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錄入組


    圖源:杜若楪葉


    錄入:月靈


    五十嵐真夏正在氣頭上,而且是火冒三丈。


    員工休息室裏隻有他們兩人。真夏身上那股非比尋常的殺氣充斥了整間房,彷佛帶有電流。光是呼吸,似乎就會觸電。


    「那個……真夏,小夏?」


    真夏正在換裝,佐野峰昴朝著她背後喊出了平常不會使用,感覺有些刻意的昵稱……結果被無視了。真夏從置物櫃中抓出包包後,狠狠甩上櫃門,直接離開休息室。昴連忙穿上大衣抓起圍巾,追在她後頭。


    店長在廚房裏甩動鍋子,同時對走出休息室的兩人說了聲「辛苦了」。後輩打工店員也跟著喊了一聲,並將明太子墨魚義大利麵端到客人麵前。


    「啊,昴。謝謝你下周聖誕節願意值班,幫了我一個大忙。」


    店長像是忽然想起這件事似的,朝著往出口走去的昴身後這麽喊道。聽到這句話,真夏馬上拔腿衝出店外。


    沒錯,果然是這樣。


    真夏在夜路上疾行,憤怒的情緒讓她的大衣看上去有些臃腫。昴一把抓住真夏的袖子,她卻沒有停下腳步,邁開大步走個不停,彷佛想甩開昴的手。


    「等一下啦!你在氣聖誕節那件事吧?」


    在前往田町站途中的新芝橋上,真夏終於停了下來。寒冷的夜風讓昴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於是他趁機將拿在手裏的圍巾圍到脖子上。


    「……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在聖誕節排班?」


    真夏彷佛在質問自己靴子的鞋尖似的說道。


    「呃,店長說找不到人值班,要我幫忙啊。而且去年跟前年的聖誕節,我也都在打工嘛。」


    「但你已經跟我約好聖誕節要一起過了吧?我不是說今年一定要一起過嗎!」


    真夏說得越來越快,連珠炮似地加重了語氣。他們從高二冬天開始交往,至今已經三年了。過去即使昴在聖誕節排班,真夏也沒多說什麽。幹嘛忽然激動成這樣啊?昴本想這樣回嘴,但打消了念頭。繼續點燃真夏憤怒的導火線,對昴一點好處也沒有。


    「對不起,是我不好。」


    昴繞到真夏麵前開口道歉,真夏卻始終沉默不肯諒解。昴想盡辦法安撫真夏,暫時先讓她坐在橋上的長椅。昴在附近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真夏喜歡的紅豆年糕湯,遞給真夏後,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真夏沒打算喝,隻是將其代替暖暖包溫熱手掌,並抬頭望向夜空。真夏經常像這樣仰望星空。對浩瀚宇宙情有獨鍾的她,隻要提到宇宙就會開始長篇大論,非常有趣。昴很喜歡她這一點。


    過了淩晨零點的十二月夜空感覺遼闊又清朗,還能看見點點星辰。東京的天空看不到太多星星,要說一眼就能發現的冬季星座,頂多隻有獵戶座吧。那也是真夏最喜歡的星座。


    「明天我會跟店長談談,說我還是沒辦法出勤。」


    昴看著真夏的側臉說道。


    老實說,事到如今才告知無法出勤真的很尷尬,總之現在隻能這麽說了。


    真夏「呼」地歎了口氣,彷佛從宇宙旅行中返回地球似的。她用小口啜飲的方式喝了一口紅豆年糕湯,低聲問了句「真的嗎?」吐息中帶了點白色霧氣,嘴角還勾勒出一抹顯而易見的笑容。


    真夏這個人一遇事就容易發火,但也很容易諒解。過去他們吵過不下數次,但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舊帳。真夏不太會記仇,昴也是自知理虧就會馬上道歉,盡管紛爭再小,他們都會以真摯的態度麵對。雙方都理解彼此很看重對方,就隻是這樣而已。


    將空罐扔進自動販賣機旁的垃圾桶後,兩人一邊留意時間,並快步趕往車站。


    距離末班車還有十分鍾。


    京濱東北線最後一班開往蒲田的電車,是住在大森的昴的末班車。住在品川的真夏也和他走向同一座月台。雖然山手線開往品川的末班車待會兒也會進站,但她總會跟昴一起搭乘京濱東北線的電車。往下走到月台後,他們下意識地往最尾端走去。站著工作這麽久,下班後隻想坐著回家,哪怕隻有幾站也行。他們的行為或許就是受到這種本能驅使吧。


    一號車廂停靠的月台閘門附近,被某人的嘔吐物遍灑一地。


    「惡,真倒楣。」


    真夏眉頭緊蹙,拉了拉昴的大衣下襬。沒辦法,他們決定到二號車廂的閘門前等候電車。距離列車進站還有三分鍾。


    昴忽然發現身邊站著一位看上去二十來歲,戴眼鏡的男子。一頭亂發感覺有些俗氣,眼鏡是他唯一的特徵,整體形象完全不起眼。令人在意的是,他抱著一個偌大的皮革波士頓包,不停看手表留意時間。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他猛然回神往旁邊一看,發現真夏又氣呼呼地鼓起臉頰了。


    他回問:「抱歉,怎麽了?」真夏一如既往馬上消氣,並說:「聖誕節想去哪裏?」


    「隻剩一個禮拜了吧?現在就算要預約,不錯的餐廳應該都客滿了。所以今年要不要在我家辦家庭派對?我們可以一起下廚。聖誕節好像本來就是這種活動。」


    月台上響起末班車即將進站的廣播。


    「嗯,那就這樣吧。今年聖誕節我媽似乎得一個人過,來我家不太方便。」


    昴盯著電車駛來的方向這麽說。繪有藍色線條的電車,從軌道那頭駛進了月台。


    「咦?你媽又跟男朋友分手啦?」


    「應該是。最近她老是待在家裏。」


    電車在眼前停了下來。門打開後,他們等乘客下車完畢才走進去。


    一進車廂,兩人便麵麵相覷。一名中年醉漢鼾聲如雷,橫躺在博愛座上睡著了。


    或許是這個原因所致,二號車廂裏的乘客除了這名醉漢,隻有坐得離他很遠、打扮稍顯浮誇的女子;坐在女子對麵、頭戴兜帽不停滑手機的男子;以及剛才那個眼鏡男和昴他們而已。畢竟有那種噪音,實在無可厚非。


    兩人也和醉漢拉開距離,在門邊的座位並排入座後,臀部頓時被溫熱的座椅包覆。冬天的電車座椅怎麽會這麽舒服呢?確實不難理解醉漢直接倒在椅上呼呼大睡的心情。


    「聖誕節真的可以空下來吧?」真夏彷佛再三確認似地這麽問道。


    老實說,昴不認為真夏是那種對聖誕節異常執著的人。不,至少到去年為止,她都不會做這種事。再說,去年聖誕節她甚至還跟自己一起打工去了。


    「我說,真夏也一起去打工不就好了嗎?既然你沒事的話。」


    話一出口,昴就發現自己說錯話,但已經來不及了。


    「既然我沒事?」真夏緊扣著昴句尾這句失言,眯起雙眼說道。她的心情好不容易才緩和下來,於是昴連忙搖搖頭。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想想,我也還沒跟店長交涉,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能休假。如果真夏在我身邊,就算是打工,我也覺得很開心……」


    昴的話還沒說完,真夏就立刻從座位上起身,在門即將關閉的警示聲響起時衝向月台。昴也反射性站起身,追她追到門邊。


    「等、等一下……」


    「笨蛋!」


    真夏在月台上轉過頭看向昴,眼眶含淚的她又狠狠罵了幾句。在響徹四方的警示聲中,她忽然意識到這是最後一班車了。這時,車門無情地在兩人眼前緩緩關閉。昴頓時將手壓在車門上。


    真夏隔著門狠狠瞪著昴。這片鐵門擋在眼前,根本一點辦法也沒有。


    電車徐徐發動。對麵月台的電子螢幕上,顯示出她要搭的開往品川的山手線最終發車時間。


    「回家路上小心!」昴連忙開口說,但也不確定真夏能不能聽見。她依然哭喪著臉,緊咬雙唇盯著昴看。


    她還在月台上,電車卻漸漸加速了。昴轉過頭,忽然和眼鏡男對上視線。看樣子他應該目睹全程了吧。昴覺得有點丟臉,重新將視線轉回門外,就這麽站在原地。他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決定先跟真夏取得聯係。


    過去他們也像這樣吵過好幾次,所以昴其實沒那麽焦慮。他自認兩人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分手,應該也沒有高估這份感情。昴和真夏是生命共同體,這話絕不誇張。打從第一次見到彼此,就一直如膠似漆。


    忽然間,隨著一陣尖銳的金屬摩擦聲,電車急速煞車。昴差點就要往後倒去,姿勢看起來有些笨拙,不知為何卻動彈不得,簡直就像身體被前後兩方用力拉扯似的。車廂內的照明劇烈閃滅,同時還有個奇妙的聲音在車廂內回蕩。宛如低鳴的聲響,聽起來像波浪般重疊在一起。


    昴聽見共乘的女性發出微弱的哀號聲。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後方傳來的,但女子卻出現在昴的麵前。她身後還有一個圍巾男子的背影,不是醉漢、不是兜帽男、也不是眼鏡男。


    ……那是昴自己的背影。


    理解到這一點的瞬間,拉扯的力道忽然消失,昴的後背就這麽狠狠撞上電車地板。


    ※ ※


    「痛死了……」


    黑暗中傳來了某人的聲音。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昏昏沉沉倒臥在地的昴,聽到這個聲音才終於回過神來,急忙撐起身子。壓在地上支撐身體的手傳來一陣刺痛,仔細一看,才發現手掌上紮著類似玻璃碎片的東西。雖然背後和後腦勺也傳來撞擊後的鈍痛,但自己應該還活著。昴在電燈熄滅的昏暗車廂內環視一周,隻見原本睡在博愛座的醉漢盤腿坐在地上搔著頭,似乎還沒睡醒。


    他也看到女子雙腿顫抖地扶著東西起身。女子麵前的眼鏡男依舊緊抱著波士頓包,在玻璃碎裂的窗邊往外看。昴發現破碎四散的窗玻璃碎片撒了滿地,甚至連他身上都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昴聽見剛剛那陣嗓音,回頭一看,隻見兜帽男正在觀察車廂連接處。女子步履蹣跚地走近一看後,便用雙手摀著嘴巴。


    「隔壁車廂到哪裏去了……?」


    昴沒聽懂這話什麽意思,於是站起身,喀啦喀啦地踩著窗玻璃碎片走到兩人身邊。


    從後方一看,發現原本一號車廂所在的連接處前方已經變成外麵的景象了。連接處就像被狠狠扯斷似的,變得破爛不堪,現在還會噴濺出些許火花。


    「嗚哇~~未免太嚴重了吧。搞不好會爆炸耶。」


    兜帽男雖然說得雲淡風輕,聽到這句話的女子卻臉色蒼白。昴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這扇門開了一點。」


    昴回頭一看,發現眼鏡男站在後麵的車門附近,指著門這麽說。兜帽男腳步輕盈地跑到門邊,將手搭上微微敞開的車門。


    「好燙!這裏行不通啦。」


    兜帽男將手抽回,接著在車廂內四處尋找其他可以脫逃的地方。


    門外就是車站月台。因為是從田町站上車,說不定已經開到品川站了。雖然還無法掌握目前的狀況,但心上的大石總算是落了下來。


    兜帽男站在座位上,從破碎的玻璃窗往外看。


    「喂,小哥,你可以從這裏跨過月台閘門跳出去嗎?」


    和兜帽男四目相交後,昴也站上座位。畢竟外麵就是月台,應該很容易就能從窗戶跳下去,但他從來沒有從電車車窗往外跳的經驗。雖然遲疑了一陣,但待在這裏不僅無濟於事,還要麵臨爆炸的風險。於是昴按照兜帽男的指示,直接從窗戶跳下月台。


    跳出車廂後,他嚇呆了。他們搭乘的這班電車,隻剩下他們所在的二號車廂,其他車廂居然全數消失了。不僅如此,昴他們搭乘的二號車廂外表焦黑一片,彷佛剛穿過火海似的,能平安生還堪稱奇跡。是爆炸、恐攻、還是意外?光是在腦中推敲種種可能性,渾身就止不住顫抖。昴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卷入這種意外當中。


    在兜帽男的指示下,他們從外麵和車廂內扶著女子的身體,將她拉下月台。隨後,昴從外麵接過眼鏡男抱在懷裏的波士頓包,暫時替他保管。波士頓包比想像中還要沉重,還有種堅硬的觸感。眼鏡男跳下月台後,立刻跟昴道了聲謝,並將波士頓包拿回手中。


    「那個大叔,別坐在那裏啦,再不出去就慘囉。」


    就算兜帽男開口叫喚,醉漢還是迷迷糊糊地坐在原地。確定除了他以外的人都逃出去後,兜帽男才無可奈何地背起醉漢,直接從車窗帥氣地跳下月台。


    「吶……這裏是……」


    兜帽男將背上的醉漢放下來後,他身旁的女子用顫抖的聲音低語道。昴隨著她的視線望去,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高輪gateway站?」


    高掛在月台上的巨型站名標示寫著這幾個字。抬頭一看,發現月台采用挑高設計,屋頂橫梁使用了全新的木材,形狀就像凹成波浪狀的摺紙。眼前的景象當然是第一次目睹,昴根本搞不清楚狀況。這是田町和品川之間新開設的車站,但應該還沒開通才對。他們是來到正在施工的車站嗎?但整體感覺又不像開通前的樣子。


    這時,有兩名看似站務員的男子神色大變地從對麵衝了過來,瞠目結舌地愣在原地。他們似乎也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此時此刻,一股奇妙的沉默彌漫在現場的所有人之間。


    「總之先去辦公室一趟吧。」


    女子驚慌失措地將這幾分鍾發生的狀況說出口。聽完她的證詞,站務員似乎才回想起應對的流程。


    途中,昴發現有機器人正在四處清掃車站,忍不住看得入迷。被帶到辦公室後,他們乖乖在站務員遞過來的名冊上寫下姓名、住址和聯絡方式。


    「咦?」


    女子發現了異狀。聽到女子的聲音,昴四處看了看,發現隻有兜帽男不知何時消失了蹤影。難不成是去上廁所嗎?但讓人無暇顧及的混亂就擺在眼前,他們根本沒注意到這件事。


    比起這些,昴更在乎真夏的狀況。他按了按勉強還算正常的手機螢幕,發現沒開機,好像沒電了。


    真夏應該沒事吧。沒有像他一樣被卷進這場意外吧。


    剩下的三個人並肩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似乎也心不在焉。繼續待在這裏,肯定沒辦法解決任何事。


    看準站務員外出的時機,昴獨自走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的時鍾指向淩晨一點。總而言之,現在的首要之務是先攔計程車回家一趟,讓手機電量恢複後再跟真夏取得聯係。


    末班車時間已過,所有出口都拉下了鐵門。無可奈何之下,昴從月台跳下鐵軌,爬上鐵絲網後成功來到外麵。


    明明時值寒冬,昴卻莫名覺得悶熱。尋找計程車的同時,他熱得脫下圍巾和大衣,甚至連穿在裏麵的針織衫都想脫掉。


    走到車站前,昴又嚇了一大跳,因為眼前有好幾棟過去從未見過的摩天大樓。最近高輪gateway站前那一帶確實都在施工,完工時間應該要到二○二四年才對,可是這附近的工地圍牆全都撤掉了。在這個時間點,車站大樓也燈火通明,整座區域的機能十分完善。


    感覺不太對勁。


    街上來往的行人服裝也很奇怪。所有人都是短袖裝扮,甚至有人穿無袖。一名身穿無袖上衣的女子經過穿著針織衫的昴身邊,還用斜眼瞥了一會兒。明明天氣這麽冷,她的態度卻像昴的穿著才不合時宜似的。


    昴連忙攔住下一台開過來的計程車。在開著冷氣的車內向司機告知老家地址後,車子緩緩出發。前往大森的路上,街景沒有太大變化,讓他稍微鬆了口氣。


    請計程車停在自家公寓門口後,昴掏出一萬日圓紙鈔。對二十歲的昴來說,三千多日圓的計程車費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但今天這種狀況下也無可厚非。昴像在催促般伸出手,接過男司機找的零錢時,忽然覺得不太對勁。他平常雖然不會一一確認,此時卻忍不住直盯著手上的零錢。隻見紙鈔上印的並非熟悉的野口英世和樋口一葉,而是陌生男女的臉。


    「咦?小哥,你第一次拿到新鈔嗎?」


    看到昴的模樣,司機莫名雀躍地問道。


    「這是……假鈔嗎?」


    「啊哈哈,別把人當成罪犯好嗎?這是新鈔啦,新鈔。你沒看新聞嗎?這是今年開始換的。雖然搞得亂七八糟的啦。」


    「新鈔?」


    「放心吧,這可以用。對了小哥,勸你還是要看點新聞啦。我還是第一次被別人說這是假鈔呢。」


    他並不是不知道要改用新鈔,但那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雖然感到疑惑,但昴正在趕時間。他隻好無奈地將不認識的男女塞進錢包,走出計程車。


    爬上公寓樓梯後,他轉動門把,還沒用鑰匙開鎖,門就打開了。


    走進客廳後,昴發現母親還醒著。母親一看到他,拿在手上的馬克杯應聲落地,在腳邊摔成碎片。


    「……你之前到底跑去哪了……」


    母親臉色鐵青地凝視著昴,彷佛看到幽靈似的。昴忍不住皺眉。他們明明昨天才碰麵,硬要說的話,交到男朋友之後就若無其事放著家裏不管的人,應該是母親才對。


    「什麽意思,我去打工啊。別說這些了,我要充電……」


    「因為你……已經失蹤五年了啊。」


    昴正準備拿起放在客廳的充電器,伸出的手頓時停下動作。


    到底怎麽回事?昴百思不解地回過頭,下一秒就被母親抱在懷裏。不知為何,母親淚如雨下,更加深了昴心中的混亂。


    「等等、喂、好難受。五年是什麽意思?怎麽回事?」


    困惑的同時,昴又覺得有點害羞。他拉開母親的手並問道。


    「你搭上電車之後就失蹤了……」


    「……啊?」


    隨後,母親從置物櫃的抽屜裏拿出一份報紙,遞給了昴。


    那份報紙為二○一九年十二月十九日發行,是今天的晚報。


    現在是淩晨兩點。今天才剛開始而已,為什麽就能拿到今天的晚報呢?


    各種奇怪的現象接連發生,讓昴大感疑惑。


    報紙第一麵印著電視節目表。昴翻到下一頁,看到一則大篇幅的新聞報導。


    『消失了!京濱東北線末班車二號車廂離奇失蹤』


    『正在調查是否與參宿四超新星爆炸有關』


    「離奇失蹤……參宿四……?這什麽啊?」


    翻開報紙的手不停震顫,感覺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了。


    「你之前都跑去哪裏了……?」


    「什麽啊?我像平常一樣搭上電車,電車到站後就在這裏啦。」


    「怎麽可能!你已經消失五年了啊!」


    「五年?你從剛剛開始就在胡言亂語什麽……對了,手機!」


    昴將客廳裏的手機充電器接上自己的手機。


    電源恢複了。


    昴輸入密碼,看到開啟的螢幕上顯示的日期後,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二○二四年八月十日,淩晨兩點十二分。


    「不會吧……」


    尚未理解現況的昴,用顫抖的指尖從來電紀錄中找到真夏的號碼,按下通話鍵,卻因為收不到訊號毫無反應。


    「媽,手機借我一下,我得先連絡上真夏才行。發生這種事,她一定很擔心我。」


    根本還沒厘清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昴就急著伸手向母親討電話。過去真夏跟母親見過幾次麵。母親很喜歡真夏,真夏雖然在第一次見麵時被母親的豪放性格嚇了一跳,但兩人的關係還算不錯,已經交換過電話號碼了。


    但母親卻不知為何沉默不語,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幹嘛?怎麽了?……真夏有打來嗎?」


    不管怎麽按,手機就是收不到訊號。昴被搞得焦慮萬分,同時向母親問道。


    隻見母親又吸了吸鼻子,用昴過去從未聽過的虛弱嗓音說:


    「真夏……在四年前的夏天,就已經過世了。」


    *


    應該是喝太多了。牧勇作將此刻身在警局一事歸因於此。


    他和大學時期在航空係結識了二十多年的好友在大宮喝酒,散會後搭上京濱東北線,正準備回到目前居住的上野。但清醒過來後,勇作卻在「高輪gateway」這個沒聽過幾次的車站下車了。聽到這個站名,他連自己坐過了幾站都搞不清楚。


    看來似乎發生了意外。雖然還有一點印象,但他實在記不清了。總之勇作意識清醒後,他已經和三個年輕男女一起被帶到警局了。


    盡管室內冷氣開得很強,勇作還是覺得熱。滿頭大汗的他脫下身上的羽絨外套,連針織毛衣都脫了。隻穿一件上衣剛剛好。


    但他卻聽到了難以置信的內容。警察一臉嚴肅地說:


    「今天是二○二四年八月十日。你們幾位可能是從二○一九年十二月十八日就行蹤不明的失蹤人口。」


    警察說的這些話荒唐至極,跟那張嚴肅的表情完全相反。聞言,勇作嚇得目瞪口呆。


    警察還將可以作為證據的幾樣物品放在勇作等人麵前。


    包括明天──也就是二○一九年十二月十九日的晚報,以及一份五年後的報紙,警察卻說這是今天發行的。他們又看了電視新聞,還用警察的手機確認日期。要撒謊的話,這些證據未免也太大費周章了。


    勇作揉揉自己的老花眼,仔細盯著明天那份晚報的頭條新聞看。


    「你們幾位應該是在二○一九年十二月十八日,搭乘京濱東北線開往蒲田的末班車,坐在二號車廂的乘客。當天隻有你們搭乘的二號車廂在軌道上忽然消失。雖然引發了各界臆測,但至今仍未查明原因。直到今天為止,你們都被視為失蹤人口,警方也持續在搜索各位的行蹤。而目前的狀況,就如各位所見。」


    警察這番話說得太過含糊,勇作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消失』是什麽意思……?」


    勇作旁邊那個麵色鐵青的年輕女子,緊緊抓著放在腿上的大衣衣襬這麽問。


    「我們也不太清楚。當時周邊出現了大規模的電波幹擾,鐵路局和附近設置的監視器畫麵幾乎都無法解析。根據那班列車司機的證言,從田町開往品川的路上,忽然像海市蜃樓般產生了扭曲現象。他急忙踩下煞車時,一陣狂風打向車體,同時還傳來了碎裂聲響。他連忙回頭查看,結果一、二節車廂的連接處早已被扯斷,海市蜃樓現象和二號車廂也離奇消失了。其他乘客的證言也符合他的說法。所幸一號車廂及三號車廂以後的乘客並沒有嚴重傷亡。」


    「等一下,難道大家都以為我們死了嗎?」


    這已經不能當作玩笑話來看待了。聽到警察一直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勇作著急地發問,右腳還狂抖個不停。


    「不,從頭到尾都被當作失蹤案件處理。但不能否認的是,直到你們今天出現之前,外界也沒打算繼續搜索了。」


    「現在到底是怎樣?負責人是誰啊!叫講話正常點的家夥出來好嗎!」


    坐在椅子上的勇作將身子往前傾,口氣火爆地瞪著警察看。


    「請您先冷靜下來,我們也還沒厘清現狀。總而言之,我們已經跟各位的家屬取得聯係並回報狀況了。為了確認狀況,我們會請來接人的家屬為各位做身分擔保,能請各位將過去發生的所有事情告訴我們嗎?」


    就算警察這麽說,勇作真的隻是睡了一覺而已,沒有其他事好說。原本隻打算小睡一會兒,醒來後卻已經過了五年。這就是勇作的實際經曆。


    天亮時,勇作的老婆依子過來接他了。一看到勇作,她就倒抽了一口氣。勇作也和她一樣驚訝,因為依子給人的印象,跟他昨天早上出門時看到的樣子差太多了。原本往後綁的長發修剪得簡短俐落,盡管隻是略施薄粉,妝容也十分精致。結婚二十年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依子穿上高跟鞋。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的感覺,比剛才看到的任何證據都要真實。


    結束長達五年的酒席,到了隔天下午,他才終於可以回家。


    但一大群記者衝到警局前,他根本走不出去。


    「雖然還一頭霧水,但好像滿嚴重的耶。」


    勇作走下車時,忍不住帶著苦笑說道。那台車上寫著小型金屬加工廠「牧solution工業股份有限公司」字樣,他是工廠的代表。抵達家門前從勇作口中聽說事情經過的依子,隻回了句「是啊」。


    家裏還是打理得一塵不染。如果留在家裏的人是勇作,或許就不是這般情景了吧。


    一回到家,依子就替勇作倒了杯麥茶放在桌上。勇作一句謝謝也沒說,就直接靠在椅子上喝了起來。每到夏天,依子總會在冰箱裏準備麥茶。這是勇作最愛喝的麥茶品牌。


    「工廠現在怎麽樣了?不會在我消失的這段期間被逼到破產了吧?」


    勇作用開玩笑的語氣提問後,依子回了句「這倒沒有」,並在廚房手腳俐落地忙碌著。看樣子應該是要準備午餐。


    「但你失蹤後,工廠就變成dn重工的子公司了。」


    dn重工是日本代表性的機械製造商。變成dn重工的子公司一事讓勇作難以置信,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有什麽辦法呢?你一夕之間失去蹤影,客戶不斷流失,營運狀況岌岌可危。多虧當時dn重工願意重金收購我們工廠的技術,現在的業績才能節節上漲,員工也能繼續努力。」


    「那可是我的工廠啊!你怎麽能說賣就賣──」


    「員工們也要生活,況且那個工廠是屬於所有員工的資產。我們連你會不會回來都不曉得,怎麽可能為了守護你一個人的尊嚴,放棄所有人的安穩生活呢?」


    依子語速飛快地說著,並將鍋子點火。


    「沒人跟我說過這些事!」


    「你當然不會知道啊,失蹤的人是你吧。光是能逃過破產這一劫,就要謝天謝地了。我們已經不是過去的『牧solution工業股份有限公司』了。」


    超乎意料的現況,讓勇作納悶至極,完全說不出話來。


    「對了,還有優季……」


    依子不顧勇作內心的糾結繼續說道。勇作不禁繃緊全身,不知道接下來還會聽見什麽。


    優季是勇作和依子的獨生女,是十九歲的大學生。


    倘若現在真的是未來的話,優季應該已經二十四歲了──獨生女居然在不知不覺中成年還出社會工作,真是不可思議。


    總之先不要思考公司的事了。一想到這些事,他就會氣得發狂。


    於是勇作重振精神,將剩下的麥茶一飲而盡後,開口詢問依子。


    「優季現在在做什麽?工作呢?」


    「不,她現在沒有在工作。」


    勇作忍不住轉頭看向依子。


    「沒有在工作?什麽意思?」


    「那孩子今年春天結婚了。現在懷孕三個月。」


    「什麽!」


    勇作反射性站起身,惡狠狠地瞪著依子。廚房裏的依子卻若無其事地盯著鍋子看。


    「什麽跟什麽啊!我根本沒聽說!」


    因為你失蹤了啊──人在廚房的依子給出了再合理不過的回答。番茄醬的香味飄進了飯廳。依子應該正在做勇作最愛吃的茄汁炒義大利麵。


    「你為什麽沒有反對到我回來為止!對方是哪兒來的臭小子!」


    「是她大學時代的學長。怎麽能為了你刻意錯過婚期呢?又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


    這次他實在咽不下壓抑已久的怒火了。


    「誰管那麽多啊!我可不記得有把女兒交給那種來路不明的小子!還懷孕!竟敢讓我女兒破處!」


    「別用那種口氣說話好嗎?他是個品行端正的好男人,也很照顧優季。」


    「開什麽玩笑!」勇作說得口沫橫飛,再次發出怒吼。


    「你也沒好到哪裏去!我不在的時候,居然開始會搔首弄姿了!難不成你外麵有男人嗎!」


    相較於情緒激動的勇作,依子顯得十分冷靜。


    「我外麵沒有男人,也沒那種閑工夫。」


    她的口氣冷漠得驚人。


    「誰知道呢,我都已經消失五年了嘛。我看你是逮到機會紅杏出牆了吧?」


    勇作怒氣衝衝地重新坐回椅子上,用力地抖著膝蓋。


    廚房傳來關上瓦斯爐火的「喀鏘」聲。他現在根本無心吃飯。如果端到他眼前,他一定會把整盤麵掃落在地。


    但走出廚房的依子手上並沒有餐盤,反而走向客廳的五鬥櫃,拉開抽屜後取出裏麵的東西,遞到勇作麵前。


    那是一張紙。勇作疑惑地蹙緊眉頭一看。


    「……離婚吧。」


    聽到依子這麽說,他才發現那是離婚協議書。依子早已在欄位中完成署名並用印,她的表情毫無波瀾。


    「等、等一下。這是什麽……」


    「如果你不想走出這個家,就讓我離開吧。」


    「你……真的有別的男人了……?」


    「你誤會了。懷疑的話,看你要委托徵信社還是什麽管道都可以。我隻是覺得跟你一起生活好累。過去我替你扛下代表的職務,處理了工廠的所有大小事。既然你不讓我插手,那我就不管了。」


    勇作目瞪口呆,根本無言以對。


    依子的神情十分堅決,彷佛終於等到這一天似的。在這空白的五年當中,一切都徹底改變了。此刻,勇作再次切身體會到這個事實。


    *


    島倉瞳一回到家,就看到田中元春和陌生女人跟孩子住在一起。


    「瞳……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就是睽違五年重逢的男朋友──元春說的第一句話。


    但對瞳來說,隻是相隔一天的重逢而已。


    瞳在銀座一家服飾店當派遣員工。那間店平常都營業到晚上十點,之後還要完成打烊、關帳、上架、每日匯報、更換模特兒展示服裝等事務,經常會耗到末班車的時間才能回家。瞳工作的這間店倡導免加班,所以做這些工作基本上都沒薪水可拿。但若因為這樣就半途而廢,到頭來還是要讓早班人員收拾殘局。其實有很多員工會將更換展示服裝和上架這些事留到明天再做,但瞳實在沒辦法做到一半就丟出去。她的個性就是這樣。明明受人委托都不好意思拒絕,也無法開口拜托別人,她還是離開靜岡的鄉下地方前往東京,在向往已久的銀座工作。她每天都憑著這股熱情激勵自己。


    這天,瞳一如往常地結束穿著高跟鞋站了大半天的工作,步履蹣跚地在有樂町搭上京濱東北線開往蒲田的電車。這班車可以直達她位於蒲田的住處。有個醉漢倒在博愛座上呼呼大睡,她用不屑的眼神看了一眼,在稍遠處的位置坐下後歎了一口氣。原先因為塞在高跟鞋裏的壓迫感和寒冷氣溫漸漸失去知覺的趾尖,此刻終於稍稍恢複了。


    她脫下皮質手套傳line給同居的元春,說自己正要回家。


    她和元春是四年前在前一家工作的服飾店認識的。元春是打工人員,瞳是派遣員工。當時二十歲的元春小她四歲,瞳的契約到期後,兩人自然而然開始交往。起初他們各自在外獨居,但住在蒲田的元春經常繳不出房租,瞳老是替他代繳。久而久之,瞳跟房東解約,搬進元春的家和他同居。因為元春很喜歡蒲田的住處,不想離開這裏。在那之後,繳納房租的責任就由瞳一肩扛起。但因為房租比原本的住處便宜,瞳的年紀也比較大,所以她對此沒有任何怨言。最重要的是,當她拖著滿身疲憊返家時,家裏有個人在等她的感覺,對瞳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


    電車剛過田町站,就立刻出現異狀。緊急煞車害瞳整個人摔出座位。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根本無從抵抗,就來到了五年後的高輪gateway站。


    住在靜岡的母親特地來警局接她回家,但她說想繞到某個地方看看,就回到和元春同居的蒲田公寓。


    結果元春對曆經浩劫歸來的女朋友說:


    「現在實在不太方便……我會再跟你連絡,真的很抱歉。」


    說完,他就把瞳留在玄關口,直接關上大門。


    兩人之間隻隔了一道薄薄的門板,瞳卻有種被他展開的結界排斥在外的錯覺,根本一頭霧水。昨天早上瞳也一如既往,在元春仍熟睡時就早早出門了,怎麽一夕之間世界就變了個樣?


    元春給人的感覺也變了很多。過去總是遊手好閑,隻會依賴瞳過日子的他,似乎一夕之間變成了父親。元春身後的小孩應該就是他的孩子吧。瞳覺得欲哭無淚,悲傷的情緒根本追不上現實的巨變。她決定相信這些隻是一場夢,隻要睡一覺,應該就會恢複原狀。


    但最後傳簡訊給元春告知自己要回家後,手機就收不到訊號而無法使用,也沒辦法聯絡任何人。要睡覺的話,如今也隻剩下回老家這個選項了。


    跟今早趕到東京的母親一同回到靜岡的老家時,周遭的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瞳在返家的車內,得知長期下落不明的自己已經被公司辭退了。到昨天為止她都用心工作,連早班人員的工作都攬下來做,回過神來卻變成了無業遊民。她已經無話可說了。


    下車後,瞳發現有一大堆人擠在家門前。這種鄉下地方怎麽會聚集這麽多人呢──她才這麽心想,那群集團就朝著她猛衝過來。


    「是島倉瞳小姐嗎!我是電視台記者,請問這段時間您究竟到哪裏去了呢!有人推測您穿越了時空,但真相究竟是什麽!其他乘客是否平安呢?請您說句話好嗎!」


    麥克風忽然湊上前來,瘋狂閃爍的閃光燈讓她下意識別過頭去。當瞳對無數支麥克風感到困惑時,母親便拉住她的手臂,將她帶進家中。


    「是媒體。你失蹤的時候,他們也像這樣鬧過一陣子,左鄰右舍都不堪其擾。」


    母親莫名熟練地將家裏的窗簾拉起。如同警察剛才拿給他們看的報紙頭版,瞳所搭乘的電車事故似乎有大篇幅的報導。她離開警局的時候,也有大批記者不知從哪裏獲得了線報,圍堵在門口。


    瞳打開電視,螢幕上也不斷播映他們搭乘的那班電車。


    甚至還有節目打上【失蹤五年曆劫歸來】這種標題,做了特輯報導。她實在無法想像,這都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男友沒了,工作也沒了。她這輩子第一次體會到這麽深刻的無力感。


    最後,瞳終於精疲力盡地癱倒在佛堂裏。榻榻米的青草氣味竄入她的鼻腔。


    「你真是個倒楣鬼。」


    看到瞳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母親毫不留情地這麽說。


    「所以我當初就勸你不要去東京嘛。留在這裏老老實實地相親結婚,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瞳實在很不會應付母親這種人。從以前到現在,她總會像這樣否定瞳的一切。就算瞳受人稱讚,她也會謙虛地否定「沒這回事」。當瞳行事不利,她就會洋洋得意地說出「你看,我就說吧」這種話。母親一定毫無自覺吧。因為太擔心女兒的一舉一動,就理所當然地認定「自己做不到的事,女兒也做不到」。她總覺得一帆風順的人生,對女兒來說才算是幸福。但這麽做就像自己的存在被全盤否定一般,每每都讓瞳難以喘息。


    所以瞳才會在高中畢業後立刻離開老家,到東京展開新生活。她總是比別人多花一倍的心思打扮,在意他人的眼光,想盡可能在別人心中留下好印象,想得到一句「你好漂亮」的稱讚。不知不覺中,過去一直遭到否定的瞳,漸漸隻能透過被人讚美或懇求這些方式,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價值。


    「我今天會住在這裏,但明天就要回東京去。就算要住月租公寓,我也要回去。」


    瞳將額頭貼在榻榻米上,拚了命地反抗。


    「說什麽傻話啊,你又沒工作。之前說的那個男朋友,最後也吹了吧?反正他也不是什麽好男人。你失蹤以後,他居然拜托警察把你的東西送過來,而不是親自登門拜訪。那時候我就覺得他是個爛男人。」


    有種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感覺。母親是不是想在她內心的傷口上撒鹽呢?但她越急著逃,母親就會逼得越緊。


    「我有存錢,馬上就可以找到新工作。」


    瞳連回答都懶,隻用自言自語的音量如此低喃,但母親又故意歎了一口長氣。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難怪連嫁都嫁不出去。」


    繼續待在這裏的話,感覺在離開前就會瘋掉了。於是瞳默默起身,逃進自己的房間。她將包包扔到床上泄憤,直接在緊閉的房門前抱膝蹲下。


    瞳在二○一九年一月以後,就沒有再回這個家了。老家的房間被打理得一塵不染,彷佛隨時都可以回來居住,這反而激起了瞳的反抗意識。誰要回這個家啊。如果瞳回家的話,母親一定又要說「你看,我就說吧」,逼瞳承認她才是對的。


    房間角落堆放著五個紙箱。盡管有不好的預感,瞳還是伸手打開了那些紙箱。隻見箱裏塞滿了她過去和元春同居時放在公寓裏的私物。他們以前把在遊樂園拍攝的兩人合照裝飾在玄關處,如今這張照片卻彷佛在挖苦人似的被放在紙箱最上方。


    不想留這張照片的話,隨便處理掉不就得了?如果沒看到這張照片,她就還能保留一絲幻想,覺得元春現在可能還無比珍惜地將這張照片留在手邊。


    但如字麵所示,幻想就隻是幻想。她曾經在那個家留下的痕跡,全都被一掃而空了。


    瞳本來想把那張照片捏爛,結果還是下不了手,便把照片收進包包裏。


    真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場夢──直到現在,瞳依然無法舍棄這股渺小的希冀。


    *


    「收到您的款項了!」


    夜深人靜的住宅區中,有個外型爽朗又整潔的年輕男子站在玄關前,從老婦人手中接過一個厚厚的茶色信封袋。


    「律師先生,我兒子真的會沒事嗎?」


    「是的。總之我會將這筆錢當成和解金,好好和被害者家屬交涉,請您不必擔心。」


    「這樣啊……拜托您一定要想辦法救救那孩子!」


    老婦人涕淚縱橫地向那個男子懇求道。男子溫柔地抱著老婦人的肩,說著「後續就交給我吧」這種鼓舞人心的話。


    穗川真太郎在轉角處看著這一切,算準男子離開住宅的那一刻走到大街上。那名男子將茶色信封袋收進懷裏,心情愉悅地走了過來,擦身而過時真太郎撞到了他的肩膀。男子一臉狐疑地轉頭看向他。


    真太郎將一隻手舉到胸前跟他道歉。男子咂了咂舌,直接轉身背對真太郎離開了。


    男子離去後,真太郎也一臉不爽地直接走人,手上卻握著剛才那名男子收下的茶色信封袋。真太郎邊走邊若無其事地確認信封內容物。裏麵放了一疊用綁鈔帶捆好的鈔票,有一百萬日圓。


    「唉呀,那個老婆婆也被整慘了啊。」


    真太郎聳聳肩,細數三十萬日圓鈔票從茶色信封袋抽出後,將剩下的錢連同信封袋丟進老婦人家的信箱內。


    「老婆婆,跟你收三成手續費喔。」


    真太郎沒有按電鈴通知老婦人,就這麽離開了。前方第五棟住宅的玄關口設有防盜攝影機,於是真太郎在住宅前那條路往左拐。這條路上雖然沒有防盜攝影機,但走到底往右轉的那條大馬路上到處都是監視器,就物理上來說是不可能躲開的。真太郎將外套兜帽下拉到能遮住臉的程度,腳步飛快地穿過聖誕節將至的繁華大道。


    來到這裏就可以隱沒人群之中,幾乎不會曝露身分。


    真太郎以強盜維生,主要是從反社會勢力奪取金錢。他絲毫沒有罪惡感及犯罪意識,反而覺得自己的行為才算正義。所謂的正義當然不是無償義舉,也不受法律製約。


    被騙走的現金不會留下移轉紀錄,就算事後報警,將錢拿回來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但隻要真太郎出馬,就可以拿回七成的金額。對被害者來說,到底哪一方才算是正義呢?


    真太郎走向上野站,混入人群後,搭上了京濱東北線開往蒲田的末班車。他要在大井町站下車,再搭計程車回到位於武藏小山的家。今天也非常順利,他預計將賺到的錢全都存進帳戶裏。


    然而,真太郎的下車地點卻是五年後,一個名為「高輪gateway」的未來車站。


    發現站務員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後,真太郎立刻從月台跳上鐵軌逃出車站。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而且還覺得十分悶熱。真太郎馬上脫掉外套和帽t,隻剩穿在最裏麵的一件t恤,融入附近的人群當中。手機依然沒電無法使用,但他覺得必須找點蛛絲馬跡,便跑進附近的超商。真太郎看到手上的報紙後,被眼前的事實嚇得目瞪口呆。


    因為二○二四年八月十日的體育報頭版,大篇幅報導了日本選手在奧運勇奪金牌的新聞。但舉辦地點卻不是東京,而是「巴黎」。


    他連忙回到家,住處卻早已被強製退租了。所幸家中沒有任何會讓真太郎前科曝光的物品,但家具和家當應該都拿不回來了吧。再說,真太郎也不是用本名承租,而是用偽造的身分證冒充他人。這個拖欠房租連夜潛逃的男子實際上並不存在,但警方可能正在追查他的行蹤。


    身分一旦曝光,會影響到往後的工作。他當然也不想被卷入會跟警方扯上關係的事件。盡管真太郎不認為法律就是正義,國家還是不容許這種行為。如果真太郎的正義之舉被發現,就隻有受罰一途可走。


    幸好存在空頭帳戶裏的錢沒事。雖然沒地方住,他的存款依然十分可觀,早就已經超過數億日圓了。


    真太郎從事的雖然是高風險行業,但一天能賺到的金額就有天壤之別。對真太郎來說,今天的報酬隻能算零用錢而已。


    但真太郎卻毫無物欲。他不會因為有錢在手就任意揮霍,也不會去享用昂貴的珍饈美饌,隻是覺得好玩才存錢。


    硬要說的話,搜集錢財算是真太郎的興趣,因為錢絕對不會背叛自己。打從懂事以來,真太郎的夢想就是「變成有錢人」。雖然這麽說有點籠統,但真太郎認為絕大多數人的夢想,最終都會走到這一步。


    真太郎決定在網咖住一陣子。在約莫兩坪的狹小空間內,隻有一張放了螢幕的書桌和躺椅而已。這樣就夠了。他在超商買來的杯麵中倒入熱水,就窩回自己的包廂。


    為了搜集更多情報,他打開螢幕電源,將電腦開機。


    沒辦法用手機實在挺麻煩的。沒有住處的話,就算有假名也無法簽署手機契約。盡管他有辦法拿到人頭手機,還是得先厘清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真太郎搭乘的那班電車事故是個大新聞。車廂內的乘客共有五名。其中四名已經確認身分,卻有一名乘客的身分無法查明,那個人就是真太郎。當時真太郎將兜帽往下拉到遮住眼睛的位置,從上野站的防盜攝影機中無法辨識他的長相。沒有被列為失蹤人口,也無法掌握他的真實身分。這也難怪。


    當天一定發生了什麽怪事。越追查當時的事故細節,真太郎心中的疑惑就變得越來越篤定。


    「時空旅行啊……」


    快速瀏覽幾篇網路報導後,他不禁揚起嘴角。


    他想忍住不笑,卻徒勞無功。實在太可笑了,他根本憋不住笑意。在內心深處不斷升溫的血液直衝腦門,咕嘟咕嘟地沸騰起來。真太郎忍不住當場發出尖叫。


    他被急忙趕來的店員製止,但他已經十幾年沒這麽興奮過了。


    跟他乘坐同一節車廂的乘客姓名,都被寫在網路上。


    佐野峰昴、牧勇作、島倉瞳、神阪晟生。


    「……神阪晟生。」


    好奇怪的名字。


    據最新報導指出,宇宙研究開發機構近日將對該起事故的乘客進行偵訊。


    不是警方,也不是鐵路局,而是宇宙開發機構。所謂「偵訊」隻是巧立名目,其實是要把他們當成研究對象,往後也要繼續追蹤觀察吧。


    時間大約是一周後。在那之前,得先把一些問題處理掉才行。


    真太郎整個人靠在躺椅上,輕輕閉上眼睛。


    *


    神阪晟生來到住在對門的房東家時,太陽早已西沉了。一見到晟生,房東立刻眼淚盈眶,一把將他擁入懷中。


    「我一直相信你會平安歸來。」


    柔軟的觸感包裹住他的全身,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晟生就這麽被房東抱在懷裏,渾身僵直地站在原地。房東那隻愛犬貴賓狗抬頭看著他,興奮地在玄關口的磁磚地上踏來踏去。


    「我看到新聞了,你沒受傷吧?肚子會不會餓?」


    她終於放開晟生的身體,憂心忡忡地盯著晟生的臉問道。


    「我剛才在回家路上吃過了。對了,這個給您。」


    晟生乖巧地從紙袋中拿出餅乾禮盒交給房東。


    「真的很感謝您。我這麽久沒回來,您還替我保留了房間。」


    「幹嘛這麽客氣啊。」房東推托了幾句,卻還是收下禮盒。她應該是擔心不收下會很失禮吧。


    「沒什麽,反正現在也沒人想租這種老舊公寓。」


    用誇張語氣答腔的房東,臉上已經布滿皺紋。這應該不單是晟生失蹤的這五年內產生的變化,她果然老了一些。


    「你們兩兄弟搬過來以後,我心裏就出現了暫代母職的念頭。肥皂泡泡從那間房的陽台飄上天空的畫麵,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呢。」


    說完,她就看向晟生那間房的陽台。她一定是想起陽生了吧。陽生是大晟生八歲的哥哥,如今已經不在世上了。二○一五那一年他才正要滿三十歲,就這麽與世長辭了。


    陽生十一歲、晟生三歲的時候,他們就被寄養在兒童養護設施。


    他們的雙親在一場車禍中離世,但晟生對父母幾乎沒有任何印象。


    雖然能從殘存的相簿中得知兩人的長相,晟生卻沒有被父母呼喚或擁抱的記憶。現在晟生覺得這樣可能比較好。畢竟陽生是在十一歲這個多愁善感的時期失去父母,而他當時就近目睹了陽生的辛勞。


    為了守護這個僅存的弟弟,陽生總是拚盡全力。住進養護設施後,也盡心盡力照顧晟生。陽生是與他感情和睦的哥哥、可靠的父親、也是慈祥的母親,此話絕不誇張。晟生第一次拿菜刀、第一次拆掉腳踏車輔助輪、還有第一次考試就意外考到一百分的時候,最願意陪他一同分享喜悅的人就是陽生。


    晟生受傷哭泣時,陽生經常吹泡泡給他看。聽說嬰兒時期的晟生鬧起脾氣啼哭不止時,母親就會像這樣吹泡泡,晟生也會立刻破涕為笑。於是陽生就仿效母親的舉動,每當晟生傷心難過時,陽生就會對著天空吹泡泡,就算晟生長大了也一樣。


    在養護設施展開新生活後,陽生馬上就有了夢想。他會不厭其煩地用淺顯易懂的方式,仔細將夢想告訴比他小好幾歲的晟生。述說夢想的陽生看起來閃閃發光,光是聽他解釋,晟生的心就跳得好快,感覺比在養護設施讀過聽過的任何繪本都要有趣。


    因為有陽生陪在身邊,晟生從來不知寂寞為何物。和一群失去雙親的孩子一起長大的環境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他覺得一切都再正常不過。


    但陽生就沒有這麽幸運了。某天陽生晚歸,晟生在日暮時分的公園裏找他時,發現他正一個人暗自啜泣。陽生絕對不會讓晟生看到這副模樣。陽生習慣用吹泡泡當作慰藉,所以晟生很快就找到他了。陽生平常吹泡泡的時候,或許也是為了安慰自己吧。當他感到煎熬、痛苦、寂寞、一個人難以承擔、不知所措的時候,讓這些情緒乘著肥皂泡泡飛向高空,可能會讓他覺得離父母更近一些。


    對陽生而言,失去父母這件事,一定很像獨自被送到火星時,要跟那種孤獨感奮戰的感覺。


    陽生一滿十八歲,就帶著十歲的晟生離開養護設施,到現在田町這棟公寓展開兩人的新生活。陽生找到了係統工程師的工作,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同時還要養育晟生。


    結果陽生也沒能活過父母親離世時的年齡,就這麽因為急性心衰竭走了。他的生命就像肥皂泡泡,轉眼間就「噗滋」一聲破了。陽生渴望實現的夢想,就像夢一樣畫下了句點。當晟生變得孑然一身後,才終於明白陽生始終藏在心裏的那份絕望和孤獨。


    迅速將被停掉的水電、瓦斯和網路重新開通後,晟生將房間裏的每個角落打掃乾淨。照理來說,這個家應該隻空了一天,五年的歲月卻讓房裏覆上一層雪白的塵埃,蜘蛛還在玄關角落築起了舒適的豪宅。話雖如此,他現在隻想感謝房東替他將這個家完完整整地留了下來。從大學畢業後,到被迫穿越到未來的這三年內,他都跟哥哥一樣從事自由係統工程師的工作。隻要稍微休息一陣子再重新開始,應該也沒什麽大礙。財務方麵,目前還過得去。


    所幸電器都沒有壞。插電之後,就像起死回生般重新啟動了。


    晟生將房內的灰塵清理乾淨,最後仔細地將廚房裏的餐具全都重洗一遍。接著他將咖啡濾紙放入濾杯,用附近那間私人咖啡店研磨的豆子衝泡咖啡。六十多歲的老板堅持從世界各國進口咖啡豆,因此那間店的每種豆子品質都很棒,在其他地方根本買不到。雖然是一間小小的店鋪,但應該鞏固了一大批死忠粉絲。經過五年的歲月,這間店依然有在營業。對晟生而言,這件事跟自己的家被完整保留一樣開心。


    房內彌漫著越來越濃鬱的咖啡豆香氣。注入熱水的那一刻起,晟生的心靈就獲得了平靜。這就是晟生的人生中無法欠缺咖啡的理由。如果連這點渺小的樂趣都沒有,還有什麽生存價值可言。對已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守護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跟皮革波士頓包一起拿回來的紙袋中,放了剛簽約的手機。他拿出手機打開電源,螢幕上的時間是二○二四年八月十日,晚上九點十分。通訊係統是5g。


    他將放在硬體擺放區那幾台電腦開機,坐上已經擦去灰塵的椅子。眼鏡擦拭得一塵不染,在剛衝好的咖啡中放了一包半的糖,緩緩攪勻後,就著杯緣啜飲一口。非完成不可的待辦事項堆積如山,但昨天那場騷動發生至今,他的心情終於稍稍平複了些。


    他一手拿著咖啡,開始搜尋網路新聞。預定於二○二○年舉辦的東京奧運早已走入曆史,二○二四年的現在正於法國舉辦帕奧。近期的新聞幾乎都跟帕奧有關。


    至於其他的重大新聞,是nasa繼阿波羅計畫五十五年後,將於今年再次將人類送往月球。不僅如此,首次往火星發射載人太空船的計畫也預定在今年完成。往後還要往火星運送物資,在火星上興建都市。這個困難重重的計畫,確實邁出了第一步。


    另外,利用火星移民計畫的火箭原理打造而成的民航機,似乎也要在明年投入民用路線了。驚人的是,這架飛機居然可以在一小時內抵達地球的任何一處。這在五年前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深刻體會到文明的發展。另一方麵,消費稅已經提升至百分之十五,原因之一便是年金問題。到了二○二四年,日本已經有半數以上的人口超過五十歲,問題更加惡化。聽說醫生和看護員人手不足,在醫療方麵,運用人工細胞的再生醫療技術已經落實於一般醫療,成長幅度遠高於二○一九年的預想。盡管能治愈的疾病增加,伴隨少子高齡化的影響,熟悉這個技術的醫師卻越來越少。這種極為諷刺的現狀,往後應該也找不到具體的改善對策吧。


    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晟生不停查找相關新聞,追溯事發當天的消息。


    盡管事發當時出現了各式各樣的臆測,官方依舊將其歸類於「原因不明的未解決事故」,但網友的反應就沒這麽簡單了。對這起事件相當熱衷的部分人士中,存在某個十分有力的假說。


    事故發生於二○一九年十二月十八日,當天還有另一件話題性極大的新聞。拓展到世界規模來看,這個新聞的報導篇幅遠大於這起事件。


    【終於觀測到參宿四超新星爆炸!】


    從地表觀測,位於獵戶座左上方的恒星就是參宿四,距離地球約有六百四十光年。透過這次爆炸觀測到的超新星爆炸,自然是六百四十年前發生的事。早在二○一九年以前,「參宿四壽命將盡」這件事就蔚為話題,全世界的巨大望遠鏡都想捕捉這場世紀天文奇觀。超新星爆炸前會釋放出大量微中子和重力波,負責觀測這些預兆的專門機構,一定每天都做足了萬全的準備。


    如此盛大的天文現象,居然和那起事故同時發生。


    參宿四超新星爆炸引發的強光,會以超過滿月百倍的亮度照亮整片夜空,而且長達四個月之久。既然光線這麽強,白天一定也能用肉眼看得一清二楚吧。


    但晟生他們飛往未來的那一瞬間,那道光尚未傳到地球,當時抵達的隻有超新星爆炸產生的重力波而已。恒星發出爆炸強光之前,會先釋放出星體坍塌產生的微中子和重力波。幾乎和光速等速的這些元素,會比爆炸強光早一步抵達地球。重力波被觀測到的時間,與事故時間完全吻合。天底下會有這種巧合嗎?


    網路上立刻就掀起一波質疑聲浪。最後這些人導出的答案,就是「蟲洞」。


    蟲洞的概念類似隧道,可以連結兩個分離的時間和空間。


    重力波引發的時空扭曲,是否基於某種原因壓縮後形成蟲洞,而晟生他們搭乘的電車藉由蟲洞穿越了時空呢?


    但在當今二○二四年,科學也無法證明蟲洞的存在。因此有些人持否定論點,在網路上展開相當激烈的論戰。晟生他們平安歸來後,這個議題再度升溫,「時空旅行」還登上了熱門關鍵字。


    晟生不停調查事故的線索,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下午三點多了。


    白天那股凝滯的熱氣也和緩了幾分。晟生將冷掉的咖啡重新泡過,並打開緊閉的陽台窗讓空氣流通。他來到室外,定睛望向東方的低空,發現冬天的星座獵戶座已經出現了。以前陽生曾告訴他,隻要在這個時間觀察東方的低空處,就算在夏天也能看見獵戶座。可是眼前的獵戶座已經跟晟生心中的認知大不相同了。位於獵戶座右肩的參宿四變得越來越暗,幾乎無法用肉眼觀測。對晟生來說,這就是此刻身處未來的證明。


    「……未來應該還不用擔心吧。」


    晟生喝了口咖啡,盯著看不慣的獵戶座喃喃自語道。


    長期被世人所愛的獵戶座,自那天起永遠失去了右邊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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