必須回大學一趟,得先走一步。我直接去車站搭電車就好。」


    「那我送你去車站吧。」


    若菜說完往車子走去,晴他們也跟在她身後。車子停在大門附近,晴在途中刻意拉開與若菜和蒼一郎的距離,向星野搭話:


    「我覺得……還是不要跟警察說那尊觀音菩薩立像與教授有關吧。」


    「……真的可以嗎?」


    星野在收藏室呼喊晴的名字時,晴就有感覺到她是希望這麽處理,才刻意什麽都沒說。雖然晴確實對五寶懷抱著複雜的感情,但並不恨他。此時讓真相曝光,也沒有人能因此得利。


    「在過來這裏之前,我也很迷惘要不要告訴你……其實去世的那位名叫有光的男人有在販賣假畫,警方已經因為詐欺嫌疑而立案調查他。」


    「所以說……」


    想起矢田曾說過「反正是贗品」,星野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點點頭。晴輕輕聳了聳肩,表示有光其實說不定也不清楚東西的真偽,但可以推測或許正因為有光是這樣的人,才會持有那尊觀音菩薩立像。


    「那個男人經手的是假畫詐欺。雖然不知道他是從那裏又是怎麽取得的,不過收藏室裏的佛像就隻有那一尊,我覺得應該也不會有其他的。」


    「是嗎……」


    星野輕輕點頭並深深歎了口氣,停下腳步抬頭仰望天空,彷佛自言自語般問晴:


    「……你願意……原諒教授嗎?」


    「……」


    願不願意原諒?麵對這個問題,晴怎麽也找不到答案,隻能直直看著星野。她白皙的側臉非常清新美麗,跟從前相比幾乎沒有改變。那麽在星野的眼中,晴是否也跟以前一樣沒有改變呢?


    「晴!」


    正當晴想著這些事時,遠處傳來蒼一郎的呼喚聲,晴這才發現兩人已經走到車子旁邊,若菜更是已經坐上駕駛座。晴連忙道歉,並催促星野趕緊上車。


    「我會再跟你聯絡。」


    星野下車時,晴對她這麽說。雖然無法跟對方約定什麽,也不知道下次再見麵時究竟該怎麽辦,但是晴依然焦慮地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最後講出口的就是這句話。星野露出微笑點點頭,跟若菜及蒼一郎道謝後往車站走去。


    車子重新上路沒多久,若菜的智慧型手機響了起來。她要蒼一郎從包包中拿出手機,幫忙確認來電者是誰。


    「……看起來是池尾小姐喔。」


    「幫我接起來,然後轉成擴音模式。」


    『喂?』


    蒼一郎按照若菜的要求接起電話,手機立刻傳來池尾的聲音。若菜手握著方向盤,用能讓蒼一郎手中的手機麥克風收到聲音的姿勢,客氣地開口:


    「早安,我正好也想要打電話給池尾小姐呢。」


    『是嗎?關於有光先生的事,我有話想跟若菜當麵談談……』


    「那我們能約在診所碰麵嗎?」


    聽見若菜的詢問,池尾回答「當然可以」,兩人約好三十分鍾後碰麵。若菜掛斷電話後,先向蒼一郎和晴道歉,並且拜托他們陪她去診所。雖然蒼一郎婉轉地拒絕,說如果若菜要跟池尾碰麵,他們可以自己搭電車回去,不過若菜表示很快就能談完,並邀請他們結束後一起去喝咖啡。


    「你們應該有空吧?診所附近有一間能吃到美味早午餐的咖啡廳喔。要去嗎?」


    「我們是無妨啦……晴,對吧?」


    「嗯,可以啊。」


    晴也沒有什麽必須趕回家處理的要事,回應蒼一郎的詢問後,雙手抱胸靠到車椅上。說實話,晴的腦中其實滿是在有光宅邸從星野口中聽來的事,根本無法思考池尾要來拜訪若菜的事。


    晴一閉上眼睛,腦中就浮現剛才離開的星野的臉。星野說有話想告訴晴時,表情非常嚴肅,所以晴曾想過應該是相當沉重的內容,沒想到實際聽到的卻是遠超出自己預料範圍的事。晴當時覺得五寶放棄了他,但那其實是誤解。用複雜的眼神看著晴的五寶,很可能也抱持著秘密並為此感到煩惱。一想到這點,晴就不知道該怎麽思考下去。


    還有,注意到五寶不對勁的星野也是。因為決定要舍棄一切,晴將至今為止的人際關係全都切斷、拒絕往來,這難道是錯誤的決定嗎?雖然晴從年輕時就覺得自己是很死心眼的人,卻從來沒想過會在年過三十五時重新體認到這點。


    晴重重地歎了口氣抬起頭,發現車子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南青山一帶,車窗外能看見雅致的街景。在十字路口左轉後,車子放慢速度進入大樓的地下停車場。若菜在月租式的停車位上停好車子,領著蒼一郎和晴往電梯走去。


    「池尾小姐究竟想說什麽呢?」


    搭上門扉立刻開起的電梯後,蒼一郎臉上帶著些許陰霾向若菜問道。池尾準備推薦給若菜的那尊佛像才剛確定是贗品,蒼一郎詢問她該不會是要講這件事吧,若菜則微微歪著頭回答:


    「我也不知道耶……不過,既然說是跟有光先生有關的事,那也不是沒有那個可能性。或許因為有光先生去世,讓池尾小姐聽說了小蒼所講的……跟詐欺有關的事,所以她才來跟我道歉。」


    「……若菜小姐,你覺得池尾小姐不知道那是贗品嗎?」


    聽到身後的晴這麽問,若菜露出訝異的表情回過頭。晴有一瞬間心想她可能會指責自己不要說這種失禮的話,然而,若菜卻是麵帶疑惑地皺著眉頭,用迷惘的語氣回答:


    「她應該不知道吧?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池尾小姐很了解美術品,而且她似乎很相信有光先生。昨天從小蒼那邊聽說有光先生其實是詐欺犯時,我也嚇了一跳。你看有光先生的宅邸那麽豪華,甚至還有設備完善的收藏室,池尾小姐會被欺騙也是很正常的。」


    雖然若菜的說法是在袒護池尾,卻也彷佛是在說給她自己聽似的。此時,電梯抵達四樓,門打開後若菜第一個走出去,蒼一郎也隨後跟上;最後才走出電梯的晴,則是在心中回應「的確是這樣」。


    掛在有光宅邸玄關大廳的畫作出自名家之手,而且看起來不像贗品,很有可能是真貨。此外,位於地下的收藏室設備很齊全,怎麽看都不像是用來保管贗品的場所。


    然而反過來看,若欺騙對象是知識不足的外行人,這也可以說是為了詐騙所準備的舞台。在客人最初抵達的玄關大廳吊掛有價值的真貨,便能給人這裏應該有好東西的印象。讓對手輕忽大意,在骨董世界中是常有的事。


    有光瞄準的獵物,都是像若菜這種雖然有錢卻缺乏美術相關知識,也跟這類專家無緣的人吧?晴邊如此思考邊走在走廊上,沒多久就抵達之前拜訪過的若菜私人辦公室。


    若菜要晴他們隨便找地方坐,自己則是到桌前啟動了電腦。聽到若菜說要在池尾到來之前把工作完成這種工作狂般的發言,蒼一郎在愕然的同時,問若菜要不要幫她泡咖啡。


    「那就麻煩你了。辦公室門口的右手邊有間休息室,東西都在那裏。我要低咖啡因的濃縮咖啡。」


    「晴也要喝吧?」


    「我去幫忙。」


    反正坐著等也沒別的事可做,晴就隨著蒼一郎一同來到茶水間。他們兩人打開辦公室斜對麵的門,就看到設置了小型廚房的休息室。見到這間粉色係裝潢的房間裏擺著全新的膠囊咖啡機,蒼一郎立刻喊出聲音來:


    「喔喔,不愧是若菜!晴,你要選什麽?有很多種口味喔!」


    「給我普通的就夠了。」


    「咦~機會難得就選一下嘛,有這麽多口味耶,你看!」


    見蒼一郎拿起色彩繽紛的膠囊,晴判斷他會花上不少時間挑選,於是拉了張廚房旁邊的椅子坐下。


    「若菜說的低咖啡因應該是這個吧?」


    蒼一郎邊說邊取出一個黃色膠囊,接著向晴問道:


    「……晴,你怎麽看?」


    「你是指什麽事?」


    「池尾小姐……她真的是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打算把若菜介紹給有光嗎?」


    感覺到蒼一郎的問法中包含著懷疑,晴輕輕歎了口氣。昨晚打電話來的國崇,很明確地講出他對池尾的懷疑;而在確定觀音菩薩立像是贗品後,蒼一郎內心萌生的疑惑也化為實體。


    正因為晴同樣覺得奇怪,才會問若菜那個問題。雖然若菜回答她相信池尾,卻也能感覺到她的迷惘。晴心想若菜其實很清楚真相吧,聳了聳肩回答:


    「誰知道?既然有光死了,購買那尊佛像的事情也就此告吹,這樣不是太好了嗎?」


    「但是……」


    「若菜小姐已經是大人了,她應該很清楚。」


    該考慮今後要怎麽與對方往來的人是若菜,聽到晴說「我們不該多管閑事」,蒼一郎露出不滿的表情正準備反駁時,卻被手機的鈴聲給打斷。蒼一郎從羽絨外套的口袋中拿出手機,邊說「是國打來的」邊觸控螢幕。


    雖然不知道國崇是否在工作,不過他會在大白天打電話來是件很稀奇的事。晴懷抱著不好的預感看向蒼一郎。


    「……是。嗯……我們已經去過了……那我拿給他喔。」


    昨晚國崇打電話過來時,晴曾跟他說過今天要去有光家看佛像的事。聽到蒼一郎說國崇似乎是要問這件事,晴一從他手中接過電話就直接報告結果:


    「是贗品喔。」


    『嗯,跟我的料想一樣。有聽說死因了嗎?』


    「聽說是氰化物的毒藥造成中毒死亡,至於是自殺或他殺的判定結果還沒出來。鑒識員有到場……現在應該還在現場搜證吧。」


    『監視攝影機的影像呢?』


    發現國崇連秋津所說的監視攝影機有拍到可疑人物的情報都已經得手,晴在感到驚訝的同時,開口回答「有聽說了」。秋津會不想讓國崇介入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是指前一晚有拍到一名可疑男子來訪的事吧?不過,有光的死亡時間不是早上九點左右嗎?」


    『雖然玻璃杯上沒有找到本人以外的指紋,可是犯人很有可能是熟知有光的習慣,事先在杯子上動了手腳。』


    「嗯……」


    晴在回應國崇後,突然覺得不太對勁。國崇不是那種閑閑沒事幹的人,怎麽想都不可能是為了陪他們玩推理遊戲,才特別在中午打電話過來。他開口問道:


    「話說回來,你到底有什麽事?」


    聽晴這麽問,國崇才總算說出自己打電話來的原因:


    『我從二課那邊聽到了很在意的情報。』


    「是什麽?」


    『有光在最近這段時間裏,似乎是跟一名女性合作進行詐騙。』


    「女性……?」


    『沒錯。遭有光用贗品詐騙的被害者們在筆錄中提到,最初跟他們接觸的是一名自稱北野的女性。由於那名女性看起來很有錢,有光家又是位於田園調布的豪宅,所以讓被害者都相信畫作是真貨。』


    「北野……」


    從國崇口中聽到有光的同夥是女性時,晴腦中頓時浮現池尾的臉,但是雙方姓氏不同。正當晴想著是否可以因此安下心時,國崇接著說出令他不安的話:


    『北野這個姓氏很有可能是假名。』


    「……喂!」


    『要把蒼一郎的姊姊介紹給有光的人……是姓「池尾」對吧?你能取得她的臉部照片嗎?我這邊會做比對。』


    國崇似乎認為池尾是有光的共犯,所以說話的語氣很平淡,但晴無法輕易答應他,畢竟如果弄錯了,將會損害若菜對他的信任。


    「你給我等一下。」


    聽到晴的回答,國崇有些意外地詢問理由:


    『怎麽了?』


    「雖然你說得很簡單……但是這麽一來,就非得跟若菜小姐說我們在懷疑池尾小姐。若菜小姐她……似乎相當信任池尾小姐。」


    『既然如此,更應該趁這次機會確認對方是清白的,不是嗎?這樣才不會有芥蒂。』


    由於無法反駁國崇,晴陷入沉默。不是所有人都跟國崇一樣,能夠如此理性地思考。雖然對國崇說「你也考慮一下別人的心情」,不過晴很清楚這麽說根本是對牛彈琴;更重要的是,晴自己也覺得徹底解開對池尾的疑惑會比較好。


    晴輕輕歎了口氣回答:


    「我知道了,給我一點時間。若菜小姐再過不久就會跟池尾小姐見麵,等她們見過麵我再問問她,晚點打給你。」


    國崇回答「知道了」之後掛斷電話。晴才剛把手機還給蒼一郎,手機就再度響起。由於是若菜來電,蒼一郎便立刻接起。


    「什麽事?嗯……知道了。」


    蒼一郎簡短地交談後掛上電話,向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的晴表示:


    「池尾小姐似乎到了。若菜說她們要單獨談談,所以叫我們在這邊等。」


    「……」


    若菜可能是想婉轉地確認池尾真正的想法吧?到時依池尾的反應,有可能會演變成爭執。晴對此有些擔心,起身從開啟的休息室大門往若菜的辦公室望去,正巧見到池尾從走廊的另一端走來,又慌慌張張地躲回休息室內。


    從大門的陰影處確認池尾沒有發現自己後,晴就叫蒼一郎用手機拍下池尾的照片。在一旁聽著晴和國崇交談的蒼一郎,似乎立刻就察覺到是怎麽一回事。他回答「我知道了」,拿起手機站到晴的前麵。


    蒼一郎抓準池尾走進若菜辦公室的瞬間按下快門,雖然沒有照到正麵,不過依然是足以判斷對方容貌的照片。晴要蒼一郎把照片傳給國崇,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傳給國了。不過,為什麽要這麽做?」


    「……根據二課的情報,有光最近似乎是跟一名女性聯手詐騙。」


    「咦……難道……」


    「國是說為求小心,想確認一下。」


    雖然晴一開始希望能取得若菜的同意,不過如果能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確認池尾是否清白,那反而比較方便。能抓到這麽好的時機照到池尾的照片,實在很幸運。


    「這麽一來真相就清楚了吧……」


    蒼一郎聽到晴這麽說,麵露不安地問道:


    「但是……如果池尾小姐真的是有光的共犯……那就表示她打算欺騙若菜囉?」


    「……的確會變成那樣。」


    「若菜說過池尾小姐很照顧她……」


    「很有可能就是這種心意遭人利用了。」


    晴一臉嚴肅地回道。


    「這樣的話……」


    蒼一郎才剛開口,走廊那邊突然傳來「當啷」的聲響,讓兩人對望了一眼。晴跟蒼一郎往走廊看去,卻沒有見到人影,也沒發現造成聲響的原因。


    就在兩人疑惑地心想究竟是怎麽回事時,這次傳來劇烈的撞擊聲。他們往走廊探出身子,確定聲音是從若菜的辦公室裏傳來,連忙衝出休息室趕過去。


    才剛到門口,就聽到若菜的聲音傳出來。


    「池尾小姐!」


    由於那道呼喊聲非比尋常,晴毫不猶豫地將房門打開。


    「!」


    一看到辦公室內的狀況,晴立刻明白剛才發出巨響的原因,隻見放在沙發斜前方的圓凳、桌子全都倒在地上,若菜則是表情僵硬地靠牆站著,她麵前是手拿針筒的池尾。


    池尾一臉驚愕地回頭看向打開房門衝進來的晴和蒼一郎。蒼一郎立刻就察覺到池尾打算傷害若菜,急忙跑到若菜身旁。


    「若菜!」


    「你這是在……做什麽?」


    蒼一郎為了保護若菜站到她麵前,晴則是朝池尾走去,開口問道。雖然不清楚她手上的針筒裏裝了什麽,不過晴能確定那很危險,試圖從她手中奪取針筒。池尾注意到晴看著針筒,連忙將東西藏到身後,拚命解釋:


    「不……不是的……我沒有要怎樣……我不知道……你們也在……」


    「那是什麽?」


    「什麽都沒有……對、對吧?若菜,什麽都沒有,對吧?」


    池尾對皺眉質問她的晴搖搖頭,並向蒼一郎身後的若菜搭話。但若菜隻是露出嚴肅的表情看著池尾,不發一語。雖然不清楚兩人之間究竟談了些什麽,但很明顯的是若菜已經不再信任池尾。


    見若菜沒有答腔,池尾又重複問:「對吧?」這時,蒼一郎的手機響起,他跟晴說是國崇打來的便接起電話。


    「……喂……咦……等等……晴……」


    一聽到國崇所說的話,蒼一郎的表情頓時僵住了,他跟晴說,剛剛送去的照片已經確認完畢。


    「二課的人說……那個人就是有光的共犯……」


    池尾聽到蒼一郎的話,頓時瞪大眼睛並倒抽一口氣。看到池尾對「有光的共犯」一詞有激烈的反應,晴邊小心注意她的狀況,邊說明原委。


    「警視廳的搜查二課為了以詐欺罪嫌起訴有光,先前一直在調查。雖然因為有光去世……無法順利逮捕到他,不過有光似乎有一名自稱『北野』的女性共犯……」


    「唔……」


    聽到「北野」兩字的瞬間,池尾的身軀一震。她的表情非常恐怖,初次見麵時的那股優雅氣質消失無蹤。晴想著國崇的直覺真準,同時用低沉的聲音說下去:


    「雖然這樣做很失禮……不過我們剛剛已經拍下你的照片,請二課那邊做確認。你就是有光的共犯……北野對吧?」


    「怎麽會……」


    若菜麵色鐵青地用細微的聲音說道,放在嘴角旁的手指不住顫抖。看到若菜幾乎快昏過去,蒼一郎連忙擔心地抱住她的肩膀。晴則是雙眼緊盯著池尾,並叫蒼一郎轉達國崇,通知矢田他們趕來若菜的診所。


    晴邊聽著蒼一郎與國崇通話,邊對池尾問道:


    「為什麽……你打算要欺騙若菜小姐?若菜小姐明明如此仰慕你……」


    「……這也……沒有辦法啊。有光威脅我說……如果沒辦法還錢……就幫他尋找買家……」


    池尾不斷重複著「沒有辦法」,接著身子一軟,當場坐倒在地。晴無意間望向她垂在地上的手,看到她左手食指上纏著繃帶後,突然驚覺到一件事。


    在有光宅邸見到池尾時,若菜曾問過她的手指是不是受傷了,池尾當時是說她不小心被菜刀切到手。但晴現在看到那根纏著繃帶的手指,腦中浮現「那該不會是謊言吧」的疑慮。晴邊思考邊看著池尾的手指向她問道:


    「你手指上的傷……並不是被菜刀切到……而是在取下假指甲時不小心傷到的吧?」


    「……」


    池尾聽到晴的問題後倒抽一口氣,並抬頭望向他。晴直視著一臉僵硬地看著他的池尾,用平淡的語氣陳述他腦中串連起來的事實:


    「……我們今天去拜訪有光家時,幫傭的澤村小姐將她在廚房發現的假指甲托付給若菜小姐,那是若菜小姐經營的沙龍為了新年特別製作的款式,所以她說那肯定是你忘在宅邸的東西。可是你前天曾經說過,你上次前往有光家是在秋天的時候。那麽,為什麽你在過年期間配戴的假指甲,會掉在有光家的廚房裏?」


    「……」


    「你最近……曾經去過有光的宅邸吧?就在有光身亡的……前一晚。」


    雖然秋津說監視攝影機拍到的是一名男人,不過還不清楚那個人是否真的是男性,也有可能是靠帽子和大衣遮掩才看起來像是男性的身影。晴如此推測並向池尾確認後,就看到她低下頭,彷佛要躲避晴的視線。


    晴微微皺起眉頭,看著肩膀微微顫抖的池尾,直指核心地問道:


    「殺害有光的凶手……就是你吧?」


    「……」


    「在澤村小姐離開後,你才前往有光家,然後在有光經常使用的玻璃杯下毒。跟我們一同造訪有光宅邸時,你曾在廚房裏找過東西。當時你所尋找的,就是你前一晚在廚房將毒藥抹在玻璃杯上時,意外剝落的假指甲對吧?身為詐欺共犯而與有光熟識的你,肯定知道他的習慣,以及他經常使用的玻璃杯。有光在沒有察覺自己的玻璃杯被下毒的情況下,跟平常一樣使用那個杯子喝水,最後就這樣身亡……」


    池尾邊聽著晴說話,邊緩緩地搖頭低聲說:


    「我也沒有辦法……」


    接著池尾慢慢抬起頭,重重歎了口氣。她看起來彷佛一瞬間氣力耗盡,雙眼看不到現場任何人,僵硬的手臂緩緩移動,摸索著地上的針筒。


    在池尾的右手握住針筒的瞬間,注意到她打算做什麽的若菜立刻高聲叫道:


    「快住手!白藤先生,把針筒搶過來!她打算自殺!」


    「唔!」


    晴聽到若菜的聲音,反射性地動了起來,連忙衝到池尾身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隻差一點就把針頭刺入手臂的池尾因為無法保持平衡而倒在地上,那股反作用力讓她握著的針筒掉落,晴立刻朝針筒滑去。總算將針筒搶到手後,晴握著針筒跑到辦公室的角落。


    「還給我!」


    池尾即使整個人趴在地上依然如此吼叫,晴麵向她搖搖頭說:


    「你就算現在自殺又能怎麽樣!好歹……考慮一下若菜小姐的心情啊!」


    「…………」


    雖然晴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是說自己深受池尾照顧並且相信著她的若菜,可是受到嚴重的傷害。如今要是池尾在她麵前死去,若菜實在太可憐了。遭到晴憤怒地指謫,池尾當場大哭起來。


    悲痛的哭泣聲響徹整間辦公室,正當晴、蒼一郎和若菜都不知所措時,警車的警笛聲從遠處傳來。雖然晴平常很討厭警察,這時卻真心覺得他們能趕來實在太好了,甚至還為此鬆一口氣。


    接到國崇的指示急忙趕來的轄區警察抵達診所時,池尾的哭聲也停了下來,不過她看來仍處在茫然自失的狀態,有可能突然發作想要自殺,因此晴先拜托到場的警察在矢田他們趕來前幫忙監視池尾,才跟蒼一郎帶著若菜移動到休息室。跟池尾同處一室時一直站著的若菜,在走進休息室的瞬間便跌坐到椅子上。


    「若菜,你沒事吧?」


    「能幫我倒杯水嗎?」


    若菜接過蒼一郎從飲水機裝滿水遞給她的玻璃杯,一飲而盡後籲了一口氣,並按著太陽穴。蒼一郎向她詢問池尾來訪之後,兩人是不是起了什麽爭執。


    若菜表情僵硬地搖搖頭,說明起情況:


    「雖然我有想要跟池尾小姐確認……她究竟知不知道有光先生是詐欺犯的事,不過我們並沒有起爭執。我甚至還沒有時間提到這件事……池尾小姐就突然拿出針筒,讓我嚇了一跳……因為感受到危險,我撞倒椅子逃到牆邊……」


    說完,若菜露出嚴肅的表情要求蒼一郎幫她再倒一杯水。接過玻璃杯的蒼一郎在飲水機裝水的同時,低聲說道:


    「不知道針筒裏麵裝了什麽……」


    「雖然我也不清楚……」


    不過從走投無路的池尾打算用那個針筒刺自己的行為來看,裏頭裝了毒藥的可能性很高。換言之,池尾可以說是為了殺害若菜才過來這裏。腦中浮現相同推測的三人,全都陷入沉默。


    若菜接過重新裝滿水的玻璃杯,始終保持沉默。看到若菜露出難過的表情,晴與蒼一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休息室籠罩在深重的沉默中。這時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晴才剛想說怎麽腳步聲來到附近就消失了,休息室的大門就被用力打開。


    「若菜小姐!您沒事吧?」


    矢田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來,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若菜後,才誇張地鬆了口氣說「太好了」。矢田似乎也有接到若菜遇上危險的消息,所以拚命地一路趕過來。


    「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我沒事……」


    「白藤先生跟蒼一郎先生明明在場,卻還是讓若菜小姐遇上危險,實在……」


    「我們這邊也有遇上一些狀況……比起這個,請逮捕目前待在對麵房間裏的池尾,殺害有光的凶手就是她。另外,她也是跟有光聯手詐欺的女性共犯北野,這點已經由搜查二課確認過了。」


    「白藤先生連在二課都有認識的人啊?」


    「是國聯絡的。你明明就知道吧?」


    麵對彷佛是在挖苦的矢田,晴板著臉聳聳肩,催促他快點過去。矢田表示,希望若菜也能一起去轄區的派出所跟警方說明狀況。若菜點點頭,回答自己會待在休息室裏,警方要離開時再來通知她就好。


    晴覺得若菜在差點遭池尾殺害的情況下,又要走一趟警察局做筆錄負擔會太大,所以小聲地詢問:


    「真的沒關係嗎?」


    若菜露出微笑回答:


    「我沒事。真的很抱歉,給白藤先生以及小蒼添麻煩了……」


    「沒這回事。」


    「沒錯,最震驚的人明明是若菜你啊!」


    「我可能沒有看人的眼光呢……」


    看得出來深深歎著氣的若菜相當失落。不僅是差點被信賴的人騙錢,還幾乎要被對方殺害,這件事非常嚴重,不過像若菜這樣積極的人一定能重新振作起來吧。


    「就結果來說,若菜小姐並沒有買到贗品,也沒有受傷,更沒有丟掉性命,算是很好的結果吧。」


    聽到晴說出這段根本不成安慰的話,若菜一臉困擾地露出苦笑。


    池尾被警察帶走後,若菜跟矢田一同前往警局說明案情。由於蒼一郎陪著若菜一同過去,晴便一個人搭乘地下鐵回家。雖然晴今天很難得地對於警察抱持著謝意,不過他依然不想跟他們有更多不必要的牽扯。


    抵達穀中時已經接近下午兩點,晴邊心想「這下可好了」邊要打開大門的門鎖時,發現拉門上插了一張對摺的紙片。拔出來一看發現是快遞的通知單後,晴啐了一聲說:


    「糟糕,這麽說來國講過他今天要寄東西過來……」


    雖然位於都心,但白藤家處於對外聯絡相當不便的位置。晴對快遞業者深感抱歉,實在不忍心要他們重新寄送,但他連電話都沒有,根本沒有辦法聯絡業者。晴心想等蒼一郎回來再叫他處理,把通知單放在鞋櫃上。


    時值下午,肚子多少有些餓了,晴打開冰箱打算吃點什麽,但能夠立即食用的食材隻有年糕,隻好烤年糕做成磯邊餅。晴邊想著為了避免晚上也吃年糕,等一下得出門采買食材,邊將碗盤收拾好後走進工作室。


    「……對了。」


    打開拉門走進房間的同時,晴看到裝有木雕的紙箱,那是要給真澄的回禮。他為了不要忘記這件事,特別把箱子放在醒目的地方。晴心想都已拖了三天,實在不能再拖延下去,便決定在開始工作前先把雙層漆器和禮物拿去給真澄,再度做起出門的準備。


    他把洗好的雙層漆器以及放了木雕的箱子用包巾包好,走出家門。隻要穿過小路,就能抄捷徑前往桃園位於根津的店麵,路程大約十分鍾左右。可能是因為目前還在放年假,即使在三浦阪都能看到拍照的觀光客。


    桃園經營的雜貨鋪「plus five」同樣滿是客人。看到桃園跟佳詠正在收銀台忙著算錢和包裝商品,晴客氣地向他們打招呼:


    「不好意思,在你們這麽忙的時候跑來打擾,新年快樂。」


    「啊,晴先生。新年快樂,去年年底時真是謝謝你了。」


    「新年快樂。我正好想說明天是不是去找你們拜年呢。」


    「是嗎?其實,我是來跟真澄小姐道謝的。」


    晴邊說邊環視店麵尋找真澄的身影。原本想說她是去裏麵拿東西,或者是在接待客人,不過到處都看不到她。正當晴感到不可思議時,桃園向他說明真澄是到附近的出租倉庫去拿商品。


    「她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啦。」


    「不,沒關係。你們正在忙,我下次再過來吧。能幫我把這個轉交給她嗎?」


    晴把帶來的布包交給滿臉歉意的桃園,向佳詠打聲招呼就告辭了。其實晴有想過要幫忙,不過他很清楚自己做不來服務業,根本幫不上忙。他想著至少不要妨礙店家,小心翼翼地準備離開店麵時,突然想起什麽似地四處看了看。


    真澄在尾牙時說過,她有重新擺設過用來放晴的木雕的展示櫃。晴想看一下究竟是什麽樣子而四處尋找,見到牆邊某個區塊擠滿人潮。站在人群的後麵望去,晴發現那是帶有滿滿過年氛圍的新春擺設。


    「……」


    晴下意識地露出笑容,心想著一定要跟真澄道謝並走出店麵。真澄的心意總是充滿溫暖,讓人覺得很高興。想到店家是如此誠心誠意地在幫忙販售自己的作品,讓晴激勵著自己也要更用心去製作。


    感覺才剛過年就被注入一股幹勁的晴正準備爬上三浦阪時,來自背後的呼喊聲讓他停下腳步。


    「晴、晴先生!」


    「……」


    晴立刻聽出那是真澄的聲音,一轉過身就發現真澄抱著一個大箱子站在斜坡下方。看到那與真澄纖細的身材不成比例的箱子,晴吃了一驚,連忙跑過去要幫忙拿。


    「我幫你拿吧。」


    「咦……沒、沒關係!不、不能這樣……我沒問題的……」


    「但是……」


    「真的沒有問題。雖然看起來很大,不過箱子很輕,我拿得動的。還有,或許外表看不出來,但我其實很有力氣!」


    真澄抱著紙箱用力搖頭,全力婉拒。雖然晴可以硬從她手中搶走箱子,但總覺得這樣反而會讓真澄放不下心,晴隻好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與真澄並肩走向店麵時,晴告訴她自己已把先前借的雙層漆器交給桃園。


    「實在太感謝你,你送來的年菜非常好吃,連蒼一郎也很高興,所以一下子就被我們吃光了。」


    「真、真的嗎?太好了……」


    「店麵的擺設也很棒,謝謝你。因為我總是受到真澄小姐的照顧……雖然不知道稱不稱得上是回禮,不過我有把禮物一起放在『plus five』,可以的話就請你收下吧。」


    「禮、禮物……?怎、怎麽這樣……給我實在太浪費了……」


    「那應該是隻有真澄小姐收到會覺得高興的東西吧。」


    晴看著一臉認真地想婉拒,還搖頭到發型都變得一團亂的真澄,露出苦笑地補充說道。真澄似乎想像不出什麽是隻有她會覺得高興的禮物,一臉意外地歪著頭。接著她低下頭,用充滿謝意的語氣說:


    「隻要是晴先生送我的東西……總之,謝謝您!反過來讓您如此費心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


    「……那個……」


    道完謝後,真澄彷佛回想起什麽而瞪大眼睛,並停下腳步。看到她露出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的煩惱表情,晴立刻察覺到她有話要說。他邊推測真澄要講的應該是那件事,邊開口向她確認:


    「是不是又有人去店裏詢問我的事情?」


    再次與星野見麵時,星野說過她為了尋找晴曾去店裏問過。當時晴便想說見到真澄時,要為了再度造成她困擾一事道歉。


    真澄輕輕點頭,有點難以啟齒地說出星野來過店裏的事。


    「是……是的……那個……我們尾牙結束後遇見的那位小姐……一月二日時曾經來過店裏……她相當積極,希望我能告訴她晴先生的地址……」


    「真的很對不起,我聽說過這件事了,還想說給真澄小姐添了麻煩,一定要找機會向你道歉……」


    「您已經……知道了?」


    「對方來過我家了。」


    真澄知道白藤家位於非常難找的地方,聞言露出驚訝的表情,接著用力搖頭說:


    「我什麽都沒有說喔!」


    看到真澄焦急地否定,晴連忙向她說明原委:


    「不是的,原因不是出在真澄小姐身上。那家夥是我的大學同學,她想起過去曾聽人說在穀中的寺廟看過我,才順利找到我家。所以不是真澄小姐的問題,請不要在意。」


    「那一位小姐是您的……大學……同學啊……嗯……」


    真澄點點頭後,露出困惑的表情低下頭。由於她強烈散發出「想說些什麽卻說不出口」的感覺,晴忍不住開口呼喚她:


    「真澄小姐?」


    星野有時態度會非常強硬,肯定給真澄添了不少麻煩,這讓晴相當擔心真澄纖細的心靈是否因此受傷,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就在他努力於腦中尋找詞匯時,一旁突然傳來很熟悉的呼喚聲。


    「晴?」


    「!」


    嚇了一跳的晴一轉過頭,就看到星野站在先前真澄所站的位置。在田園調布車站與有事要趕回大學的星野分手不過是上午的事,晴完全沒想到這麽快就會再見到她。


    星野快步朝麵露困惑的晴走去,距離拉近之後,她看著晴身旁的真澄露出微笑。


    「真是太巧了,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跟我……道歉嗎……?」


    「先前那樣百般糾纏你,真的很抱歉。我被晴責備了喔,他說不要做那種會增加你負擔的事。」


    「星野!」


    雖然晴的確這麽說過,但這又不是能坦白告訴本人的內容。星野一臉莫名其秒地看向慌忙插話的晴,反駁:「我是不能道歉嗎?」晴找不到能讓她接受的理由,隻能板起臉孔;至於晴身旁的真澄,則是一臉困惑地搖搖頭。


    「那個,沒事的,你沒有造成我的負擔……隻是我已經答應晴先生不能說了,所以有點困擾。」


    「是嗎?太好了。」


    聽到真澄本人說「沒事」,星野得意地看了看晴,彷佛在說「你根本白擔心一場」。晴懷抱著難以言喻的心情搔了搔頭。因為從美代子那邊聽來的事情還留在心裏,他會下意識地擔心真澄也是沒辦法的事。


    晴輕輕歎了口氣,向星野詢問:


    「所以你來隻為了這件事?」


    星野看了看晴與真澄,用意味深長的語氣詢問:


    「我妨礙到你們了嗎?」


    「……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們不是在交往嗎?」


    這種直來直往的講話方式讓晴回想起過去,忍不住深深歎一口氣。然而,跟愕然的晴不同,真澄的反應彷佛是直接被人掐住心髒。


    「唔!」


    她發出晴和星野也聽得見的音量倒抽一口氣,拿著大箱子整個人跳起來;在著地之後又猛烈搖頭,力道大到幾乎要讓整頭長發纏在頭上。


    「沒、沒、沒、沒這……沒這個可能!」


    真澄用幾近瘋狂的語氣否定,瞪大了眼睛看著晴與星野,接著以拿著紙箱的狀態靈巧地深深一鞠躬大叫:「我先離開了!」然後快步後退到店門前,宛如脫兔般逃進店裏。這一連串動作從頭到尾不過十五秒,根本是一瞬間的事,晴完全來不及叫住真澄。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後,晴依然呆若木雞地愣在原地,星野則是露出苦笑向他說:


    「這孩子真是有趣呢。」


    「……不要玩弄她啦。」


    「我才沒有玩弄她。她真是個好孩子。」


    「我知道。」


    晴不悅地回應後,詢問星野是不是住在附近,畢竟星野是在「plus five」找到他製作的木雕,兩人重逢的地點也是在根津神社附近。然而星野搖搖頭,回答她住在池尻。晴原先一直覺得她住在附近,察覺到自己想法有誤,便皺起眉頭說:


    「……所以,你是特別過來這裏的囉?」


    他們今天早上是先與星野會合後,才前往位於田園調布的有光宅邸,但跟穀中相比,池尻距離田園調布反而更近。晴這時才初次注意到自己讓星野花費多餘的時間,於是開口道歉。


    然而,星野卻是露出苦笑聳聳肩回道:


    「我也沒有問要去哪裏啊。」


    「你要是有問一聲……」


    就好了──晴沒有把後半句話說出來,而是閉上嘴巴。無論是晴或星野都是話不多的人,他們也曾覺得這樣反而比較好,卻也因此造成無法挽救的結果。晴想著「這也沒有辦法呢」,對星野說要送她去地下鐵車站。


    星野沒有拒絕,與晴並肩邁開腳步。走在通往不忍路的路上,晴跟星野交代送她去田園調布站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在那之後就抓到殺害有光的犯人了。」


    「還真是突然呢。凶手是誰?」


    「是介紹若菜小姐跟有光購買那尊觀音菩薩立像的女性……而且,她在其他詐騙案件中是有光的共犯。若菜小姐深受對方照顧,相當信任她,結果卻……」


    「是嗎……這應該讓她很震驚吧。」


    星野回應的聲音有些微弱,這可能是因為她本身也有過遭到信任的五寶背叛這般痛苦的過去。晴並沒有說出若菜還差點被池尾殺害的事,隻補充說明這件事在這幾天應該會上新聞吧。


    星野點點頭,詢問晴這麽一來是否就能知道有光取得觀音菩薩立像的管道,但晴露出為難的表情搖頭:


    「雖然不清楚池尾跟有光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不過她看起來不像是了解美術品的人,所以池尾不知道詳情的可能性比較高。」


    「是嗎……」


    「而且……即使查出有光獲得贗品的管道,知道那尊佛像跟五寶教授有關的,就隻有我們……跟當初委托教授的人而已。我覺得委托人應該不會將不利於自己的情報外流,所以隻要我們不說,就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


    短暫地沉默過後,星野才應了句「也對」,接著兩人便陷入沉默。


    他們不一會兒就抵達不忍路,左轉便能看到通往地下鐵的出入口。星野在這時停下腳步,開口向晴搭話:


    「晴。」


    「什麽事?」


    「……你要不要來我們大學?」


    晴瞪大眼睛看著一臉認真的星野提出意想不到的邀約。星野直視著大吃一驚的晴,繼續說道:


    「我認為如果晴當時仍繼續雕刻這條路,如今已成為能名留青史的雕刻家了吧……從現在開始還不算遲,總之,就算是為了糊口飯吃,來大學工作也不是件壞事。」


    「……我現在這樣也夠我生活了。」


    「……靠賣木雕賺錢嗎?我覺得晴的才能不該隻是用來製作商品。」


    「無論是多麽有名的藝術家,都得靠販賣作品來生活吧?作品在賣出去的那一刻就成為商品了,兩者是一樣的。」


    「不一樣,我想說的是……」


    「星野。」


    注意到星野跟平常不同,對此變得感情用事,晴露出了苦笑。星野注意到晴的聲音中混合了放棄與溫柔,讓她微微眯起眼睛,不再繼續說下去。晴對著露出難過的表情不發一語的星野說:


    「你沒有必要覺得後悔喔,當時決定要舍棄一切的人是我自己。即使你把五寶教授的事情說出來,我可能……也不會改變決定吧,畢竟我那時有幫忙製作贗品是事實,那是我犯下的錯。」


    「晴……」


    「而且,對我來說……現在的生活其實也很不錯。」


    晴不知道他在星野眼中究竟是過著怎麽樣的生活,不過他所說的是實話。在從星野口中聽說五寶的事情後,晴也曾想過如果那時候自己沒有舍棄一切,而是選擇留下來的話,如今的生活會是如何呢?或許會是能製作出足以稱為「作品」的東西,並以此獲得獎項、成為有名的雕刻家吧。雖然不是沒有那個可能性,但也不能保證說絕對會變成那個樣子。而且最大的問題在於,那樣子真會讓自己覺得幸福嗎?


    晴並非抱持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在煩惱、痛苦後才選擇的這種生活,對他而言真的不差。


    「雖然的確是很窮啦。」


    星野盯著苦著臉補上最後一句話的晴,輕輕歎了口氣,用沙啞的聲音說「我知道了」,然後就轉身離去。晴目送快步走下地下鐵出入口階梯的星野,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人影,才順著原路回去。


    晴在返家途中想起冰箱裏已沒有其他食材,便繞了一下路前往穀中的商店街,先把晚餐買好。雖然不知道蒼一郎何時才會回家,不過他想說還是準備一下而買了兩人份的配菜。提著購物袋回到白藤家後,晴開始動手洗衣服、打掃浴室,直到做完所有家事才走進工作室。


    晴一旦開始工作就會忘了時間,常常連天黑了也沒有察覺。


    「我回來了!」


    聽到蒼一郎的聲音從玄關傳來,晴訝異地抬起頭,發現窗外已經一片黑暗。看了看時鍾,原來現在已經七點多,於是晴決定將工作暫告一個段落,動手收拾起工具。


    「晴,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若菜小姐呢?案情說明完畢了嗎?」


    「嗯。因為矢田先生說要護送若菜,我就交給他,自己先回來了。」


    晴一瞬間感到訝異,但又想到矢田對若菜有意思。蒼一郎明知這點卻依然讓矢田送若菜回去,這令晴露出疑惑的表情問:


    「若菜小姐應該有注意到吧……」


    「誰知道呢?矢田先生根本無法成為若菜的對象,說不定她根本沒察覺到喔。或者該說,她根本沒有把矢田先生擺在眼裏……」


    說完對矢田而言相當哀傷的話,蒼一郎就往客廳走去。晴則在關上工作室的暖爐跟電燈後,詢問蒼一郎要不要吃晚飯。


    「要,我餓了。」


    「白飯已經煮好了,我也有買配菜回來,那就再弄個味噌湯吧。你也來幫忙。」


    聽晴這麽說,蒼一郎便放棄鑽進暖桌,轉身走向廚房。平常的話,蒼一郎肯定會抱怨連連;今天之所以沒有抱怨,大概是因為他有大量關於案件的事情想要跟晴說。蒼一郎邊把配菜裝進盤子裏,邊激動地講起新得知的事實。


    「那個被監視攝影機拍到的男人,正如晴所料果然是池尾小姐喔,本人也承認了。」


    「……是嗎?」


    「她刻意打扮成男人的樣子,藉口說要商討隔天的事前往有光先生家……然後在有光先生早上會使用的玻璃杯下毒。完全跟晴推理得一樣。」


    「假指甲也是嗎?」


    「沒錯。大概是太慌張的關係,池尾小姐的假指甲卡到水龍頭而剝落,但她不知道掉在哪裏。」


    「果然是這樣……」


    晴點點頭,將高湯包放進鍋子的滾水當中,接著把火轉小後,切起要當配料的白菜。


    「池尾小姐經營的公司從幾年前就不斷虧錢,已經差不多要走投無路了。她因此開始跟有光借錢,並以此為契機,成為共犯協助有光詐騙。」


    「她看起來明明是個有錢人呢,人果然不能隻看外表。她有說她殺害有光的主要動機是什麽嗎?」


    「說是一直被逼著還錢的緣故。還有,她殺害有光之後,似乎打算讓我們當她的不在場證明,真討厭。」


    「是指發現遺體時她跟我們在一起的事嗎?不過,我們在場的時間與推測的死亡時刻不同,根本不能當成不在場證明吧……」


    「矢田先生說,應該是因為這個計畫出自外行人的判斷吧。更重要的是……我懷疑她是不是打算把罪行嫁禍給若菜。」


    「……你的意思是……她想殺了若菜小姐,然後把殺害有光的事情說成是若菜小姐做的嗎?」


    「嗯……」


    蒼一郎點點頭應道。晴轉過頭去,發現他的表情就像吃了黃蓮一樣難受。見到蒼一郎露出那種不適合他的表情,晴歎了口氣,關上爐火從鍋子裏取出高湯包,接著把切好的白菜放入鍋中重新點火後,才開口回答:


    「你想太多了啦。」


    「但是……」


    「若菜小姐怎麽說?」


    「……雖然我無法接受,不過若菜在做筆錄時,說池尾小姐之所以拿著那個針筒是為了自殺。但是那時候,池尾小姐絕對是想要殺害若菜吧。」


    「……若菜小姐心地很善良呢。」


    「明明自尊心很高,個性又跟女王一樣。」


    蒼一郎歎氣這麽說之後,又補充說明警方從池尾的針筒中檢測出毒藥。雖然還需要詳細鑒定才能知道是哪一種毒,不過警方認為那應該和用來殺害有光的毒藥是同一種。


    「她已經自白了,會依殺人和詐欺共犯的罪名遭到起訴吧。」


    「是嗎?」


    晴點點頭,看了看白菜煮到什麽程度後,把切好的豆腐倒進去。他在水還沒沸騰前加入味噌,並指示蒼一郎把湯碗拿出來,最後將從商店街買來的築前煮(注13)、燉羊棲菜以及炸火腿裝盤後,把配菜全部端去客廳。


    準備好簡單的晚餐,兩人一同雙手合十說了聲「開動」。蒼一郎拿起小瓶裝的醬料淋到炸物上,歎了口氣:「唉……」


    「沒事歎那麽大的氣是怎樣?」


    「因為啊,年假放到今天就結束啦,明天開始又要做麻煩的實驗。天氣那麽冷卻非得出門不可,真的很煩耶。為什麽不能一直放年假呢?」


    「你在說什麽啊?今天明明也很冷,你還不是高高興興地出了門。而且,有工作可以做反而應該高興吧?」


    聽到蒼一郎說出彷佛過完寒假的小孩會講的話,晴板起臉來連聲斥責。這時,玄關傳來「有人在嗎?」的呼喚聲。晴和蒼一郎立刻認出這道微弱的呼喚聲出自真澄,兩人對望了一眼。


    「是真澄小姐?」


    「究竟是有什麽事呢……」


    才剛剛跟真澄見過麵的晴想不到她來訪的理由,一臉意外地放下筷子。


    晴站起身來,走出客廳往玄關看去,見到真澄站在微微開起的拉門對麵。


    「啊……不好意思,突然來訪……」


    「不會。怎麽了嗎?」


    「……無論如何……隻聽我說一句話也好……我想來道謝……」


    小聲呢喃的真澄抱著一個晴看過的紙箱,那是用來裝做為年菜回禮的雕像的箱子。


    晴穿上拖鞋走到敲土上將拉門完全打開,真澄則是往後退了幾步,與晴拉開距離之後,舉起箱子道謝:


    「實在太感謝您了。我、我真的能收下這麽棒的東西嗎……因、因為我的年菜實在沒有好到……能獲得這麽棒的回禮……這讓我非常迷惘,不過我很高興也是事實……但又覺得如果獨占說不定會遭到報應……」


    「那麽,你很喜歡囉?」


    「唔!」


    真澄看起來彷佛想說「當然了」卻發不出聲音,用力點著頭。看著真澄幾乎是在甩頭而把頭發弄得一團亂的模樣,晴露出苦笑回答:


    「那真是太好了。」


    晴原本就是想說真澄一定會喜歡才做了那個木雕,看到她那麽高興可以說是一如所料,卻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晴看著滿臉通紅的真澄,後方突然傳來蒼一郎的聲音:


    「晴。」


    晴轉過頭去,發現彎腰駝背的蒼一郎走了過來,開口邀真澄進來屋裏。


    「今天很冷吧?站在那裏聊天會更冷喔。」


    「沒關係,我很快就要離開。」


    「所以是有什麽事嗎?」


    聽到蒼一郎不可思議地問道,晴就說起下午把漆器盒跟回禮一同送去「plus five」的事。蒼一郎也知道晴為真澄製作了木雕,於是開口問道:


    「原來完成了啊?所以真澄小姐是來道謝的囉?啊,難道說就在那個箱子裏嗎?讓我看、讓我看。」


    「……」


    蒼一郎注意到真澄手上的箱子,立刻輕佻地說想看箱子裏的東西,真澄則是露出一臉可疑的表情看向他。由於真澄在麵對晴時絕對不會露出這種表情,這讓蒼一郎有些受傷,無力地表示:「讓我看看又不會少一塊肉吧?」


    見蒼一郎用視線向自己求救,晴隻好開口詢問真澄,是否能讓他看一看。


    「我知道了。」


    對真澄而言,晴的話就等同於神的旨意,她立刻乖乖點頭並打開箱子。


    「……哦?」


    蒼一郎興致勃勃地往箱中看去,先是停頓了一會兒,接著發出呆滯的回應聲。這對身為作者的晴,以及特別跑來道謝的真澄而言,都是出乎意料的反應。見兩人一同用疑惑的眼神盯著自己,蒼一郎連忙辯解:


    「我也覺得做得很好喔!我真的這樣想……不過,這也是妖怪嗎?說實話,我對妖怪沒什麽興趣。為什麽狐狸會有那麽多條尾巴啊……」


    「你不知道玉藻前(注14)嗎?」


    真澄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立刻吐嘈他,然而蒼一郎似乎依然不懂她在說什麽。


    「玉?」


    看到蒼一郎皺起眉頭再問一次,晴輕輕歎了口氣,要真澄不用再解釋。


    「真澄小姐,不用勉強他了,這家夥是個理科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呢!為什麽晴總是這樣評論別人的弱點……」


    「不好意思!」


    就在蒼一郎開口反駁時,一道聲音突然打斷他。站在玄關議論紛紛的三人驚訝地往聲音來源看去,見到一名抱著紙箱的男子,正打開通往墓地的木門走過來。看到那位青年身穿快遞業者的製服,晴立刻「啊」了一聲。


    下午回家見到快遞的通知單時,晴原本想說等蒼一郎回來再聯絡,就把單子放在鞋櫃上。晴對著走到門前的快遞員致歉:


    「抱歉,讓你跑了兩趟,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有人在家真是太好了。那個……這裏是白藤先生的家沒錯吧?能請你幫我簽收嗎?」


    晴要蒼一郎在單據上簽名後,從快遞員手中接過箱子。寄件人是國崇,而且紙箱非常沉重。晴邊疑惑地想著裏麵到底裝了什麽,邊對轉身離去的快遞員說聲「辛苦了」。


    「是國寄來的嗎?」


    「嗯,應該就是他昨晚講的東西……」


    若從重量判斷,有可能如蒼一郎所說的裏麵裝了清酒;不過如果要放一升瓶,這個箱子的長度有些不足。晴想著要打開來確認,把箱子放到玄關的階梯上後,注意到箱子上所貼的單據角落寫著非常恐怖的文字,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唔……」


    內容物一欄寫著「年糕」,會是自己看錯了嗎?不,應該沒有看錯。真不敢相信……應該說真不想相信……晴邊這麽想著邊高聲叫道:「蒼一郎!」


    「怎麽了?」


    「你看……這裏。」


    「……」


    順著晴的手指看到「年糕」二字的剎那,蒼一郎臉色大變。雖然他們心懷感激地吃著國崇在年底送來的年糕,不過兩人都對每天隻吃年糕的生活感到厭煩了。何況年底收到的年糕還有一堆冰在冰箱裏,如今竟然又增加……


    蒼一郎對臉色發青地顫抖的晴說出恐怖的現實:


    「這個箱子裏麵……該不會全都是年糕吧?」


    「……」


    「冷、冷凍起來吧?這樣應該可以保存久一點……」


    雖然蒼一郎像是要安慰晴般如此表示,不過就算是冷凍起來,隻要還擺在冰箱裏,就非得吃完不可。晴和蒼一郎都很清楚,過著貧窮生活的兩人絕對不能浪費食物;也知道既然能免費得到食物,一定要滿懷謝意地全部吃完。但是,即使他們理智上明白這個道理,情感上卻怎麽也無法接受。


    晴抱著沉重的箱子,轉身麵對站在背後的真澄問:


    「真澄小姐,你喜歡年糕嗎?」


    「年糕……嗎?嗯,是會吃啦……」


    「真澄小姐是跟令尊及令堂三個人一起住對吧?」


    「對、對耶!如果一個人吃三塊,一家便是九塊……我們分三天的量給你們吧?啊,對了,還有美代子小姐呢。不然美代子小姐那邊就由我送過去!」


    「也對,這麽美味的年糕,像這樣偶爾分贈給大家也不錯啊!」


    「沒錯!」


    晴彷佛是為了消除罪惡感而對自己這麽說,蒼一郎也強烈表示同意,兩人都已經無法再忍受交替吃著雜煮和磯邊餅的生活。這讓晴忍不住覺得,新年假期果然應該放到元月三號就結束。


    注1:檀家 指選擇該寺廟做為菩提寺(代代皈依、埋葬祖先遺骨、供養先祖之寺)的人家。


    注2:雜煮 以日式年糕為主,配上高湯、肉類、蔬菜的料理,其實就是鹹的年糕湯,日式年菜的一種。


    注3:光背 佛像後方用來表現佛光的組件,有各種不同的形狀,可以單獨做為商品販賣。


    注4:脅侍 又稱「脅士」,侍立在佛陀兩側、協助佛陀教化眾生的弟子。


    注5:定朝 平安時代後期的佛像雕刻師,最有名的作品是在收藏在京都平等院的阿彌陀如來坐像。


    注6:國風文化 國風(和風)文化是相對於深受中國影響的奈良時代文化(唐風)的稱呼,是大多數日本文化的源頭。其中,以末法思想為背景的淨土教大為流行。


    注7:磯邊餅 「磯邊」兩字其實泛指「用海苔將食材包起來烤」的料理,這裏是指用海苔包起日式年糕,再刷上砂糖和醬油去烤的料理。


    注8:鹽應對 意指冷淡、不積極,甚至是板著臉的應對態度。


    注9:佐伯佑三 將野獸派和現代主義帶入二十世紀初期的日本畫壇的西洋畫家。


    注10:希涅克 保羅?希涅克,法國新印象主義畫派的畫家,和秀拉同為點描派的代表人物。


    注11:廢佛毀釋 發生於日本明治元年(西元一八六八年),明治政府鼓吹神道教以強調天皇統治的合理性,而引發的打壓佛教之運動。


    注12:神佛分離令 明治政府於西元一八六八年三月二十八日發布的命令,禁止天皇所遵從的神令與佛教相混合,也是「廢佛毀釋」運動的原因。


    注13:築前煮 根莖類蔬菜或是當季蔬菜加上雞肉或魚肉燉煮而成的日式菜肴。


    注14:玉藻前 平安時代末期,在鳥羽上皇禦前出現,由白麵金毛九尾狐變化而成的絕世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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