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赫斯仰望萬裏無雲的青空,快步走在訓練場上。


    這座訓練場在王宮當中也算得上數一數二寬敞的,場地上沒有任何障礙物,非常適合活動。聽說以前還長著草皮,在魔鳥的腳爪反複翻動、踩踏之下已經看不見了,唯有角落處還殘留點點綠意。


    納赫斯一如往常地踩過留有魔鳥醒目爪痕的地麵,尋找自己搭檔的身影。他把搭檔從廄舍帶到這裏,原本是想讓它自己在王宮上空自由飛一飛、透透氣,但正要送搭檔飛上天際的時候,他卻被其他騎兵叫住了。


    訓練場上總是有其他騎兵在。放魔鳥獨自在這裏散步沒有任何問題,不過飛行必須要有人監督,因此他總不能叫搭檔自己先去兜風。


    「嗯?」


    每隻魔鳥的色澤各不相同,旁人難以看出這種微妙的區別,但魔鳥騎兵們是不可能認錯搭檔的。納赫斯也不例外,在還有其他魔鳥四處走動的訓練場上,他遠遠就找到了心愛魔鳥的身影。


    「肚子餓了嗎……」


    納赫斯的魔鳥正喀沙喀沙地刨挖著地麵。


    訓練場上還長著美麗草皮的時候,納赫斯都還沒出生。時至今日他不可能還感到不舍,在找蚯蚓嗎?真是可愛的家夥,納赫斯笑著走近。


    魔鳥以它銳利堅固的爪子不停刨挖著同一處土壤,挖到爪痕深度足以輕易容納成年人一隻手掌的時候才停下動作。接著,它後退一步,把嘴喙猛地伸進洞裏,又立刻拔出。


    魔鳥偏著頭往爪痕的縫隙間看去,然後再度把嘴喙伸進去搗弄了幾下、拔出來,又偏了偏頭。納赫斯笑著看這動作重複了幾次之後,喊了魔鳥一聲:


    「怎麽啦,沒找到獵物嗎?」


    「嘎。」


    「改天我幫你買點食籽蟲過來。你很喜歡吧?」


    納赫斯說著,手掌順著羽毛撫過魔鳥頸邊。


    他將韁繩微調到不會勒住魔鳥的位置,然後來回撫摸它全身上下唯一柔軟的胸毛。或許是被摸得很舒服的關係,魔鳥投桃報李似地咬著納赫斯耳邊的頭發。「會痛耶。」嘴上這麽說,但他還是放任魔鳥為所欲為。


    魔鳥這種玩鬧的模樣隻在自己的搭檔麵前展現,這裏沒有任何人會加以拒絕。本來魔物絕不可能親近人類,但即使魔鳥展現的親昵態度是魔法作用下的結果,它們對搭檔的好感仍然千真萬確。


    「好啦,抱歉讓你等這麽久。等一下還要巡邏,不過值勤之前你就自由地飛一飛吧。」


    納赫斯拍拍它的嘴喙這麽說。魔鳥微微偏了偏頭,接著猛地垂下頭部,大大展開雙翼,在振翅的同時把身體帶離地麵,飛向藍天。


    搭檔翱翔的美麗姿態百看不厭,納赫斯仰頭看了一會兒,而後看向在訓練場上練跑的騎兵們。雖然放魔鳥飛行必須盡監督責任,不過並不是一秒都不得移開視線。自己也不能怠忽訓練,因此他決定加入其他騎兵一起鍛煉。


    搭檔的鳴叫聲響徹雲霄,納赫斯陶醉地聽著這聲音邁開腳步。


    今天早上好慌亂啊,奴隸男子背靠著鐵牢茫然想道。


    準備已完成,各就定位,魔力怎樣、騎兵團又怎樣……信徒們口中這麽說著,不曉得跑到哪裏去了。還有幾個人留在這裏,沒聽說他們在做什麽,不過看起來像在打包行李。


    男子也不太清楚他們為什麽會來到這個國家,但看樣子好像差不多要離開了。他把雙腿換了個方向盤起,驀地回頭往鐵牢內部看去。


    在他視線另一端,利瑟爾坐在床鋪上讀書,逐漸習慣了手銬的那雙手正靈巧地將披在肩上的毛毯拉近。男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動作。


    『肅清結束之後,吾等會招待你到撒路思一趟。』


    從前有誰這麽說過。


    既然如此,離開這個地方也不代表必須和利瑟爾分別吧,回到撒路思之後說不定也能和他待在一起。這是值得高興的事,男子點了個頭。


    遇見利瑟爾以來也隻過了整整兩天再多一點,不過兩人不僅從早到晚待在一起,就連睡覺也在同一個空間,醒著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也在交談中度過,因此他知道對方是什麽樣的人。


    『這麽說來,沒有人用名字稱呼你呢。』


    『奴隸。』


    『原來如此。假如沒有其他同樣身份的人,確實不會造成不便。』


    『?』


    比方說,利瑟爾是個會問他各種問題的人。


    『那些信徒都是魔法師對吧,好像偏重於研究方麵。』


    『魔法師?』


    『你說我嗎?我是呀。』


    『研究,也會?』


    『不,魔法相關的研究太專精了,我做不來。聽人家解釋我還算能理解,所以頂多隻能把理論稍微應用到其他方麵而已。』


    比方說,利瑟爾是個允許自己提出各種問題的人。


    『麵包給你吧。』


    『?』


    『我沒有食欲,請你拿去吃吧,不過水果我會好好吃下去的。』


    『我要吃。』


    今天早上也把麵包全部給了他,是個溫柔的人。


    對於男子來說,這就夠了。至今為止他一直在辱罵、拳打腳踢當中度過,一下被當作魔法的肉靶、一下被逼著做雜務、一下被當作引誘魔物的誘餌,任由信徒們差遣使喚,但對男子而言,這沒什麽好悲觀的。


    因為即使被人拳打腳踢、當作施放魔法的靶子,那些攻擊都對他無效,也不會痛。聽見信徒們氣勢淩人地破口大罵確實令人畏縮,但他能理所當然地接受那些辱罵內容,並不會因此感到受傷。既然如此,挨打挨罵的時間和呆站在原地沒有差別,沒接到命令的時候,他也隻要發呆就好。有人交辦雜事的時候,他會因為有機會活動身體而開心;被當作魔物誘餌的時候,內心也會產生一股不可思議的亢奮感。


    換言之,看在旁人眼中可憐又淒慘的奴隸待遇,對男子來說不僅沒有痛苦,還附贈三餐,這種日子他毫無不滿。當然,過著這種生活並非他本人自願,不過多虧利瑟爾所說的洗腦成果,他對此也沒有疑問。


    該說是這個原因嗎?假如有人同情男子、說他可憐,他隻會皺起眉頭嫌對方失禮;假如有人說要放他自由,他也無法明白背後的理由,隻會對對方感到厭惡。


    所以,利瑟爾是個溫柔的人。利瑟爾會跟他說話,把他原本隻是茫然等待時間流逝的空檔變得舒適愜意;利瑟爾知道各式各樣的知識,還會把食物分給他吃,可以吃這麽多東西很開心。


    「(撒路思,一起……很好。)」


    男子想著,點了一下頭。


    注意到他的動作,利瑟爾原先看著書本的視線朝他轉了過來,微微一笑,像在問他怎麽了。男子看著那雙手將攤開的書本闔上。


    「想事情,結束了?」


    「是呀,大致上。」


    「想,什麽?」


    「我在思考那些信徒們使用的魔法。」


    聽見「魔法」這個詞,男子也隻是一知半解。


    不曉得是因為他沒有任何魔力,還是完全不受魔力影響的關係。被人當作魔法箭靶的時候,他也不曾注意過魔法是什麽樣的東西,他對魔法的印象隻有「會冒出火焰」這種程度而已。


    「已經知道他們的目的,也猜得到他們準備使用什麽方法,所以我從異形支配者的研究書當中找出他們有可能使用的魔法,試著詢問來巡邏的那些人……」


    利瑟爾與信徒們談論書本的時候,奴隸男子總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從他們的說法和理解深度,可以稍微縮小可能範圍。可是,究竟會以什麽樣的組合、如何使用,就離不開臆測的範疇了……接下來在看到正確解答之前,我也很難妄下評論。」


    「?」


    「隻是消磨時間的娛樂而已喲。」


    看見利瑟爾露出微笑,男子點點頭。他果然還是聽得一知半解,不過利瑟爾想事情應該想到一個段落了吧。


    那麽,利瑟爾獨自閱讀的時間也結束了。昨天晚上,利瑟爾笑著說起他們先前的冒險故事:「在充滿斜坡道的迷宮裏,有顆足以堵住通道的巨大岩石往這邊滾落下來,這時候其中一位夥伴輕易擋下了岩石,其他隊友趁隙溜到後方,剩下擋著石頭的那一個人無法放開手,岩石又無法破壞,搞得一行人手足無措……」男子很想知道這故事的後續。


    今天能繼續聽下去嗎?男子偏過身體,避開視野中隔開這一側與那一側的鐵欄杆,打量利瑟爾的臉色。刃灰色的發絲落到臉頰上,男子嫌煩地甩了甩頭。


    「你的頭發看起來很硬呢。」


    刺到眼睛感覺很痛,利瑟爾有趣地笑著這麽說。男子聽了點點頭,頭發紮進眼睛的時候真的會刺痛。


    「你,柔軟?」


    「我的嗎?算普通吧。」


    男子的目光追著利瑟爾的手指,沿著後頸梳過發絲,那勻稱的指尖和男子聽說的冒險者形象完全連結不起來。繞在他指頭上的頭發怎麽看都非常柔軟,男子漫不經心地想,好想摸摸看啊。


    然後,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利瑟爾坐在鐵欄杆附近的時候,總是隔著一段他伸出手也碰不到的距離。


    「…………」


    男子一隻手抓住鐵欄杆,試著往前、往後搖晃。


    又推又拉了一陣,無論他使出多大的力氣,鐵牢仍然文風不動。男子定睛打量著欄杆。


    「怎麽了?會被信徒們罵哦。」


    「!」


    他不喜歡被罵,雖然信徒們說的話不會讓他受傷,但這是兩回事。


    因為男子必須服從信徒們的命令。這是無須思考、理所當然的道理,而惹他們生氣,就和沒有好好服從命令是同樣的意思。這是他絕對必須避免的事情。


    男子了然放開手,然後不經意看見了利瑟爾。那雙清澈的紫水晶在牢房中略微加深了色調,筆直望著這裏,男子卻感到一股無以名狀的罪惡感,窺探對方臉色似地垂下頭去。


    不過利瑟爾立刻朝他微微一笑,男子見狀驀地抬起臉。


    「生氣,沒有?」


    「為什麽我要生氣呀?」


    那就好。聽見利瑟爾溫柔的嗓音這麽說,男子仍舊維持著盤腿的坐姿,挺直了背脊。


    無論如何,既然利瑟爾沒有生氣,那他就能聽到昨天那個故事的後續了吧。利瑟爾除了正在讀書的時候以外,一次也沒有拒絕過他談話的請求。


    男子正要開口,卻忽地停止了動作,閉上微微張開的雙唇,視線轉向從牢房向外延伸的陰暗通道深處。


    「巡邏來得有點早呢。」


    從他的動作,利瑟爾似乎也察覺信徒即將前來,男子聞言對他點點頭。


    看來沒辦法繼續聽故事了,男子背向牢房,將褐色肌膚與刺青裸露在外的後背靠上冰冷的鐵牢。沒有人看見他微微蹙著眉頭,那是他下意識露出的表情。


    由於舒適愜意的時光遭人打擾,這是第一次,他對於使喚自己的信徒們感到不滿。這是連他本人都沒有注意到的,細微到幾不可見的裂痕。


    傲慢的男人現身,站在牢房前。


    「按照你的計策,明天……不,今天晚上會有人來救你是吧?可惜啊,吾等的使命在那之前就會達成了。」


    果然傳到信徒耳中了,利瑟爾麵帶微笑這麽想。


    利瑟爾和奴隸男子和和氣氣聊天的事情,從以前就已被信徒們知道了,信徒們當然也會問出對話內容吧。利瑟爾早就明白男子沒有理由刻意隱瞞,一定會坦白回答。


    假如能因此讓信徒們在搜索規模擴大之前行動,多少提早他們實行計劃的時間,那就很好了。這是利瑟爾得救最快、也是最確實的方法。


    「歸根究底,你的人根本不可能過來。沒有人能夠識破吾等多重施展的隱蔽魔法。」


    信徒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床上的利瑟爾。


    他確實是個優秀的魔法師,其他信徒也一樣。


    正因為這些優秀的魔法師使出渾身解數隱藏起這個據點,才會連精銳盜賊都找不到利瑟爾的所在地。信徒如此自信滿滿也相當合理,利瑟爾這麽想著,甚至感到佩服。對此他完全沒有任何危機感。


    如此森嚴的隱蔽魔法,不可能在移動途中仍然保持運作。既然如此,就算信徒們以其他魔法隱藏行蹤,伊雷文他們還是找得到他。那些孩子很擅長挑出別人的缺失嘛,利瑟爾邊想邊撫過拴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銬。


    「鐵欄杆上的魔法會解除吧?」


    「雖然硬是把你拖出來,欣賞你在劇痛之下慘叫的嘴臉也是不錯的娛樂……」


    男人瞥了奴隸一眼,然後不悅地皺起臉,又將視線轉回利瑟爾身上。言下之意是,假如不解除魔法,負責動手的就是奴隸男子了吧。這是當然,除了他以外沒有人能夠通過這道鐵牢。


    即使聽見他這麽說,利瑟爾也並未露出半點懼色。這才是夠資格獻給師尊的貢品,信徒見狀挑起嘴角,接著動作誇張地聳了聳肩膀表示惋惜:


    「但可惜,為了完成使命,我必須離開這裏。真無趣。」


    自己無法親眼見證就沒有意義,還真是嗜虐。利瑟爾露出苦笑這麽想,完全沒考慮到自己的隊友是否跟人家半斤八兩。


    「然後呢,離開牢房之後,我隻要聽話跟著你們走就行了吧?」


    「你很懂事嘛。」


    雖然知道信徒們最終要把他帶到撒路思,但首先會以哪裏為目的地呢?


    就算他問了,對方想必也不會回答,於是利瑟爾麵不改色地這麽說,卻換來信徒刺探般的眼神。


    利瑟爾的服從並無他意,隻是因為這是最有利於自保的做法而已。


    假如信徒預期他別有用心,那肯定是因為他無畏地認為利瑟爾假如隻有這點程度就太令人失望了吧。既然如此,就滿足對方的期待吧。在寒意當中,利瑟爾將毛毯拉到胸前,回望對方:


    「隻要能離開這裏,在尋找我下落的那兩個人絕對會找到我的。」


    「依靠別人的力量啊……這也太讓人掃興了。」


    「你居然這麽說嗎?異形支配者盡管沒有親自下令,但他還是仰賴別人守護自己魔法的威信,一樣是依靠外力呀。」


    信徒挑起了一邊眉毛。利瑟爾加深了笑意,繼續說下去:


    「你一定會說『這麽做都是我們自願的』,對吧。」


    「……那又如何?」


    「不如何,隻是我那兩位隊友也是同樣的道理罷了。」


    信徒的臉色顯得更加險惡。


    「你居然敢把自己與師尊相提並論!難道要說你們這些家夥的關係,足以比擬師尊與吾等……!」


    「怎麽會呢,我們完全不同。」


    利瑟爾溫柔地表示否定,安撫即將發怒的信徒。


    這說法確實相當傲慢,這就代表支配者並沒有要求他們這麽做,信徒卻擅自為了他四處行動;對於這些信徒而言,這就是他們想要的。


    但利瑟爾不一樣。若說傲慢,他還比信徒們更加傲慢。


    「我們三個人,都隻是隨自己的意思、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利瑟爾知道劫爾和伊雷文想救自己脫身,也知道這不是為了幫助自己,而是他們自身的願望。


    「我們從來不是為誰著想而行動。」


    無論何時,劫爾他們永遠憑著自己的意誌做出選擇、憑著自己的意誌行動。


    他們憑著自己的意誌,思考符合彼此利益的做法,也憑著自己的意誌找尋利瑟爾。其中不存在信徒們的那種盲目信仰、犧牲奉獻,隻有強烈的自我罷了。


    即使如此,他們采取的行動卻總是如此溫柔,利瑟爾對此總是心懷感謝。不過在他們倆心目中,這是自己做出的決定、不需要回報,所以聽到利瑟爾道謝他們會很不高興就是了。


    「當然,我由衷感謝他們設法救我出去,不過老實說,我的意願對劫爾他們來說也不太重要。」


    「什麽意思……」


    利瑟爾麵露苦笑,帶著憐愛的語氣說:


    「也就是說,即使我到撒路思去比較好、即使我不去撒路思就會有危險,他們也一定會來把我搶回去。」


    不過假如麵臨同樣的狀況,我也一樣會這麽做就是了,利瑟爾神態自若地說道。聞言,信徒露出扭曲的笑容。這是多麽自我中心又醜惡的關係啊,相較之下,自己和師尊之間的關係顯得如此神聖而尊貴。


    這些人不懂得將自身奉獻給他人的幸福,信徒不屑地嗤笑著想。拋棄一己之欲,將師尊的願望視為自己唯一的願望,實現這願望的欲求才是真正崇高的渴望——對於自己的信念,他也不打算讓步。


    「真想早點看到你親眼見證師尊真正的威光,懾服到五體投地的樣子。」


    「我想應該沒有機會吧。」


    「不必擔心……到撒路思的路上還有時間,我會好好教導你為師尊效命的喜悅。」


    為誰效命的喜悅,他早就體會過了。


    利瑟爾沒說出口,隻是默默垂下眉眼。不知是將這動作視為理解還是反抗,信徒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接著冷不防低頭看向手邊。他手腕上戴著手表,不愧是在魔法大國擁有一定成就的魔法師,看來握有相當的資金。不過那些資金,幾乎都用在他敬愛的師尊身上了吧。


    「時間快到了。雖然無法讓你親眼見證師尊的魔法蹂躪其他使役魔法的情景,實在相當遺憾……」


    他們完成使命的瞬間近了。


    男人板起臉恢複嚴肅的神情,放下了觀看表麵時抬起的手臂。利瑟爾察覺自己也差不多該動身了,於是鬆開自己披在肩上的毛毯。信徒們總不可能同意讓他裹著這條毛毯移動吧。


    能不能至少把外套還給他呢……利瑟爾邊想邊抬起臉,這時,男性信徒忽然訝異地皺起眉頭。


    「那是……魔石?」


    利瑟爾臉上的微笑沒有半點動搖。


    「你說耳環嗎?是呀,兩邊都是。」


    「以防萬一,那東西也交出來吧。放到這家夥手上。」


    「現在它也沒有任何反應呢。」


    「我說了,以防萬一。」


    信徒真的隻是無意間注意到它而已。


    信徒自己也知道,拜那副手銬所賜,現在魔石完全無法發揮功能,他對利瑟爾下達指令的語調也隻是公事公辦,並無他意。


    利瑟爾維持著笑容,握著毛毯的手微微繃緊。他不能再反抗了,假如他說不想交出耳環,對方反倒會更加懷疑那副耳環藏有玄機,動用蠻力把它搶走。正解應該是暫且把耳環交出去,反正信徒們不太可能把它丟掉,事後得救的時候再取回就好。


    奴隸男子站起身來,回頭看向這裏,將紋著刺青的褐色手臂伸進鐵牢。


    「萬一把它弄壞了,這裏有可能會變成魔力聚積地哦。」


    「讓這家夥握著就沒問題了。動作快點,戴著手銬不方便嗎?」


    給了他這對耳環的國王,恐怕也會叫他乖乖交出去吧。


    假如耳環會被破壞,那他無論如何都會拒絕;但事情並非如此,就連他猶豫是否要交出耳環的苦惱,他的王想必都會付之一笑。


    利瑟爾抬起係著手銬的雙手,緩緩將頭發撥到耳後,耳環隨之顯露出來。但指尖一撫過耳環後方的耳扣,他的手指就再也動不了分毫。


    「我不要。」


    插圖p277


    利瑟爾臉上困擾的笑容無比高潔,帶有某種縹緲的氣質,任誰看了都難以對他下手。信徒見狀狂喜,他瞪大雙眼,帶著滿臉嗜虐的笑容立刻大喊:


    「給我搶過來!!」


    信徒拿出身上那串鑰匙,以其中一支大大打開了牢門。


    聽見命令,奴隸男子有了動作。初次見到利瑟爾露出這種表情,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感到如此狼狽,但仍然聽令衝進牢房,宛如野獸發動襲擊般朝著坐在床上的利瑟爾撲去。


    「!」


    男子雙手按住利瑟爾肩膀,把他整個人牢牢壓在床上。


    利瑟爾仰望著覆在他身上、俯視著他的奴隸男子,情急之下伸出被拘束的雙手往他胸口推,試圖推開對方。鎖鏈在兩人之間晃得哐啷作響。


    但姿勢上的不利自然不必說,雙方的力氣也相差太遠了。即使利瑟爾用指甲去抓也傷不到男子分毫,掐緊眼前的褐色脖頸想必也沒有意義。他挪動雙腿想脫身,卻輕易被壓回床上,動彈不得。


    「那個,給我!」


    「、不行——」


    「給我……快點,給我!!」


    奴隸男子曾經說過。


    說他去綁架利瑟爾的時候,那些信徒指示過他,多少動用暴力、造成疼痛也沒有關係。想必那個命令現在仍有效力,從正下方看去,男子的神情染滿了焦躁。


    利瑟爾按著男子胸口的雙手感覺得到激烈的心跳,男子的呼吸短而淺,喘息的模樣痛苦得反而教人憐憫。看來男子已經親近他到不願意傷害他的地步,若是男子真打算不由分說地搶走耳環,早就弄傷他的耳朵、直接搶走了。


    「(時間不夠……)」


    利瑟爾細細喘著氣這麽想。


    理想的情況是把奴隸男子完全拉攏到他這一邊,讓男子幫助他脫逃,但隻有短短兩、三天果然不可能辦到。對男子下令的,畢竟是奴役了他幾年、甚至十幾年,訓練他把無條件的服從視為義務的人啊。


    現在說服男子收手是不可能的,按在他肩膀上的那雙手力道正在逐漸加大。


    「、……!」


    肩膀好痛。使勁繃緊的全身都好痛,仿佛受到奴隸男子牽動似的,利瑟爾的呼吸也跟著加快。


    試圖推開對方胸膛的手在顫抖,信徒蘸染愉悅的笑聲在牢房裏回響。思緒雜亂無章,頭好痛。偏偏在這種時候……,利瑟爾不甘心地往手上使力。


    男子的手朝耳朵伸來,利瑟爾隻能微微偏過臉避開;褐色的手掌按住他嘴巴,固定住他的頭部,就連這微不足道的反抗也不被允許。利瑟爾無力的雙手從男子胸口滑落。


    「嗯、唔……」


    明明已經沒有力氣,利瑟爾還是伸手過去觸碰男子的手。


    那動作仿佛在祈求什麽似的。那明明是他重要的東西,奴隸男子咬緊了牙關。奴隸男子一無所有,他自己視之為理所當然;不可思議的是,唯有身上的刺青遭人貶低的時候,他會感到不高興。那應該是重要的東西,是他的自我唯一的證明,而利瑟爾露出微笑,肯定了這個證明——現在,他卻要奪走利瑟爾同樣重要的東西。


    但是,除此之外奴隸男子沒有其他辦法。有人命令他,他就得聽命照做,這是他世界裏的全部。


    「對、不起……」


    男子從喉間擠出細小的聲音說道,然後觸碰利瑟爾的耳朵。


    陌生的情緒把他腦中翻攪得支離破碎,但他仍然伸手去拆下耳環。按著嘴巴的那隻手感受到利瑟爾指尖灼熱的溫度,感受到利瑟爾的指甲掐進他手背,當他透過掌心感受到利瑟爾蠕動嘴唇,似乎喃喃說了什麽的瞬間——


    『你以為你在對誰的人出手?』


    男子看見了猙獰無畏的笑,蘊藏著難以抑遏的怒火。


    足以搖撼整個國家的魔力奔流轟然炸開,劫爾和伊雷文身處於不同地方,卻同時受到觸發似地邁開腳步奔跑起來。


    他們不清楚剛才究竟是真的發生了震動,或者隻是錯覺,隻知道有股勢不可擋的強大魔力,像衝擊波一樣撼動了空氣。那種魔力超越了純粹的恐懼,讓人懷抱敬畏之意;那不是常人的魔力,也不如妖精的魔力那麽異質。那是屬於人類,卻足以使人匍匐在地的魔力。


    他們兩人並未感受過同樣的魔力,但知道誰有可能散發出這種魔力——他們確信這魔力屬於那個國王,他們所追求的唯一一人宣誓了絕對忠誠的王者。


    發生了什麽事?他們焦急地想,同時又在心裏懇求他別把利瑟爾帶走。現在必須快點見到那人才行,兩人硬是壓抑下紊亂的思緒,蹬向地麵。


    在龐大的魔力衝擊之下,本應不受任何影響的奴隸男子觸電般一躍而起,身體不聽使喚地顫抖。剛才那一瞬間看見的,仿佛猛力掐住他心髒般的那道笑容已經無影無蹤。


    這是當然的,這裏隻有三個人才對,但銘刻在他腦中的畏懼,卻不容許他視之為錯覺。


    「什、什麽……剛才的魔力是怎麽回事!!不可能,怎麽可能有、有那種魔力……!」


    鐵牢的另一側,男性信徒大叫道。


    那魔力是如此高壓,足以支配萬物,教人相信它能夠憑著絕對的力量掃蕩一切。信徒剛才也被那魔力彈開,猛力撞上牆壁,此刻正靠著牆站起身來。


    他知道,不隻是設置在鐵欄杆上不可侵犯的魔法、以及隱藏這條地下通道入口的隱蔽魔法,所有魔法都已經在那股強大無比的魔力衝擊之下灰飛煙滅。常人不可能辦得到這種事。


    平時的他會傲慢地笑著說自己的師尊厲害得多,此刻他卻驚慌失措,甚至忘記了敬愛師尊的存在。


    「啊……」


    在牢房當中,信徒發瘋般狂吼的聲音聽起來莫名遙遠。


    奴隸男子茫然俯視著身下的利瑟爾。男子渾身因恐懼而顫抖,淺淺喘著氣,那雙眼睛仿佛攀住浮木似地,持續映照出利瑟爾躺在床上的身影。


    狹小的視野因內心動搖而遊移不定,男子彷徨的視線從裸露的喉頭,掃過散在床單上的細發,途經碰觸的那一瞬間似乎發出了光芒的耳環,再看向利瑟爾緊閉的雙眼,和鑲在他眼周色素淡薄的睫毛。


    「嗚、嗚……」


    喉嚨深處漏出痛苦的呻吟,男子將雙手支在利瑟爾的臉龐兩側。


    在他緊緊抓住床單的同時,闔上的紫晶色雙瞳緩緩睜開。有那麽一瞬間,那雙眼睛仿佛在尋找什麽似地凝望虛空,然後立刻看向他。男子帶著泫然欲泣的神情垂下臉。


    拴著手銬的雙手伸了過來,觸碰男子的臉。男子驚得肩膀一跳,那雙手撫慰似地溫柔裹住他的臉頰。


    「即使你除此之外不知道其他方法,我也不會原諒你剛才的所作所為。」


    利瑟爾笑了,那雙勾勒出笑弧的嘴唇宣判了他的罪。


    奴隸男子用力閉上眼睛,宛如承受著他許久未曾感受到的痛楚。不原諒他,這是當然的,利瑟爾都那麽抗拒了,他還想用蠻力搶奪他的東西。他不得不這麽做。為什麽?亂成一團的情緒不由分說地被掃蕩一空,現在的他已經什麽也不明白。


    但唯有一件事他很清楚。男子緩緩垂下頭,將額頭按在利瑟爾胸口,輕蹭的動作像乞求、像祈禱又像懇願,他將唯一的願望說出口:


    「原諒,不要。」


    不要原諒我,不需要再對我這麽溫柔——他發自內心的想法僅此而已。


    利瑟爾都說不原諒他了,他沒必要特地再提;但男子還是想把這句話說出口,因為這是他被人稱作奴隸之後,第一次憑借自己的意誌所做出的選擇。


    吐露出這個願望之後,現在的他已經一無所有。他無法恢複原樣,留給他的隻有在這一無所知的狀態下逐漸凋朽的命運。


    「是嗎?」


    利瑟爾的嗓音隻應了這麽一句,語句冷酷無情,聲音卻如此溫柔。


    觸碰男子臉頰的手掌緩緩梳過他的頭發,慈愛地撫摸他的頭,男子放任自己享受這種感覺,緊繃的身體也逐漸放鬆下來。利瑟爾的撫觸仿佛為他除去了所有多餘的東西,感覺就像陷入永久的安眠。


    「喂,你在做什麽,快把那家夥給我帶過來!剛才的魔力是怎麽回事!!」


    信徒的命令已經無法傳入男子耳中。


    剛才那股龐大的魔力將絕對的王者刻印在他腦海,成為為他指明方向的指針,就連長年牢牢銘刻的慣性都煙消雲散。現在的他已經認知到那個至高無上的存在,服從於支配者與那些信徒顯得毫無意義。


    「這個沒用的戰鬥奴隸……!」


    喀嚓喀嚓,信徒開始設法打開剛才關上的牢門。


    信徒在混亂、焦躁與氣憤之中慌了手腳,不僅無法從一大串鑰匙裏選出正確的那一把,手指還因為剛才魔力的衝擊而顫抖。他鞭策著不聽使喚的指頭,一支接著一支把鑰匙粗暴地插進鑰匙孔,鐵與鐵相撞,響起令人不快的聲音。


    「你順從的態度不像是因為奴隸身份,比較像你天生的個性吧。」


    在那陣聲響當中,利瑟爾的嗓音喃喃這麽說,奴隸男子聽了微微睜開緊閉的雙眼。


    不知為何,隻有利瑟爾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那嗓音透過貼著利瑟爾的額頭傳來,聽起來好舒服,他還想再聽一會兒。男子往他身上挨近。


    「我本來希望你自行選擇站到我這一邊的,但是時間不夠。」


    利瑟爾撫摸他頭發的手滑到他耳邊,像在敦促他抬起頭來。


    男子依從對方的引導,一麵舍不得這種仿佛可以永遠沉醉於半夢半醒之間的感覺被打斷,一麵抬起頭。他挺起身體,再度看向利瑟爾,身下那張臉龐依舊帶著一貫的微笑。


    嘈雜的喀嚓喀嚓聲從背後傳來。


    「如果你已經一無所有,那現在這一刻就好,請你成為屬於我的奴隸吧。」


    既然你不想被原諒的話。聽見利瑟爾在他耳邊輕聲這麽說,男子求之不得似地點頭。


    從以往的經驗,男子知道奴隸是被主人疏遠的下人。成為奴隸,也就代表他不會獲得利瑟爾的原諒。


    他的願望實現了。男子的背脊因喜悅而顫抖,手掌激動得抓緊了床單。他幸福得止不住笑,隻得帶著這副表情俯視利瑟爾,看見那人也悠然眯細雙眼笑了。


    「不過,我不想變得跟異形支配者一樣。」


    灼熱的指尖撫過男子眼周。


    那雙眼睛和頭發一樣呈現刃灰色,宛如刀刃般犀利,就這麽映照著利瑟爾紫水晶般的瞳眸。


    「『該民族在戰事中發揮其真正價值,據傳各國君王爭相求取,希求該民族十名戰士更勝千軍萬馬。』」


    利瑟爾微啟雙唇所念出的這段文字,男子也有印象。


    那是他記憶的起點,不知什麽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朗讀著不知名的書本,語帶嘲諷,說這是每一次發生戰爭都遭人支配、使喚的奴隸一族。


    男子搖頭,表示他聽過了,他不想聽。但利瑟爾的嗓音並未因此停下,背後傳來傲慢的聲音,歡天喜地地說著就是這把、就是這把。


    「『其乃最為強悍之民族,能吞噬襲來的魔法,揮動自身刀刃撕裂敵手之姿宛如旋舞,整個戰場皆為其所奴役。吾懷抱敬畏之心,予其名為——』」


    接在那一段文字之後的,是男子從未聽聞的兩小段記述。


    男子瞠大眼睛,而利瑟爾耳語般的嗓音道出了命令。


    「為我而舞吧,戰奴(sword dancer)。」


    門鎖開了,牢門被推了開來。


    下一秒,幾道清澈的聲音響起,那是被切斷的鐵欄杆掉落石板地麵的聲音。在層層疊疊的撞擊聲響之中,帶著凶惡臉色正準備踏進牢房的信徒停下了動作。


    曾為奴隸的男子在床鋪上回過頭來,他的雙腳上出現了優美銳利的刀刃,沉沉反射著刃灰色的光。


    插圖p287


    閑談:某徒弟誌願者如是說


    大家好,我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冒險者。


    可能因為我是犬族獸人的關係,周遭的冒險者總是叫我「小狗」。我從來沒有自稱為小狗過,而且除了我以外明明也還有其他犬族獸人啊。換做是其他獸人,被這樣叫有些人可是會生氣的。


    不過,不是冒險者的女生有時候也會叫我「小狗狗」。我都已經十八歲了,這種幼稚的昵稱讓人很不好意思,不過老實說,有漂亮女生這樣叫我、逗我玩,感覺倒還不錯。對不起。


    我的一天,就從狹小的旅舍開始。


    「!」


    睜開眼睛之後我馬上就清醒了,我也覺得自己算是很不貪睡的人。


    我從下鋪坐起身來,小心不撞到上鋪的床板,然後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氣。昨晚有同房的人喝醉酒才回來,而且整間房間住的都是男人,所以沒什麽好聞的味道,不過各種氣味當中還是夾雜了一點點早晨清澈的空氣,我很喜歡。


    我一邊感受著睡覺時折在頭上的耳朵慢慢豎起來,一邊打了個嗬欠,然後把身體往前傾,順便伸展一下。把雙手全力往前伸,舒展身體的感覺讓人神清氣爽。


    周遭傳來的鼾聲和說夢話的聲音我都習慣了,完全不在意。


    我沒有組隊,所以同房的所有人也都是沒有隊伍的冒險者。這裏並不是冒險者專用的旅舍,不過狹小的房間裏擠了三張上下鋪,通道窄到兩個人沒辦法擦肩走過,很明顯就是開給冒險者住的一般旅店,所以房客果然也全都是冒險者。


    有組隊的人就能整隊一起租一個房間,有錢的高階冒險者隊伍也會分住幾間兩人房或三人房。我也好想快點變成那樣喔。


    「好,起床!」


    我小聲自言自語,跨過低矮的欄杆下床,開始做準備。其他人都還在睡,所以我盡量小心不發出聲響。


    我猛地拉出設置在床底下的置物籃。啊,是上鋪那個人的東西,拉錯格了。我默默把籃子推回去,拉開隔壁的置物籃,稍微檢查一下自己的行李,確認物品沒有缺失。


    冒險者幾乎不會去偷其他冒險者的東西,因為一旦事跡敗露就會被周圍所有人孤立。不過這種事也不是完全沒有,所以我還是會姑且注意一下。我身上沒什麽貴重到值得偷的東西,反倒是消耗品最花錢,被偷拿也很難發現,不能大意……再來就是零錢之類的。


    我是沒被人偷過東西啦,而且小東西就算真的少了一、兩個我也不會發現。


    「嗯!」


    全部都在,大概吧。


    接下來就是換衣服了。我把向旅舍租借的睡衣脫下來丟在床上,之後隻要把睡衣丟進房間門前的籃子,旅舍就會幫忙清洗。


    我從內襯開始按順序穿上衣服,不過這時候還不會穿戴武器和手腳上的防具。那些防具穿起來很不舒服,又重,戴久了會腰痛,所以我會等到真的要出門的時候再穿上去。


    「防具多了很占空間啊……」


    是最近買了新護手的關係嗎?


    我把快要彈出籃子的護手壓回去,把置物籃推回床底,然後把手伸進床單底下,拿出裝著錢的布袋。


    我把布袋裝進皮革製的腰包,再把腰包係在腰上,這樣終於準備完成了。現在這時間,旅舍的餐廳應該還很空吧。


    「嗬啊……喔,小狗,你還是這麽早起啊。」


    「早安——」


    我準備走出房間的時候,同房的其中一個室友從上鋪坐了起來。


    冒險者起得很早,接下來大家應該會一個接一個起床吧。室友邊打嗬欠邊搔著肚皮,我也小聲跟他道了早安,他隨興抬起一隻手,目送我出房間。


    空氣裏有烤麵包的味道,今天一定也是麵包配湯的慣常菜色吧。


    等我順便繞到洗手台洗了把臉、把睡翹的頭發壓平,然後來到餐廳的時候,餐廳裏還隻有五個人。餐廳裏擺著六張四人座的桌子,在眾多旅店當中算是寬敞了,但擁擠的時候還是完全找不到位子坐,沒桌子可以吃飯是常有的事。這時候我們會從其他地方搬椅子來坐,或是直接坐在樓梯上吃。


    先到的五個人果然也全都是冒險者,有的人睡眼惺忪,有的人吃得津津有味。


    我跟他們也隻有在眼神對上的時候會簡單打個招呼而已。早上要去搶委托,一般來說大家都是迅速準備好、迅速到公會去。不過我沒有固定的隊伍,不曉得什麽時候會跟誰搭檔,所以還是會好好跟大家打聲招呼。


    「早安!」


    「嗯,早安。」


    這間餐廳隔著一道吧台就是廚房。


    我探頭往廚房裏看,打了聲招呼。老板看起來很忙,不過還是迅速看了我一眼回應。在餐廳超級擁擠的時候,老板的招呼聲聽起來就像怒吼,不過那種時候我也拚了命想拿到飯吃,所以不會介意。


    我立刻就拿到裝著早餐的托盤,興匆匆地找了個空位坐下。在這裏天天都是並桌吃飯,所以彼此之間都不會特別說什麽。


    今天的早餐跟我猜的一樣,是配料豐盛的湯,還有有點硬的麵包,再配上一顆帶殼水煮蛋和椰奶,是阿斯塔尼亞的經典早餐菜色……雖然我們每天吃的都差不多啦。


    湯裏有很多大塊芋薯,用湯匙舀起來一口吃下去,表麵入口即化,內部綿密鬆軟,好好吃。而且好燙喔。


    其他還有洋蔥和紅蘿卜之類的配料,都切得很大塊,不過都很好吃。培根切得有點厚度,總是隻放了一片,每次吃到的都是這樣,而且別人碗裏的怎麽看也都是一片,應該是固定配額吧,可惡。


    湯裏隻加了胡椒鹽調味,但搭配食材熬出來的味道喝起來非常美味,我狼吞虎咽地把麵包和湯都吃個精光。蛋我剝得有點失敗,不過也吃得一幹二淨。再添一碗要多付一枚銅幣,所以還是先忍耐吧。


    「我吃飽了——」


    「好、好。」


    等我吃完時,餐廳裏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我把托盤拿去廚房回收,老板應了一聲,聽起來很忙碌。順帶一提,要是把托盤丟在原位會被老板臭罵一頓,隔天早餐就沒得吃了。


    走出餐廳,認識的冒險者剛好從前麵走過來,於是我跟他打了聲招呼。


    「嗨,小狗,你今天也要去公會?」


    「對啊,繳住宿費的日子也快到了。」


    「啊,對喔……你之前不是說你開到大獎?」


    「我買了新的護手,錢就花光光啦。」


    對方聽了大爆笑,還一邊用力拍我的背,差點沒把我剛才吃下去的東西拍出來。


    這點程度的事情在冒險者之間很常見啊,甚至有人說吝嗇花錢的家夥算不上冒險者,也不用笑成這樣嘛。


    稍微多花了點錢買了高級護手,就得努力賺錢才行。


    「所以說,你們今天需要幫忙嗎?」


    「不好意思啦,我們今天人手夠了。」


    對方說完,笑著走進餐廳。不缺人嗎……我搔著耳根回到房間。


    自我推銷,是獨行冒險者最重要的命脈。剛才那個人有固定的隊伍,不過他們隊上隻有三個人,人手不夠的時候曾經找過我幾次。


    隊長在隊伍裏握有各種事情的決定權,還是難免牽扯到信賴關係之類的問題,所以人數少的小型隊伍也滿多的。接委托的時候,小隊伍之間會一起聯手,或是尋找像我這種獨行的冒險者湊足人數。


    因此我才想說今天能不能跟他們一起,結果不行。我也沒有那麽期待啦,所以也不覺得可惜,沒機會就算了。


    我回到房間,穿上所有裝備,然後把裝著緊急糧食的袋子掛在腰上,準備當作午餐。說到冒險者的緊急糧食,當然就是大家最愛用的樹果了,一顆可以補充一餐份的營養。


    樹果跟大顆的糖果差不多大,殼裏麵包著果肉,口感像偏硬的奶油,反正不好吃。不過它可以連著殼直接咬著吃,在魔物數量多的迷宮裏麵是必備品。今天也不知道會接到什麽委托,所以還是帶著備用吧。


    順道一提,樹果的價錢也不便宜。隻帶幾顆在身上,一方麵是一粒就有點重量的關係,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我無法大量購買。


    空間魔法包包真是夢幻逸品啊……雖然價格完全與我無緣,而且我連哪裏有賣都不知道。


    「喔,你總是來得很早啊。」


    「早安——」


    一抵達公會,我先把自己的階級和再高一階的委托先看了一遍。


    聽見職員大叔搭話,我舉起一隻手回應,然後往那邊走近。這時間冒險者還很少,公會職員閑著沒事做;我隻有一個人也無計可施,要等別人開始募集隊員。


    也可以自己拿著委托單募集隊員,可是在大廳還空蕩蕩的時候也征不到人。而且,召集人負責當隊長是不成文的規矩,我的個性又不太適合當隊長。


    「怎麽樣,有沒有看中什麽委托啊?」


    「看那上麵的選擇,刀蝙蝠或緋色蝶感覺很適合我!」


    我現在使用的武器是短劍。


    運用的是重視敏捷的戰法,所以比較適合對付體型小、速度快的魔物。一開始我用的是小刀,接下來想練習單手劍之類的武器,希望最終可以學會揮舞大劍。


    現在我還揮不動太重的劍,所以要努力鍛煉身體。我每天都會練肌肉喔。


    「刀蝙蝠……這麽說來,一刀他們之前也接過啊。」


    我忍不住翹起尾巴用力搖晃。


    「……你還是這麽喜歡一刀啊。」


    「一刀不是很讓人向往嗎?」


    沒錯,我之所以想用大劍,就是因為那是一刀的武器。


    兩年前我當上冒險者時,就已經聽過一刀的傳聞了,但真的開始仰慕這個人是最近的事。


    那天,我跟一起接委托的同伴在森林裏走散了,遇上我一個人打不過的魔物襲擊。在我就要被殺掉的時候,有個漆黑的人影現身,一擊打倒了魔物。劍光一閃而過,當時隱約看見的軌跡實在太過凶暴又俐落,美到讓我向往。


    順帶一提,後來同伴們聽到魔物臨死的慘叫聲,順利跟我會合了,我們還不忘把那頭魔物身上的素材都撿起來分贓,我分得比其他人多一點。對不起。


    「不過,一刀好像隻是砍死他前進路徑上衝過來攻擊的魔物而已。」


    「最近我慢慢了解他們了,感覺真的就是這樣沒錯啊。」


    一刀過來的方向和通過我麵前離開的方向連成一直線,沒有半點偏差,絕對不是為了救我才出手,但我一點也不在意。用力搖晃的尾巴一直打到我屁股,但反正要停也停不下來,我就不管它了。


    就在我們聊天的期間,公會裏的人也多了起來。


    我結束了跟職員大叔的對話,環顧周遭一圈,想著該怎麽辦。委托先搶先贏,有人在委托告示板前麵起了點小爭執,也有隊長趕緊從告示板前方脫身,趁櫃台還空著的時候去辦手續。


    我要找的是募集人手的聲音。單純的獨行冒險者湊在一起,聯手戰鬥或是分配報酬的時候常常起糾紛,所以最理想的應該是加入想要多找點攻擊人手的隊伍吧。


    我把平時就豎著的耳朵豎得更直,仔細聆聽周圍的聲音。畢竟是一大清早,四下不時傳來招募同伴的聲音。


    「『孤島迷宮』的地圖多少錢?」


    「有辦法打碎赤石巨人的家夥快來……欸,這樣要怎麽辦啦……那再收兩個人!」


    「你的魔力量還算不錯吧?有個需要用魔道具的委托……」


    「緋色蝶鱗粉采集——擅長應付靈敏魔物的家夥來喔——」


    啊,找到適合的了。


    「我我我!擅長打緋色蝶!」


    「好喔,那就決定啦。」


    階級也一樣是c,馬上就確定下來真是太好了。


    我加入的是三人隊伍,加上我一共四人。一般來說會希望再多找一個人,不過打的是緋色蝶這種小型魔物,人太多反而會有人閑著沒事做,報酬分起來不劃算,所以四個人剛好。


    出入阿斯塔尼亞的冒險者很少,因此大多數的冒險者我都有印象。我是在大約半年前過來的,今天組隊的這些人當時應該已經在阿斯塔尼亞活動了。雖然那時候的事我完全不記得。


    「啊,那不是沉穩小哥嗎?」


    「真的欸。」


    「咦?」


    我們趁著那三位同伴的其中一人,也就是隊長去辦理接取委托手續的時候閑聊,聊著聊著,大家的目光突然轉向門口。


    這種事最近常常發生。有人進門的時候當然難免有人轉頭去看,但大多時候都不會多加理睬,隻有在某一群人進來的時候,所有冒險者都會往那邊看過去。


    「他們今天是三個人一起來啊。」


    「那應該會去階級比較高的地方吧。」


    今天跟我組隊的另外兩人,也看著那個方向這麽說。


    那三人之所以吸引這麽多人注目,我覺得是因為他們很有存在感的關係。該說是氣質嗎?當然外表也是一個原因,但不隻是這樣……是氣場吧?


    年紀比他們三人大的冒險者比比皆是,他們看起來卻特別成熟,給人遊刃有餘的感覺。之前明明有女生說冒險者全都是長不大的小孩耶。再加上他們有種難以預測的特質,誰也不知道他們下一個瞬間會做出什麽事,應該是這種調皮多變的特性使他們格外引人注目吧。


    那三個人在委托告示板前麵交談,內容聽不太清楚,不過一定是很成熟的對話吧。


    「你的尾巴搖得好大力喔。」


    「什麽,是看到誰啊?沉穩小哥?啊——是一刀喔。」


    在我盯著他們看的時候,尾巴好像不知不覺搖了起來。


    同伴循著我的視線看去,馬上就發現我在看誰了。


    「崇拜一刀的人很多喔。」


    「相反吧?看他不爽的人感覺比較多。」


    「也是啦。」


    我聽了有點生氣,尾巴停了下來。但這是事實,我也沒辦法反駁。


    畢竟這些同伴好像也不討厭一刀嘛。不過,在同行當中既優秀又顯眼的人,果然還是有些人看他不順眼。假如一刀是s階或許還不至於,但他是b階……冒險者最看重的是實力啊,階級明明就沒有關係。


    「劫爾,這個委托如何?」


    「那座迷宮遠得要命。」


    「那還是算了。」


    話說回來,沉穩小哥(平常不講名字也知道是在說誰,所以我沒有固定用什麽方式稱呼他,現在就配合另外兩人這樣叫吧)總是會征詢隊伍成員的意見。


    隊長講話太沒分量好像很容易變成這樣,但從旁看起來沉穩小哥一點也不像沒分量的樣子,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麵對一刀能這樣講話太厲害了,站在一起一點突兀感也沒有真的很讓人佩服。


    「我也想跟一刀搭話……!」


    「真的假的,你太有挑戰精神了吧,我完全無法。」


    「我也是。啊,不過他跟沉穩小哥在一起的時候我說不定敢去搭話。」


    一刀獨自一人的時候確實很難親近,但就是這樣才帥啊。


    並肩站在一刀身邊,不曉得是什麽感覺。我想應該很有優越感吧,雖然沉穩小哥從來不會給人那種感覺。


    「隻要變成碰麵會打招呼的關係就很好了!希望我打招呼的時候他會回答!」


    「這家夥到底知不知道這個最低門檻有多高啊?」


    「你幹脆拜他為師好了,去當他的徒弟啦。」


    拜他為師!


    同伴隻是敷衍似地這樣講,對我卻是醍醐灌頂。不僅可以在最近距離觀摩一刀的劍法,說不定自己也能學會,簡直魅力無限。


    不過應該很難吧,不隻是我的實力夠不夠格當他徒弟的問題……但真的好想拜他為師喔。


    「是說我們隊長怎麽搞那麽久啊?」


    「那邊那個瘋狂殺價鱗粉采集道具的好像是我們隊長欸?」


    「真的欸,快假裝不認識。」


    拜他為師啊……


    在迷宮裏前進了一會兒之後。


    這次讓我加入的夥伴們不愧是固定隊伍,戰鬥起來非常安定,不過好像不太擅長應付陷阱。我提前發現幾個陷阱,被大家誇獎了。


    走了一陣子終於找到緋色蝶,它比一般的蝴蝶更大,但在魔物當中體型算小,翅膀張開大約五十公分左右。


    「小狗,上麵!」


    「好!」


    對付緋色蝶,首先必須把它的腳全部砍下來。那些腳的尖端就像鋸齒狀的刀刃一樣,被它抓到會毫不留情刺進肉裏,有夠痛,還好我買了護手。


    「同時對付兩隻很勉強耶!」我說。


    「你就想賺到的錢也會變兩倍啊。」


    「我有幹勁了!謝啦!」


    它還會從嘴巴吐出奇怪的黏液,沾到身上就糟糕了。


    這種黏液碰到緋色蝶的鱗粉就會爆炸。鱗粉是紅色的,閃閃發亮,但肉眼幾乎看不到,從上方灑下來會很難避開,所以總而言之躲開黏液就對了。沒噴到人的黏液還是會沾在地上,碰到鱗粉一樣會爆炸,所以戰鬥中也必須注意腳下才行。


    再加上緋色蝶還會從上空發動攻擊,不愧是c階的魔物,很難應付。


    「啊,那邊好像有史萊姆之類的魔物。」


    「真的假的,它聽到聲音可能會跑來這邊……來我們換個地方,往這邊!」


    我不擅長對付史萊姆,得救了。


    「腳全滅,觸角和眼睛都破壞了!」


    「好,我們趕快把它嘴巴綁起來。」


    換了地方之後,負責另外一隻的同伴們馬上就準備好了。緋色蝶必須維持在活著的狀態才能采到鱗粉,事前得盡可能削弱它的戰鬥力。


    切掉觸角它就飛不穩,再破壞掉眼睛它就無法感知到我們;這種狀態下的緋色蝶會到處亂吐黏液,麻煩得很,所以普遍的做法是先把它的腳全部砍掉,以便在這時候立刻捉住它。


    捉到它之後,立刻把它觸感像鐵絲的嘴巴緊緊綁好,這樣它就吐不出黏液了。


    「一個人就這樣把它壓製住喔,另一個過來這邊支援!」


    「好喔,久等啦——」


    一位同伴過來幫忙了。


    我們這隻的腳也已經全滅了,不過不能大意,在魔物的拚死抵抗之中,我勉強砍下了它的觸角。緋色蝶開始不規則亂飛,另外兩人設法破壞了它的眼睛。


    趁著同伴從上方壓住它的身體和頭部的時候,我努力把它堅硬的嘴巴綁好。其實我不太喜歡這工作,緋色蝶在手掌抽動,完全就是摸到蟲的感覺,既擔心沾到黏液,萬一沒戴手套也很擔心皮膚被割破。


    「好啦,那我們來采集鱗粉吧。一個人警戒,兩個人各固定一隻,剩下一個人負責刺針。」


    「我想刺針!我沒有試過!」我說。


    「你看起來手很拙嘛。」


    「怎麽看都不像手巧的人。」


    我唰地舉起手自薦,結果被同伴嫌得一文不值。雖然他們說得沒錯啦。


    「不過也沒關係吧?反正目前沒有魔物。」


    「嗯。你不要失手就好。」


    「謝謝!」


    這也是我想找已經組隊的人當同伴的原因之一。


    獨行冒險者也一樣擁有各方麵的豐富知識,不過誰負責了哪些事情必然會影響到報酬分配,所以他們很重視自己才有的技術,不會隨便教給我。


    有固定隊伍的冒險者就不同了,隻要情況許可,他們就願意教我。當然,大多時候還是情勢緊迫到沒有那種空檔,也有很多人不喜歡指導別人就是了。


    「好啦,那先把皮革鋪在地上。」


    「是!」


    為了采集鱗粉,必須在魔物下方鋪上一層薄薄的皮革。


    這皮革跟針具一組,是跟公會租來的,質地強韌又柔軟。我把皮革一點一點塞到被同伴按住的魔物底下,盡可能調整到能接住最多鱗粉的位置。


    「一隻蝴蝶用三根針。首先是這邊,從翅膀根部往它頭部底下刺,整個插進肉裏。」


    「是!」


    「周遭沒有異常——」


    「另外一隻我來刺吧,針給我。」


    我還要有人幫忙壓著才有辦法,看來習慣之後一個人就可以完成了。


    我按照指示把針刺進去,一邊聽著「再裏麵一點」、「再左邊一點」的指令,一邊把針插進緋色蝶頭部與身體之間的交界。然後在左右對稱的位置,再刺上另一根針。


    原來如此,刺住身體的時候兩根針在頭部連接處交叉,能把頭部和身體固定在一起,緋色蝶就不容易亂動了。我也看過別人刺針,不過自己實際動手比較能清楚體會到原理。


    「然後就剩下屁股啦。刺太後麵萬一它身體裂開會亂動,所以刺在這個花紋正中間的位置差不多。」


    「是這裏嗎?」


    「對,就是那邊。你的幹勁不用表現在聲音上,太大聲啦。」


    「抱歉!」


    會不由自主表現出來,沒辦法嘛。


    「遠處有碧色蝶——沒注意到我們所以沒有異常——」


    「然後就從那個位置正上方,直接把針一口氣刺到底。」


    「是!」


    細針貫穿緋色蝶的身體和鋪在地上的皮革,手上傳來針尖刺進泥土地的觸感。


    我剛才就在想,其實緋色蝶的觸感還滿硬的,沒想到這工作沒力氣還做不來。


    「好了,接下來就丟著不管啦。」


    「謝謝指導!」


    我一邊伸手抹掉汗水,一邊站起身,低頭看向被釘在地上的魔物。


    緋色蝶從頭到尾被固定成一直線,使勁掙紮也隻能微微扭動身體,隻有翅膀不停拍動,散落鱗粉。


    但每次真的隻掉下一點點,這東西不能一口氣迅速采完嗎?


    「好啦,這邊也結束了——」


    「大家辛苦了——」


    「邊吃飯邊等吧。」


    「啊,那換我把風,反正我帶的是緊急糧食。」


    我從腰間的袋子裏取出一顆樹果拋進口中,自願輪班。


    他們隊伍好像一開始就打算接緋色蝶的委托,所以帶了飯團過來。碰到有空閑時間的委托,也有很多冒險者會帶這種紮實的午餐來吃。順帶一提,飯團容易散開又不方便吃,所以我不喜歡。


    話雖如此,在迷宮裏什麽時候會遭到魔物襲擊都不知道,吃飯的時候還是得輪流警戒、休息,一刻也不能鬆懈。組隊的同伴們雖然坐著休息,但都采取隨時能夠起身的坐姿,武器也擺在手邊。


    「鱗粉就沒有辦法一口氣快速采完嗎?」我問。


    「是有方法可以一下子采到很多啦……」


    「咦?!」


    有這麽棒的方法怎麽不用,是很困難嗎?


    「話是這樣講,可是我從來沒看過有人真的那樣采。」


    「簡單說,就是讓它狂拍翅膀就行啦。方法就是不要像我們這樣破壞必要的部位,而是直接一把把它抓住。」


    要是辦得到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緋色蝶會到處亂飛,不容易抓住,而且手一靠近就會被它的腳刺到千瘡百孔,有時候一被黏液噴到還會馬上沾到鱗粉、引發爆炸。就算運氣好真的抓得到它,也不可能在一隻魔物瘋狂掙紮的時候成功綁住它的嘴巴啊。


    可是如果辦得到,應該可以采到很多鱗粉吧。這樣要怎麽收集呢?


    「隻有穿全身鎧甲的家夥有辦法這樣搞吧。」


    「緋色蝶到處飛,穿全身鎧甲抓不到啦。」


    「這還真矛盾……」


    「話說這消息到底是哪來的啊?」


    就在我們這麽閑聊的時候,組隊的同伴們也吃完了飯團。


    其中一人說要跟我換班負責警戒,我就不客氣了。我呼出一口氣坐了下來,覺得腳好酸,在活動的時候明明沒什麽感覺。


    這種身體狀況會對戰鬥造成影響,所以能休息的時候我會盡量休息。


    「感覺還要一段時間耶。」我說。


    「希望不要有魔物靠近。」


    「要是有魔物在近處撒野,蝴蝶會飛走嘛……」


    鱗粉要收集到緋色蝶筋疲力盡為止,所以我們暫時離不開這個地方了。


    後來在等待期間,我們碰上一次魔物襲擊,蝴蝶稍微飛走了一下,不過最後還算順利地收集到了鱗粉。


    墊在魔物底下的皮革正中間劃有折痕,把兩端往上折,就能把收集到的鱗粉集中在一起,裝進瓶子裏。


    我們立刻出了迷宮,搭乘馬車回到公會領取報酬,這樣委托就完成了。


    「來,辛苦啦。」


    「能、能不能再多一點……!」


    「采集鱗粉的學費我幫你扣掉啦,所以不——行——」


    這種時候的金額交涉,我超級不擅長。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


    那天委托提早結束,我興高采烈地搖著尾巴走進公會大門,結果下一秒就立刻卷起尾巴,速度快到隻能以本能形容。我沒有察覺自己的尾巴已經縮到大腿之間,視線一直離不開正在跟某人談話的沉穩小哥。


    沉穩小哥的態度總是那麽溫和,麵帶微笑又溫柔,但今天好像有哪裏不太一樣。乍看之下跟平常沒有任何不同,但該說是恐怖嗎……不對,也說不上恐怖,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我不會說一刀配不上你……在看見你現在的樣子之後。」


    我記得跟沉穩小哥談話的那些人,是目前待在阿斯塔尼亞的其中一個a階隊伍。


    正在說話的那個人,各方麵都給我一種「誠實」的印象。我沒有實際跟他說過話,但他的言行曾經讓我覺得誠實並不總是好事。


    不過他們確實擁有a階的實力,隊伍裏個個都是實力堅強的高手,我還完全比不上。


    「沒錯,果然是這樣!你還搞不懂嗎?隻是你配不上一刀而已!」


    是在找他麻煩?還是想要挖角?我也聽過傳聞說,有人隻是因為沉穩小哥跟一刀同隊伍,就跑去糾纏他。怎麽辦?


    沉穩小哥什麽也沒說,隻是麵帶微笑,我卻完全被他的氣場吞噬,一步也動不了。冒險者之間的爭執是家常便飯,平常大家都會從旁起哄,現在卻沒有任何人吭聲,說不定大家都跟我一樣被震懾住了。


    我隻能保持著剛打開門的姿勢,呆呆觀望事態發展,這時後麵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讓開。」


    這一次我害怕到連耳朵都塌了下來,完全是直覺反射。


    我看也不看路就急忙從大門前麵跳開,結果狠狠撞到了別人,不過對方也沒有心思凶我。我的視線牢牢鎖在剛進門的那道漆黑人影上,看他踏著不算緩慢、卻充滿強者氣場的腳步,往這場糾紛的中心走過去。


    「想也知道嘛,即使有你在……」


    一刀拿出了某樣東西,擺在那張桌子上。a階冒險者的說話聲因此中斷,整間公會一瞬間鴉雀無聲。


    沉穩小哥高興地把那樣東西拿在手中,一刀低頭看著他的舉動,同時碰觸他的肩膀,讓他遠離桌麵。下一秒,一刀伸出另一隻手,一把抓住a階冒險者的頭就往桌上砸,嚇得我全身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桌子完全裂成了兩半,那個瞬間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頭比木頭還硬。


    後來其他隊友也攻向一刀,像要為他們隊長報仇,但全都反過來被一刀製伏了。一刀太厲害了,可以把a階瞬殺太厲害了。


    就算用的是迷宮品,一般人也不可能把對方的劍直接砍斷,但一刀就是辦得到,太厲害了。和當時一樣凶暴絕美的劍法、足以砍斷劍刃的本領,憑著絕對的力量徹底懾服對手,一切的一切都讓我向往得不得了。


    讓人移不開目光的攻防過程一下就結束了,我茫然傻在原地,怎麽辦,還想再看下去的心情壓抑不住,讓我心神不定。


    「是說我重新體認到沉穩小哥……啊不對,應該叫他沉穩大人,為什麽是他們的隊長了。」


    忽然聽見這聲音,我猛地抬起臉來,看見接緋色蝶委托的時候曾經合作過的那個隊伍。他們低頭看著陷在桌子殘骸裏的a階冒險者,不曉得在說些什麽。


    但那時候支配了我整個腦袋的,是跟他們一起接委托那天,那個人曾經說過的話:


    『你幹脆拜他為師好了,去當他的徒弟啦。』


    這麽一想,源源不絕的衝動湧上胸口,再也停不下來。


    這時候的我各方麵都處於極限狀態,先是被沉穩大人的氣場吞噬,接下來一刀帶來的恐懼又使我混亂。親眼看見自己向往的強者讓人心跳加劇,莫名湧上的亢奮情緒完全無法平複。我跌跌撞撞地衝到正要走出公會的一刀麵前,直接把內心的激動大喊出來:


    「剛才的打鬥太厲害了!請讓我當你的頭號徒弟!拜托你了!」


    我隻感覺到整間公會的氣氛頓時凍結。


    「啊?我記得那家夥是……真的假的,他還真的去了喔。」


    「衝勁真驚人啊……」


    我豎直的耳朵微微顫抖,周遭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好像有人說我什麽,但我每條神經都集中在眼前那兩人身上,什麽也聽不進去。


    沉穩大人眨了眨眼睛,露出笑容看向身邊的一刀。但一刀隻對他回以一道無奈的視線,就這麽不發一語地走出了公會。


    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沉穩大人稍微對我苦笑了一下。我目送他們兩人離開,豎得直挺挺的耳朵和尾巴都失去幹勁似地垂了下來。


    後來,其他冒險者紛紛用力拍打我,跟我說:「你盡力啦!」我也不覺得一刀真的有可能收我當徒弟,隻是無法壓抑那種心情嘛,衝出去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之後又過了幾天,我來到了公會。


    昨天晚上,我跟一起接委托的成員徹夜喝了一整晚,早上實在沒辦法在平常的時間起床。本來想說今天不要去公會算了,不過最後還是抱著碰碰運氣、看有沒有輕鬆委托的心態過來了。


    不過剩下的委托裏麵沒有適合的,接那種可以獨自解決的低階委托又很丟臉。今天還是去采買好了,我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蹭著桌麵,看著冒險者們來來去去。


    就在這時,大門打開的聲音響起,所有視線頓時都往那個方向集中過去。這是最近習以為常的景象,我也不禁坐起身來。


    沉穩小哥一個人站在那裏,四下環顧了公會一圈。


    好像常常看到他呢。不過這麽說起來,除了沉穩小哥以外,也還有很多冒險者每次到公會都會見到麵,可能是因為沉穩小哥引人注目,所以容易留下印象吧。跟其他冒險者比起來,沉穩小哥還算是比較少來公會的了。


    筆挺的站姿自然不做作,就連指尖的每個動作都優雅高貴,就算知道他是冒險者,老實說我現在還是難以置信。


    「啊。」


    「呃……」


    正準備走向委托告示板的時候,沉穩小哥仿佛發現了什麽似地露出笑容。


    一個正在排隊等著辦理委托手續的冒險者,對此發出一聲喉嚨抽搐的「呃」。這個人是誰啊?我時不時會見到他,不過沒有合作過,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沉穩小哥往那邊走近,那個冒險者正在排隊,無處可逃。


    「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如何呀?」


    「呃、喔,也沒有如何啊,就普普通通。」


    「幻象的公演也即將結束了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不要讓我想起這件事啦,很難過欸!」


    聽見沉穩小哥麵帶微笑這麽說,男性冒險者仿佛吃了悔恨的一擊似地哀號。


    幻象?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不過既然提到公演,應該是街頭藝人或是劇團之類的吧。這些人要移動到下一個國家的時候通常會提出護衛委托,既然公演快結束了,近期會不會在委托告示板上看到這個名字呢?


    我接過一次護衛委托,可是當時委托人跟我們提出任性的要求,而且旅行一整天害我身體好痛,所以不太想再接了。


    「……那個啊,差不多在公演結束的時候,有個慶典……」


    「這個國家的慶典很多呢。」沉穩小哥說。


    「對啊,如果把小慶典也算進去的話……不是,我不是要說這個啦。」


    話說回來,還滿常看到沉穩小哥跟周遭其他人交談的。


    冒險者之間的情報交換不可輕忽,培養人脈也很重要。一刀和獸人不會做這種事,不過他們三人的隊伍明明不需要借助周遭的力量,卻沒有受到孤立,說不定都是托了沉穩小哥的福吧。


    「在那個慶典上啊,男生要邀請女生跳舞啦,所以我也,呃……想說要不要邀請那個,演魔王的女生……」


    「有那種一起跳舞就能成為戀人的傳說嗎?」


    「有又怎樣!!」


    如果隻看他的行動,沉穩小哥意外是個滿有冒險者樣子的人,雖然真的很讓人意外。


    所以我們也能夠接納他,不會覺得他瞧不起冒險者,也不會產生反感、看他不順眼。我反而還聽過傳聞說,沉穩小哥本人很納悶為什麽都沒有人把他當成冒險者看待……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啦。


    「不過,這感覺是個不錯的契機呢。」沉穩小哥說。


    「對吧!所以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是?」


    「那個啊,我沒有邀請過女生跳舞啦,想問你該怎麽邀請比較好……!」


    公會裏立刻響起「少女心冒險者!」的起哄聲。


    冒險者對此怒吼回去,我把下巴擱在桌子上側眼看著這一幕,遠遠打量著沉穩小哥。沉穩小哥看起來確實很習慣跟女性互動,不是說他常常去找女人的意思,而是說這男人感覺可以成為完美的護花使者。


    不曉得是不是也想邀請女生參加同一場慶典,有幾個冒險者鬼鬼祟祟往那邊靠近,打算偷聽沉穩小哥的建言。至於我嘛……嗯……雖然我有一點點在意那個總是叫我「小狗狗」的女生,可是……邀、邀請她好像也不是不行喔……我忍不住全力豎起耳朵仔細聽。


    「這個嘛……用你自己的話語邀請對方,我想是最好的。」


    「那個女生感覺那麽細膩,要是像我這種人跑去邀請她,說不定會嚇到人家啊!所以我才想說能不能想想辦法,比如說用你這種家夥的方式去邀請她說不定就行得通了嘛!」


    沉穩小哥的笑容顯得更閃亮了。為何?


    那個冒險者好像在找借口一樣越講越快,沉穩小哥邊思考邊把頭發撥到耳後。耳環因此露了出來,我看了有點意外,他看起來不像是會戴那種飾品的人。


    「那麽,果然還是用普通的方式邀請最好吧?」


    「普通喔……像是,請跟我一起跳……」


    「像是i kiss your hand,dy(請給我你的手),之類的。」


    公會裏的時間頓時停止,普通的定義到底是?


    「你、你、你這……」


    「啊,你不知道嗎?幻象劇團有一首曲子就叫這個名字,之前我聽過劇團裏的小提琴手演奏哦。」


    「呃……咦?」


    「飾演魔王的女生一定也知道這首曲子,我想她應該會喜歡這種充滿戲劇感的情境吧,勝率或許會比平凡無奇的邀約更高。」


    「……、…………咦?」


    這說法莫名很有說服力,但這種話叫我講我也講不出口。不過如果是沉穩小哥這樣邀請別人,感覺不僅不會被當成笑柄,反而還很適合呢,太厲害了。


    那位當事冒險者聽了愣在原地,這時候輪到他去辦委托受理手續,他就蹣跚地走向櫃台了。沉穩小哥麵帶微笑目送他過去,然後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往委托告示板走去。


    沉穩小哥平常一副溫和的樣子,卻時不時會拋下剛才那種震撼彈,實在不能掉以輕心。我抬起手,揉了揉不知不覺間一直豎著而僵硬的耳根。


    「嗬啊……」


    我打了個嗬欠,仰起上半身伸了個懶腰。


    今天果然還是去采買比較好。身體感覺還有點疲倦,趁著這機會也把劍拿去打磨一下吧。


    「啊,果然你就是先前的那個男生吧?」


    我嗆到了。


    「你沒事吧?」


    「沒、咳咳、我沒、咳咳、我沒事!」


    沉穩小哥輕輕觸碰桌麵,低頭看著這裏,我忍不住跳起來立正站好。


    下一秒,我開始覺得有點不自在,幾秒之後才終於發現,這是因為整間公會的視線都聚集在我們身上的關係。在這麽多人的矚目之下,還真虧他們三人有辦法照常行動。現在親身體驗這種感覺,我對他們實在太敬佩了。


    沉穩小哥對我露出無聲的微笑。我跟這種安靜的笑法無緣,忍不住緊張地別開視線。周遭的大家臉上都帶著看好戲的笑容,這些渾蛋!


    「你今天不接委托嗎?」


    「是的!因為沒有適合我實力的委托在募集戰力!」


    沉穩小哥露出了有點不可思議的表情。為何?


    「那方便占用你一點時間嗎?」


    「麻煩你了!」


    我反射性答道,結果沉穩小哥有趣地笑了出來。


    剛才是因為腦中一團混亂,我才會憑著一股氣勢說出奇怪的回答。可是能當上一刀的隊長真的很厲害,如果有機會我也想跟沉穩小哥好好談話,雖然周遭的目光看得我有點不自在。


    沉穩小哥在我對麵坐下,我也在他的敦促之下坐回剛才的椅子,背挺得筆直,尾巴也豎得直挺挺的。


    「很可惜呢,劫爾沒有收你當徒弟。」


    「不會!那個,我也不覺得他真的會答應!」


    「假如他真的收你為徒,伊雷文應該會想盡辦法欺負你……雖然這麽說不太妥當,但這個結果或許對你比較好也不一定。」


    我回想起那個赤紅色頭發給人深刻印象的蛇族獸人。


    那個人個性好像很捉摸不定。獨自來到公會的時候,他聽到我們在聊沉穩小哥的話題,會一邊問「什麽什麽」一邊加入對話;原以為他聽得正專注,又在我們說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說「這我聽過了」,然後自顧自跑掉。


    他的態度也常隨著當天的心情轉變,但跟沉穩小哥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親切討喜。雖然隻是我個人的觀感,但總覺得蛇族的人有一種惹到他們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的印象。


    「我兩年前當上冒險者的時候就聽過一刀的傳聞了,最近第一次見到他本人實在太興奮,才會忍不住……!」


    「不,請不用介意。劫爾也說偶爾會有人想拜他為師,他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哦。」


    「那太好了!」


    果然不時有人想拜一刀為師啊,我恍然點點頭。


    就在這時,沉穩小哥看著我,忽然微微偏了偏頭說:


    「原來你的資曆比我還深呀。不好意思,老實說先前見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剛當上冒險者不久的新人。」


    「沒關係,很多人都這樣講!」


    一刀和那個獸人都有種冒險者不該有的威嚴,在他們身邊看習慣了當然難免這樣覺得。


    我不想被拿去跟那兩個人比較啊。沉穩小哥一臉抱歉,我拚命跟他表示沒關係。常常被當成新人也是實話,常有人動不動就以為我是菜鳥。


    「很多人都說我不夠穩重、不夠從容,還會叫我c階要有c階的樣子!」


    「啊,原來我們同階級呀。」


    真的假的啊。


    「所以我對一刀就更向往了!」


    「是這個原因呀。」


    沉穩小哥似乎感到不可思議。我越說越興奮,尾巴用力搖來搖去。


    雖然我非常向往一刀的劍法,但不隻是這樣而已,他那種身為冒險者的威壓感、充滿強者氣場的舉手投足,也一樣讓我非常仰慕。


    我常常因為年紀輕被人瞧不起,假如能散發出強者的氣勢,就能減少這種情況發生吧。


    「他那種危險的氣質和成年人的從容真是太帥了!」


    沉穩小哥高雅地噴笑了出來。為何?


    後來隻要聊到一刀讓我憧憬的部分,沉穩小哥總是麵帶微笑傾聽。總覺得他身體好像微微顫抖,自家人被誇獎可能讓他有點不好意思吧。


    沉穩小哥很擅長傾聽,就算我單方麵講個沒完,他也完全不會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他不會跟我搶話,在我還有話想說的時候也會鼓勵我繼續說下去。


    我們聊了好多想聊的話題,我也滿足得笑逐顏開。一直聊到公會裏的冒險者越來越少的時間,沉穩小哥忽然對我開口:


    「對你來說,劫爾就是理想的冒險者呢。」


    「沒錯!」


    沉穩小哥優雅地把擱在桌子上的雙手交疊在一起,露出微笑說:


    「對於像我這樣的人處在跟劫爾對等的位置上,你有什麽想法?」


    我不禁僵在原地。第一個想法是,他居然沒有說一刀的地位在他之下啊。


    沉穩小哥是隊長,一刀是隊員,一般而言說這是上下關係也完全不奇怪。這指的不是做為一個人的地位高低,但隊員服從隊長指令的狀況還是比較常見嘛。


    這個人比誰都更有資格說自己地位高於人家,現在卻說他處在對等的位置,讓我有點搞不懂了,耳朵也忍不住垂了下來。誰來救救我啊。


    「這、這個……」


    那雙高潔的眼睛看著我,仿佛不允許任何謊言,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我流著冷汗看向周遭,跟我一樣冒出冷汗的人們全都不約而同別開臉。啊,這果然是沉穩小哥在測試我,我的尾巴已經完全縮到椅子底下去了。


    「很……」


    「很?」


    我想,一般來說應該會看他不順眼吧。


    畢竟沉穩小哥看起來就不像冒險者,雖然他很有位高權重的氣場,但不像是實力堅強的戰士,也難怪有傳聞說一刀是他花錢雇來的。我想,應該也有人無法原諒這樣的人待在自己崇拜的對象身邊吧。


    我下定決心,踢開椅子一鼓作氣站起來大喊:


    「很適合!!」


    但是沉穩小哥站在一刀身邊非常適合,所以我覺得完全沒有問題。


    周遭的視線頓時聚集過來,仿佛在說「這答案太扯了吧」。我覺得自己搞砸了,怎麽辦?我戰戰兢兢看向沉穩小哥。看到我突然站起來,他好像有點驚訝,但並沒有露出嫌惡的表情,反而對我露出柔和的笑容。


    「這樣呀。」


    沉穩小哥有點開心地這麽說道,然後一邊說著「太好了、太好了」,一邊站起身來。


    他很有禮貌地謝謝我陪他聊天,接著就離開了公會,今天好像沒有他特別想接的委托。


    剛才到底是什麽情況?正當我僵在原地的時候,站在附近的冒險者忽然走了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


    「沉穩小哥一直在逗你玩啊。」


    我也好希望自己遊刃有餘到跟人家談話的時候還有辦法逗對方玩。


    從此以後,沉穩小哥就時不時會跟我搭話。


    或許是拜此所賜,其他冒險者也記住我了,在募集成員的時候越來越常有人問我要不要加入,真是太棒了。


    唯有一次發生了糗事,那是在沉穩小哥身邊帶著一刀,想要叫住我的時候。看到沉穩小哥想要叫我,卻不太確定該怎麽稱呼,我才想到我沒有報過自己的名字。那時我光明正大地對沉穩小哥說:


    「請叫我小狗!」


    我本來隻是想報上名字,但看到一刀就在眼前,我一下子慌到不知道在講什麽。


    「那麽,小狗,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請問犬族獸人……」


    沉穩小哥就這麽不以為意地接受了,非常強大。


    他就這麽繼續問下去,但是他身後的一刀和獸人都一臉錯愕地看著我們。我好想哭,回答問題的時候也越說越小聲,都快聽不見了。


    「所以說,聽說這裏的回複藥製程當中,嗅覺是個非常重要的……小狗?」


    「是!我是小狗!!」


    看到我這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沉穩小哥還是一點也沒放在心上。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根本比一刀還要強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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