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狐臉米線組


    圖源:狐你一臉過橋米線


    錄入:過橋米線糊你一臉


    二〇〇八年二月。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情人節。


    每年一到這時節,和果子(和果子:以日本傳統製法製作的果子。含水量百分之二十以下為幹果子。百分之四十以上為生果子。介於兩者間為半生果子。)店的生意明顯比西點店來得清淡,因為大家都湧入巧克力專賣店。畢竟二月十四日這一天,沒有女孩子會送和果子給心儀對象。況且,男孩子要是收到溫泉饅頭、糯米點心之類的禮物,可能會很困擾吧!


    擺在展示櫃裏的一盒盒點心,正焦急地等待顧客上門。幹果子(幹果子:又稱幹果子,例如仙貝)、燒果子(燒果子:烘焙類點心。諸如和果子的茶通、栗饅頭等,洋果子的餅幹、蛋糕之類。)、羊羹等,每一種都是送禮用的高級點心。當中尤以盛裝在漆盒裏的上生果子(上生果子:價格較昂貴、口感佳、造型又美的生果子。)樣品最吸睛,相當於西點店裏的華麗蛋糕。


    和果子的特色是以四季風物詩為主題的優雅設計。雖然色調柔和,沒有西點豔麗,但素樸淡雅反而惹人憐愛。


    我們身為「福櫻堂」的店員,每天都是一身灰綠色和服,束著發髻,等待客人上門。


    這家「福櫻堂」是京都老牌和果子店的神戶分店,除了招牌商品,也接受茶道家元(茶道家元:某種祖傳技藝的師家、嫡派。)委托製作上生果子。靠著口碑與介絡,熟客越來越多,足以維持一定程度的營收,不必像時下一般西點店刻意采複合式經營。當然,新客源多寡會隨著季節增減,比如現在適逢淡季。


    跟我一起顧店的美奈,頻頻瞅著牆上時鍾,顯得心神不寧。也難怪她如此,因為實在沒什麽客人上門。於是我主動提議:「你也該去吃午餐了吧?」


    隻見美奈雙眼發亮地說:「可以嗎?」


    「反正這時間應該沒什麽客人,我一個人應付得來。」


    「太好了!我正想抽空去一趟隔壁的巧克力專賣店呢!」


    正確來說,這家一月初剛開幕,名為「路易巧克力工房」(choct de louis)的巧克力專賣店,與我們之間還隔著兩家店,目前因為情人節到來,盛大舉行巧克力限時特賣活動。


    除了各式各樣夾心巧克力之外,也賣蛋糕、餅幹之類的法式甜點,還附設咖啡廳。店裏最受歡迎的巧克力聖代美味無比,聽說周末假日下午兩點就賣光了。因為使用素材特別的冰淇淋與巧克力,隻能限量供應。


    這是一家很有特色的店,打從開幕那天就大排長龍。雖然身為福櫻堂總師傅的父親與老師傅一派淡然地說:「我們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但年輕師傅可是對這家巧克力專賣店非常感興趣,除了男孩子熱烈討論這家店多受歡迎、一定要帶女朋友去之外,女孩子也不遑多讓,七嘴八舌地品評味道如何。即便我們開的是和果子店,但說不在意是騙人的,畢竟隔著櫥窗,也能感受到巧克力專賣店盛況空前的氣氛。


    「絢部小姐,要不要順便幫你買?」美奈問:「我要買什麽好呢?聽說那家店的紅茶和果醤種類也不少!」


    「我想自己去看看。你先去吧!」


    「好吧!那我走羅!」


    美奈喜孜孜地走進員工專用門,消失在盡頭。她大概想換件衣服,趁午飯前去那家巧克力專賣店吧!


    近來,情人節的意義不同以往,價格昂貴的巧克力不再隻是女生送給心儀男生的禮物,也會買來自己享用。對忙於工作與生活的女孩子來說,巧克力不但是自我療愈的良藥,也是給自己的犒賞,即便稍嫌昂貴也舍得掏腰包,這與購買名牌包和鞋子的心態一樣。


    西點業者也樂得標榜「送禮自用兩相宜」,不遺餘力地拓展市場。


    我們店裏也配合情人節到來,做些創意生果子應景,陳列在展示櫃裏的是色彩繽紛、猶如現代藝術品、以練切餡(練切餡:糯米青粿和白豆沙餡混勻製成。)與金團(金團:地瓜之類做成的餡。)製成的果子。這些以粉紅色與土耳其藍綴飾的上生果子,今天仍靜靜地躺在展示櫃一隅,等待客人青昧。這是福櫻堂小老板發想出來的新品。


    不過,熟客似乎對這些色調粉嫩的點心沒什麽興趣,還是隻買他們熟悉的商品,隻有那些看了雜誌報導而想嚐鮮的年輕女孩才會青睞這些新品,而且絕大部分都是隻來一次、不會固定上門選購招牌上生果子的新客。


    小時候,我曾十分不諒解父親為什麽是和果子師傅。還記得全家人外出用餐時,我邊吃餐後甜點,邊埋怨父親為什麽不是做蛋糕的,因為當西點師傅絕對神氣多了。其實父親的手藝絕佳,還拿過和果子大賽優勝,所以做蛋糕絕對沒問題,幹脆改行開西點店不是更好嗎?這樣全家人多有麵子啊!也比較有賺頭。


    父親沒有生氣,隻是一如往常輕鬆地說:「你說什麽傻話啊!」一邊大口吃著盤子裏的蛋糕。母親見我一副不以為然,湊近悄聲說:「你爸他啊!生平隻愛京和果子(京和果子:又稱「京果子」,即京都的和果子。),對其他糕點沒興趣……」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父親年輕時,也曾為了要當西點師傅還是和果子師傅而猶豫不已。專業師傅這條路不好走,個中甘苦非外人能理解,沒有熱情哪能撐下去。究竟選擇哪一條路才能永保熱情,絕不後悔呢?西點的發祥地是神戶,如果選擇和果子當然是去京都。對於出身兵庫縣播州的父親來說,無論選擇哪一個都必須離鄉背井地學藝,當然要慎重考慮。


    直到教授茶道的叔母送來上課剩下的福櫻堂上生果子,才讓父親下定決心。這就是父親與福櫻堂點心結緣的開端。


    當父親吃了一口上生果子的瞬間,心想世上竟有如此純粹美味的東西,領悟到這就是自己要走的路。父親打從心底告訴自己:我想做出這樣的果子,我想待在這個業界打拚。


    叔母告訴興奮的父親,京和果子不僅講究口感,還有深遠寓意。她引用了《萬葉集》裏一首描述糕點的和歌來說明,父親就這樣深深被福櫻堂的點心吸引了。


    京都的上生果子堪稱造型最優美的和果子。不僅如此,糕點本身也隱喻季節變化或是古典文學篇章,所以喜歡京果子的人,不光在吃之時品評口感,也在其中享受暗藏的寓意。無論是製作者,或是品嚐者,如果抱著隨便的心態,很難領會個中奧妙。這就是京和果子有趣的地方。


    以含蓄隱約這點來說,和果子與追求味道濃鬱、造型華麗的西點不太一樣。


    其實父親很清楚和果子不可能成為當今日本甜點界的主流,卻還是無法自拔地愛上京和果子。比起製作海綿蛋糕與鮮奶油,他更喜歡與紅豆、寒天、和三盆糖(和三盆糖:原產自日本香川縣和德島縣等四國地方東部的淡黃色細砂糖,被視為貴重的特產。)為伍。


    我想父親是幸福的。


    就算沒能成為世人注目的甜點教主,父親仍舊會默默地做和果子。光憑這一點,父親的心就比任何人都自由,所以無論是繁重的工作,或是需要高度技巧的作業,都無法擊潰父親的心。


    我可沒有父親的熱情與執著,也沒打算一直待在福櫻堂。短大畢業後,我在外工作了五年,公司卻倒閉了。被迫待業時,母親問我:「要不要暫時去福櫻堂幫忙?」就這樣,我成了這裏的員工。


    雖然從樸實的內勤人員搖身變成和服店員,難免有些不太適應,但對於突然沒收入的我來說,至少解了燃眉之急。


    我從沒問過父親對我做這工作的看法。對於不像自己是下定決心才踏入這一行的女兒,


    他會怎麽想呢?我想大概不會有什麽好評價,也就沒勇氣問了。


    下午一點多,美奈回來。


    「沒想到午休時間店裏也濟滿人!要是在附設的咖啡廳坐下來喝個茶肯定遲到。」美奈說,「果然和我們完全不一樣呢!店裏都是人。雖然我們的店高雅又漂亮……但未來絕對行不通啦!該怎麽說呢?必須有什麽更能吸引客人上門的因素才對嘛丨既然我們販售的是高級和果子,應該能吸引更多客人上門,不是嗎?」


    就算門麵不算氣派,福櫻堂好歹也是超過一百五十年的老鋪,具有一定水準的品味。如果硬要和西點店一樣走華麗風,隻怕落得畫虎不成反類犬,畢竟兩者販售的商品類型與色調截然不同。


    但要說一點也不在意是騙人的,仔細觀察時下流行的西點店,也許能發現什麽比製作因應情人節用的練切餡更好的點子也說不定。如果向父親提這件事,請他和福櫻堂小老閱商量的話,或許能增加一些年輕女性客源。


    「你要去『路易』的話,最好快一點哦!」美奈催促:「情人節限量巧克力肯定很快銷售一空呢!」


    「那我馬上去!店裏拜托你看著了!」


    「你快去吧!反正今天大概不會有客人上門!」


    再怎麽樣,也沒她說的這麽慘吧……總之先去瞧瞧。


    在更衣室換上了毛衣和牛仔褲,放下頭發,穿上外套出門。步出店門的瞬間,被暖氣暖和的身體霎時僵硬,從六甲山刮來了毫不留情的寒風,鑽進了脖子、袖口與腳邊。


    我拉緊外套,快步走向常去的輕食店,點了一份和食套餐,大口吃著烏龍麵、燉煮物與什錦飯。付了六百日圓之後,步出溫暖的店,縮著身子走到「路易」。


    藍色遮陽棚上標示著金色字體的華麗店名,店麵大小與福櫻堂差不多,但店內那從外頭就能瞧見的熱鬧景象,感覺規模不小。


    我甩開內心的自卑,伸手推開嵌著三角形與圓形裝飾窗的店門。


    圍在展示櫃前的客人,有像是學生的年輕女子,也有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這些人都舍得掏錢買一個要價兩百日圓的昂貴巧克力。


    長方形賣場的最裏麵,用厚厚的玻璃門隔了一處咖啡廳。之所以這麽設計,應該是為了避免開著暖爐的咖啡廳影響店內巧克力的品質。其實店內一點也不溫暖,比起來剛才那間輕食店的暖氣還強些。


    主要展示櫃采密閉設計,裝在櫃內的電子溫度計標示攝氏十八度,一旁的商品櫃擺著蛋糕之類的點心。


    展示櫃對麵擺了紅茶罐、餅幹、瓶裝果醬。其實走道滿寬敞的,隻是礙於客人眾多,顯得擁擠。


    廚房似乎位於地下室或二樓,從賣場完全看不到。近來西點店的廚房多采開放式設計,讓客人隔著玻璃就能看到製作情形;不過,顯然這裏不想跟隨潮流。牆壁與地板用的是富有光澤的木料,演繹出高級感。


    店裏除了眾多女客,也有幾位穿西裝的零星男客,他們大多在選購送禮用的餅幹,我想八成是送客戶吧!明明才開張不久,竟如此有名?難道說甜點師傅或老板是名人呢?


    有個年輕男子買了一盒裝滿夾心巧克力的禮盒。他是看雜誌介紹來的嗎?還是拗不過女友的要求?看那份量想必不便宜,總該有個讓他舍得花錢的理由。


    有幾個女學生站在甜點櫃前七嘴八舌地討論,看來是想點些蛋糕坐下來喝茶,一顆鬆露巧克力搭配紅茶的組合,似乎頗受想歇腳的客人歡迎。


    這裏有約莫十五種蛋糕,幾乎都是巧克力口味,包括經典的歐貝拉(opera)蛋糕、巧克力慕斯,還有上頭盛滿橘子片、口感絕佳的巧克力塔(tarte choct),以及草莓蛋糕、栗子蒙布朗(mont nc)等。看來這家店不但有巧克力工坊,還有做蛋糕的大廚房。


    我伸直背脊,從客人身後窺看展示櫃,情人節限量的一千五百日圓禮盒已經銷售一空,三千、五千日圓的禮盒也所剩無幾,櫃內還貼了張告示:「今日現做商品已全數售罄」。為了因應這波旺季,巧克力工坊裏的師傅肯定手都沒停過,無奈還是跟不上銷售速度。


    限量禮盒內裝有鬆露巧克力,而且有別於一般鬆露巧克力,有白色、粉紅色、淺綠色、黃色、紫色等,猶如馬卡龍般色彩繽紛,外層還撒上糖粉,一看就知道不僅美味,還別具美感。


    招牌夾心巧克力約三十種,絕對是這條街上巧克力種類最豐富的一家。一顆二百二十日圓上下,還有用金箔裝飾的特大香樓鬆露巧克力,一顆要價七百日圓。這在關西算是頗昂貴的定價,沒想到買的人還不少。


    忙著招呼客人的店員均穿著暖色係製服,其中四位看起來是二十幾歲的年輕小姐,隻有一位是男的。


    唯獨他穿的不是製服,而是廚師工作服,看起來比我大上十歲,約莫三十多歲的樣子。五官深邃,有著電影明星般的氣質,是那種憧憬甜點師傅或巧克力師傅這類頭銜的青春少女一定會心儀的類型。看他那沉穩的應對態度,就知道絕非工讀生或實習生。難不成師傅還要親自上陣服務客人?問題是,正值出貨旺季,不可能放著廚房的事不管,所以他應該是有點資曆的甜點師傅羅?若是如此,為何特地讓資深師傅親臨賣場服務客人呢?我想不通。


    展示榧前站著一位頭發花白,猶豫著不知如何挑選的男子。隻見他問甜點師傅:「不好意思,你們店裏最推薦的是哪一種巧克力?」


    師傅馬上親切地回應:「是要送人的嗎?」


    「是的。」


    「我們也有推出禮盒,可依客人喜好,隨意搭配,您覺得呢?」


    「嗯……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麽選耶!」


    「您曉得對方喜歡什麽口味的蛋糕或甜點嗎?我們可以幫您搭配。」


    老紳士苦笑地說:「問是有問啦!但想不起來了。」


    八成心想到時再問店裏的人就行了,所以沒有隨手記下來,結果一看到琳琅滿目的巧克力,頓時不知所措。


    我在一旁偷偷觀察師傅如何對應。


    隻見師傅回道:「那我幫您介紹。」隨即為客人說明:「這邊是使用榛果與杏仁製作的巧克力,美味的堅果口感是其特色,也是普遍都能接受的口味。如果是喜歡甜一點的話,我推薦內餡是奶油的牛奶與牛奶糖口味的巧克力;如果對方是偏愛帶點苦味的巧克力,咖啡和紅茶口味都很不錯。要是收禮的人不排斥洋酒,我也推薦使用香檳、白蘭地、紅酒等素材製成的酒類巧克力,是很適合成人的優雅口感!」


    他親切的說明,就算對巧克力一知半解的人也能明了,聽在對甜點小有研究的我耳中,仿佛喚醒了腦中對巧克力溫醇香甜的記憶,滿口香甜。


    原來還有這麽多種類啊……那就幫我搭配堅果、牛奶糖和白蘭地口味,我要十五顆。」


    「好的,請您稍待片刻。」


    甜點師傅戴上白色薄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每一顆巧克力,深怕客人等太久似地迅速裝盒,然後蓋上盒蓋,打個蝴蝶結,放進印有店家商標的紙袋。結帳後,恭敬地將收據與商品遞給客人。


    老紳士開心地離開。


    總算輪到我了。我向甜點師傅點了幹邑白蘭地(cognac)、荔枝酒、卡百度斯蘋果酒(calvados,白蘭地的一種)、香檳等口味的巧克力,還有加了杏仁、榛果的巧克力,然後又買了定價三千日圓的情人節禮盒。


    接過紙袋時,甜點師傅悄聲說:「不好意思,您是不是前麵那間福櫻堂的員工?」


    其實我大以否定,但不知怎麽的很想知道他為何這麽問,就老實承認了,還反問:「我們是在哪裏見過嗎?還是您來過我們店裏?」


    「因為有時經過福櫻堂會看到您,您總是穿著和服、挽起頭發。不過,因為您現在沒挽頭發,所以一時不確定。」


    我們家的店員都是穿和服,規定挽頭發……歡迎您下次也來我們店裏看看。」


    「當然!其實我們家師傅是福櫻堂的粉絲,午休時常看他吃你們家的點心,所以我對你們家的東西也很感興趣。」


    「真的嗎?」


    「他好像很喜歡一口羊羹和年糕紅豆湯(年糕紅豆湯:將幹燥的紅豆用最中的皮(類似年糕的口感)包起來,隻要倒入熱水,就成了年糕紅豆湯),也常買上生果子回家吃的樣子。」


    有點難以想像甜點師傅會趁工作空檔,大啖羊羹和年糕紅豆湯。「我還以為做巧克力的人,比較喜歡喝熱巧克力或冰巧克力之類的甜品。」


    「巧克力是工作上必須接觸的東西,偶爾也要讓舌頭休息,但也不是隻要甜點就好,畢竟品質不好,會讓味覺變得遲鈍。我想,福櫻堂的和果子應該是極品,因為他常說你們家的上生果子就不用說了,年糕紅豆湯的紅豆風味絕佳,糯米豆餡點心的口感也是一流。」


    聽到路易巧克力店的師傅竟先一步光顧我們福櫻堂,而且還是熟客,我不禁暗暗吃驚。


    「那我應該見過他才對,我竟然沒有印象!。」


    「他總是去京都總店買的樣子,因為工作關係常去京都,回來時順道去買。至於有沒有光顧過神戶分店,這我就不清楚了。畢竟我們這家店剛開不久,這陣子又比較忙。」


    原來如此,今後還請指教羅!」


    「彼此彼此,改天一定登門叨擾,也謝謝您的光顧。」


    「我很喜歡你們家的巧克力。對了,一到桃花、櫻花盛開的季節,我們家的上生果子會設計得特別華麗,十分賞心悅目哦!」


    「好期待啊!到時一定捧場。」


    我接過紙袋,點頭道謝準備離開,又想喝杯熱巧克力再走,於是朝最裏麵走去。


    六個國中生樣子的女孩圍在甜點櫃前,七嘴八舌地討論。看她們穿著同款外套,應該是製服吧!隻有手上的提袋不一樣,有人提的是雪白毛織提袋,也有人提的是皮革提袋,手上的東西就像她們臉上的表情一樣豐富。


    雖然離期末考還早,但這時間放學似乎早了點,可能是學校有什麽特別活動。那些女孩穿的是某知名女校的製服,私校常因活動而提早放學,我的母校也是。通常是典禮一結束就提早回家。


    圍在甜點櫃前的女孩們看我朝她們走去,馬上讓出一條路。


    就在我道謝經過時,瞥見有人鬼鬼祟祟的,伸出提著咖啡色袋子的手伸向甜點櫃,抓起禮盒後,旋即隱沒在少女中。


    瞧見這一幕的我反射性地回頭。就在這時,響起震耳欲聾的叫聲,證明我沒看錯。


    「有小偷!我都看到了!」


    我順著聲音轉過頭去,看見角落一個身穿風衣、看起來年紀與我相仿的女人,指著少女們大喊:「我沒看錯!她們偷了一盒最大的禮盒!」


    其他顧客和店員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住了。


    六個女孩頓時麵麵相覷,過了一會兒才嘻笑反駁:「幹嘛啦!」、「那女人亂說什麽啊?」瞅了那女子一眼後,好似沒事地繼續談笑。


    大概是被女孩們的反應激怒吧!隻見風衣女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其中一位少女,破口大罵:「別以為耍賴就能了事!你們是集體行竊吧?!」


    「可以放尊重點嗎?」被抓住手腕的女孩用力甩掉女人的手,她那毫不畏怯斜眼瞪女人的眼神,有著不輸大人的膽識與自尊。


    女孩頭上戴著三色旗布料做的漂亮發圈,可是每一季都會推出一個要價兩萬日圓的名牌新品貨,她那據傲的眼神倒與名牌貨挺相稱。女孩那有著深邃雙眼皮的細長眼裏,浮現輕蔑的眼色:「我們可沒窮到連甜點都買不起,我看阿姨比我們更可疑吧!從剛才到現在一直在店裏繞來走去,卻什麽也沒買,不是嗎?」


    女人立即駁斥:「你這麽說實在太失禮了!我是因為種類太多,猶豫著不知要買什麽!」


    「猶豫?」戴發圈的女孩哼笑:「全部買下來不就好了嗎?要是我們就會這麽做。」


    意思是說,若是有錢何必看價錢?就在我暗暗歎服時,風衣女忍不防抓住我的手。


    「你也有看到吧?你離她們最近,一定有看到,對不對?」


    我回溯自己的記憶,瞧見一隻提著咖啡色袋子的手伸向甜點櫃。提著咖啡色係袋子的人,除了戴發圈的女孩之外,還有兩位,但我無法斷定究竟是誰。


    如果她們真的幹了這種事,還如此鎮定也太厲害了。八成是慣犯吧!要是弄巧成拙,卷入這場風波,搞不好連我也要賠罪。


    「你應該有看到吧?」風衣女拉高嗓門:「從我站的地方看得一清二楚,更何況你從她們旁邊經過,不可能沒看到啊!」


    我心想,這女人還真怪!除了極力排除對她的偏見外,我也隻能若無其事地看著她。


    風衣女長得不太起眼,身上的風衣也不是什麽高檔貨,大概是隨處都能買到的平價品,但看她那身裝扮也不像買不起高級巧克力。她會那麽激動,大概是因為被國中生揶揄了,心裏不太舒服吧!畢竟不是小孩子吵架,還是要控製一下情緒。


    感覺風衣女應該不認識那群女孩,也不像保全人員,因為一般保全人員撞見有人行竊時,絕對不會大聲喊叫,而是悄聲告知對方後,設法將對方交由店員處理。總之,就是盡量低調、圓融地處理突發狀況。


    隻見方才與我閑聊的甜點師傅走過來,站在風衣女和女孩們麵前:「不好意思,這樣會打擾其他客人。方便移駕到裏麵,借一步說話嗎?」


    盡管師傅的應對周到,卻惹來女孩們如小麻雀般猛烈反彈。「這算什麽?!」、「你又沒證據,就相信那個歐巴桑說的?」、「我們可是從開幕那天就來光顧過好幾次的客人耶!」、「未免太沒禮貌了吧?」。


    「所以我才想,方便的話,請大家到裏麵詳談。」甜點師傅從容回應。


    「我們才是受害者耶,」戴發圈的女孩隨即駁斥:「大家開開心心來買東西,卻被當作小偷,難道你們不相信客人嗎?」


    「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隻是希望厘清事情。」


    「不行!光是被懷疑就讓人心情夠差了!為何非得跟著那個不是店員的歐巴桑起舞呢?」


    萬一錯認整件事,後續處理可是相當麻煩,搞不好連店家都必須賠罪;甚至反遭對方敲竹杠。總之,甜點師傅的處理方式沒錯,趕緊將當事人帶離現場才是上策。


    我瞧了一眼展示櫃那邊,店員們交頭接耳,大概在確認有沒有人目擊事件經過。要是有店員親眼目睹,加上風衣女的證詞,事情就好辦多了,可惜沒有。


    店內其他客人也竊竊私語,卻沒有任何人站出來作證。風衣女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還露出自信滿滿的眼神。


    我再次看向甜點櫃,櫃子上除了果醬與紅茶耀之外,幾乎都是禮盒,價格從二千日圓、三千日圓到五千日圓不等。價格越高,盒子越大。


    風衣女聲稱「看到女孩偷走」的是長寬約四十公分,高約七、八公分的五千日圓禮盒。不同於一般禮盒,是那種采半透明包裝紙包裝,沒有盒蓋的禮盒,束口係著金色蝴蝶結。這是采取結合一般禮盒與稱為「sash」(飾帶)的包裝技巧,隱約看得見美味甜點的設計。


    依禮盒的不同,包裝紙顏色也不一樣。二千日圓是亮綠色,三千日圓是蓄薇色,五千日圓是橘色,應該是為了方便顧客與收銀人員識別,才以顏色來區別。記得那個疑似被偷走的是五千日圓禮盒。


    每個禮盒前方擺著一個個用塑膠板區隔、能夠清楚瞧見內容物的樣品。裏麵裝著水果蛋糕、餅幹、爆漿巧克力蛋糕、味道較苦的巧克力等,都是適合送禮的商品。


    盒子並非長方形或圓形,而是八角形。令人詫異的是,居然與福櫻堂販售的年糕紅豆湯搭配幹果子禮盒,用的是同一款盒子,大概是向同一家廠商訂購。不同的是,福櫻堂的外側印有和風花紋,這家店則是素麵的可可色。


    擺置甜點的架上確實還有空間,但很難判斷究竟是賣出還是被偷走。女孩們手上隻提著拉鏈式書包,沒有人手上拿著紙袋或是補習班送的提袋。小小書包要塞下五千日圓的禮盒似乎有困難,況且是質地比較硬的皮革包,容量肯定更小。就算先將裏頭的學用品寄放在置物櫃,再過來這裏,也不太可能瞬間將整個禮盒塞入書包。


    「你真的沒看錯?」為求慎重起見,我又問了一次風衣女。


    「包裝顏色不一樣,不是嗎?」風衣女說。「所以我不可能看錯!」


    隻見戴發圈的女孩臉上浮現一抹訕笑,拍拍手上的書包。「要不要試試這個包包塞不塞得下五千日圓的禮盒呢?」


    我插嘴:「如果隻塞盒子裏的東西應該沒問題,畢竟體積不大。」


    在沒有其他目擊者的情況下,店員不能隨便斷定客人是小偷。但我不是這裏的店員,若要扮演失禮客人的話,隨我愛怎麽說都行。


    剛才目睹的那一幕確實無法斷言是一起竊盜案,但肯定有什麽緣由讓我注意到那瞬間,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麽,讓我印象如此深刻。


    戴發圈的女孩說:「如果是打開包包,發現什麽都沒有的話,你打算怎麽辦?」


    「請你們吃這家店的聖代,當作賠罪羅!」


    「真的嗎?」


    女孩霎時眼睛一亮,流露純真稚氣。雖然我有一股強烈的不安感,但還是自信地點點頭說:「反正我也想吃,況且一客聖代也沒多少錢。」


    「要請我們所有人哦!」


    一旁的甜點師傅突然抓住我的手,插嘴道:「一我們家的聖代一客一千三百日圓,真的可以嗎?」


    七人份含稅將近一萬日圓,我詫異地反問:「隻是巧克力聖代而已,為什麽這麽貴?」


    「因為我們十分講究冰淇淋原料與可可亞的品質,所以價格方麵自然比較貴,當然美味程度絕對沒話說。對了,搭配紅茶或薄荷茶比較劃算,隻要一千五百日圓。」


    看來隻能硬著頭皮接招了。即便總店在京都的茶坊,販售的特製聖代也差不多是這價格,看來敢在關西賣這種價格,肯定是得意之作。


    「那我要開羅!」戴發圈的女孩準備打開包包時,我出聲阻止:「等等,其他人也要打開。」


    「為什麽?那個歐巴桑懷疑的不是隻有我嗎?」


    「要是真的沒做,何必害怕?請你們一起打開包包。」


    女孩們互瞅彼此,又嗤笑起來。「耍我們啊?」、「你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保全人員,沒必要讓你們看吧!」、「別太過份啦!」


    就在這時,風衣女一把搶去其中一位女孩的包包,女孩來不及反抗,隻見包包的拉鏈一開,裏頭東西全掉了出來。


    伴隨著女孩的尖叫聲,課本、筆記本、化妝包、錢包等散落一地,發出剌耳的聲響。我被風衣女那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發現散落一地的物品中,混著幾包甜點。


    風衣女彎身拾起,一臉得意地向甜點師傅確認「這是你們店裏的商品,沒錯吧?」


    她手上拿的是爆槳巧克力蛋糕和瑪德琳蛋糕,如果樣品內容無誤,那兩樣確實是五千日圓禮盒的商品。


    甜點師傅接過,語帶含糊地說:「的確是我們店裏的商品,可是……」


    戴發圈的女孩趕緊插嘴:「光憑這樣也不能證明是我們偷的啊!」


    「嗯……」甜點師傅一臉困惑地回應。


    風衣女不解地問:「為什麽?」


    甜點師傅抬起頭說:「因為我們是自營店,沒有像超市商品那樣打上條碼,所以光看包裝無法分辨客人是從家裏帶來,還是當場將商品塞進包包。」


    「我們可是這家店的常客。」戴發圏的女孩露出優雅笑容。「這是我們前幾天買的,帶到學校大家分一分。」


    我從旁插嘴:「確認一下有效期限,就能推算這商品是什麽時候擺出來賣的。」


    沒想到師傅卻搖頭。「我們店裏的甜點都是統一製作,所以個別包裝上不會打上有效期限。為了方便整理庫存,有效期限的貼紙都是貼在包裝紙上,像這樣。」


    師傅從架上取了一盒五千日圓禮盒,讓我看一下袋底。橘色包裝紙一角的確貼著印有日期的貼紙。


    我又問:「如果找得到盒子和包裝紙,就能證明是購自店裏,沒錯吧?」


    風衣女似乎有些不耐。「檢查她們所有人的包包,不就行了嗎?要是發現有五千日圓禮盒內的所有商品,那就可疑了。」


    隻見戴發圈的女孩歎口氣。「可以請你們適可而止了嗯?試問,誰會笨到在人這麽多的地方,趁別人不注意,打開盒子偷走裏頭的東西呢?那空盒子要藏在哪裏?五千日圓禮盒不算小耶!」


    甜點櫃擺在展示櫃前方,也就是背對客人的位置。櫃子上除了果醬、紅茶罐、國外進口的茶具組之外,甜點算是放在店內最裏麵的地方。


    展示櫃與甜點櫃之間,隻有讓客人走動的空間,沒有任何可以藏盒子的地方。


    緊貼著牆壁擺置的點心架下方附著四個直徑約四公分的小輪子,可以隨意移動。架子與地麵之間的縫隙隻有一點點,不太可能塞進高度近十公分的五千日圓禮盒。


    禮盒是紙做的,隻要稍微折一下還是塞得進去,但要在人潮擁擠的店內打開包裝紙、把紙盒弄扁,肯定會發出引人側目的聲音。但如果是用這一招……


    我回頭問甜點師傅:「可以移動一下這個櫃子嗎?」


    「請問要做什麽呢?」


    「如果我猜想得沒錯,櫃子下方可能……」


    不待我說完,其中一位短頭發的高個子女孩突然朝店門走去,緊接著綁馬尾,個頭嬌小的女孩也跟上去。


    留下戴發圈的女孩和其他同伴愣怔地站在原地,一旁目睹的客人也傻住。


    甜點師傅與女店員趕緊奔出店外,追上兩個女孩,抓住她們的手。


    「如果什麽都沒做,幹嘛跑掉?!」


    兩個女孩聽到甜點師傅的質問,發狂似地直嚷著「放手!放手!」等於間接承認自己的犯行。


    隻見高個子女孩用力踢女店員的大腿,趁她痛得彎腰時,像拚命掙紮的魚兒般,甩開對方的手,飛也似地朝門口逃去。


    就在我心想這下子豈不被她們溜掉時,有個體格如橄欖球員般壯碩的中年男子從外頭推門,張開雙手擋住她們的去路。他也身穿工作服,看起來約莫四十出頭,男子用炯炯眼神瞅著她們,嚇得女孩呆站著。


    「真是嘴硬的小鬼啊!」男人口氣嚴厲,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臂:「既然被抓到,就乖乖地跟我來吧!」


    我直覺這男人是主廚,不是因為體格的關係,而是那駭人的氣勢,八成是接到店員通知,從廚房趕來處理這起意外。


    男人與甜點師傅朝甜點櫃這邊走來時,我聞到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氣,那是混合著水果、奶油、巧克力的美味香氣。也許是因為一直待在滿是蛋糕與巧克力的廚房工作,所以身上飄著甜點香。但他那猶如法官般嚴厲的眼神,與身上散發的香氣實在格格不入,給人一種微妙的衝突感。


    女孩們緊抿著唇,不發一語,畢竟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辯解。唯獨戴發圈的女孩露出一抹從容的笑,與其說那神情毫無羞愧之意,倒不如說有著輸了遊戲般的無奈。


    這和剛才聽到能免費吃聖代的女孩是同一人嗎?一派千金小姐模樣的她,稚氣未脫的她,猶如歐巴桑般厚臉皮的她,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還是……都是幻影呢?


    主廚模樣的男人問甜點師傅:「盒子呢?找到了嗎?」


    甜點師傅瞧了我一眼,回道:「這位客人懷疑盒子可能藏在櫃子下方,可是那麽狹窄的地方藏得進去嗎?」


    男人眯起眼看著甜點櫃,低聲喃喃道:「衝本,照客人說的試試看,這樣就知道答案了。」


    我主動向名叫衝本的甜點師傅提議:「我們來挪。」隨即和風衣女合力將甜點櫃往旁邊移。


    隻見甜點櫃下方的地板,躺著被壓扁的橘色包裝盒。我撿起來確認,發現盒底疑似被小刀之類的東西劃了一道斜斜的裂縫。這種盒子隻要在盒底劃一刀,就能取走裏頭的東西,然後再壓扁就行了。這群女孩顯然有備而來。


    我將貼在盒子上的有效期限拿給衝本先生看,隻見他一邊抓著女孩的手臂,一邊伸長脖子確認。「沒錯,有效期限是最新的,就是放在櫃子上的那一批。」


    主廚模樣的男人說:「雖然我們家的禮盒造型複雜,其實拉開就是一張長方形的紙,也就是折紙藝術說的『一張折法』。用這種折法折出來的盒子,隻要由外朝盒麵中央一壓或一拉,原本立體的造型就會瞬間變成一張紙。這麽一來,就能輕易塞入狹窄地方,但為了讓盒子能承受甜點的重量,我們特地在盒底上漿,這樣盒子就不會被輕易壓扁、散開,所以還需要一招才能想將盒子塞進狹窄地方。」


    他環視一眼女孩們,視線落在戴發圈的女孩身上。「折紙是一種幾何概念,隻要數理能力好,能在腦子裏構思展開圖的人,馬上就能想到這訣竅。關於這部分,是否能請你們說明呢?」


    戴發圈的女孩依舊鎮定,悠悠地回道:「我明白了,跟你們去裏麵就是了。不過,那位阿姨也要一塊去。」


    我問她口中的阿姨是指我嗎?隻見她搖頭:「不是你,是那位穿風衣的阿姨。」


    風衣女不悅地瞅著女孩:「憑什麽我也要進去?」


    主廚模樣的男人插嘴:「你也必須在場,因為你是非常重要的證人。」


    「既然已經找到盒子,就不幹我的事啦!」風衣女神情驟變,眼皮還有點痙孿:「我可不想淌這趟渾水!」


    「話可不能這麽說,」主廚模樣的男人微笑地說:「麻煩您也一起到裏麵坐坐,喝杯咖啡如何?」


    兩天後的早上,「路易」的衝本先生來到福櫻堂,不是來買東西的他問我傍晚方不方便去他們店裏一趟。原來是主廚想當麵致謝。


    反正我好奇後續發展,因為風衣女和女孩們被帶進去裏麵之後,主廚模樣的男人悄聲對我說:「這件事就交給我們處理了。」我隻好打道回府。


    畢竟是別人店裏的事,我也不想探他人隱私,不過既然對方主動邀約,那就另當別論。


    我接受對方的好意,但表明自己正在當班,時間上有點困難。衝本先生說他們的咖啡廳也是傍晚五點還有客人用餐,所以晚一點過去比較好。


    「約六點左右如何?」我提議。


    「好的,我跟主廚說一聲。」衝本先生說完隨即離去。


    我依約前往「路易巧克力工房」,衝本先生馬上引領我到他們店裏的咖啡廳。


    沒有半個客人的咖啡廳飄散著些許白天殘留的餘韻,一股甜甜的甜點香,還混著紅茶的澀味與咖啡的苦味。猶如從喧囂戰場中解放一般,靜寂的咖啡廳活像沉睡巨獸的體內。


    我瞧見靠牆座位有個熟悉身影,正翻閱雜誌。


    就是那個男人。


    那個阻止女孩逃出店外,說什麽「折紙是一種幾何概念……」等聽不太懂的話且眼神銳利的男子。感覺今天的主廚看起來更沉穩。他右手拿著黑色鋼筆,不時在筆記本上抄寫的模樣,活像做研究的科學家,又像調查史料的文史學家。


    主廚瞧見我,立刻起身致意,我在衝本先生的陪同下朝他走去。走近一瞧,原來他正在看報導著歐洲骨董雜貨的旅遊雜誌。


    設計古樸的電話、櫃子、機器與時鍾,梳妝台、床、桌子和玩具等,在我眼裏,那些邊角采圓弧設計、配色略顯突兀的東西,還真是稀奇。


    桌上擺著一套十二色的色鉛筆,筆記本上輸著好幾種蛋糕和巧克力的設計圖,主廚似乎邊參考著西洋骨董、邊構思新品的樣子。無論和果子還是西點,都會以動植物、建築為設計靈感,但這個人竟然連古董都拿來參考?


    主廚闔上雜誌和筆記本,將鋼筆套好擱在一邊,筆蓋前端有個金色大嘴鳥圖案。


    「我叫長峰和輝,是『路易』的主廚,謝謝您那天的幫忙。」


    他果然是這家店的主廚。


    我也回禮。「不客氣,希望沒給你們添麻煩才好。」


    「別這麽說,幸虧有您幫忙,事情才能順利解決。」


    今天長峰主廚身上沒有香甜味,也許是離開廚房已有一段時間,這次我將焦點從味道轉移到他的容貌。


    他有張虜色白皙、五官立體精悍的臉,還有一雙手指纖長、充滿骨感的大手,實在無法想像能做出精致的甜點。然而,確實是這雙手做出那些陳列在展示櫃裏、猶如雕刻般精致的夾心巧克力。


    雖說商品美醜靠的是主廚的經驗與技術,但一想到那雙與銀色小鑷子完全不相稱的大手,竟能做出如此可愛的甜點,就有種「主廚是不是會什麽魔法啊」的感覺。


    「總之,都是因為這家夥靠不住,」長峰主廚瞅了一眼衝本先生:「特地派他去前場幫忙,居然傻乎乎地不知怎麽辦。」


    「就是因為太忙,難免出錯嘛!」衝本先生微笑地說,聽起來像對朋友而不是跟上司說話。在福櫻堂的廚房裏,一切聽從師傅的,不能隨意辯駁,我想在西點店的廚房也是如此。從衝本先生的說話口吻,嗅得出兩人交情不錯,或許是稱兄道弟的好朋友。


    衝本先生說:「沒想到會出現竊盜集團呢!」


    我難忍好奇地問:「所以,您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才故意派衝本先生去賣場幫忙?」


    長峰主廚回道:「說是也不是,隻是碰巧遇到突發狀況。」


    衝本先生說要準備茶水,起身離席。當他走到櫃台那邊煮水時,長峰主廚請我坐下後,說道:「稱呼您『福櫻堂的小姐』比較好,還是稱呼名字比較方便?」


    「我叫絢部明莉,」告知全名也無妨,於是接著說:「是福櫻堂的店員。」


    「原來如此,難怪熟知禮盒的事。」


    「隻要幫客人包裝過,馬上就能察覺。對了,你們店裏的禮盒和我們店裏用的是同一款,和果子禮盒也是采一體成形的設計。」


    「那是叫作『花車』的禮盒吧?用圓形紙張依順時針折出放射狀折線,就能做出像是茶巾絞(茶巾絞:用布巾包住有餡的食物時做出扭絞裝的一種包法。)的栗子金團(栗子金團:番薯泥加栗子的甜食。)形狀,別具簡約之美的盒子。」


    「您知道得可真清楚。」


    「我去和果子店買些小點心時,有時會用那種盒子裝。」


    果然「路易」的禮盒也是向同一家廠商訂購。這家廠商一向隻做和果子用的一體成形八角盒,因此長峰主廚特地向他們訂購裝西點用的盒子,還換成能観托巧克力與甜點特色的紙質。


    近來西點業界積極活用製作和果子的食材與水果,研發各種創意商品,但連盒子都參考,看來長峰主廚的品味頗特別。


    我在福櫻堂神戶分店待了三年,實在沒印象長峰主廚曾登門光顧。當我向他確認時,果真如衝本先生所言,他都是去京都總店購買。


    長峰主廚為了尋覓搭配巧克力的新品種香草,連續好幾年走訪京都的藥草園。有時回程會順道去福櫻堂京都總店買些和果子,是他的樂趣之一。


    長峰主廚不是這家店的負責人。這裏的老板在別處經營法式甜點專費店,將那邊的巧克力工房獨立出來,變成了「路易」。這家店之所以開幕不久就有傲人業績,全拜從那時的法式甜點專寶店時期,累積招攬來的老顧客之賜。


    衝本先生聽說也是從前就在那邊的法式甜點店任職。且新店開張之際,該來就任的主廚因病辭職,主廚一職頓時成了懸缺,後來經主廚推薦,才決定拔擢長峰先生擔任主廚。


    聽說當初也有謠傳將由衝本先生接掌,經過一番波折才確立。


    衝本先生從櫃台那邊走回來,托盤上放著茶具組與甜點,隻見他用做巧克力時的靈巧動作,俐落地將茶具與甜點擺在桌上。「衝本先生不坐下來一起享用嗎?」我問。「我得回廚房準備明天的工作。」衝先生應答後隨即離去。


    我瞅了一眼甜點,淺缽裏的安格斯醬浸著一球白色冰淇淋,半邊還淋上巧克力醬。缽口插著一片代替威化餅的杏仁薄片餅幹,雖然是道非常簡單的甜點,但用的是這家店的巧克力,肯定美味無比。


    我拿起小湯匙,先挖一口放在舌上,溫溫的巧克力醬與冰淇淋充分融合,香草味滿溢齒間。冰淇淋混合棒果粒,兩者演繹出滑順口感。我又舀了一口巧克力醬,仿佛要驅散冰琪淋的甜味般,濃鬱的可可亞苦味在嘴裏化開,還挾著富有層次感的蜂蜜香。


    長峰主廚問道:「是否再甜一點更好?」


    「不!」我立即反駁:「我覺得甜度剛剛好,與苦味結合得恰到好處。食材選得真好!」


    「香草醬與冰淇淋用的是國產新鮮牛奶與雞蛋,香草莢是產自大溪地,香味強烈的品種;巧克力醬則是以法芙娜(valrhona)公司的巧克力為底,再加入日本蜂蜜調味。」


    「跟一般蜂蜜有什麽不同?」


    「西方蜜蜂隻會采集一種花的花蜜,像是蓮花蜂蜜、洋槐蜂蜜等。日本蜜蜂則是采集各種花的花蜜,所以養蜂人家一年隻能從蜂巢采收一次蜂蜜,混合數十種花的香味,形成這般富有層次感的味道。」


    「還帶了點洋酒味呢!」


    「的確用了一點白蘭地,絢部小姐喜歡喝酒吧?」


    「您怎麽知道?」


    「因為您來我們店裏買的多是洋酒類巧克力,衝本記得您買了哪些口味,作為今天調理口味的參考。」


    感謝長峰主廚的貼心,我隻是忘情大啖巧克力與冰淇淋。長峰主廚幾乎沒怎麽開口,靜靜地吃著自己盤裏的冰涼甜點。


    就在我吃完甜點,啜了一口無糖奶茶之後,主動提起:「那件事後來怎麽處理呢?」


    「警方到場訓誡一頓之後,就放她們走了。我是覺得應該留下一點懲處紀錄,讓她們記取教訓才對。」


    「結果沒辦法這麽做,是吧?」


    「接到通知到場的家長們,不是難過得哭喊,就是破口大罵,當時場麵一片混亂,還有家長硬塞了一疊萬元鈔向我賠罪,希望就此息事寧人。我當然分文未取。」


    真叫人傻眼,竟然當著孩子麵前企圓賄絡店員,到底是少了哪條神經啊?


    長峰主廚說:「他們再三強調孩子是初犯,希望我能饒恕,給她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初犯?我看不是吧!她們的態度那麽冷靜,肯定下手過好幾次,隻是沒被抓到而已。」


    「因為她們沒有前科,才敢猖狂地說是初犯,而且那些孩子全都戴著手套,所以盒子上采集不到任何指紋,可見是預謀犯案。」


    「可是……那些女孩看起來家境不差啊!」


    「這似乎是動機。」


    「咦?」


    「那個戴發圈的女孩還是耍賴,隻有企圖逃走的女孩坦白招供。她們是一群家境優渥,不愁吃穿的孩子,從小隻要一開口,就能理所當然地吃到各種國內外知名品牌的蛋糕、巧克力、餅幹。但對她們來說,再昂貴的甜點也有『吃膩』的時候,卻又忍不住口腹之欲。或許正因為如此,才極度渴求更美味的東西吧!但她們畢竟隻是國中生,沒有遊走世界各地、吃遍各地美食的能耐,於是她們決定『改變吃法』。既然花錢買甜點已經滿足不了剌激感,不如下手偷竊,一嚐達成計劃的『美味快感』。」


    「意思是,偷來的比花錢買來的好吃?」


    「甜點美味與否,不隻取決於味覺,還有外觀、包裝等。我們就是活用這些條件,讓顧客願意掏錢購買,我想負責賣場工作的綺部小姐應該很清楚這種精神價值的重要性。那些女孩想用自己的方式讓『普通點心』增值,達到更美味的口感。」


    「也不是沒有其他方法啊!要是一般甜點滿足不了,那就試著動手做,或是努力成為甜點師傅、研發新口味,沒必要鋌而走險吧!」


    「我想她們覺得偷竊比努力有趣多了。從古至今這種人還真不少。」


    就在我吃飽喝足時,長峰主廚問我要不要再來杯紅茶,我以吃得很撐為由,予以婉拒。長峰主廚邊替自己倒了杯紅茶,邊說:「她們的手腳可真是俐落,一群人先圍住櫃子形成死角,負責把風的人観察店內情況,由一人下手行竊。得手後一人先劃開盒底,另一個拉起外套接住東西,其他人再迅速將甜點塞進各自的包包。」


    「她們肯定先買了一盒練習吧!」


    「應該是吧!就算腦子再怎麽靈光的孩子,臨場還是會慌亂。我相信她們來過好幾次,偵測哪裏是店員看不到的死角。」


    長峰主廚拿起一旁的筆記本,翻開新頁,用鋼筆畫了一個藍黑色墨水的圓形,原來畫的是禮盒。「無論是四角形還是八角形,這原理適用於任何偶數邊的多角形。隻要沿著盒子底部的對角線斜切,無論質地多麽厚的紙箱都能輕易劃開、壓扁,盒子底部呈現鳥兒張大嘴般的破洞。」


    長峰主廚繪了盒底開個菱形破洞的正麵圖與側麵圖。如果是正八角形盒子,會形成兩個斜邊共有的等邊直角三角形;如果是長方形盒子,則是兩個不等邊的直角三角形,隻要沿著將直角二等分的垂線折一下,兩種盒底都會破口,再將兩個三角形往外折,就成了鳥喙般的開口。


    長峰主廚將鋼筆擱在桌上:「像這般一體成形的紙盒底部要是沒有上漿,就算不劃一刀,隻要壓一下盒底就會形成開口,絢部小姐應該是注意到這一點吧?」


    「是啊!但你們店裏的禮盒都有包裝,光壓盒底無法偷走裏頭的東西。」


    「沒錯。所以必須用小刀,沿著將底麵積二等分的對角線劃開包裝紙是最快的方法。那些孩子拿走東西後,邊假裝挑選櫃子最下方的商品,邊迅速將壓扁的紙盒塞進縫隙。加上我們店裏的禮盒都沒有蓋子,用這一招更方便。」


    「帶個大包包,直接偷走一盒不是更有快感嗎?」


    「問題是,這樣做太冒險了。店裏再怎麽忙亂,也很容易被店員盯上,況且耍點小手段偷東西,更能滿足她們追求剌激的欲望。」


    「就算手腳再怎麽俐落,也要花個十幾秒吧!我記得那些孩子偷走禮盒的時間點,和那位穿風衣的小姐大喊捉賊,幾乎是同時發生。」


    「她們偷走的不是絢部小姐看到的禮盒,而是盒底早已被劃開的禮盒。」


    「咦?」


    「不是有個戴發圈的女孩嗎?她就是頭頭。為了降低風險,她在進店之前就指示其他人『偷那一盒』,沒想到有人覺得太簡單,無視頭頭的指示,另外下手,結果被絢部小姐和穿風衣的小姐逮個正著。女孩知道自己的犯行被穿風衣的小姐發現,隻好趕緊在友人的掩護下,將禮盒放回架上,可是心虛的她終究沉不住氣,拔腿就逃……」


    我們準備移動櫃子時,忍不住逃走的就是這女孩,後來追上去的是她最好的姐妹淘。對戴發圈的女孩來說,無疑是一大失算,所以才會露出那抹苦笑羅?


    「那位穿風衣的小姐和她們是什麽關係呢?」


    「雖然她們並不認識,但有個共通點,那就是穿風衣的小姐也是偷竊慣犯。我請衝本盯緊的人,其實是她。」


    「這是怎麽回事?」


    「那位小姐叫井澄和代,近來附近幾家西點店都曉得這個人。」


    「怎麽說呢?」


    「通常以我們這種非連鎖店作為下手目標的小偷,都會偷些比較高價的甜點或禮盒,但井澄小姐多是偷些可以塞進口袋的小東西,像是瑪德琳蛋糕、迷你夾心巧克力,或是小瓶牛奶果醬之類。」


    雖說是偷些小東西,但偷竊就是偷竊,而且下手過不少次,害店裏蒙受不小損失。


    井澄小姐曾在另一家法式甜點專賣店被活逮,所以不少店家都認得她。自從惡行曝光後,她就乖乖掏錢買東西,所以很難說她是個隻偷不買的家夥。


    她還曾與懷疑她偷竊的店員起爭執,結果因為缺乏證據,店家隻好賠罪了事。


    衝本先生之前就吃過她的虧,所以認得她。由於猜想她八成會趁情人節這段忙亂時期下手,所以請衝本先生到賣場盯著,沒想到他光顧著盯井澄小姐,一時沒察覺那群女孩的犯行……


    「井澄小姐是不是以為反正偷的是些小東西,罪刑不重而下手呢?」我問。隻見長峰主廚搖頭,我又問:「那她為何三番兩次行竊呢?和那群女孩的理由一樣嗎?」


    「她說自己因為受不了工作壓力,隻好靠偷竊發泄情緒。井澄小姐好像是任職一家小事務所,因為隻有她一名員工,所以大小雜務、應付客戶都由她負責。像是打電話催繳費用、應付客訴等,而且每家分店都有業績壓力,有時還得幫忙老板跑業務,甚至清掃辦公室。在沒人可以分工的情況下,根本別想請假休息。雖說每一件工作不是那麽繁重,但長期累積下來的壓力與疲勞感,逼得她實在承受不了……總之,她的工作性質是如此。」


    「但也不能靠偷竊宣泄壓力啊!」


    「她說偷東西能消解壓力,以至於越陷越深,明知不對,就是戒不掉,很多慣犯都是這般心態。」


    「那她為何舉發那些女孩?這麽一來,不就連自己也會被盯上嗎?」


    「由她有時也會掏錢買來看,應該對自己的行為深懷罪惡感吧!因此看到有人幹同樣的事,對方又比自己年輕,還毫無羞恥地犯案,內心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總不可能覺得很有親切感吧!還是厭惡呢?就像看到自己最討厭的東西。」


    「井澄小姐之所以舉發,就是因為這理由。」


    見我一臉無法理解的樣子,長峰主廚又說:「雖說都是偷竊行為,但犯案動機與內情因人而異,有人視偷竊為遊戲,以此為樂;也有人為了錢,還有人是為了宣泄壓力,無意識地犯案,甚至像小孩子般,純粹為了滿足欲望而行竊。雖然井澄小姐這麽做是為了宣泄壓力,但她其實很懊悔,所以看見那些女孩做了同樣的事,就像照鏡子似的,見到自己醜陋的一麵,內心大受衝擊。」


    當警察追問井澄小姐犯案動機時,她黯然地道出這番話——


    ……那時我看到那女孩,那個戴發圈的女孩露出輕蔑眼神,嘴角微揚地笑著看我時,仿佛聽到她在我耳邊說:『你這個可憐的歐巴桑,我們是因為好玩,追求刺激而偷東西,像你這種為了生活而勞碌的人是無法理解的。』是的,我的確離她們有段距離,所以不斷告訴自己是幻聽,是自己太緊張了。況且我有什麽資格指控別人呢?正因為我的內心有此感受……


    所以無法無視那些孩子的罪行……這理由很牽強,是吧?


    那些孩子恥笑我,明明自己也是小偷還敢恥笑我,所以我舉發她們,完全沒想到自己也和她們一樣可恥,隻希望她們被活逮。


    警察先生,那些孩子應該會受到懲罰吧?我幫了那麽大的忙,你們應該不會輕縱她們吧……


    總之,是這麽一回事。


    女孩們第一次下手成功後,完全沒察覺女孩存在的井澄小姐也偷走一瓶牛奶醬。興奮地在店裏逛來走去的她,偶然和戴發圈的女孩四目相交,瞧見少女訕笑地瞅著她,井澄小姐才驚覺自己的犯行被發現——就在這時,她突然看到其他女孩再次下手。


    可想而知,井澄小姐有多麽雀躍,剛好可以報複被嘲笑的恥辱,於是她得意洋洋地出聲舉發。


    長峰主廚說:「戴發圈的女孩隻是直覺井澄小姐也幹了同樣的事,所以笑看著她。至於她那抹笑意是否和井澄小姐一樣,出於對自己的嫌惡,這就不得而知了。也許那些孩子不似井澄小姐那般軟弱,幹壞事也不在乎。」


    我不知道究竟誰比較可惡,誰比較善良。總之,兩邊都是犯罪者,隻希望這樣的人別來我們店裏。


    「無論旁人看來是多麽奇怪的行徑,」長峰主廚說:「隻要有自己的理由和模式,任何行為都有個動機。當看到女孩們下手行竊時,井澄小姐仿佛看到自己映在鏡中的醜陋身影,內心發出苛責的聲音,那是發自良心、一種責備自己的聲音。如果說女孩是映照井澄小姐的鏡子,那井澄小姐也是女孩的鏡子,因此回蕩在她腦子裏的囁語,就是來自鏡子的聲音,也就是『映照心聲的鏡子』,不是嗎?或許井澄小姐渴望做些脫離常軌的事,像是行竊、舉發別人的罪行等,所以她不會思考自己這麽做會帶來什麽後果,隻想借由脫序行為帶來的興奮感,療愈日積月累的壓力……就某種意味來說,她和那些女孩抱持的是同一種心態,既無法在平日生活中,找到任何價值與樂趣,又無法忍受一陳不變的生活,隻好如此。就是這麽一回事。」


    我歎口氣:「那些女孩真的會受到懲罰嗎?還是一輩子都不知悔改呢?」


    「她們已經受到懲罰了。至少對她們來說,無論吃任何甜點都感受不到美味,內心永遠饑渴,直到察覺這一點之前,她們都會活在懲罰中。就算她們哪天突然悔悟,恐怕也難以挽回,內心隻會更空虛淒慘。」


    我該回廚房做事了。長峰主廚起身說道:「情人節一過,客人就會少一點,還請再度光臨。」


    「真是羨慕你們啊!」我張望四周,喃喃道:「雖然我們店裏還不至於陷入赤字危機,但除了熟客之外,幾乎沒什麽新客,畢竟是傳統老店,不懂得搞什麽出奇製勝的企劃。即便做了,客人也不見得領情,不像你們西點店可以發想各種促銷新招。」


    「也有客人偏愛一陳不變的東西啊!至少我很喜歡福櫻堂的年糕紅豆湯,要是變成可可亞或檸檬味,那就傷腦筋了。」


    看到我忍不住笑出來,長峰主廚眯起眼說:「別想太多,反正甜點知道所有答案。」


    離開「路易」回到福櫻堂,瞧見難得出現在賣場的父親,正送三位手拿一大包東西的中年女客步出店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好久沒看到父親驕傲送客的身影。


    父親問:「怪了,今天怎麽空手回來?」


    「啊?」


    「你不是又跑去那家巧克力店嗎?難不成賣光啦?」


    原來他還記得我前幾天跑去買巧克力,我問父親要不要嚐嚐,他還說自己才不吃這種東西呢!


    「那家店很棒哦!」我走回收銀台:「他們家的巧克力一點都不甜膩,我想用來做求肥(求肥:用白玉粉蒸過,再加白砂糖和麥芽糖製成的日式點心,裏半透明狀,口感彈牙。)的內餡一定很美味。明年情人節要不要試做看看啊?可以請教他們用哪一種可可豆比較適合。」


    「用巧克力做內餡?」父親撫著臉頰:「我的舌頭搞不懂那種年輕人的玩意兒。」


    父親凝視著展示櫃裏銷售一空的上生果子區,喃喃自語:「你要是那麽喜歡西點,隨時可以辭職去那邊工作。你媽說不能一直把你綁在這家店。」


    沒想到父親會這麽想,還真是意外。


    我邊計算今天的營業額,邊回道:「我想辭的時候,自然會辭,與什麽樣的甜點無關。我會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你就不用操心啦!」


    要是我說是因為喜歡和果子才留在這裏,父親不曉得有多開心。但我很清楚,自己不像父親那麽熱愛和果子,也不像長峰主廚那麽喜歡和果子。


    我有自己一套喜愛甜點的方式,並非製作而是身為品嚐者的一股熱情。我想這股熱情和製作甜點的人是一樣的。


    我的視線落在展示櫃裏,裝在禮盒中的點心。


    雖然甜點無法言語,但甜點能映照出每個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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