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女人與女人的決心
被百合夾擊的女子有罪嗎？(夾在百合中間的女人，有罪嗎？) 作者：みかみてれん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這是怎麽回事？」
楓回到家後再問了一次，菫歉疚到眼眶濕潤。
「剛才也跟您說了……這次的計畫中止了……」
因為計畫中止，三人的愛情賓館女子派對也中途解散。
茉優被釋放後看起來心情輕鬆了些，但火凜的態度很古怪。她始終保持沉默，不發一語地走進車站。那背影看起來比平時落寞，再度攪亂了楓的心緒。
可是，楓還是無法接受。
「為什麽會中止？」
「以我的立場，不方便告訴您理由……」
菫見到楓如此煩躁，似乎有些害怕。
她就像隨時要下跪似的，楓隻好放鬆表情。
「……知道了，抱歉逼問你。」
「大小姐……」
「我去問母親。」
「請、請等一下，大小姐──」
楓推開試圖阻止她的菫，用力踏著木地板穿過走廊。
她來到走廊盡頭的和式宴會廳，將紙門完全拉開。
大批幫派成員聚集在內。
惡煞們威嚇似的瞪了過來，一見到是楓，立刻尷尬地別開視線。
反倒是對緊追在後的菫破口大罵。
「喂，新城 ！不是叫你看好小姐嗎！」
「你到底在幹嘛！」
「對、對不起！」
「別罵菫姊，她沒有錯。是我不能接受這個結果，自己跑來的。」
她以冰一般的視線，望向房間最深處──主位。
坐在那兒的是大姊頭神枝環。
「楓，我們正在談要緊的事。」
她的聲音平靜卻有威嚴。
她們現在是在幫派成員麵前。盡管母親平時很溫柔，現在的表情也與惡鬼無異。
楓按捺住害怕的心情直視環。
「我很認真在執行任務，為什麽要中止？」
「你至今都自認為幫派的一員，將上級說的話奉為圭臬不是嗎？」
「我並未參加過神枝組的入幫儀式。」
楓尚未成年，而且母親平時也常對她說，她不一定要繼承家業。這也代表她受到了正常的教育。
「時間到了。」
環歎著氣這麽說。
「什麽時間？」
環露出些許猶豫的表情，但楓很固執。母親可能覺得不告訴她會更麻煩，因而不甘願地開口說：
「條子來警告我們，問我們是不是在搞些什麽。」
「警察嗎……」
「他們之前就盯上我們了吧？這次還出動高層來找我和久利山，嚴正警告我們不要亂搞。你和久利山的女兒在餐廳和百貨公司做了引人注目的事對吧？條子接到了市民報案。真是的，他們太大驚小怪了。」
「我並沒有做奇怪的事。」
楓最近隻去打工，和茉優聯絡，偶爾出去玩。
她堅稱自己隻做了這些。
然而，她母親兼大姊頭卻有不同的意見。
「條子懷疑神枝組和久利山組又在爭麵子，擔心這樣下去會和之前一樣引起騷動。原以為他們對你可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來這條路也行不通。」
環歎了口氣。
「對不起，大姊頭……都怪我因為急性酒精中毒送醫……」
「不，都怪我在卡拉ok大賽上唱得太投入，打破玻璃窗……！」
「我也有錯！」
成員們接連說出喪氣話，大姊頭大喝一聲：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你們這些笨蛋！」
環「砰」的一聲，拍了一下桌麵。
宴會廳瞬間安靜。
「……唉，再搞下去神枝組可能會有人被逮捕。雖說我們都對這種事做好心理準備了……但你不一樣對吧？」
「咦？」
母親深邃的眼眸中顯露出一絲動搖。
「我得為你的人生負責，不能讓你做些會被條子警告的事。所以我們不比了。」
「不比了……」
楓終於明白自己所處的狀況。
她若再輕舉妄動，或許就無法獲得渴望已久的「普通人生」。
見楓啞口無言，環的語氣和緩了些。
「我和久利山那邊也談好了，所以沒必要再鋌而走險。楓，收手吧。」
「……」
楓表情陰暗地垂下頭。
「這樣要怎麽決定勝負？」
「應該會算平手吧。」
她腦中浮現火凜的臉。
火凜總想一決勝負，現在應該也在宅邸裏聽著同樣的內容。
「那朝川茉優呢？」
「最好別再和她見麵。事情總有萬一，要是被警察埋伏抓到可就糟了。」
楓覺得胸口緊得難受。
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她還來不及向茉優道別。
在幫派成員的注視下，環做出結論：
「兩幫之間的第七次競賽就此暫停。楓，變回普通的女孩吧。」
「…………」
楓被逼著成為自己憧憬的普通人。
就這樣離開了宴會廳。
＊＊＊
一轉眼，什麽都變了。
正確來說，是恢複原樣。
楓在學校為了不引人注目，總是戴著平光眼鏡，化著樸素的偽裝妝容。她隻是恢複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罷了。
「神枝同學。」
「……？」
她坐在教室角落望著窗外時，有人向她搭話。
是兩個和她說過幾次話的女同學。
「呃，那個……你放學後有空的話，要不要跟我們去唱卡拉ok？」
「我們有八折券，想邀你一起去。」
真是稀奇。楓驚訝地望著兩人。
她原想伸手，卻又縮了回來。
「抱歉，我今天有事。」
「啊，這樣啊。我們才不好意思，突然邀你。下次再一起出去玩吧～」
「是啊。總覺得神枝同學變得好親近些，比較容易搭話了。」
「……我嗎？」
楓問道。她的外表明明一點都沒變。
兩個女同學互相點頭。
「不知道耶，表情好像變溫柔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感覺好像有了喜歡的人……啊，抱歉說了奇怪的話。下次再聊喔～」
她們揮手離去。
楓隔著平光眼鏡，呆愣地望著自己的手掌。
母親已經不會再指派任務給她。假如她想出去玩，隻要打通電話告訴來接她的菫就好。難得能像一般的女高中生一樣和同學去唱卡拉ok，一定很好玩。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拒絕。
不過，她認為以這副虛假的姿態和同學們相處，並不等於實現心願。
「……」
吵鬧教室中的景象全都褪了色。
這裏沒有任何一個人了解她。
她以前明明不會在意這種事。
（普通……這就是普通的生活嗎？）
偽裝自己的一切長大之後，又能做些什麽？
火凜的聲音彷佛在她耳邊響起。
『──你不可能變普通。』
樂在任務的人，肯定不隻有火凜。
（……我可以的……）
或許楓也老早就意識到，非日常的世界才是適合自己的舞台。
然而她很快又搖搖頭。
（我可以。）
她不想被火凜說：「看吧，你果然做不到。」
可是，盡管楓努力想保全自己，她處在教室這個混沌世界中，也逐漸像夢一樣滲透融化。
（就說……我可以了……）
這時她放在抽屜裏的手機發出震動。
她看過後心裏一驚。
是茉優。
楓尚未向安布羅西亞提離職，因此茉優似乎並非因為聽店長說了什麽才聯絡她。
母親提醒她要將茉優的聯絡方式刪除，但她沒辦法遵守。
她覺得自己這麽做，就會切斷與茉優的唯一連結。
茉優傳來的訊息上寫著：「我感冒了，請假沒去上班。可能是之前玩過頭了，楓也要保重身體。」
（什麽嘛……隻有這樣啊？）
楓收起手機。
接著再度望向窗外，托起下巴。
這時若是一般的情侶，應該會趕到病人家中照顧對方才對。
她想著獨自躺在家中休息的茉優。
又不經意想起，那個孤零零待在大宅邸裏，等待楓來玩的女孩。
那女孩每次見到楓來找她，總是會──笑逐顏開。
（我幹嘛想她？）
楓回過神，發現自己站了起來。
（就算任務已經結束，我也想向她說聲再見……非說不可。）
她抓起書包來到走廊上。
在沒人的地方打了通電話給菫。
『您好～？』
「不好意思，菫姊。你現在可以來學校接我嗎？」
『咦咦？可以是可以，身體不舒服嗎？』
「嗯，沒錯。所以我想去探望茉優。」
『等、等一下！』
菫發聲哀號。
『大小姐，您是……認真的嗎……？』
「嗯，認真的。」
『～～～～唔。』
電話另一頭的菫似乎很苦惱。
『那個，事到如今我就直說吧，大小姐。』
菫頓了頓後接著說：
『大小姐對我而言，比上頭的命令更重要。所以我很不爽那個目標對象！您為什麽要為她奉獻自己呢！您不該跟那種女人交往，而該找個……找個跟您真心相愛的人交往才對！雖然我不希望您這麽做！』
「但這是我的任務。」
『管他什麽任務！這種想法已經過時了！』
這是菫第一次向楓頂嘴。
「……對不起，害你這麽激動，菫姊。」
『我在對您生氣耶，為什麽您總是這麽溫柔呢……！』
「我不想傷害你。」
『我也隻是……希望大小姐可以珍惜自己的身體而已……因為您……是位非常美麗的人……』
當初是楓收留了無處可去的菫。
菫在找工作的過程中出現心理問題，楓問她：「你要不要來我們這兒？」這便成了她加入幫派的契機。楓當時還在念國中，試著以魔性美貌誘惑成熟的女性，菫就是她第一號試驗品。
從那之後，楓對菫而言既是恩人，又是應當侍奉的主人，同時也是她所愛的人（敬愛的意思）。
「吶，菫姊。」
『……是。』
聽見她陰沉的聲音，楓閉起眼睛微笑。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想做些普通女孩會做的事嗎？」
『您以後有的是機會。』
「不。我認為普通女孩遇到這種狀況，一定都會好好和對方見麵，然後道別。是我想錯了嗎？」
菫好一會兒都沒回話。
楓用撒嬌的聲音對她說：
「拜托你了，菫。隻有你會站在我這邊。」
這句話成為致命的一擊。
菫深深地、深深地歎了口氣後，終於屈服。
『我說大小姐，您應該更加意識到有很多人深愛著您！像我就是這樣！』
「我知道啊。」
『您太壞了！』
菫在速限內全速趕了過來，楓搭上她的車前往茉優家。
這是楓第一次違抗母親的命令，也是她第一次去別人家探病。
楓按下對講機後過了一會兒，門被緩緩打開。
茉優的額頭上貼著一般的退熱貼，睡衣外罩著一件開襟衫走了出來。
她一看見楓便大吃一驚。
「咦？天使來接我了嗎？」
「還有力氣大叫，你看起來應該沒事。」
楓已換好便服，提著一個塑膠袋。
「可以借一下廚房嗎？」
「可、可以是可以……呃，楓為什麽會在這裏……？」
楓走向廚房，身後傳來好大的一聲「哈啾」。
「你去躺著啦，茉優。」
「啊嗚嗚……不、不好意思……啊！不對！」
這次換成激烈的咳嗽聲。
楓手扠腰，回頭望向茉優。
「我很擔心你，所以來探病。不行嗎？」
茉優抬頭望向天花板，並且高舉雙手。
「……怎麽了？」
「我如今體會到，如果我有戀人……是件多美好的事！」
說完立刻腳步踉蹌，楓趕緊扶住她。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啊，你對我……這麽溫柔，讓我頭暈目眩……！」
「你隻是感冒了。」
楓將塑膠袋放在地上，雙腿出力。
「嘿咻。」
「咦！」
接著將手伸向茉優的背與大腿，將她打橫抱起。
「等……我、我很重耶。」
「不會，很輕、很輕。我把你抱到床上喔。」
「呃……不、不行，我身上都是汗味，別碰我比較好……」
「你是病人嘛，這也沒辦法。」
楓走進臥室將茉優放在床上，她隨即鑽進被窩裏。
「我身上穿著睡衣，頭發又很亂……讓、讓你看到這身打扮、這副德行，真的覺得很難為情……」
「大家虛弱的時候都是這樣。」
茉優從被子中露出臉的上半部偷看著楓。
「楓也有虛弱的時候嗎……？」
「你以為我像機器人一樣嗎？」
「不不不，當然不是。隻是覺得你總是很完美！」
「我在你麵前的確表現得很完美。」
楓說著別開視線。
「事實上完全不是這樣。」
像是今天同學邀她出去玩時，她就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現在甚至違逆母親，來茉優家探病。
「是嗎……？」
見到茉優垂著眉毛這麽問，楓差點就說出真心話。
楓聳了聳肩，想用玩笑帶過。
「我現在也超緊張，擔心自己做的飯不好吃怎麽辦。」
「你緊張的理由也太可愛了吧……無論你做的是什麽，我都會給你五顆星……」
「那我要努力爭取六顆星。」
楓正準備走出臥室──
忽然停下腳步。
「吶，茉優，如果我……」
她和蓋著被子的茉優對上眼。
茉優臉頰泛紅，並且露出微笑。
「什麽事……？」
「沒事，什麽都沒有。我去煮飯，你乖乖休息。」
楓走向廚房。
如果她對茉優坦承自己是為了執行美人計才接近茉優──
唯一的好處隻有她的罪惡感會因此減輕。
假如她真的自認為專家，就該欺騙茉優直到最後。這應該是她唯一能對茉優展現誠意的方式。
盡管胃附近有股沉重感，她仍然拿起平底鍋。
這時門口對講機響了。
她嚇得渾身顫抖。
（難道是警察……？）
她請菫在外頭把風，但說不定菫遇到了什麽狀況，因此沒辦法聯絡她。她躡手躡腳地走向門口。
然而站在門外的人──
楓看過對講機畫麵後，緩緩打開門。
又一個提著塑膠袋的美少女，彷佛來接人的天使般站在那兒。
「我來為可憐兮兮的寵物做飯了！」
是久利山火凜。
楓做的炒烏龍麵以及火凜做的起司燉飯，茉優全都吃得精光。
「呼啊……好好吃，真的好厲害……你們兩個人都好會做料理喔！」
「因為我們家是大家庭，我從小就得幫忙做飯嘛。」
「哦～你們家有多少人啊？」
「二十人左右吧。」
「好多！」
「我的情況也差不多。」
三人移動到客廳，擠在一張矮桌前麵麵相覷。
火凜一臉不悅地瞪著楓。
「話說楓為什麽在這裏？」
「因為擔心茉優啊。你呢？」
「我也是。哼～狗狗，你不隻發訊息給我，也發給楓啦？」
「汪、汪……」
茉優嚇得發抖，火凜拿起麵紙擦了擦她的嘴。
「看看你，沾到醬了。」
「對、對不起……」
「真是的，沒關係啦。」
火凜歎了口氣後，以溫柔的語氣說：
「楓問我為什麽來這裏吧？話說，我以前養了一隻狗。」
「呃，跟我很像的……」
「沒錯，不過它已經死了。所以我擔心茉優也會死掉，覺得我應該對你好一點。」
「我才不會死！我隻是感冒而已！」
茉優大聲說完便開始猛咳。
那自作自受的模樣，令火凜笑出聲來。
「不過啊，即使狗狗生了病、聽醫生說那天是它的危險期，我還是照常去上課了。因為那天有數學小考，我想考個好成績讓家人開心。結果我後來一直覺得很遺憾。」
火凜幫茉優撥了撥瀏海，微微露出溫暖的笑容。
「回家後，它已經被埋起來了。」
「火、火凜……」
「所以我擔心茉優也被埋起來，還猶豫要不要帶鏟子過來。」
「在現代日本不能隨便埋屍好嗎！會犯遺棄屍體罪！」
火凜忽然感受到楓的視線。
「……怎麽了？」
「沒事，隻是覺得有點意外。也很意外你會來這裏。」
「我本來就很溫柔，對自己的寵物更是如此。」
「啊嗚～」
火凜揉了揉茉優的頭。茉優直到剛剛都還躺在床上休息，頭發亂糟糟的，因此火凜揉得比平時更大力。
「而且身為飼主，本來就有責任應該照顧生病的寵物吧？畢竟寵物又不會自己上動物醫院。」
「拜～托～你～別～再～揉～了……」
說起來，這是楓第一次見到火凜和茉優打鬧在一塊兒。
看著兩人親密的模樣，楓有一點點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心想自己是不是妨礙到她們了。
不過在她陷入自我懷疑前，火凜先站起身來。
「對了，楓。我有話對你說，跟我來一下。」
「好。」
火凜拉著她的手，帶她來到陽台。
「火凜老是愛說秘密。」
「這種事怎麽能在茉優麵前說。」
回頭一看，茉優正慵懶地倒在地上，享受吃飽後的悠閑時光。那模樣就像養在室內的小型犬。
火凜關上陽台落地窗後，忿忿地開口說：
「你幹嘛來啊，笨蛋。」
「你沒資格說我。」
「我……」
火凜原想反駁，卻閉上了嘴。
「……好吧，也是啦。」
「你之前把茉優說成那樣，怎麽又改變心意了？」
「……如果你趁我乖乖待在家時偷跑，我不就輸了嗎？我可不想不戰而敗。」
「這場比賽已經中止了。」
「那是大人們擅自決定的。」
火凜顯得有些害羞，讓楓感到莫名煩躁。
「我們也有可能被抓。」
「你如果怕被抓，就先回去啊。」
「可是我──擔心你。」
話語脫口而出，楓連忙遮住嘴。
火凜聽了也睜大眼睛。
說出的話不能收回，楓隻好別開視線。
「……抱歉。」
「幹嘛道歉？」
「你應該很討厭別人說這種話吧？」
「不討厭……隻是覺得很稀奇。」
「哪會？我很溫柔，跟你不一樣。」
「真敢說。」
火凜靠在欄杆上輕笑起來。
她的頭發在晚霞中隨風飄逸，映照出黃昏色澤。
「你是來向茉優道別的吧？」
「對。我們因為比賽的關係玩弄了她，真的很糟糕。」
「錯的不是我們，而是大驚小怪的警察吧？」
「是沒錯。」
楓也露出壞笑。
但她們心裏都明白，將茉優卷入這場戰爭是錯的。
「你其實也很中意茉優吧？」
「一般人都不會討厭她那種單細胞生物吧？」
她回答得很不坦率。
茉優呆愣地望著她們倆。
一對上眼，茉優連忙別過頭。
那態度就像在膜拜自己絕對無法觸碰的神聖之物。
「我和火凜完全不可能成為普通人，茉優卻將我們當成普通女孩對待，總覺得有點開心。」
「你這人真是太單純了。」
可能是因為她們倆都違逆幫派來到這裏，兩人之間有股莫名的連結感。
就像小時候大人們忙著聚會，她們倆自顧自地玩著花牌一樣。
楓的心中有個上鎖的盒子。
這可能是她們最後一次見麵。因此，楓決定在火凜麵前將盒子打開。
「為什麽火凜……」
聽見楓飽含情感的聲音，火凜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而沉默不語。
那側臉真的很美。
「那天要吻我呢？」
火凜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兩人最後一次在久利山家碰麵那天。
楓在那場有懲罰的遊戲中輸了。
贏家可以任意命令輸家做一件事。
『──楓。』
那天，小火凜將臉湊近，捧住楓的臉。
接著像大人會做的那樣，將小嘴貼在楓的唇上。
她吻了不隻一次，而是好幾次。
楓第一次體驗到那種感覺，害怕地推開火凜。
『不要──』
她已經忘記自己當時究竟在怕什麽。
不過，一定是因為內心那股特殊的感覺不斷擴張，已經快到無法回頭的地步，所以楓才拒絕了火凜。
當時那股感覺首次在她心中萌芽。
「……其實也沒什麽。」
火凜壓著頭發喃喃低語。
「我和你不一樣，是撿來的孩子。」
「……」
她的語氣並不悲傷，但帶著一抹寂寞。
火凜與母親桔花沒有血緣關係，這已是公開的秘密。兩人剛認識時，火凜稱呼母親為「那個人」，是因為她剛被領養沒多久。
兩人不再見麵後，楓才知道這件事。
「我不知道母親會派我執行怎樣的任務，想要早點……體驗一下。就隻是這樣。」
「……這樣啊。」
「嗯，選你隻是碰巧而已。」
火凜補了一句，但聽起來有點像藉口。
「不過，其實母親一直都對我很好，這次比賽對象找的也是女生。」
楓低下頭，火凜感到無聊而噘起嘴唇。
「……我覺得對象是你的話，好像沒關係。」
楓從那天起不再了解火凜這個人，並一直厭惡著她。
現在也一樣。楓忍受不了她的壞心眼。
不過……當時是火凜讓楓不再感到孤獨。
那種孤單活在世上的感覺，也隻有火凜明白。
她真心為此感謝火凜。
也還記得初吻的味道。
「……喂，是你先提起這個話題的，總要說點什麽吧，很尷尬耶。」
「火凜真是個笨蛋。」
「什麽？幹嘛罵我？」
「因為這樣就在懲罰中亂吻人，真的很蠢。」
「我們身為男女都能勾引的專家，沒資格這麽說吧？」
「……說得也是。」
火凜眼中映著楓的雙唇。
楓也一樣。
「……」
她們對視了好一會兒，無法別開目光。
陽台的落地窗忽然被嘎啦嘎啦地打開。
「那個～～……」
茉優窺視著兩人，表情宛如一隻被帶到別人家作客的貓。
美少女們轉頭看她，她嚇了一跳小聲哀號：
「其實我不小心聽見你們的對話……」
「咦？」
楓和火凜著急起來。
不知道她聽見哪個部分。
茉優下定決心似的開口詢問：
「兩、兩位是不是交往過？」
「「……………………啥？」」
三人以三種表情麵麵相覷。
看來她隻聽見接吻那段。
「不，你誤會了。」
火凜率先出聲解釋。
見她如此慌張，楓不禁皺起眉頭。
「你為什麽立刻否認？當初明明是你吻我的。」
「笨蛋，那是以前的事，而且我也說明動機了吧？」
「沒錯，茉優。火凜說她可以跟任何人接吻。」
「也不是任何人都行。」
「你剛剛不是說過類似的話嗎？」
茉優見她們越吵越凶，驚慌地發出「哈哇哇哇哇」的聲音。
「難怪你們總是一見麵就吵架，感覺關係很差，還經常互相較勁……！抱歉，我都沒注意到！」
就算她們以前真的交往過，茉優說這些也隻是火上澆油而已。
茉優常說自己「運氣不好」，說不定問題多半在於她不懂得顧慮別人。
這件事暫且不論，楓和火凜轉向茉優異口同聲地否認：
「「就說我們沒交往了！」」
「噫！」
就在她們對茉優大叫完後──
『──大小姐，是警察！那個人以前教訓過大姊頭！正朝這邊過來！』
楓和火凜臉色大變。
「抱歉，茉優。剩下的飯菜在冰箱裏，你再自己加熱來吃。」
「你可以按照喜好，將碟子裏的醬汁加進燉飯裏，味道又會不太一樣。」
兩人從門口拿起鞋子，再度回到陽台。
「咦，等等，發生什麽事了？」
楓摸了摸茉優的頭。
「茉優……我們接下來會有一陣子沒辦法和你見麵，但你不用擔心。」
「咦……沒、沒辦法見麵？」
「對，我今天就是來跟你道別的。」
「是因為我一直不做選擇嗎……？」
茉優的眼眶冒出淚水。
「楓，快點。」
楓要火凜再等一下，對茉優露出微笑。
「不是的，這都是我們的問題。你一直都很可愛，真的很可愛。如果能跟你交往，一定會很開心。」
「楓、楓……」
「謝謝你，茉優。還有對不起，要以這種方式結束。」
茉優搖了搖頭。
事出突然，她腦袋一片混亂。
不過，她早有預感這天會到來。畢竟和楓及火凜相遇，就如同中大獎一樣，對她而言是個奇跡。
因此──她並未像平時那樣感歎自己的不幸，而是握起拳頭。
「別這麽說！能遇見你、被你喜歡，真的很幸福！這些日子就像在作夢！我才應該跟你道謝！」
茉優意識到火凜不悅地站在一旁，也對她低下頭。
「火凜當然也是！」
「別說得好像我是附帶的一樣，真是的。不過我也滿開心的。」
火凜親吻茉優的臉。
楓也吻了她另一邊臉頰。
見到茉優捧著雙頰、眼眶濕潤，楓和火凜露出微笑。
「掰掰，茉優。」
「有緣再見吧。」
她們穿上鞋子，直接從陽台往下跳。
「呃，這裏是三樓耶──！」
楓和火凜平安落地。
「警察還真閑，竟然這麽快就趕到。」
「他們該不會用茉優當誘餌吧？」
兩人想了一下茉優的臉。
「不可能。」
「也對。」
她們正要邁步離開，眼角餘光瞄到一個影子。
「那是警察嗎？」
「應該是。火凜，你願意衝出去幫我爭取時間嗎？」
「誰願意啊。氣死了，早知道就別把命令你的權利用在那個吻上了！」
反正對方已經知道她們是誰，楓和火凜索性跑了起來。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楓？」
「回家。我會對母親說，自己已經做好了斷。」
「是喔？真羨慕你們神枝組感情這麽好。」
「不如你也加入我們怎麽樣？」
「……你在說什麽？」
「你很寂寞吧？要不要當我的女人？」
火凜笑了出來。
「爛死了，我又還沒輸。」
兩人跑出大樓範圍。
連眼神示意都不用，就直接分頭逃跑。
之後並沒有人追來。
楓在附近店家買了衣服換穿，壓低帽沿小心地混在人群中。
看來應該甩掉了。
她有點擔心菫，但現在聯絡菫可能會招來更多麻煩。
（為防萬一，還是多花點時間繞遠路回去好了。）
楓花了約兩個小時，走了四站回到神枝家。
終於看見宅邸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
（……大家可能很擔心我吧。）
楓懷著些許罪惡感繼續往前走，發現宅邸前停著一輛沒見過的車子。
她有股不好的預感。
（是誰……）
楓小聲說著「我回來了」，然後打開家門。
門口站著一名身穿套裝的陌生女性。
她看見楓，說了聲「唉呀」。
「初次見麵，楓小姐。」
那聲音有股纏人的感覺，楓差點忍不住往後退。
「……你是誰？」
「你覺得我是誰？」
對方微微一笑，看不出年紀。她打扮得乾淨整齊，襯衫領口卻有些汙漬，鞋底也有所磨損。楓從這些細節推斷出她的身分，但不知道該不該說。
「眼力真好。」
女人搶在楓之前開口。
「我是從警察署過來的，今天有些事想問你。」
是警察。楓嚇得臉色蒼白。
他們衝到神枝家來了。
楓深吸一口氣，態度堅定地麵對她。
「我沒有做任何犯法的事。」
「……哦？是嗎？」
她從懷裏拿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不用說，正是朝川茉優。
「所以你也不認識她嘍？」
「……她是我打工認識的朋友。」
「先不論你謊報年齡這件事……」
看來對方連她謊稱自己十九歲都知道了。楓不清楚對方已經調查到什麽地步，隻好沉默到底。
神枝組大姊頭神枝環從房子內部走來。
「可不可以別欺負我女兒？」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太可愛了。」
女人掩嘴微笑，環大歎一口氣。
「總之先進來吧。我可以請你喝杯茶，朝川小姐。」
「…………咦？」
站得直挺挺的女人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
「我是組織犯罪對策部的課長朝川真紀。小女受你照顧了，楓小姐。」
資料上的確寫著茉優的雙親都是「公務員」。
楓回到家後再問了一次，菫歉疚到眼眶濕潤。
「剛才也跟您說了……這次的計畫中止了……」
因為計畫中止，三人的愛情賓館女子派對也中途解散。
茉優被釋放後看起來心情輕鬆了些，但火凜的態度很古怪。她始終保持沉默，不發一語地走進車站。那背影看起來比平時落寞，再度攪亂了楓的心緒。
可是，楓還是無法接受。
「為什麽會中止？」
「以我的立場，不方便告訴您理由……」
菫見到楓如此煩躁，似乎有些害怕。
她就像隨時要下跪似的，楓隻好放鬆表情。
「……知道了，抱歉逼問你。」
「大小姐……」
「我去問母親。」
「請、請等一下，大小姐──」
楓推開試圖阻止她的菫，用力踏著木地板穿過走廊。
她來到走廊盡頭的和式宴會廳，將紙門完全拉開。
大批幫派成員聚集在內。
惡煞們威嚇似的瞪了過來，一見到是楓，立刻尷尬地別開視線。
反倒是對緊追在後的菫破口大罵。
「喂，新城 ！不是叫你看好小姐嗎！」
「你到底在幹嘛！」
「對、對不起！」
「別罵菫姊，她沒有錯。是我不能接受這個結果，自己跑來的。」
她以冰一般的視線，望向房間最深處──主位。
坐在那兒的是大姊頭神枝環。
「楓，我們正在談要緊的事。」
她的聲音平靜卻有威嚴。
她們現在是在幫派成員麵前。盡管母親平時很溫柔，現在的表情也與惡鬼無異。
楓按捺住害怕的心情直視環。
「我很認真在執行任務，為什麽要中止？」
「你至今都自認為幫派的一員，將上級說的話奉為圭臬不是嗎？」
「我並未參加過神枝組的入幫儀式。」
楓尚未成年，而且母親平時也常對她說，她不一定要繼承家業。這也代表她受到了正常的教育。
「時間到了。」
環歎著氣這麽說。
「什麽時間？」
環露出些許猶豫的表情，但楓很固執。母親可能覺得不告訴她會更麻煩，因而不甘願地開口說：
「條子來警告我們，問我們是不是在搞些什麽。」
「警察嗎……」
「他們之前就盯上我們了吧？這次還出動高層來找我和久利山，嚴正警告我們不要亂搞。你和久利山的女兒在餐廳和百貨公司做了引人注目的事對吧？條子接到了市民報案。真是的，他們太大驚小怪了。」
「我並沒有做奇怪的事。」
楓最近隻去打工，和茉優聯絡，偶爾出去玩。
她堅稱自己隻做了這些。
然而，她母親兼大姊頭卻有不同的意見。
「條子懷疑神枝組和久利山組又在爭麵子，擔心這樣下去會和之前一樣引起騷動。原以為他們對你可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來這條路也行不通。」
環歎了口氣。
「對不起，大姊頭……都怪我因為急性酒精中毒送醫……」
「不，都怪我在卡拉ok大賽上唱得太投入，打破玻璃窗……！」
「我也有錯！」
成員們接連說出喪氣話，大姊頭大喝一聲：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你們這些笨蛋！」
環「砰」的一聲，拍了一下桌麵。
宴會廳瞬間安靜。
「……唉，再搞下去神枝組可能會有人被逮捕。雖說我們都對這種事做好心理準備了……但你不一樣對吧？」
「咦？」
母親深邃的眼眸中顯露出一絲動搖。
「我得為你的人生負責，不能讓你做些會被條子警告的事。所以我們不比了。」
「不比了……」
楓終於明白自己所處的狀況。
她若再輕舉妄動，或許就無法獲得渴望已久的「普通人生」。
見楓啞口無言，環的語氣和緩了些。
「我和久利山那邊也談好了，所以沒必要再鋌而走險。楓，收手吧。」
「……」
楓表情陰暗地垂下頭。
「這樣要怎麽決定勝負？」
「應該會算平手吧。」
她腦中浮現火凜的臉。
火凜總想一決勝負，現在應該也在宅邸裏聽著同樣的內容。
「那朝川茉優呢？」
「最好別再和她見麵。事情總有萬一，要是被警察埋伏抓到可就糟了。」
楓覺得胸口緊得難受。
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她還來不及向茉優道別。
在幫派成員的注視下，環做出結論：
「兩幫之間的第七次競賽就此暫停。楓，變回普通的女孩吧。」
「…………」
楓被逼著成為自己憧憬的普通人。
就這樣離開了宴會廳。
＊＊＊
一轉眼，什麽都變了。
正確來說，是恢複原樣。
楓在學校為了不引人注目，總是戴著平光眼鏡，化著樸素的偽裝妝容。她隻是恢複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罷了。
「神枝同學。」
「……？」
她坐在教室角落望著窗外時，有人向她搭話。
是兩個和她說過幾次話的女同學。
「呃，那個……你放學後有空的話，要不要跟我們去唱卡拉ok？」
「我們有八折券，想邀你一起去。」
真是稀奇。楓驚訝地望著兩人。
她原想伸手，卻又縮了回來。
「抱歉，我今天有事。」
「啊，這樣啊。我們才不好意思，突然邀你。下次再一起出去玩吧～」
「是啊。總覺得神枝同學變得好親近些，比較容易搭話了。」
「……我嗎？」
楓問道。她的外表明明一點都沒變。
兩個女同學互相點頭。
「不知道耶，表情好像變溫柔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感覺好像有了喜歡的人……啊，抱歉說了奇怪的話。下次再聊喔～」
她們揮手離去。
楓隔著平光眼鏡，呆愣地望著自己的手掌。
母親已經不會再指派任務給她。假如她想出去玩，隻要打通電話告訴來接她的菫就好。難得能像一般的女高中生一樣和同學去唱卡拉ok，一定很好玩。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拒絕。
不過，她認為以這副虛假的姿態和同學們相處，並不等於實現心願。
「……」
吵鬧教室中的景象全都褪了色。
這裏沒有任何一個人了解她。
她以前明明不會在意這種事。
（普通……這就是普通的生活嗎？）
偽裝自己的一切長大之後，又能做些什麽？
火凜的聲音彷佛在她耳邊響起。
『──你不可能變普通。』
樂在任務的人，肯定不隻有火凜。
（……我可以的……）
或許楓也老早就意識到，非日常的世界才是適合自己的舞台。
然而她很快又搖搖頭。
（我可以。）
她不想被火凜說：「看吧，你果然做不到。」
可是，盡管楓努力想保全自己，她處在教室這個混沌世界中，也逐漸像夢一樣滲透融化。
（就說……我可以了……）
這時她放在抽屜裏的手機發出震動。
她看過後心裏一驚。
是茉優。
楓尚未向安布羅西亞提離職，因此茉優似乎並非因為聽店長說了什麽才聯絡她。
母親提醒她要將茉優的聯絡方式刪除，但她沒辦法遵守。
她覺得自己這麽做，就會切斷與茉優的唯一連結。
茉優傳來的訊息上寫著：「我感冒了，請假沒去上班。可能是之前玩過頭了，楓也要保重身體。」
（什麽嘛……隻有這樣啊？）
楓收起手機。
接著再度望向窗外，托起下巴。
這時若是一般的情侶，應該會趕到病人家中照顧對方才對。
她想著獨自躺在家中休息的茉優。
又不經意想起，那個孤零零待在大宅邸裏，等待楓來玩的女孩。
那女孩每次見到楓來找她，總是會──笑逐顏開。
（我幹嘛想她？）
楓回過神，發現自己站了起來。
（就算任務已經結束，我也想向她說聲再見……非說不可。）
她抓起書包來到走廊上。
在沒人的地方打了通電話給菫。
『您好～？』
「不好意思，菫姊。你現在可以來學校接我嗎？」
『咦咦？可以是可以，身體不舒服嗎？』
「嗯，沒錯。所以我想去探望茉優。」
『等、等一下！』
菫發聲哀號。
『大小姐，您是……認真的嗎……？』
「嗯，認真的。」
『～～～～唔。』
電話另一頭的菫似乎很苦惱。
『那個，事到如今我就直說吧，大小姐。』
菫頓了頓後接著說：
『大小姐對我而言，比上頭的命令更重要。所以我很不爽那個目標對象！您為什麽要為她奉獻自己呢！您不該跟那種女人交往，而該找個……找個跟您真心相愛的人交往才對！雖然我不希望您這麽做！』
「但這是我的任務。」
『管他什麽任務！這種想法已經過時了！』
這是菫第一次向楓頂嘴。
「……對不起，害你這麽激動，菫姊。」
『我在對您生氣耶，為什麽您總是這麽溫柔呢……！』
「我不想傷害你。」
『我也隻是……希望大小姐可以珍惜自己的身體而已……因為您……是位非常美麗的人……』
當初是楓收留了無處可去的菫。
菫在找工作的過程中出現心理問題，楓問她：「你要不要來我們這兒？」這便成了她加入幫派的契機。楓當時還在念國中，試著以魔性美貌誘惑成熟的女性，菫就是她第一號試驗品。
從那之後，楓對菫而言既是恩人，又是應當侍奉的主人，同時也是她所愛的人（敬愛的意思）。
「吶，菫姊。」
『……是。』
聽見她陰沉的聲音，楓閉起眼睛微笑。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想做些普通女孩會做的事嗎？」
『您以後有的是機會。』
「不。我認為普通女孩遇到這種狀況，一定都會好好和對方見麵，然後道別。是我想錯了嗎？」
菫好一會兒都沒回話。
楓用撒嬌的聲音對她說：
「拜托你了，菫。隻有你會站在我這邊。」
這句話成為致命的一擊。
菫深深地、深深地歎了口氣後，終於屈服。
『我說大小姐，您應該更加意識到有很多人深愛著您！像我就是這樣！』
「我知道啊。」
『您太壞了！』
菫在速限內全速趕了過來，楓搭上她的車前往茉優家。
這是楓第一次違抗母親的命令，也是她第一次去別人家探病。
楓按下對講機後過了一會兒，門被緩緩打開。
茉優的額頭上貼著一般的退熱貼，睡衣外罩著一件開襟衫走了出來。
她一看見楓便大吃一驚。
「咦？天使來接我了嗎？」
「還有力氣大叫，你看起來應該沒事。」
楓已換好便服，提著一個塑膠袋。
「可以借一下廚房嗎？」
「可、可以是可以……呃，楓為什麽會在這裏……？」
楓走向廚房，身後傳來好大的一聲「哈啾」。
「你去躺著啦，茉優。」
「啊嗚嗚……不、不好意思……啊！不對！」
這次換成激烈的咳嗽聲。
楓手扠腰，回頭望向茉優。
「我很擔心你，所以來探病。不行嗎？」
茉優抬頭望向天花板，並且高舉雙手。
「……怎麽了？」
「我如今體會到，如果我有戀人……是件多美好的事！」
說完立刻腳步踉蹌，楓趕緊扶住她。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啊，你對我……這麽溫柔，讓我頭暈目眩……！」
「你隻是感冒了。」
楓將塑膠袋放在地上，雙腿出力。
「嘿咻。」
「咦！」
接著將手伸向茉優的背與大腿，將她打橫抱起。
「等……我、我很重耶。」
「不會，很輕、很輕。我把你抱到床上喔。」
「呃……不、不行，我身上都是汗味，別碰我比較好……」
「你是病人嘛，這也沒辦法。」
楓走進臥室將茉優放在床上，她隨即鑽進被窩裏。
「我身上穿著睡衣，頭發又很亂……讓、讓你看到這身打扮、這副德行，真的覺得很難為情……」
「大家虛弱的時候都是這樣。」
茉優從被子中露出臉的上半部偷看著楓。
「楓也有虛弱的時候嗎……？」
「你以為我像機器人一樣嗎？」
「不不不，當然不是。隻是覺得你總是很完美！」
「我在你麵前的確表現得很完美。」
楓說著別開視線。
「事實上完全不是這樣。」
像是今天同學邀她出去玩時，她就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現在甚至違逆母親，來茉優家探病。
「是嗎……？」
見到茉優垂著眉毛這麽問，楓差點就說出真心話。
楓聳了聳肩，想用玩笑帶過。
「我現在也超緊張，擔心自己做的飯不好吃怎麽辦。」
「你緊張的理由也太可愛了吧……無論你做的是什麽，我都會給你五顆星……」
「那我要努力爭取六顆星。」
楓正準備走出臥室──
忽然停下腳步。
「吶，茉優，如果我……」
她和蓋著被子的茉優對上眼。
茉優臉頰泛紅，並且露出微笑。
「什麽事……？」
「沒事，什麽都沒有。我去煮飯，你乖乖休息。」
楓走向廚房。
如果她對茉優坦承自己是為了執行美人計才接近茉優──
唯一的好處隻有她的罪惡感會因此減輕。
假如她真的自認為專家，就該欺騙茉優直到最後。這應該是她唯一能對茉優展現誠意的方式。
盡管胃附近有股沉重感，她仍然拿起平底鍋。
這時門口對講機響了。
她嚇得渾身顫抖。
（難道是警察……？）
她請菫在外頭把風，但說不定菫遇到了什麽狀況，因此沒辦法聯絡她。她躡手躡腳地走向門口。
然而站在門外的人──
楓看過對講機畫麵後，緩緩打開門。
又一個提著塑膠袋的美少女，彷佛來接人的天使般站在那兒。
「我來為可憐兮兮的寵物做飯了！」
是久利山火凜。
楓做的炒烏龍麵以及火凜做的起司燉飯，茉優全都吃得精光。
「呼啊……好好吃，真的好厲害……你們兩個人都好會做料理喔！」
「因為我們家是大家庭，我從小就得幫忙做飯嘛。」
「哦～你們家有多少人啊？」
「二十人左右吧。」
「好多！」
「我的情況也差不多。」
三人移動到客廳，擠在一張矮桌前麵麵相覷。
火凜一臉不悅地瞪著楓。
「話說楓為什麽在這裏？」
「因為擔心茉優啊。你呢？」
「我也是。哼～狗狗，你不隻發訊息給我，也發給楓啦？」
「汪、汪……」
茉優嚇得發抖，火凜拿起麵紙擦了擦她的嘴。
「看看你，沾到醬了。」
「對、對不起……」
「真是的，沒關係啦。」
火凜歎了口氣後，以溫柔的語氣說：
「楓問我為什麽來這裏吧？話說，我以前養了一隻狗。」
「呃，跟我很像的……」
「沒錯，不過它已經死了。所以我擔心茉優也會死掉，覺得我應該對你好一點。」
「我才不會死！我隻是感冒而已！」
茉優大聲說完便開始猛咳。
那自作自受的模樣，令火凜笑出聲來。
「不過啊，即使狗狗生了病、聽醫生說那天是它的危險期，我還是照常去上課了。因為那天有數學小考，我想考個好成績讓家人開心。結果我後來一直覺得很遺憾。」
火凜幫茉優撥了撥瀏海，微微露出溫暖的笑容。
「回家後，它已經被埋起來了。」
「火、火凜……」
「所以我擔心茉優也被埋起來，還猶豫要不要帶鏟子過來。」
「在現代日本不能隨便埋屍好嗎！會犯遺棄屍體罪！」
火凜忽然感受到楓的視線。
「……怎麽了？」
「沒事，隻是覺得有點意外。也很意外你會來這裏。」
「我本來就很溫柔，對自己的寵物更是如此。」
「啊嗚～」
火凜揉了揉茉優的頭。茉優直到剛剛都還躺在床上休息，頭發亂糟糟的，因此火凜揉得比平時更大力。
「而且身為飼主，本來就有責任應該照顧生病的寵物吧？畢竟寵物又不會自己上動物醫院。」
「拜～托～你～別～再～揉～了……」
說起來，這是楓第一次見到火凜和茉優打鬧在一塊兒。
看著兩人親密的模樣，楓有一點點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心想自己是不是妨礙到她們了。
不過在她陷入自我懷疑前，火凜先站起身來。
「對了，楓。我有話對你說，跟我來一下。」
「好。」
火凜拉著她的手，帶她來到陽台。
「火凜老是愛說秘密。」
「這種事怎麽能在茉優麵前說。」
回頭一看，茉優正慵懶地倒在地上，享受吃飽後的悠閑時光。那模樣就像養在室內的小型犬。
火凜關上陽台落地窗後，忿忿地開口說：
「你幹嘛來啊，笨蛋。」
「你沒資格說我。」
「我……」
火凜原想反駁，卻閉上了嘴。
「……好吧，也是啦。」
「你之前把茉優說成那樣，怎麽又改變心意了？」
「……如果你趁我乖乖待在家時偷跑，我不就輸了嗎？我可不想不戰而敗。」
「這場比賽已經中止了。」
「那是大人們擅自決定的。」
火凜顯得有些害羞，讓楓感到莫名煩躁。
「我們也有可能被抓。」
「你如果怕被抓，就先回去啊。」
「可是我──擔心你。」
話語脫口而出，楓連忙遮住嘴。
火凜聽了也睜大眼睛。
說出的話不能收回，楓隻好別開視線。
「……抱歉。」
「幹嘛道歉？」
「你應該很討厭別人說這種話吧？」
「不討厭……隻是覺得很稀奇。」
「哪會？我很溫柔，跟你不一樣。」
「真敢說。」
火凜靠在欄杆上輕笑起來。
她的頭發在晚霞中隨風飄逸，映照出黃昏色澤。
「你是來向茉優道別的吧？」
「對。我們因為比賽的關係玩弄了她，真的很糟糕。」
「錯的不是我們，而是大驚小怪的警察吧？」
「是沒錯。」
楓也露出壞笑。
但她們心裏都明白，將茉優卷入這場戰爭是錯的。
「你其實也很中意茉優吧？」
「一般人都不會討厭她那種單細胞生物吧？」
她回答得很不坦率。
茉優呆愣地望著她們倆。
一對上眼，茉優連忙別過頭。
那態度就像在膜拜自己絕對無法觸碰的神聖之物。
「我和火凜完全不可能成為普通人，茉優卻將我們當成普通女孩對待，總覺得有點開心。」
「你這人真是太單純了。」
可能是因為她們倆都違逆幫派來到這裏，兩人之間有股莫名的連結感。
就像小時候大人們忙著聚會，她們倆自顧自地玩著花牌一樣。
楓的心中有個上鎖的盒子。
這可能是她們最後一次見麵。因此，楓決定在火凜麵前將盒子打開。
「為什麽火凜……」
聽見楓飽含情感的聲音，火凜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而沉默不語。
那側臉真的很美。
「那天要吻我呢？」
火凜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兩人最後一次在久利山家碰麵那天。
楓在那場有懲罰的遊戲中輸了。
贏家可以任意命令輸家做一件事。
『──楓。』
那天，小火凜將臉湊近，捧住楓的臉。
接著像大人會做的那樣，將小嘴貼在楓的唇上。
她吻了不隻一次，而是好幾次。
楓第一次體驗到那種感覺，害怕地推開火凜。
『不要──』
她已經忘記自己當時究竟在怕什麽。
不過，一定是因為內心那股特殊的感覺不斷擴張，已經快到無法回頭的地步，所以楓才拒絕了火凜。
當時那股感覺首次在她心中萌芽。
「……其實也沒什麽。」
火凜壓著頭發喃喃低語。
「我和你不一樣，是撿來的孩子。」
「……」
她的語氣並不悲傷，但帶著一抹寂寞。
火凜與母親桔花沒有血緣關係，這已是公開的秘密。兩人剛認識時，火凜稱呼母親為「那個人」，是因為她剛被領養沒多久。
兩人不再見麵後，楓才知道這件事。
「我不知道母親會派我執行怎樣的任務，想要早點……體驗一下。就隻是這樣。」
「……這樣啊。」
「嗯，選你隻是碰巧而已。」
火凜補了一句，但聽起來有點像藉口。
「不過，其實母親一直都對我很好，這次比賽對象找的也是女生。」
楓低下頭，火凜感到無聊而噘起嘴唇。
「……我覺得對象是你的話，好像沒關係。」
楓從那天起不再了解火凜這個人，並一直厭惡著她。
現在也一樣。楓忍受不了她的壞心眼。
不過……當時是火凜讓楓不再感到孤獨。
那種孤單活在世上的感覺，也隻有火凜明白。
她真心為此感謝火凜。
也還記得初吻的味道。
「……喂，是你先提起這個話題的，總要說點什麽吧，很尷尬耶。」
「火凜真是個笨蛋。」
「什麽？幹嘛罵我？」
「因為這樣就在懲罰中亂吻人，真的很蠢。」
「我們身為男女都能勾引的專家，沒資格這麽說吧？」
「……說得也是。」
火凜眼中映著楓的雙唇。
楓也一樣。
「……」
她們對視了好一會兒，無法別開目光。
陽台的落地窗忽然被嘎啦嘎啦地打開。
「那個～～……」
茉優窺視著兩人，表情宛如一隻被帶到別人家作客的貓。
美少女們轉頭看她，她嚇了一跳小聲哀號：
「其實我不小心聽見你們的對話……」
「咦？」
楓和火凜著急起來。
不知道她聽見哪個部分。
茉優下定決心似的開口詢問：
「兩、兩位是不是交往過？」
「「……………………啥？」」
三人以三種表情麵麵相覷。
看來她隻聽見接吻那段。
「不，你誤會了。」
火凜率先出聲解釋。
見她如此慌張，楓不禁皺起眉頭。
「你為什麽立刻否認？當初明明是你吻我的。」
「笨蛋，那是以前的事，而且我也說明動機了吧？」
「沒錯，茉優。火凜說她可以跟任何人接吻。」
「也不是任何人都行。」
「你剛剛不是說過類似的話嗎？」
茉優見她們越吵越凶，驚慌地發出「哈哇哇哇哇」的聲音。
「難怪你們總是一見麵就吵架，感覺關係很差，還經常互相較勁……！抱歉，我都沒注意到！」
就算她們以前真的交往過，茉優說這些也隻是火上澆油而已。
茉優常說自己「運氣不好」，說不定問題多半在於她不懂得顧慮別人。
這件事暫且不論，楓和火凜轉向茉優異口同聲地否認：
「「就說我們沒交往了！」」
「噫！」
就在她們對茉優大叫完後──
『──大小姐，是警察！那個人以前教訓過大姊頭！正朝這邊過來！』
楓和火凜臉色大變。
「抱歉，茉優。剩下的飯菜在冰箱裏，你再自己加熱來吃。」
「你可以按照喜好，將碟子裏的醬汁加進燉飯裏，味道又會不太一樣。」
兩人從門口拿起鞋子，再度回到陽台。
「咦，等等，發生什麽事了？」
楓摸了摸茉優的頭。
「茉優……我們接下來會有一陣子沒辦法和你見麵，但你不用擔心。」
「咦……沒、沒辦法見麵？」
「對，我今天就是來跟你道別的。」
「是因為我一直不做選擇嗎……？」
茉優的眼眶冒出淚水。
「楓，快點。」
楓要火凜再等一下，對茉優露出微笑。
「不是的，這都是我們的問題。你一直都很可愛，真的很可愛。如果能跟你交往，一定會很開心。」
「楓、楓……」
「謝謝你，茉優。還有對不起，要以這種方式結束。」
茉優搖了搖頭。
事出突然，她腦袋一片混亂。
不過，她早有預感這天會到來。畢竟和楓及火凜相遇，就如同中大獎一樣，對她而言是個奇跡。
因此──她並未像平時那樣感歎自己的不幸，而是握起拳頭。
「別這麽說！能遇見你、被你喜歡，真的很幸福！這些日子就像在作夢！我才應該跟你道謝！」
茉優意識到火凜不悅地站在一旁，也對她低下頭。
「火凜當然也是！」
「別說得好像我是附帶的一樣，真是的。不過我也滿開心的。」
火凜親吻茉優的臉。
楓也吻了她另一邊臉頰。
見到茉優捧著雙頰、眼眶濕潤，楓和火凜露出微笑。
「掰掰，茉優。」
「有緣再見吧。」
她們穿上鞋子，直接從陽台往下跳。
「呃，這裏是三樓耶──！」
楓和火凜平安落地。
「警察還真閑，竟然這麽快就趕到。」
「他們該不會用茉優當誘餌吧？」
兩人想了一下茉優的臉。
「不可能。」
「也對。」
她們正要邁步離開，眼角餘光瞄到一個影子。
「那是警察嗎？」
「應該是。火凜，你願意衝出去幫我爭取時間嗎？」
「誰願意啊。氣死了，早知道就別把命令你的權利用在那個吻上了！」
反正對方已經知道她們是誰，楓和火凜索性跑了起來。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楓？」
「回家。我會對母親說，自己已經做好了斷。」
「是喔？真羨慕你們神枝組感情這麽好。」
「不如你也加入我們怎麽樣？」
「……你在說什麽？」
「你很寂寞吧？要不要當我的女人？」
火凜笑了出來。
「爛死了，我又還沒輸。」
兩人跑出大樓範圍。
連眼神示意都不用，就直接分頭逃跑。
之後並沒有人追來。
楓在附近店家買了衣服換穿，壓低帽沿小心地混在人群中。
看來應該甩掉了。
她有點擔心菫，但現在聯絡菫可能會招來更多麻煩。
（為防萬一，還是多花點時間繞遠路回去好了。）
楓花了約兩個小時，走了四站回到神枝家。
終於看見宅邸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
（……大家可能很擔心我吧。）
楓懷著些許罪惡感繼續往前走，發現宅邸前停著一輛沒見過的車子。
她有股不好的預感。
（是誰……）
楓小聲說著「我回來了」，然後打開家門。
門口站著一名身穿套裝的陌生女性。
她看見楓，說了聲「唉呀」。
「初次見麵，楓小姐。」
那聲音有股纏人的感覺，楓差點忍不住往後退。
「……你是誰？」
「你覺得我是誰？」
對方微微一笑，看不出年紀。她打扮得乾淨整齊，襯衫領口卻有些汙漬，鞋底也有所磨損。楓從這些細節推斷出她的身分，但不知道該不該說。
「眼力真好。」
女人搶在楓之前開口。
「我是從警察署過來的，今天有些事想問你。」
是警察。楓嚇得臉色蒼白。
他們衝到神枝家來了。
楓深吸一口氣，態度堅定地麵對她。
「我沒有做任何犯法的事。」
「……哦？是嗎？」
她從懷裏拿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不用說，正是朝川茉優。
「所以你也不認識她嘍？」
「……她是我打工認識的朋友。」
「先不論你謊報年齡這件事……」
看來對方連她謊稱自己十九歲都知道了。楓不清楚對方已經調查到什麽地步，隻好沉默到底。
神枝組大姊頭神枝環從房子內部走來。
「可不可以別欺負我女兒？」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太可愛了。」
女人掩嘴微笑，環大歎一口氣。
「總之先進來吧。我可以請你喝杯茶，朝川小姐。」
「…………咦？」
站得直挺挺的女人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
「我是組織犯罪對策部的課長朝川真紀。小女受你照顧了，楓小姐。」
資料上的確寫著茉優的雙親都是「公務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