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月靈


    錄入:月靈


    東京都。你對這個地方有什麽印象?


    全世界的事物都聚集到這個地方,要什麽有什麽。或許是吧!


    熱鬧繁華的城市。或許是吧!


    *


    我的名字叫做灰原巧,東京出生、東京長大、東京生活的大學二年級生。


    我沒有夢想,也沒有任何特長。


    這座城市給人的繁華印象,大多是歸功於「部分擁有特色的人」的活躍。大部分的人都和我一樣,低調地在這個大都會裏生活。


    成為大學生以後,和來自各地的人交流的機會變多了。


    剛入學時,他們滿懷期待,以為來到東京就有樂子。


    過了一年以後,約有半數的人了解其實不然,和我們一樣低調地融入東京之中。


    剩下的一半則是全心享受東京,努力過著多采多姿的生活。結果,他們成了「部分擁有特色的人」,這樣的人釋放的訊息被東京外的人所接收,構成了東京的印象。


    物質上確實不虞匱乏。也因此,東京這座城市不容易產生強烈的特色。


    這是我進入大學至今的感受,也是我對自己生長的家鄉的看法。


    加入社團以後,每天都和女生喝得爛醉如泥的家夥是鹿兒島人;上完課後就去明治路上的星巴克殺時間,每晚都到澀穀的夜店釣男人的女生是新舄人;靠著直銷一年賺進五百萬日圓的男人是鳥取人。


    包含我在內,原本就住在東京的人則是不卑不亢,低調地融入都會之中。


    我還沒出過社會,隻是透過打工單腳踩進那個世界略微窺探而已。大學生是一生中最可以當半吊子的時期。


    換個說法,就是「可以浪費時間換取自由的身分」。


    我是既浪費時間又浪費自由,而大多數的大學生都跟我一樣。


    既然不惜浪費時間換取自由,就得用到手的自由做些開心事。對自己的將來有無助益不是這時候需要考量的問題。


    「所有大學生都認為隻要現在過得開心就好。」這麽說或許過於偏頗,但就我所見,至少東京的大學生多多少少都是以這樣的想法為行動基準。


    隻不過,實際上能夠按照這個基準行動的人少之又少。


    聽到這兒,是不是覺得和你想像中的東京有落差?這下子你應該明白其實大部分都不是那麽光鮮亮麗了吧!


    然而,也有和一般印象相去不遠的部分。


    東京的物價確實是世界第三高。


    來自其他地方的人全都異口同聲地表示「房租好貴」,無一例外。打從出生以來,我從沒遇過說「東京的房租很便宜耶」的人。


    像我這樣的東京人看到其他地方的房租行情,反而會大吃一驚。


    這年頭隻要上網,就可以獲得各種資訊。試著查詢北海道劄幌市鬧區的房子吧!


    說到東京的鬧區,就是新宿、澀穀。現在就拿相同條件的房屋來比較看看。


    距離車站五分鍾路程,一房兩廳,屋齡十年以內。


    劄幌的「劄幌」、「大通」站附近是七萬日圓起跳,東京的「新宿」、「澀穀」卻是十五萬日圓起跳,足足差了兩倍多。如果是劄幌以外的都市,差距就更大了。


    在東京,要活得有文化,勞動條件是非常重要的。


    打工時薪是多少?條件不夠好,便無法過上像樣的生活。


    領便宜的時薪打工,就會變成二十四小時都在工作,既不能善盡學生的本分用功讀書,也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其中也有人例外,愛上了工作,化為工作狂就是了……


    在這座城市生活的訣竅,端看能否用最少的時間賺取最多的金錢──這麽說一點也不為過。


    縱使將視野放寬至全國也一樣。在這個資本主義國家?日本,「勞動」是必經之路。


    不,不光是日本。「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狀況在許多國家都是一樣的。


    小學生、國中生以後同樣得工作,所以聽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有益無害。


    在各種「勞動」之中,打工具備了格外殘酷的一麵。


    那就是「時薪」有明顯的階級差異這一點。順道一提,時薪指的是工作一小時可以拿到的金額。有的人是980日圓,有的人是2000日圓。


    即使做同樣的工作、耗費同樣的時間,時薪不同,拿到的金額就不同。順道一提,東京都的最低時薪是958日圓。


    要打工就要盡量找可以領到更多錢的工作,這個道理大家應該都明白。


    不過,時薪高的工作向來有門檻,是不爭的事實。


    人人能做的工作容易找,但時薪也很低。


    有能力做的人很少,或是有意願做的人很少的工作就算是打工,時薪也很高。比如要有證照才能做的工作、要通過考試才能做的工作、必須精通外文才能做的工作、外貌出眾才能做的工作等等。


    就算自己沒有任何過人之處,隻要有膽量,照樣能賺錢。冒著高風險工作,或是去找沒有人想做的工作。


    比較知名的就是新藥臨床實驗的受試者,或是臥軌自殺者的遺體處理,都是可以在短時間內賺錢的工作。


    在我的說明之下,大家應該明白要在短時間內賺錢有多麽困難了吧!


    身為融入大都會的平凡東京人,我選擇了補習班講師的打工。


    時薪3000日圓,兩小時就有6000日圓,數字乍看之下還不賴。


    不過,實際上一做,就知道這份工作不適合賺大錢。


    我工作的補習班是以一堂九十分鍾的課程為中心,小學低年級班甚至有一堂四十五分鍾的課程。


    平日的課程是從學生放學以後的傍晚上到晚上。這就是講師的工作時間。


    靠著在有限的時間中排出的課表,一天頂多隻能賺上兩小時的時薪。


    配合學生或補習班的行程,有時候一天隻能上一堂四十五分鍾的課。


    以我的情況而言,如果一天隻上四十五分鍾的課,日薪就隻有2250日圓。


    再加上補習班講師必須備課,得預習課程內容,或是製作教材,至少要花上三十分鍾。


    而且上完課以後,一定會有學生來詢問不懂之處。


    麵對好學不倦的學生,應該沒有講師說得出「接下來的時間不算在我的時薪裏,你去問正職老師」這種話吧!


    絕大多數的講師都是忘了時間,教到學生懂了為止。


    而我算是那種樂意為了他們和她們享受加班的類型。


    補習班裏有各種學經曆的大學生和正職員工。


    對於頂尖國公立大學的學生們而言,補習班講師似乎也是打工的選項之一。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和他們交流,我鮮少有愉快的感受。


    我就讀的不是可以拿來說嘴的大學。


    不過,以這所大學為第一誌願的學生也不在少數,這樣貶低它,好像有點失禮。


    補習班講師的世界可說是非常顯著的學曆社會,我的時薪和他們這些精英當然不一樣。


    某一天,和同一家補習班打工的東大生講師聊天,我才知道他的時薪是5000日圓。


    當時,我不禁暗想:學曆究竟為何物?


    過去我從未針對大學排名深入思考過。


    我知道大學的名號足以證明每個人的努力程度,但這在「補習班」這種地方能產生多少價值?


    當然,若是大力宣傳他的出身校名吸引學生,時薪是該有差別,因為他的出身校名對於補習班的利益有所貢獻。


    然而,大多補習班都沒有公開講師是大學生的事實。


    「全是正職員工」這種誇大不實的廣告可能構成詐欺,所以網站和宣傳單上都不會出現這類字句,也不會寫「大學工讀生親切教導」;想當然耳,更不會公布講師的出身大學。


    當然,學生和家長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又或是在半途就會察覺我們是大學工讀生。


    重要的不是頭銜或身分,而是內容與結果。


    隻要能夠和學生建立信賴關係,讓學生愛上學習、考上誌願校,一切都不成問題。學生和家長幾乎都是抱著這樣的認知上補習班的。


    那麽,為何時薪會因校名而異?


    這一點完全無法解釋,甚至可說是不講理、不合理。


    我的大學和他的大學就大學排名而言確實有段差距,但是就補習班講師的業務而言,應該是沒有差別的。


    可是時薪卻差了近兩倍。工作兩小時,我隻能領到6000日圓,他卻能領到10000日圓,差額足足有4000日圓。如果在牛丼店吃飯,等於一個禮拜的夥食費。


    明明是做同樣的工作,卻在短短一天內就產生了這麽大的差距。


    順道一提,那個東大生和他班上的國中生墜入愛河,被家長發現,所以被補習班開除了。結果不但沒有產生利益,反而造成了損害。


    大學排名究竟為何物?


    後來,我離開了補習班。是因為我無法忍受這種不合理嗎?


    老實說,並不是。


    到目前為止所說的一切,隻是想要表達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不合理的事而已。


    我離開補習班是有決定性的理由的。


    那就是我被開除了。


    別誤會,我並沒有和國中生墜入愛河。當然,以後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這麽天經地義的事還要特地寫出來,似乎有點荒謬,不過人生在世,有時候必須白紙黑字寫明,或是出聲表明自己想傳達的訊息才行。


    那麽,我是怎麽被開除的?請大家耐著性子聽我道來。


    某天,我一如平時地上課。


    當時我帶的是小學二年級生的班。起先我是受聘為國中生的國文講師,但是到後來,從小二到高三,各個學年的所有科目我都得教。


    每家補習班應該都是這樣吧!來上課的學生形形色色,需求也各不相同;唯有足以應付各種需求的講師才能生存下來。上完課以後,到了邊和學生閑聊邊目送他們離去的時間。我喜歡和學生交流,向來很期待這段時間的到來。


    「老師!星期天我去迪士尼樂園玩耶!」


    某個學生精神奕奕地向我報告。


    小學二年級這個年齡,隻要有人在自由時間起個話頭,大家就會開始聒噪起來。整個教室倏然變得生氣蓬勃。


    「我也去過!」


    「我之前也去了!」


    我一麵聽大家說話,一麵收拾課本和教材。


    小孩真的很喜歡迪士尼樂園耶!我如此暗想,環顧喧囂的教室,突然發現某個小男生悶悶不樂。


    他的名字叫做羽田勇氣。


    平時很懂得察言觀色,個性文靜,是個認真又善良的孩子。在喧囂的教室之中,唯獨他一個人鬱鬱寡歡,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一麵目送學生三三兩兩地離去,悄悄地將那個孩子叫到了講師區來。


    「剛才看到你突然變得悶悶不樂,如果是因為我提到了什麽讓你不開心的話題,我很抱歉。可以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嗎?」


    「沒有,我沒事。」


    「你討厭迪士尼樂園的話題嗎?」


    他略微躊躇過後,接著說道:


    「我不是討厭啦……」


    要延續對話,其實是件難事。


    對話時,用字遣詞之中必須帶有尊重之意。


    如果說出了缺乏尊重的字句,小孩就不會接話,而大人則是會隱藏心思,盡說場麵話。


    這個世界上的大半「對話」都是看似有來有往,其實不然。


    我認為「和小孩說話的訣竅」就是不把對方當小孩。


    眼前的和我一樣,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抱著這種理所當然的心態說話。


    「如果你不想說,不必勉強。我隻是看你悶悶不樂,關心一下而已。」


    「呃,老師,我沒有去過迪士尼樂園。」


    當時,教室中盡是「我去過!」的聲音。


    在這樣的狀況之下,沒去過的他當然悶悶不樂了。


    「這樣啊!你想去嗎?」


    「嗯,可是爸爸和媽媽都很忙,沒辦法。」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悶悶不樂。謝謝你告訴我。抱歉,留你到這麽晚。」


    「不會,沒關係。」


    「待會兒我得打電話跟你的爸媽說你離開補習班了,要不要我順便跟他們說你想去迪士尼樂園?」


    「不用了,爸爸跟媽媽是真的很忙,沒辦法。」


    「是嗎?爸爸媽媽那麽忙啊……我知道了,回家的路上多小心。」


    「嗯,再見!」


    勇氣打起精神,跑下了補習班的樓梯。


    如此這般,打電話通知各個家庭學生已經下課以後,我的工作就結束了。


    一來告知上課時的狀況,傾聽家長的需求,二來家長也可以知道小孩確實有去補習班上課、什麽時候下課。這麽做有助於贏得家長的信任。


    向其他家庭報告完後,我最後打電話到了勇氣家。


    『喂,這裏是羽田家。』


    「我是成雄學院的灰原,平時承蒙關照。」


    今天接電話的是爸爸。


    『啊,老師,您好,謝謝您平時的關照。』


    「別這麽說。剛才勇氣已經回家了。我注意到一件事,想跟您說一下……」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他給您添了什麽麻煩嗎?』


    「不,沒有。其實也算不上問題……」


    我轉達了和勇氣的談話內容,並希望家長抽空帶勇氣去迪士尼樂園。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我明白了,謝謝您告訴我。』


    「如果近期內可以帶勇氣去,他一定會很開心的。麻煩您了。那麽,下禮拜再麻煩了。」


    說完,我掛斷了電話,收拾物品,踏上歸途。


    *


    隔周,又輪到替勇氣的班級上課,而課程順利結束,並沒有出現任何狀況。


    目送學生離開以後,我開始撥打電話到各個家庭。


    不知怎麽地,我將羽田家的電話留到最後才打。


    這次是媽媽接的電話。我告訴她今天一切安好,勇氣有寫作業。


    媽媽心滿意足地聽我說完以後,突然開口說道:「老師,今天有件事想拜托您……」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突然聽到家長這麽說,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麽。


    上個禮拜勇氣的爸爸大概也有這種感覺吧!


    『不,不是問題……』


    媽媽欲言又止的態度令我忍不住擔心起來。


    善良勤勉的勇氣若是遇上了問題,身為帶班講師,我當然想了解,也願意盡我所能幫他解決。出於這樣的感情──


    「如果有任何困難,我會盡力幫忙的。」這句話脫口而出。聞言,媽媽說道:


    『既然老師都這麽說了,那就麻煩您了。這個禮拜或下個禮拜的星期日,能不能請您帶勇氣去迪士尼樂園玩?』


    居然是這件事?麵對意料之外的請托,我感到困惑不已。


    「勇氣應該是想跟父母一起去吧!和爸爸、媽媽一起去,他會比較開心的。」


    『不,勇氣說他想跟老師一起去。外子也說老師願意陪同的話,就可以去。我們做的都是周六日不能請假的工作……』


    是勇氣本人的意思?而且連爸爸都同意了。


    剛才自己所說的「盡力幫忙」的責任化為沉重的壓力朝我襲來。


    星期日沒有其他行程,既然勇氣也想和我去,或許這個主意還不壞。


    「知道了,如果我去也行的話,就一起去吧!」


    『謝謝!真的很感謝您答應這麽冒昧的請求。為防萬一,我先把到時候會給孩子帶著的手機號碼告訴您。』


    如此這般,陪同羽田勇氣去迪士尼樂園玩的事就這麽說定了。


    *


    星期日,我提早抵達了舞濱站。


    約定時間將近,勇氣現身了。


    「真的要我陪你去嗎?如果下次爸爸媽媽能陪你來就好了。」


    「嗯。可是,我不能打擾爸爸媽媽工作。學校裏沒去過迪士尼樂園的人很少,大家都說好好玩,我一直很想來玩玩看。」


    羽田家替我出了一日門票的錢。接受這點好意,應該無妨吧!


    難得來到夢幻國度,我也想和勇氣一起玩個痛快。


    星期日的迪士尼樂園如我所料,人潮洶湧,熱門遊樂設施得排上一個多小時的隊。


    遊園順序可說是至關緊要。我有個高中同學是迪士尼樂園癡,我事先聯絡了他,向他討教有效率的遊園法。


    排隊時,勇氣和我分享了學校及家中發生的小插曲。


    除了太空山、巨雷山、飛濺山這三大基本設施以外,我們還玩了好幾個遊樂設施,也觀賞了花車遊行和煙火。我得好好感謝我的老同學。


    勇氣看起來很開心。我也很久沒來迪士尼樂園了,玩得意外地盡興。


    我拿著爆米花桶,和心滿意足的勇氣一起搭上了電車。


    京葉線的車窗外夜幕低垂,我在勇氣家附近的車站下了車,送他回家。


    當時已經接近晚上十點,勇氣的爸媽還沒有回家,似乎是真的很忙碌。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一麵沉浸於在迪士尼樂園玩了一整天的餘韻之中,一麵進入了夢鄉。


    幾天後,我一如平時蹺了大學的課到補習班工作;上完課後,班主任把我叫去。


    「你上個禮拜日和學生一起出去玩,對吧?」


    我暗叫不妙。這件事被班主任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消息是從哪裏走漏的?我怎麽也想不透。


    就在我手足無措之際,班主任繼續說道:


    「羽田同學的家長寄了封感謝信過來。如果是裝在信封裏,我不會偷看,可是寄來的是明信片,我稍微瞄到了內容。」


    原來是這麽回事,我隻能乖乖認命。


    「我們簽約的時候,合約書上有明文規定不可以和學生私下聯絡吧?」


    「當時有特別向我強調這一點,我知道。」


    「對吧?這麽一提,迪士尼樂園的門票是誰付的錢?」


    「羽田同學的父母付的。」


    「原來如此。你知道講師私下收取家長饋贈的財物,也是違反規定的吧?」


    「是,當然知道。」


    「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也知道羽田同學的父母很感謝你。身為班主任,我也很清楚灰原老師對於補習班的貢獻有多大。不過,如果我置之不理,就會給公司留下放縱違規者的前例。身為員工,對於你這次違規,我不能網開一麵。」


    「那您要怎麽處置我?」


    「很抱歉,我們不能繼續雇用你。是我能力不足,真的很過意不去。我也會提醒羽田同學的父母的。我是真的知道你和家長都沒有惡意。」


    沒想到等著我的居然是這種結局。


    當然,那是在明知違反規定的狀態之下采取的行動,既然事情曝光,我隻能接受。


    隻不過,突然麵臨失業,讓我感到非常焦慮及困惑。


    日本這個社會是徹底的書麵主義,一切都得按照合約書上的規定來。


    我想,班主任也不願意開除我。從他所說的那番話,我感覺得出來。


    他隻是按照公司的規則處置我而已。規則就是規則,不容許他夾帶私情。


    如果你即將出社會,勸你最好了解一下這種書麵主義。


    這麽做可以帶給你許多好處。了解過後,再決定自己的行動。


    如此這般,幾天後,我聯絡自己班上的各個家庭,說明因為私人因素,無法繼續帶班。當然,我也聯絡了羽田家。


    「喂?我是灰原。」


    『老師,這次的事情真的很抱歉……都是因為我思慮不周……』


    是爸爸接的電話。他似乎知道原委,一開口就向我賠罪。


    他這麽惶恐,我反倒過意不去。


    「不,是私人因素,爸爸不必感到內疚。」


    我姑且這麽說。


    『原因是什麽我很清楚。真的很抱歉……!』爸爸繼續道歉。不過,這次我也玩得很開心,再說手頭上還有些積蓄,暫時不用為了錢煩惱。麵對突如其來的環境變化,我固然震驚,但是並沒有把事情看得很嚴重。


    然而,從語氣判斷,羽田爸爸似乎很嚴肅地看待這件事。


    『請和我見個麵,我得當麵向您賠罪……』


    既然他都這麽說了,見一次麵也好。見麵時,我已經不是這裏的講師了,不受合約的束縛。


    「好吧!挑您方便的時候就行了,我可以配合。」


    說完,我掛斷了電話。之後,我又打了幾通電話,向家長說明原委,並和接任的講師交接各班的事務。


    交接花費的天數比預計的更長,煞是累人;而我的補習班講師生活也就這麽輕易地落幕了。


    幾天後,我在大學的大教室裏聽課。我不是坐在前排聽課的類型,通常是坐在正中央以後的座位上。今天,我坐在這間足以容納三百人的教室的最後一排。


    現在視野中有一百多個大學生。我完全沒把教授的話聽進去,而是在想著其他事情。


    大學生真的是過得輕鬆愜意。雖然輕鬆愜意,卻又不可思議。找到夢想的人往往會朝著夢想全心努力,把大學拋諸腦後。我也有個想靠音樂維生的古怪朋友,他幾乎不來上課。


    很多人都抱有「不可以不去上課」的成見,這樣的人進了大學以後,往往會受到文化衝擊。


    有的科係隻要能在半年一次的考試中拿到及格分數,就算完全沒去上過課,也可以獲得與全勤學生同等的待遇。


    就某種觀點來看,這是很合理的做法,但是換個角度來看,卻又很不合理。


    所以學生為了拿到學分,總是使盡渾身解數。


    交個平時乖乖上課的朋友,考試前夕和大家一起死背他的筆記,或是和大家一起做學長給的曆年題庫。當然,臨時抱佛腳對大多數的考試不管用,不過還是能撿到一些學分。


    我的朋友完全屬於這種類型。全心投入音樂之中的他似乎沒時間上大學。


    不過,夢想不是那麽簡單就能找到的。再說,尚未找到夢想的人也不見得會認真上大學。找不到想做的事就去上大學,是個正確的選擇。想必也有人是因為認定「上大學是理所當然的」而選擇升學吧!


    這樣的人入學以後,真的會用功讀書嗎?我想,在高中之前,他們應該都帶有「上學是義務」的意識;然而,一進大學,這樣的意識就被打破了。


    如前所述,就某種意義而言,大學是容許「不去上課」的地方。那種感覺就像是突然獲得了自由。大多數人每天都是懵懵懂懂地想著「有沒有什麽開心的事?」過生活,突然獲得自由,便會感到困惑。


    其中也有人抱著「既然有了自由,就拿來做自己喜歡的事吧!」或是「現在有許多時間可以為將來做準備,趁現在提升自我吧!」的想法而行動,但這些人是極少數派。我當然屬於前者。


    也有不屬於這兩者的特殊類型存在,就是認真上大學的人。在他們看來,我們這些普通的大學生都是無法理解的存在。


    如果你屬於這類人,社會大眾應該要更加尊敬你才對。


    以大阪夏之陣為例。


    大阪城的防禦關鍵護城河被填平,又被由日本全國聚集而來的三十五萬大軍包圍。


    在這樣的狀態之下,假設你是被大軍包圍的豐臣軍武將。開戰之後,德川軍立即展開猛攻。


    然而,你帶領寡兵打遊擊戰,趁著德川軍動搖之際直搗大本營。


    連運氣也站在你這邊,你取下了家康本人的首級,形勢大逆轉。若是這樣的武將真的存在,想必會被當成英雄,傳頌至今。


    畢竟就連英勇善戰但終究未能得勝的真田父子都獲得了這麽多的讚譽。擁有「在大學好好讀書」的氣力,就和豐臣軍在大阪夏之陣獲得勝利一樣困難。


    用功讀書的氣力(豐臣)vs怠惰(德川)。獲得勝利的你絲毫不遜於曆史人物。


    大學的怠惰勢力足可媲美天下大勢所趨的德川。


    像這樣,舉戰國為例說明,補習班的學生們都覺得淺顯易懂,大為受用;不知道你覺得如何?


    思及此,我突然想起了自己不再是補習班講師的事實。


    看著映入眼簾的大學生,陷入這樣的思考。我自己明明也是個大學生啊!


    現在的我已經成了有空想這些五四三的閑人。


    當下的行程隻有和羽田爸爸見麵這件事。


    之後也沒有任何安排。而今天晚上就是約定見麵的時日。


    *


    離約定餐廳最近的車站,正好是我家當地的車站。


    羽田爸爸是為了遷就獨自居住在東京都心邊緣的我才訂了這家餐廳的。


    那是家中華料理店,美食網站tabelog的評價超過3?5。我偶爾也會來這家餐廳吃午餐,很好吃。


    當我抵達時,羽田爸爸已經入座了。


    「這次因為小犬的事,真的很對不起您。」他深深地低下頭來。長輩如此鄭重向我賠罪,令我大為動搖。


    「不,當天我自己也玩得很開心。我現在手邊還有點存款,暫時可以悠閑生活。請您真的別放在心上。」


    就算這麽說,還是難以釋懷,是人的天性。羽田爸爸依然是一副失落的模樣。要讓一個人打起精神,享用美食是最好的方法。這裏的料理素來是有口皆碑,先吃飯再說吧!


    「我們先吃點東西吧?這裏的鹽味炒麵很好吃,分量也很夠,點來吃吃看吧!」


    過了一會兒,鹽味炒麵上桌了。


    這裏的鹽味炒麵麵條彈力適中,鹽味充足。


    非但如此,吃起來十分爽口。一般要做出足夠的鹽味,通常會變得很鹹,但是這道料理卻完全不會。我猜秘訣就藏在高湯的分量或配方中。


    高湯應該是加了雞骨熬成的,還有幾種魚貝類。湯裏有花枝、蝦子和幹貝等食材。


    這些食材應該也發揮了好湯頭的作用吧!這裏的鹽味炒麵要我吃多少盤都沒問題。


    羽田爸爸也是一口接一口,見了他這副模樣,剛才因為他低頭賠罪而感到惶恐的我總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美食果然偉大。


    「老師接下來打算找新的打工嗎?」


    「不,我暫時會靠存款生活。」


    「這代表存款很充裕囉?那我就稍微安心了。」


    「不,沒這回事……老實說,我什麽打算也沒有。」


    「如果您願意的話……要不要當家教?隻做到找到新工作為止也行。」


    「家教?我完全沒想過。倒也不是沒有意願就是了……」


    「當然,我不勉強。不過,凡事都有適性,如果是老師您,我就可以放心托付這份家教工作了。請您務必考慮看看……!」


    他又低下了頭。


    「適性」、「這份家教工作」等用詞讓我感覺到事有蹊蹺,是我想太多嗎?


    人生在世,會遇上許多感到有蹊蹺的事,不過大多時候其實都沒什麽大不了的。更何況這是份可以活用補習班講師經驗的打工,我並不是毫無興趣。


    「我得去哪間家教中心登記嗎?」


    「不,是某個家庭正在找家教,可是一直找不到條件符合的人,所以我才拜托老師。我想把老師介紹給對方,可以嗎?」


    「原來如此,所以是由羽田爸爸居中牽線嗎?」


    「對,沒錯。不過,我牽完線以後就不會介入了,到時候請老師憑著自己的裁量工作。」


    「不是透過家教中心,而是私下找家教的家庭?」


    「這個嘛……哎,可以這麽說。」


    雖然含糊其辭,但他看起來不像是會騙人的類型。


    說歸說,我的見識還沒有多到足以自詡識人精準的地步,活得也還不夠久。


    「好,反正我也沒有其他打算。可以告訴我地點、教授科目和目標之類的資訊嗎?如果是『三天內達到考得上國公立大學的學力!』這種不可能的任務,我就要考慮看看了。」


    「謝謝您願意積極考慮!首先呢,我想想……一開始請您先拜訪這個家庭吧!」


    說著,他從包包裏拿出一張資料。


    鬆田順 15歲 私立中學三年級生


    目標報考高中 誌願校隨意


    教授科目為國文、數學、英文


    除此之外,還有住址與就讀校名。唯有一點令我好奇。


    誌願校隨意是什麽意思?


    如果有意報考高中,這個時期通常已經訂下了目標。


    總之,他家的地址和教授科目都在我能夠應付的範圍之內。


    「對了!如果老師有希望時薪,我可以代您轉達給對方。如果沒有,就交給我來談吧?我不會讓老師吃虧的。」


    「這個嘛……」


    我略微思考。難得不是受雇於補習班,而是當自由的家教。


    時薪究竟為何物?補習班講師的打工讓我對這一點產生了些許疑惑。


    工作的價值是取決於時間嗎?


    有些工作以一小時為單位來看,似乎沒有多少價值,但是以三百六十五天來看,卻具備重大的意義。


    以時間為單位加以評價,似乎不合理。


    別的不說,補習班和家教這類工作不就是必須長遠來看的工作嗎?


    「對不起,可以別訂時薪嗎?」


    「哦?您的意思是?」


    「請家長決定我每一次的價值。上完課以後,隨對方開價。」


    「剛才我也說過,老師去拜訪對方的家庭以後,要怎麽做是老師的自由……不過,真的沒關係嗎?」


    「對。隻要我上的課能讓家長滿意就行了。很公平吧?」


    「隨對方開價啊?有意思!」


    羽田爸爸開朗地回答。或許他其實是個很淘氣的人。


    「我知道了。老師果然正如我們的期待。之後我會再通知您拜訪家庭的日期,現在就好好吃飯吧!」


    毫無計畫的我突然成了自由工作者,麵對這份家教工作,我確實有些興奮。


    人往往在不知不覺間依附於某處生活,就好比我現在是依附在大學底下。打工也一樣。


    從事自由業,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原原本本地回報到自己身上,無論好壞。


    說來意外,在現代社會的架構之下,其實很難體認到這件事。


    我們吃完了鹽味炒麵。這裏提供的料理分量足以滿足兩個成年男人,是家十分寶貴的店。許久沒來,這家中華料理店還是一樣棒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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