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瑟爾起得並不早。


    從前為了進城謁見,傭人會叫他起床,不過到了這邊就沒有這個必要了。更別說這邊充滿了利瑟爾從沒讀過的書籍,他時不時挑燈讀書到黎明,更加重了早上起不來的症狀。


    但冒險者起得很早。


    不上工的日子就不一定了,不過要接受委托的日子,冒險者在天剛亮的時候便會動身。除了起個大早爭奪條件優渥的委托之外,前往距離城鎮遙遠的迷宮時,要是不早點出發,回程就沒有馬車可搭了。沒有人喜歡露宿野外。


    目前利瑟爾還不曾碰到清晨就必須行動的狀況,總是盡情睡到日上三竿,到了人們早已開始活動的時間才起床。未來無論如何都必須早起的時候,利瑟爾已經做好努力把自己挖起來的心理準備,不過以防萬一,想必還是得拜托劫爾幫忙。


    「利瑟爾先生,你醒了嗎?」


    最近,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時不時有人來喚醒仍然沉睡夢鄉的利瑟爾。


    隨著敲門聲傳來女主人喊他的聲音,才剛鑽進被窩不到三小時的利瑟爾迷迷蒙蒙睜開眼睛。貴族時代忙碌的時期,他一天能睡到三小時就算不錯了,但這種事情是沒辦法習慣的。


    利瑟爾仍然昏昏欲睡,任憑隔壁房門打開的聲音傳入耳中。外頭響起劫爾和女主人交談的聲音,是劫爾一如往常代他出麵應門了。


    「喂,我進去了。」


    劫爾也不敲門,就直接走了進來。


    他低頭望向依然半夢半醒的利瑟爾,指尖撥開遮住他眼瞳的劉海,露出一張迷迷糊糊、雙眼微睜的臉蛋。


    「你就是每天晚上熬夜看書才起不來。要是在委托中告訴我睡眠不足動不了,我就把你丟在原地。」


    「……我又沒有……那樣講過……」


    「碰到緊急狀況會來不及反應,別做蠢事。」


    確實如此,利瑟爾的個人狀況從來不曾妨礙到委托,即使睡眠不足也絲毫不會表露出來,隻能說實在厲害。但萬一碰上緊急狀況才發現無法反應,那就太遲了。


    話是這麽說,不過劫爾也不會因此沒收利瑟爾的書。對別人的興趣說三道四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另外,單純是從利瑟爾手中把書搶走太難了。


    「那群小鬼來了,你要在房裏談?」


    「嗯……」


    利瑟爾點點頭,卻打死不離開被窩。劫爾一臉無奈,轉告一旁正勤快地打開房內窗戶的女主人。


    清晨冷冽的空氣鑽進屋內,利瑟爾身體一顫,匆匆縮進被子裏。女主人見狀邊笑邊走出房間,不久立刻傳來噠噠噠爬上階梯的輕快腳步聲。


    「早安!」


    「敲門。」


    「對不起!」


    艾恩猛地打開房門走了進來。


    這個時間,大清早上工的人們才剛開始準備動身,艾恩問好的笑臉顯得格外精神飽滿。雖然經過站在床邊的劫爾一句指正,那笑容也抽搐了一下。


    艾恩身為年輕冒險者,外表看起來一副桀驁不馴的叛逆模樣,態度卻十分老實。要是其他哪個冒險者敢叫他敲門,他肯定馬上回瞪一眼準備打架了,不過他可不敢對眼前這二人擺出那種態度。


    「利瑟爾大哥這樣是醒了嗎?」


    「勉強。動作快,不然又要睡著了。」


    「遵命!」


    劫爾隔著棉被搖了搖利瑟爾的身子。他緩緩從被窩探出頭來,滿臉睡意地伸出一隻手,艾恩立刻奉上寫著暗號的筆記。


    女主人剛打開的窗子透進幽微的日光,利瑟爾就著光線,瀏覽筆記內容。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暗號,不曉得是記號還是文字,利瑟爾抬起視線,看向艾恩。


    「……你們昨天回程……怎麽不順道過來……?」


    「昨天我們可拚命了咧,新的階層全都是迷宮,我們自己往前走了好多路,不知不覺就半夜了,還跑出一大堆魔物。」


    「喔……」


    利瑟爾比較希望他們半夜過來,這時間他一定醒著,不過旅店可沒辦法允許他們這麽做。旅店半夜一律上鎖,除了房客以外不許出入。


    這次的迷宮搭乘馬車必須花兩小時才能抵達,回到城裏的時候無論如何都已經很晚了。利瑟爾倏然垂下拿著筆記的手,招了招另一隻手叫艾恩過來。


    「怎麽了嗎,暗號我完全看不懂喔,昨天在馬車裏想了半天。」


    「……」


    「還是一個字都……啊!?」


    艾恩正想探頭過去的時候,利瑟爾伸出手,像在稱讚好孩子似地摸了摸他的頭。艾恩頓時像觸電一樣猛然彈開,利瑟爾毫不介意他的反應,徑自遞出手中那張紙。


    艾恩愣愣接過筆記,臉上明顯是紅的。


    「是不是有十扇門……?」


    「咦,啊……呃……啊,有!」


    「先從左邊數來第二扇進去,然後是第五扇、第八、第一……接著回頭,從剛剛穿過那扇門左邊數過去第六扇門進去,再來第三、第十……」


    「等……等一下,我抄一下……!」


    利瑟爾應該是想誇獎艾恩他們獨自突破了好幾層吧。


    不曉得是不是原本在年紀比自己小的國王身邊擔任導師的關係,利瑟爾多少有點疼愛年輕孩子的傾向,該慶幸他至少不是對所有人都這樣嗎?


    說到底,這麽大年紀的男孩子被人摸頭哪會開心啊,劫爾看著羞恥到無地自容的艾恩想道。


    「等等,從頭再講一次……!」


    「……」


    「利瑟爾大哥!別睡啊!」


    「……」


    看來艾恩也沒表現出嫌惡的樣子,應該沒關係吧。按照利瑟爾的說法,他「不會對討厭摸頭的孩子做這種事」,真搞不懂他是看哪裏判斷的。


    後來艾恩總算成功問出暗號,道了謝離開了。隊友們在一樓餐廳等他,旅舍的女主人最近也會端出飲料歡迎他們。


    「噗哧……」


    利瑟爾的肩膀在被子裏抖了一下。


    「別這樣捉弄年輕人取樂,性格真差勁。」


    「我好心慰勞他們耶。」


    利瑟爾隱忍不住笑意,也不加掩飾,便閉上眼睛挨回枕邊。有那麽幾天,利瑟爾這時會完全清醒過來,準備起床,不過今天看來是打算睡回籠覺了,劫爾見狀也走向門口。


    從他背後傳來一道睡意朦朧的嗓音。


    「沒有重新回迷宮一趟是對的吧?」


    話聲落定,房內隻聽得見酣睡的鼻息,他悄然關上房門。


    這正是先前那次委托,利瑟爾選擇繳交泰迪熊的理由。假如再回迷宮一趟,肯定來不及與艾恩他們在旅店碰頭,他們會被女主人趕回去。


    這群冒險者不太可能吃一回閉門羹就放棄,但利瑟爾不希望在外頭談這件事。想要避免這種情況,二人就必須在那天傍晚之前回到旅店。


    「(放棄布偶,換通關報酬。不必親自出馬,還能做人情。)」


    比起重新回迷宮一趟,更能輕鬆獲得報酬。


    「這不是很麻煩嗎。」


    劫爾顫動喉頭輕笑,回到自己的房間。利瑟爾這麽做的優點確實不少,不過劫爾


    這句話果然才是真相所在。


    等到利瑟爾回籠覺睡醒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的時間了。


    這時間還勉強來得及吃旅店的早餐,用完早餐後二人一同來到公會。自從上次繳交泰迪熊之後,利瑟爾還沒有到公會來過。


    「d階級還沒有護衛委托呢。」


    「護衛是c以上,畢竟不是能打鬥就行。」


    利瑟爾升上了e階級,現在也可以接受d階級的任務了。有沒有什麽全新的委托呢,利瑟爾正看著委托告示板,櫃台的方向忽然有人喊他。


    毫無起伏的平淡嗓音,不必回頭就知道是史塔德。一旁的冒險者從來沒見過史塔德主動喊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利瑟爾和劫爾則毫不在意地走向櫃台。


    「史塔德,怎麽了?」


    「請跟我來。上次那項迷宮品的委托人非常高興,希望直接向你致謝。」


    「啊?」


    「你也順便過來。」


    為了道謝這樣動員公會,劫爾從沒聽過這種事,表情難掩詫異。史塔德隻瞥了劫爾一眼,便一言不發地邁開步伐為他們領路。


    「(是叫我待在這家夥身邊吧。)」


    雖然說是「順便」,但想必是這麽回事了。


    他打量利瑟爾的反應,身邊那人帶著看不出想法的微笑,跟在史塔德身後走去。連自己都能注意到的事,利瑟爾不可能渾然不知,假如他明白狀況仍然決定跟著史塔德走,那就沒問題了吧。


    「請在這裏稍候一下。」


    史塔德帶領他們來到公會的會客室。這間會客室比起其他房間的布置更加正式,用途確實是接待客人,但絕不是一般委托人能夠使用的房間。


    史塔德看著利瑟爾在沙發上坐下,便離開了會客室。他的腳步聲才剛消失在門後,繞到利瑟爾背後的劫爾便不悅地低語。


    「你這家夥,別這樣故意釣大魚行不行。」


    「你太抬舉我了。」


    「喂。」


    利瑟爾打趣地笑,劫爾則惡狠狠瞪著他。看他嘴角的笑意,想必這件事不全是偶然。


    「是真的。我當時的確有點在意那項委托,不過關於委托人,也隻覺得這人好像很有意思而已。」


    利瑟爾一口氣將全身靠到沙發椅背上,仰頭看著劫爾。


    「不過,我確實覺得有點不尋常。像收藏家這種表現欲強烈的人,卻沒有寫出名字,還有不論繳交什麽東西,都固定付出六枚銀幣也是。」


    劫爾低頭斜睨著那纖細的發絲滑過沙發椅背,兩手一左一右撐到他頭部兩側,沒碰到利瑟爾一根頭發,卻壓得椅背吱嘎一響。


    「然後?你不是刻意想要這個人脈,還選了這委托,為什麽?」


    「因為好奇。」


    還真簡單明了。


    「要是你不高興,先到其他地方等我也沒關係呀。」


    「蠢貨。」


    利瑟爾明知故問,劫爾咋舌一聲放開雙手。


    自己在不在場,意義可是大不相同。雖然非他所願,但一刀的名號影響力龐大,既然以冒險者身份受人雇用,劫爾也會盡可能做到最好。


    「打擾了,委托人到了。」


    一陣短暫的閑談之後,有人敲響了會客室的門。


    聽見史塔德的聲音,二人沉默互望了一眼。就在利瑟爾起身的同時,會客室的門也猛然打了開來。


    「讓你們久等了不好意思!……哎呀,我這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沒有錯請您快進去。」


    一位耀眼奪目的男人,帶著滿麵笑容走進室內。


    他渾身貴族的盛裝打扮,卻毫不惹人生厭,反而與他十分相稱。燦爛的金發與金色眼瞳,再加上快活的笑容,雖然年紀已經四十歲前後,看上去卻顯得年輕有朝氣。


    他脫口而出的疑問被史塔德不由分說地駁回,這模樣雖然平易近人,卻絲毫無損他身為貴族的尊嚴。


    「此次有幸拜謁,在下深感光榮。」


    利瑟爾麵帶微笑,手放在胸前行了一禮。


    「我是接受您物品委托的冒險者,名叫利瑟爾。」


    「這可真是驚人!」


    男人眼神閃閃發光,擺出誇張的驚訝反應,隨即氣勢洶洶地走近利瑟爾。他從頭到腳毫不客氣地將利瑟爾打量了一遍,接著雙手緊緊捉住他的肩膀。


    宛如綴著砂金的金色眼眸貼到最近距離,仔細審視他,利瑟爾臉上掛著不動聲色的笑容,心裏露出苦笑。看來不論是哪裏的貴族,都不乏個性強烈的人物存在。


    「真沒想到竟然有像你這樣的冒險者!跟一般冒險者的印象差得太遠了,我還以為自己不小心進了其他客人的房間呢!哎呀,不好意思,我這麽說沒有惡意。」


    「常有人這麽說,還請您無須介意。」


    「差不多該離遠一點了吧靠太近了。」


    「這還真是失禮了,請坐吧!」


    語氣略顯高昂的男人,在史塔德催促之下放開了雙手。恭敬不如從命,利瑟爾依著對方的話坐了下來,但劫爾仍舊站在他身後,史塔德也站在門邊,沒有離開會客室。


    「至於我呢,我想想,就叫我雷伊吧。」


    「還請您多多指教。」


    「我負責管理憲兵,可能不太受冒險者歡迎就是了。」


    雷伊爽朗地笑著說完,介紹自己的身份為子爵。利瑟爾回握他伸出來的手,在進入正題之前開口。


    「我不久之前給憲兵添了一點麻煩,也在此向子爵閣下致歉。」


    「哦?你看起來不像需要他們關照的人物呀……難道人不可貌相,其實你是個浪蕩少年?」


    「不是的,聽說是傳出了奇怪的謠言。」


    奇怪的謠言,不久之前……雷伊喃喃自語,仰頭望著天花板尋思。接著他忽然停止眨眼,僅落下視線看向正麵,隨即爆出一陣大笑。


    隨著愉快的笑聲,他開懷地眯起眼睛,重新朝利瑟爾探出身子。


    「在城下出沒的貴族就是你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也難怪!」


    雷伊邊笑邊感到心服口服,甚至忍不住感歎這產生誤會也是無可奈何。


    「恕我失禮請您別笑了快說正事吧。」


    這時,史塔德淡淡開口。


    據利瑟爾所知,在這個國家,冒險者與憲兵之間的關係並沒有那麽緊張。這是因為雷伊與公會長彼此打好了交情,他們一人居於國內治安維護單位的頂點,一人則負責管轄一向有威脅治安之虞的冒險者。


    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即使史塔德措辭如此,雷伊也絲毫沒有表現出責難的意思,或許知道他沒有惡意,又或許原本就不介意這種事吧。


    「也是,雖然很可惜,我們還是進入正題吧。」


    雷伊聳了聳肩結束了話題,利瑟爾聞言也點點頭,露出抱歉的苦笑,主動起了個話頭。


    「聽說這次為了委托,勞駕您親自過來一趟……是不是我做了什麽多餘的事?」


    「不是的,完全沒那回事。那個包裝、那種迷宮品,我好久沒這麽感動了!這次過來隻是想向你們表達由衷的


    感謝而已。」


    「不敢當。」


    在二人禮尚往來的對話當中,史塔德將不知何時準備好的紅茶端到桌上,一時間茶香四溢。不曉得這是什麽茶葉?利瑟爾漫不經心地想。


    這時,雷伊執起茶杯,端到勾勒出無懼笑容的唇畔,品了一口茶。接著他忽然張開一隻手,沒有將茶杯放回白色茶碟,卻直接放到桌上,緩緩從懷中拿出一枚金幣,代替茶杯放到碟子上。


    「但是迷宮品的報酬似乎給得不夠,對你們真不好意思。」


    雷伊將碟子遞給史塔德,史塔德接過它,靜靜放在利瑟爾麵前。利瑟爾看也沒看茶碟一眼,隻是露出困擾的微笑。


    「以包裝費用來說實在太多了。」


    「多出來的金額代表我的感動!當然,這也不過是表麵上的說法而已。」


    嗯,雷伊徑自點了點頭,真摯的眼神凝視著利瑟爾。


    「既然你準備了如此不凡的包裝,不可能不明白那兩隻泰迪熊的價值。」


    「鑒定結果並沒有錯。」


    「卻也不是事實的全部。」


    不愧是自稱收藏家的人,看東西的眼光精準無誤,完全看破了「有些人可能付出五枚金幣」的價值,這件事理論上隻有利瑟爾他們知道。


    沒有在這時拿出五枚金幣,正表示了他的誠意。正因為雙方遵守委托書上指明的金額,此刻才能以委托人與冒險者的身份會麵。


    「這是您的意願?」


    「沒錯。」


    雷伊愉快地表達肯定之意,像在測試對方。


    利瑟爾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簾,接著伸手端起紅茶。挺直的背脊文風不動,他將茶杯湊近唇邊,緩緩傾斜。利瑟爾放低手腕,朝著史塔德粲然一笑,像在讚許紅茶的滋味,又將視線轉回雷伊身上。


    「那我就心懷感激收下了。」


    他放下茶杯,蓋住盤中的金幣,不發出任何一點器皿碰撞的聲音。舉止自然不做作,卻洗練優雅,雷伊看了也忍不住聳起肩膀。


    「真是的,這樣子竟然說是冒險者,真該叫年輕人多跟你學學。」


    「哪裏的話,實在不敢當。」


    「不必謙遜!畢竟你是一刀選擇的人呀。」


    雷伊帶著惡作劇般的笑容,以戲劇化的動作張開雙臂。


    「我被他拒絕了一次,照這樣看來,我才應該少說兩句吧?」


    雷伊以前曾經向劫爾提出護衛委托。當時,他打算微服私訪商業國馬凱德,平時隨侍身側的憲兵總長卻不便同行。


    既然如此,不如從公會找一位本領高強的冒險者吧。出於好奇,他向傳說中的一刀提出指名委托,卻被拒絕了。這位拒絕「某子爵」護衛委托的男人,這次卻接受了利瑟爾的委托。


    「好了,我也想知道一刀在你身上感覺到了什麽。」


    「隻是時間上剛好配合得來而已。」


    利瑟爾邊說邊瞥向劫爾,後者默默搖了搖頭。劫爾本人完全不記得這回事。


    「時間也差不多了。」


    雷伊原本興致盎然地看著二人的互動,這下站起身來,說他待得太久了。利瑟爾也配合對方起身,一同走向門邊,在他準備低頭行禮,恭送貴客離開的時候……


    「不必多禮。」


    雷伊伸手製止了他的動作,掌心抵在利瑟爾胸前柔和地使力,利瑟爾順勢緩緩直起正要彎下的腰。


    「利瑟爾閣下是吧,我想跟你打好交情。」


    「榮幸之至。但是在下一介e階級冒險者,何德何能榮膺子爵閣下青睞……」


    「不。」


    掌心依舊放在他胸口,雷伊揚起一笑,增強了身居高位的氣場。


    金色眼瞳投以看透一切的銳利目光,利瑟爾平穩的表情卻絲毫不為所動。透過眼角餘光,雷伊瞥見劫爾眼中沁著警戒之色,史塔德表現出些許不快,他卻沒有放手。


    他彎腰湊近利瑟爾,壓下聲音中活潑開朗的色彩,以低沉深邃的嗓音耳語。


    「隻是我個人認為,最好還是與你打好關係而已。這是貴族的直覺,你相信嗎?」


    插圖p135


    抵在胸前的手掌,傳來利瑟爾自己的心跳。他垂下目光,緩緩眯起眼睛,麵露微笑。


    「既然您這麽想,在下無從否定。」


    雷伊微微瞠大雙眼,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抽開了手。


    「那再好不過了!下次務必到我的宅邸一敘,讓我跟你們介紹我引以為傲的迷宮收藏品!」


    雷伊快活地說完便離開了。走出門外,他拐彎的方向並不是公會大門,多半是從後門或其他管道回去吧。


    利瑟爾放鬆下來,籲了一口氣。史塔德托了其他公會職員送客,此刻目不轉睛地看著利瑟爾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史塔德,你不必道歉,承蒙子爵閣下關照是我們的榮幸。」


    「二位不妨在這裏稍微休息一下。」


    「謝謝,就這麽辦吧。」


    史塔德像在窺探利瑟爾臉色似的,望著他看了一陣子。利瑟爾拍了拍他的頭,表達自己沒有生氣,史塔德便仍舊一臉淡漠地走出了會客室。看在利瑟爾眼中,史塔德身上仿佛飛出了小花,也許是放下心來了。


    「話說回來,劫爾,你拒絕過子爵的委托?」


    「這種委托我全拒絕了,應該是其中一個吧。」


    利瑟爾走向沙發,拿起盛著紅茶的茶杯遞給劫爾,收下杯子底下的金幣。


    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劫爾也一邊飲盡杯中冷掉的紅茶,一邊坐到利瑟爾對麵,理所當然地開口問道。


    「所以呢,跟你想的一樣?」


    利瑟爾沒有回問他指的是什麽事。


    「大致相同,真的就像你說的。」


    「得有那種地位才能指使公會辦事吧。」


    雷伊抵達之前,二人討論過接下來進來的究竟是什麽人。


    設法直接接觸,又能指示公會準備會客室的人物,使得他們想起當時那位憲兵。那天早上,憲兵說他進行過「確認」。


    為了確認王都的貴族是否到訪城下,他勢必請示過上級,也就是雷伊的判斷。雷伊今天想必是到公會確認這件事,雖然當事人已經澄清了嫌疑,保險起見還是必須防範萬一。


    「看起來那家夥倒沒想到接委托的就是我們。」


    「本來應該是想向公會長確認,順便道謝吧。」


    驚訝的反應多半不是演出來的,如果是這樣,利瑟爾不可能沒發現。


    「然後?嫌疑洗清了沒?」


    「我想是洗清了不會錯。」


    「哦,根據是?」


    「你看,他臨走前確認過了呀。」


    利瑟爾指了指自己胸口,劫爾看了也出聲表示理解,似乎覺得有點掃興。


    臨走之際,雷伊的掌心抵在他胸口。即使利瑟爾直起身子,那隻手掌也未曾放開,他一定感受到了。


    雷伊已經自報名號,說他負責管理憲兵,假如利瑟爾是來自其他國家並偽造身份的貴族,聽見他的疑問


    ,一定會視之為一種監視。再怎麽故作冷靜,也無法連心跳都控製得天衣無縫。


    「我看你即使說謊也能騙過心髒。」


    「很難說。」


    「你倒是否認一下啊。」


    利瑟爾認真開始思考可能性,劫爾覺得他有點誇張。


    「雷伊大人,看來贈送您禮物的那位冒險者,是非常值得景仰的人物呢。」


    「嗯?」


    「您的喜悅都寫在臉上了。」


    搖晃的馬車當中,聽見年老仆從的話,雷伊摸了摸自己的臉。他撫過下顎確認,表情確實十分鬆懈。有了這層自覺,他更壓抑不住愈發深沉的笑意。


    「你聽我說!那位冒險者竟然就是冒牌貴族事件的嫌疑犯!」


    「哎呀……哎呀,這可真是。看來嫌疑已經洗清了?」


    「是啊。本來以為是哪裏逃亡過來的沒落貴族,結果完全不是這麽回事。說是這麽說,不過本來就幾乎無所謂嫌疑就是了,哈哈。」


    雷伊愉快地笑出聲來。


    經過某位憲兵長確認之後,嫌疑本來就已經接近於零,而且利瑟爾也沒有濫用貴族之名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話雖如此,萬一有其他國家的貴族潛入國內,那可就傷腦筋了。雷伊跑一趟公會,隻是想為了精美的泰迪熊道謝,順道向公會打探一下那位貴族冒險者的情報。碰巧見到本人,純粹是運氣好而已。


    「那樣的人物怎麽可能沒落呢。」


    雷伊的自言自語沒有傳到仆從耳中。


    貴族隻身離開母國並成為冒險者,代表什麽樣的情況?弊端遭人揭發,舉國為敵,喪失了足以換得他國庇護的財產,與其一死,還不如自力更生,這時貴族才有可能成為冒險者。唯有失去了所有歸宿,這種情況才可能成真。


    正因如此,利瑟爾絕不一樣。


    「有幸直接跟他麵談是我運氣好。」


    「哦?難得出現讓您如此中意的人。」


    「這是當然,像他那樣的人輕易出現可不得了。」


    雷伊低頭看向自己的一隻手掌,緩緩握起拳頭。


    那毫無動搖的心跳,不僅澄清了嫌疑,更鮮明地傳達出利瑟爾對雷伊毫無懼意。那不是平民看見貴族應有的心跳。


    而是居於更崇高的位置,清明廉潔,憑一己之意使人下跪稱臣的心跳。


    「真是可怕。」


    「雷伊大人?」


    「……嗯,若能跟他建立友誼就再好不過了。好,下次必定招待他們到我的收藏室逛逛!」


    雷伊端正卻不惹人生厭的臉龐染上快活的笑容。仆從見狀點了點頭,這才是大人物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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