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徑兩公尺的時光機終於完工。昴的手機接到這個通知時,已經是隔年一月接近月底的時候。時光機快要完工的時候,他有試乘一次,也學會了引擎的啟動方法。艙內空間隻能勉強容納一人,裏麵隻有方向盤、引擎、油門和煞車的開關,以及小型觀景窗兼艙口而已。真的隻是為了通過蟲洞而造的產物。


    他們緊急召開參宿四大作戰最後一場會議,地點當然是選在「bel momento」。


    「今天別點肉醬義大利麵了,吃點別的吧。」


    瞳一到店裏就立刻翻開菜單這麽說。真難得,瞳第一次在這間店點肉醬義大利麵以外的菜色。坐在她對麵的晟生已經先開動了,她往晟生的盤子看了一眼,然後說:「也給我來一份這個。」


    今天晟生臉上沒有平常那副眼鏡,光是這樣形象就差了十萬八千裏,陰沉的氣息一掃而空。這當然是好的變化,但沒有人特地說出口,感覺會激發他的羞恥心。


    除了時光機的構造和係統之外,還要分配每個人二月四日當天的任務,要討論的事情多如牛毛。


    「那我隻要入侵研究所就好了嗎?」


    真太郎迅速吃完義大利麵後,開了第二瓶紅酒並這麽說。


    晟生快速敲打電腦鍵盤,同時問他:「有辦法嗎?」


    「小事一樁。畢竟他們都是老古板嘛。」


    晟生將電腦螢幕重新轉向,以真太郎為主,讓所有人都看得見。


    「之前駭進研究所內部的資料庫時,我發現地下三樓最深處的避難所是真空狀態,負能量的發源處似乎就被保管在其中。隻要那扇門是緊閉狀態,地麵上就隻能偵測到非常微弱的負能量,所以當天必須先把那扇門打開才行。這座避難所需要密碼和門卡才能開啟,但我已經駭出密碼了。就麻煩阿真入侵研究所,偷出門卡把這扇門打開。」


    「入侵」跟「駭客」這些舉動,都像極了真正的犯罪組織。真太郎喝著紅酒說了聲「了解」,彷佛事不關己。


    「真是的,你之前到底做過多少壞事啊。總之我已經把時光機做出來了,應該沒我的事了吧。」


    勇作說完就想開溜,晟生卻說「啊,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把他攔了下來。勇作反射性地露出擔心受怕的模樣。


    「我想用新型無人機將時光機運上軌道。我大致調查過牧先生身邊的人脈,發現你大學時期航空係認識的朋友現在在經營無人機公司,所以想請你務必幫忙。」


    晟生若無其事地說了這些話。


    「呃……你又是怎麽查到這些的……」


    勇作戰戰兢兢地問,臉部肌肉還抽了幾下。但晟生沒有說出詳情,而是繼續剛才的話題。


    「當然不會造成對方的困擾。麻煩你跟他解釋一下,我們會駭進無人機係統,讓機器不必通過驗證許可就能使用。操作方麵由我把關。」


    「呃,但把東西運上軌道完全是犯罪行為耶,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已經別無他法了。而且要顧慮犯不犯法的話,這場作戰就不能繼續下去。晟生用直截了當的說法大吼一聲。


    「因為行為觸法,就放棄本該能獲救的人命,這種行為算是正義嗎?法律應該是用來守護人民,但人類製定出的法律卻經常出錯。就像戰爭中殺敵越多就越會被視為英雄崇拜,法律也不盡然都代表正義。既然有人能得救,就該貫徹自己的信念吧。牧先生,如果是為了女兒,你一定也會有犯法的覺悟吧?」


    勇作咽了口口水,被他罵得默不吭聲。


    「那我當天要做什麽?」


    瞳不安地說道。她也跟昴一樣,在事發當日前幾乎沒事可做。但光是在男性集團中安插一名女性,確實較容易統整眾人的意見。


    「流星雨發生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十二分。研究所的避難所正好就埋藏在京濱東北線的五號軌道下,所以我要利用這條軌道,將時光機從田町站推送到高輪gateway站。瞳小姐,請你在濱鬆町站上車後按下車內的緊急停止按鈕,以防電車和時光機相撞,並讓田町站開往高輪gateway站的電車盡可能停久一點。總而言之,在我們的時光機在鐵軌上消失之前,麻煩你不要讓下一班電車過來引發相撞事故。」


    「好,包在我身上!」瞳用力點點頭。


    「昴先生,當天請跟我一起行動。時機隻有短短一瞬,錯過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請你記住這一點。」


    在最後的作戰會議中定案的當天計畫如下。


    勇作先把做好的時光機用卡車送到朋友經營的無人機公司倉庫。期間真太郎會入侵研究所打開避難所,而瞳在濱鬆町站上車,按下緊急按鈕。


    晟生和昴趁亂闖進鐵軌,操作無人機將時光機設置於軌道上。再讓昴直接坐上時光機,配合流星雨抵達的時間讓時光機出發。


    「沒想到真的能完成這個計畫呢,好像做夢一樣。」


    瞳大口吃著蒜炒義大利麵說道。


    「這種事真的能順利完成嗎?」


    勇作將身體靠上椅背歪著頭問。他板著一張臉,根本不像完成豐功偉業的表情。


    「牧先生的機器一定沒問題。畢竟動用了目前可行的最先進技術製造而成,如果真的失敗,也隻能舉雙手投降了。」


    晟生喝著加入一包半砂糖的咖啡這麽說。


    「但那就是一台普通的車,隻是比較耐操而已。」


    看樣子勇作還在擔心,但實際乘坐的人是昴才對。昴隻想確認自己能不能回到過去拯救真夏。


    「能不能回到過去,隻有試了才知道,而且隻有昴先生一個人能知道結果。我認為昴先生通過蟲洞的那一瞬間,我們的記憶應該就會被改寫了。」


    「那,未來隻有我還記得這個參宿四大作戰嗎?」


    聽到昴這麽問,晟生默默地點點頭。


    「基於我的假設,要是真有過去的世界,存在於過去的另一位昴先生當然不會認識我們,也不會有任何記憶。千萬不要讓過去的自己意識到另一個自己的存在。」


    這段對話雖然讓人難以置信,但想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覺得這些可以想見的事都合乎常理,不足為奇。就算明天外星人要攻打地球,恐怕隻有在場這五個人能立刻接受事實吧。


    「好,解散。」真太郎拍拍手站了起來。


    離執行當天已經沒多少時間,終於走到這一步了。這不是夢,再過不久就能見到真夏了。即使不能直接和她見麵,但隻要她還活著,這個世界就會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跟大家道別,結束後續的整理工作後,昴在休息室換回便服。今天也是他最後一次來這間店了吧,店長當然對此一無所知。


    最後至少把置物櫃整理乾淨再走吧。昴將放在裏麵的私人用品集中在一起時,一張被折得小小的收據用紙從預備圍裙中掉了下來。


    昴撿起那張紙,攤開來確認裏麵的內容後,不禁愣在原地。


    【──一定要再見麵喔。】


    上麵隻有一行充滿特色的渾圓字體。那百分之百是真夏的字。


    她什麽時候偷藏了這種東西?到今天為止,昴完全沒發現這件事。


    昴用顫抖的手指輕觸她所寫的每一個字,碰觸的指尖彷佛不斷湧出對真夏的愛意。


    真夏到底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在沒有昴的這間店裏寫下這行字呢?


    「對不起……真夏……我一定會去找你。」


    昴緊緊握住手中的紙片,在心中對此刻不在人世的真夏狠狠發誓。


    他走出休息室,跟在廚房裏的店長開口說:


    「您辛苦了。」


    店長甩動鍋子的同時也回了聲「辛苦嘍」。昴將早已熟悉的店內景象環視一遭,不知為何變得有點感傷。但他不後悔,就算會粉身碎骨也無所謂。


    「非常感謝您。」


    店長露出有點吃驚的表情問:「怎麽啦?」


    「不,沒什麽。您辛苦了。」


    留下這句話,昴就離開餐廳了。這個計畫不能對外公開,萬一風聲走漏導致計畫被阻止,一切就化為泡影了。


    回程路上,他在新芝橋附近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紅豆年糕湯。這是最後一次跟真夏一起喝的飲料。他小心翼翼地把剛才找到的那張超越時空、真夏寫給他的字條,跟紅豆年糕湯一起捧在手掌心。昴也抬頭仰望夜空,就像真夏那天一樣。


    這時,他回想起在他身旁眺望獵戶座的真夏,感覺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吶,昴,看得到獵戶座了耶。」


    真夏抬頭看著天空,感覺此刻就要拉著彼此牽住的手衝出去似的。昴苦笑著心想:我根本就是被繩子牽住的小狗。


    事故發生前沒多久,他們半夜出來逛超商。回程路上,寧靜小巷的天空中出現了獵戶座的身影。


    「獵戶座不是每天都看得到嗎?」


    「才沒有呢。」真夏回過頭,指著獵戶座說道。


    「聽說獵戶座裏的參宿四,可能已經不存在了。」


    真夏钜細靡遺地跟昴講解了參宿四的命運,也不知她是從哪裏聽來的。參宿四的星體年齡已經到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因為距離地球六百四十光年,超新星爆炸的光芒要隔很長一段時間才會傳到地球。


    「所以早就不存在的事物,在我們眼中或許依然存在,感覺有點不可思議吧。這像不像天然的時光機?」


    真夏抬頭看著天空喃喃自語。得知這個資訊後,昴再次仰起頭仔細端詳參宿四。


    那顆發出炙熱紅光、格外明亮的一等星,看起來就像高掛夜空的小太陽。實際上它的大小堪稱是太陽的千倍以上,但從相隔甚遠的地球來看卻十分渺小。


    「可是你知道嗎?我們原本也都是星塵。」


    她又在說這種奇怪的話了。昴這麽心想,並回問「什麽意思?」。接著,真夏洋洋得意地展開她的論述。


    真夏的說明如下。


    這個宇宙誕生後,最早出現的隻有氫、氦、鋰這些輕元素。這些元素形成恒星,在恒星內部不斷撞擊出核融合反應,過程中首次出現了形成人體的碳和其他元素。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這顆恒星壽命將近時,就會像參宿四一樣引發超新星爆炸。


    隨後,包含碳元素的星塵便四散在宇宙當中。這些星塵各自集中後,又形成了包含碳元素和其他元素的全新星體。這些過程不斷循環,在四十六億年前,地球誕生了。所以追本溯源,人類以前就是四散在宇宙中的部分星塵。


    昴下意識說了句「是哦」,真心感到佩服。他原本覺得宇宙這種浩瀚的世界跟自己無緣,此刻卻也深切體會到自己是其中的一份子。


    「這些都是從書上現學現賣的啦!很浪漫吧。」


    真夏微微一笑。


    「宇宙真了不起……」


    昴看著頭上那片廣闊無垠的世界,喃喃說道。


    「……宇宙會把所有人都牽在一起。」


    真夏忽然加重力道,把牽著的手又握緊了幾分。昴將視線轉回真夏,真夏也凝視著昴說:


    「……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麽樣?」


    昴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跳。他問真夏幹嘛突然說這種事,真夏隻說「就是隨便問問」含糊帶過。


    雖然很不情願,昴還是試著想像了真夏離開後的世界。


    「我會哭吧。」


    「就這樣?」


    「可能會因為太難受死掉喔。」


    「有夠不堪一擊!」


    口是心非的真夏露出了雀躍無比的笑容。


    「你幹嘛這麽高興啊?」昴往真夏的側腹戳了幾下,真夏似乎覺得很癢不停扭動身子,嘟起嘴巴說:


    「因為我死了以後,還有個人會為我痛不欲生,這讓我很開心嘛。」


    昴就喜歡真夏這種直率的性格。這個世界普遍認為,自己死後也要希望對方得到幸福,才是愛的美學。相較之下,真夏這句話簡直真實到極點。


    「我什麽都不要,隻要真夏就好。」


    這次換昴用力握緊真夏的手。感受到力道的真夏看向自己被牽住的手,輕輕點點頭。


    接著,她用彷佛下一秒就要消失的口吻低語道:


    「……別擔心。我們會在這個宇宙中四處巡遊,總有一天會遇見的。」


    當時真夏應該已經看破一切了吧。


    她認清了自己來日無多的事實。


    也明白將來會跟昴天人永隔,永遠無法相見。


    *


    二月三日零點過後,晟生抱著波士頓包在高輪gateway站附近等瞳過來。可能因為忽然被叫出來,晟生覺得瞳的妝容比平常素雅,毫無防備的樣子也比平常更加可愛。但晟生還是不習慣跟異性相處,沒辦法輕易說出這種讚美。


    「難得被晟生先生叫出來,讓我有點驚訝。不過還真冷耶。」


    瞳像烏龜一樣把脖子縮進大衣內,說話時還冒出白煙。難怪她會覺得冷,畢竟天氣預報說今天淩晨左右東京會開始下雪。這個冬天,東京都心已經下三次雪了,這種降雪的頻率十分罕見。


    執行參宿四大作戰之前,晟生一定要讓瞳看看某個東西。今天也是可以讓瞳目睹的最後一夜。


    晟生帶著瞳,沿著末班車即將發車的高輪gateway站軌道走。途中已經有零星降雪了。


    瞳用手掌抓住飄下的雪花時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見狀,連晟生的心情都變得愉快許多。


    「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走到軌道旁的圍欄邊時,瞳看著晟生的臉問道。


    「時間還沒到,你再等一會兒。」


    晟生將波士頓包放在腳邊,從中取出能量探測機。


    這是陽生生前製造的裝置,用來探測未來資訊收發器所需的負能量。過去晟生用這台裝置走遍各地探測,終於在事故發生前來到了高輪gateway站。沒想到負能量的發源處就在離自家不遠的地方。


    穿越到未來後,他依然繼續調查,最後發現在高輪gateway站營業時間結束後的某段時間內,負能量會暫時增強。看來那就是研究所的地下避難所開門的時機,大概會持續三至四分鍾。能量探測機的探針隻會在那段時間內大幅擺動,幾乎快要破表。


    現在是淩晨一點多,雪花變得越來越大,一直待著不動,寒意就會從腳底一路竄至體內。瞳也再次摩擦手掌不停吹氣,拚命聚集熱氣。


    「不介意的話,請用。」說完,晟生將放在大衣口袋的拋棄式暖暖包拿給瞳。瞳開開心心地收下暖暖包,放在臉上摩擦。


    隨後,瞳在旁邊那台亮晃晃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罐熱咖啡給晟生,說是回禮。


    雖然這罐咖啡十分燙口,幾乎要燙傷舌頭,晟生卻覺得這比自己手衝的咖啡,以及以往喝過的任何咖啡都要好喝。


    晟生下意識說了句「真好喝」,瞳就一把搶過咖啡罐喝了一口,笑著說:


    「間接接吻。開玩笑的啦。」


    晟生頓時像體內著火般渾身發燙。


    這不是開玩笑,真的是間接接吻。越意識到這一點,晟生就越猶豫是否要再次將嘴唇貼上重回手中的這罐咖啡。雖然這對暖身的效果十分顯著。


    瞳盯著軌道的側臉,讓晟生不知不覺看得入迷。嚴格來說,是那雙唇讓他看得入迷。


    未來被改寫後,瞳會和什麽樣的人相遇,與他墜入愛河呢?


    晟生內心深處頓時隱隱作痛。遇到瞳之後,他體會到這股痛楚不下數次,看樣子不是痛久了就能習慣。


    如果可以將自己的嘴唇貼上瞳的嘴唇該有多好。如果這個行為能被容許,該有多好。


    要是被瞳發現自己在想這種事,她應該會覺得很幻滅吧。


    佇立在雪中的她看起來更加夢幻,實在美若天仙。


    但願時間能靜止在這一刻。晟生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這個念頭。


    雪持續飄落不見止息。高輪gateway站的照明完全消失後又過了一會兒,能量探測機的探針開始微微擺動。


    這一刻終於來了──下一秒,探針一口氣劃過了儀表。


    「哇,好厲害喔!」


    與此同時,盯著軌道的瞳也歡呼起來。


    本該落在軌道上的雪花,竟宛如時間倒流般陸續升上高空,看起來就像違抗重力返回天際似的。


    這是上次東京下雪時,晟生偶然發現的景象。


    全世界肯定隻有這個地方能看見這種超現實的景色。


    晟生說什麽都想讓瞳看看這神秘又特別的一幕。就算明天所有記憶都會消失或遭到改寫,當下這一瞬間也絕對是貨真價實的體驗。


    瞳像孩子一樣興奮不已,對眼前的景象深深著迷。比起時光倒流的雪花,晟生更想將瞳雀躍的樣子烙印在眼底。


    這場夢幻的雪景隻維持了幾分鍾就宣告結束,雪彷佛再次被重力吸引,重新飄回軌道上。


    「謝謝你,晟生先生。這麽浪漫的約會,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把瞳送回家後,她依舊興奮不已,開心地這麽說。


    瞳把今天當成約會,讓晟生非常高興。


    「那個……晟生先生。」


    瞳雖然再次開口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留下一句「還是算了……明天見」,並揮揮手消失在電梯當中。


    晟生差點就想伸手拉住她,但還是緩緩將手收回。


    不能再繼續奢望了。因為他們之間沒有未來。


    晟生咬緊牙關,死命忍住幾乎要狂湧而出的衝動。


    看到瞳的房間亮燈後,晟生才安靜地離開現場。


    寒冷刺骨的雪剛才還紛飛不止,卻在不知不覺間停了下來。


    *


    參宿四大作戰當天。初次見麵的這個男人在深藍色西裝外套了件灰色大衣,明顯表現出緊張的模樣,看起來就像社會新鮮人。


    「這是我老公,正木涼。」


    走進客廳的優季開口介紹後,他就對勇作深深一鞠躬。他身高不高,一頭黑發,發尾卻有點長,讓勇作有些在意。優季的年紀應該比他小,但那張圓圓的娃娃臉看起來卻比優季還年輕。真受不了,這種毛都沒長齊的屁孩真的可靠嗎?正當勇作想立刻大發牢騷之際──


    「好了,先坐下吧。雖然還是中午,但我做了義大利麵,你要吃吧?」


    依子開口催促兩人。


    昨晚依子回家了。因為要找女兒和女婿過來家裏,她才回來打掃吧。整個家已經快要變成垃圾場了,依子卻沒有任何埋怨,手腳俐落地打掃家中每一處。


    累積了好幾個月的垃圾,一個晚上就全被清理掉,家裏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跟最後一次見麵相比,優季的肚子又大了一點,身上也長了不少肉。涼貼心地幫優季拉開椅子,還憂心忡忡地扶著她東問西問。這人的確一絲不苟,至於可不可靠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就像一靠近就會被折斷的樹枝,靠不住的感覺從那單薄的胸板就可見一斑。


    「爸,你的表情很恐怖耶。」


    優季似乎發現他在對涼品頭論足。但他的獨生女被搶走了,稍微給點下馬威不為過吧。


    「你叫涼是吧?不好意思,我不同意這門婚事。」


    「孩子的爸。」依子在身後出聲製止,勇作卻絲毫不顧繼續說道:


    「你應該沒辦法理解吧。對我來說,這五年居然一眨眼就過了。我到現在也無法完全理解自己身處未來。幾個月前女兒還未成年,卻在我失蹤這段期間突然被陌生男人搶走,還懷了孩子。你覺得父母會對這種事默不吭聲嗎?」


    「哪裏突然,是爸自己失蹤的耶……」


    優季急著想替涼辯護,涼說了句「沒事」稍加安撫。他端正坐姿,讓自己直接麵對勇作認真聆聽。


    「為什麽不等我回來就擅自結婚?一定是覺得煩人的老爸消失了,就能卸下肩膀上的負荷吧。我不會把女兒交給思想這麽天真的家夥。今天把你叫來這裏就是為了說這件事,聽懂的話就滾蛋吧。」


    撂下狠話後,勇作就從座位上起身。


    「不,我不能回去。」


    涼依舊將握緊的拳頭放在膝上,毫無動搖地說:


    「我們太晚才向嶽父報告婚事,這一點我確實覺得很抱歉。但就像嶽父您莫名其妙就忽然被卷進事故當中,我們也不確定您什麽時候才會回來。比起我,優季和嶽母更是擔心得不得了。但因為那起事故,我也確實萌生出比以往更想守護優季的心情。」


    涼從頭到尾都直盯著勇作的雙眼。說不定他的個性不像單薄的胸板那樣靠不住,是個極有膽識的男人。「那又怎樣?」勇作也沒有移開視線,狠狠瞪著他。


    「我跟優季是在大學的天文同好會認識的。優季跟我說過,她以前跟嶽父一起用望遠鏡觀賞獵戶座大星雲,實在忘不了當時的感動和美麗,才會加入天文同好會。」


    聽到涼這番話,塵封已久的遙遠記憶才慢慢蘇醒。


    那是勇作在現在的工廠做火箭零件加工之前的事了。他曾經抱著結婚前自掏腰包買的望遠鏡,帶著年幼的優季前往長野的深山之中。那個夜晚天色明朗,他認為獵戶座是最容易分辨的星座,年幼的優季應該也能理解,就把獵戶座的知識教給優季。他讓優季用望遠鏡觀星後,優季仔細盯著獵戶座說:


    「爸爸,獵戶座上麵有天使耶。」


    勇作不知道優季在說什麽,用望遠鏡一看,就看見了獵戶座大星雲。如同蝴蝶展翅的外型,被她比喻為天使。沒想到優季到現在還記得這件事,讓勇作大吃一驚。


    「優季總跟我炫耀嶽父您的工作。我也是愛好宇宙的一份子,相當尊敬您。」


    總有一天要將親手打造的火箭送到那些星星身邊。對宇宙心懷憧憬,本就是人類的本性。最近他也稍微回想起當時心中懷揣的那份熱情,因為晟生的眼神跟當時的自己如出一轍。


    「所以我才喜歡上這樣的優季。看到她對您十分敬重,一談到您就笑容滿麵的樣子,我才終於明白自己活到此刻的意義。我想永遠守護這張笑臉。在往後的日子裏,請讓我好好守護過去在家人羽翼下嶄露歡顏的她,以及嶄新的小生命。」


    勇作以為涼要起身,結果他移動到桌子旁邊,雙手貼地正襟危坐,抬頭看向勇作。


    「感謝您將優季養育至今。嶽父,請將女兒交給我吧,我一定會讓她幸福。」


    說完,涼就在勇作麵前深深一鞠躬。前陣子他才剛被這樣下跪請求呢。真受不了,最近的年輕人居然隨隨便便就跟人下跪。他們以為下跪後任何事都能順心如意嗎?根本搞錯了吧。


    「不行。」勇作馬上拒絕。


    「在您同意之前,我是不會回去的。」


    涼將額頭貼在地上這麽說。勇作對著他的後腦勺發問:


    「……要是我叫你為了她去死,你就會照做嗎?」


    「如果我的犧牲能讓她得救,我願意去死。」


    「開什麽玩笑!」勇作發出怒吼。在緊張的氣氛下,涼戒慎恐懼地抬頭看著勇作。


    「不對,你絕對不能死。不管我或別人怎麽說,你絕對不能比優季先死,這才是守護吧。以後我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不管你現在如何懇求,我的答案都一樣。你對我苦苦哀求,也不代表我女兒就會幸福。不甘心的話,就用盡全力讓優季幸福,展現出讓我啞口無言的覺悟吧。不管多麽辛苦,都要為家人努力打拚……但千萬別像我一樣。」


    勇作這話越說越沒氣勢。相對地,他用力握緊拳頭。


    「我沒能守住家人,也沒立場對你說大話,但優季到死為止都是我的女兒,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代替女兒犧牲是我的職責,所以你不能比優季先死。要是敢讓優季傷心流淚,到時候我會殺了你。」


    勇作剛說完,坐在椅子上的優季就開始哽咽。


    「對不起喔,她爸爸真的很不會說話。」


    依子將手帕遞給優季,輕輕拍撫她的背,不著痕跡地替勇作圓場。


    「我會用盡全力,總有一天要得到嶽父的認可。我會每天精進自己,一定要用優季的笑容讓嶽父理解我的心意。」


    涼站起身子,露出十足精悍的表情。勇作用鼻子「哼」了一聲,依子跟優季就互看一眼偷笑起來。勇作完全不知道哪裏好笑,但看到兩人久違的笑容,他頓時聽懂了剛才涼說的那番話。


    (看到她的笑容,我才終於明白自己活到此刻的意義。)


    「好了,吃飯吧。」


    依子正打算進廚房準備,卻被勇作製止。


    勇作從胸前口袋拿出一個白色信封放在桌上。三人互看一眼,最後讓優季代表打開那個信封。


    「羽田到那霸機場……咦,這是機票?而且還是今天出發!這是什麽?」


    出乎意料的發展讓優季大為吃驚,看著勇作問道。


    「吃完飯之後,你們三個就到衝繩去吧。」


    勇作打開陽台門,點了一根菸後這麽說。


    「你突然說這種話,我很傷腦筋耶。根本毫無準備……工作要怎麽辦!」


    依子連忙衝到他身邊,眉頭緊皺出言勸阻。


    「別廢話,去就對了!放心吧,飯店也幫你們訂好了。如果能平安無事度過今天,可以明天一早就回來。」


    「平安無事度過今天?」


    不小心說溜嘴了。「今天晚上地球可能會滅亡」這種話,他根本說不出口。會慘遭滅亡的到底是地球、日本或東京,還是會平安畫下句點?其實這種事也要等發生了才會明白,可是發生後就太遲了。至少要讓即將誕生的小生命和他的家人遠離這場危機。


    「總之就去吧。公司那邊用身體不舒服的藉口請假就行,隻有一天不會怎麽樣。」


    「可是爸,你不去嗎?」


    優季不解地歪著頭問。勇作還有重任在身,待會兒要把時光機送到高輪gateway站,不能連自己都去避難。「我……」勇作還在腦中尋找合適的藉口時,涼就開口說道:


    「走吧。你想想,孩子出生後就暫時不能出遠門了。反正都在日本,隨便準備一下就行。難得嶽父替我們準備了機票,請嶽母也務必同行。」


    依子又反對了一陣,卻還是敗給涼的熱忱,同意前往衝繩。迅速吃完義大利麵後,依子匆匆忙忙將行李收拾完畢,就坐上女兒和女婿的車,準備和他們一同前往羽田機場。依子轉眼間就把行李箱塞滿了。將依子的行李放進後車廂,讓依子跟優季都上車後,涼走到孤身一人的勇作身邊。


    「雖然不清楚您的意圖,但請您務必保重身體。」


    涼似乎嗅出了一絲端倪,真是個直覺敏銳的男人。這種善於察言觀色的能力可以在事發前強化守備,有這種能力絕對不虧。


    「我女兒就拜托你了。」


    自己居然會說出這種台詞,是不是電視劇看太多了。勇作如此自嘲,但這或許才是父親該有的模樣。


    「好,我答應您。」


    涼用力點點頭後,就坐進車內握住方向盤。


    「有事就打給我!對了,工廠大門一定要確實鎖上,麻煩你了。」


    依子貼在車窗上嘮叨個沒完。真受不了,居然還會擔心準備簽字離婚的丈夫。她到底是多愛操心啊。


    「爸,我們先走了。我會買泡盛回來給你當伴手禮喔!」


    優季就跟依子不一樣了。她還年輕,思想比較靈活,早就一副要去衝繩旅遊的樣子,還從車窗對勇作揮揮手。涼在她身後輕輕點頭示意後,就踩下油門出發了。


    勇作心想:這或許是最後一麵了。盡管車子已經消失在轉角另一側,他還是對車子離去的殘影盯了好一陣子。


    將時光機搬上貨車車鬥後,勇作從工廠出發,前往加藤經營的無人機公司。日暮時分已過,太陽早已下山,漫漫長夜拉開了序幕。等紅燈的時候,他忽然抬頭看了天空一眼。東京的夜空還是那麽明亮,一如往昔。


    他從今天早上就頻繁地確認新聞,但完全沒有流星雨將至的消息。每個頻道都在重複播報人氣偶像團體前幾天發布的解散消息,以及卸任後又如不死鳥般卷土重來的政客引發的舞弊醜聞。悠悠哉哉的,根本不了解勇作的心情。


    流星雨真的會出現嗎?如果正在接近地球,宇宙研究開發機構應該早就發現了吧。勇作至今仍無法想像會發生什麽事。


    但勇作還是選擇相信晟生的眼神,感覺就像在看過去雄心壯誌的自己。


    加藤經營的無人機公司倉庫位於品川,碰巧鄰近高輪gateway站。


    「哦,你來啦。」


    或許是聽到勇作停車的聲音,在勇作走過去之前,加藤就從倉庫中探出頭來。他們前幾天才喝過一杯,這次雙方都沒有驚訝的感覺。勇作跳下貨車就往加藤走去。


    「抱歉,今天要麻煩你了。」


    加藤露出苦笑,聳聳肩說:


    「真受不了你,這是哪門子要求啊。雖然是你提出的要求,但我還是沒辦法支持犯罪行為,所以我要走人了。今天我也讓所有員工都下班了。我什麽都沒看見,這樣可以吧?」


    說完,加藤就把倉庫鑰匙交給勇作。


    「那當然。謝啦。」


    「不過,你們真的做出時光機啦?」


    加藤一臉半信半疑地說。都把他卷進這件事了,勇作自然毫無保留地對他坦承了一切。光憑勇作幾句話,他居然就能相信到這種程度。


    勇作打開貨車車鬥,向加藤展示堆在上麵的時光機。


    「我隻是照著設計圖做而已。設計的人是個才二十幾歲的小夥子,是個了不起的家夥。話雖如此,如果蟲洞沒開,這就隻是個會動的廢鐵而已。」


    「不過你說的那個流星雨真的會出現嗎?我看了一整天的新聞,都沒提到這件事耶。」


    「我也不知道會怎麽樣。但你不離開東京沒關係嗎?」


    加藤用眼角餘光瞥了勇作一眼後,抬頭仰望天空。


    「有機會在東京目睹這種天文奇觀耶,哪有會在這種時候逃得遠遠的蠢蛋啊?」


    勇作心想:誰才是天文迷啊?但他已經看過比加藤還要瘋狂的天文迷,所以見怪不怪了。況且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加藤留下鑰匙離開倉庫後,勇作就用那把鑰匙走進倉庫。


    倉庫裏放了好幾台巨大無人機。依照目前二○二五年的最新技術,貨物無人機的運送重量最高可達五噸。就算將時光機的重量列入考量,用這台無人機運送也綽綽有餘。


    勇作跟晟生取得聯係,將加藤事前給的遠距操作網頁登錄方式和密碼告訴他。晟生的任務就是遠距操作這台無人機。


    確保時光機確實安裝在這台無人機上,將無人機送上高空後,勇作的任務就完成了。


    電話另一頭的晟生忽然說:


    『牧先生,你有寫信給夫人過嗎?』


    沒頭沒腦地說什麽啊?執行作戰計畫之前,晟生似乎在猶豫是否要給某個人寫封信。勇作問晟生為什麽要問他這個問題,晟生回答「因為隻有你一個人已婚」。換句話說,他想寫信的對象自然是女人了。前陣子勇作就覺得晟生和瞳關係匪淺,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他沒有在一旁敲邊鼓,畢竟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勇作回想起依子年輕時的模樣,感慨自己也經曆過這段青澀的時期。


    依子是個溫順體貼的大美人,嫁給勇作簡直暴殄天物。勇作的口才很差,為了追求依子,他曾經寫過一封信。


    依子將那封信細心折好,隨時都放在錢包裏。就算勇作覺得害羞要她扔掉,唯獨這件事她不肯服從。


    勇作隔著電話說:隻寫過一次。


    『但我不後悔。』他又補了這麽一句。


    晟生似乎有些意外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勇作說『我得打通電話』就中斷通話,重新撥打另一組號碼。他把手機拿到耳邊,話筒另一頭馬上就傳來應答聲。


    「你在哪裏?」


    『還問我在哪,當然是衝繩啊。在你預定的飯店裏。』


    電話另一頭的依子傻眼地說。這也難怪,畢竟勇作問錯問題了。


    他無話可說,隻說了聲「這樣啊」並點點頭。


    『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


    『真難得,沒事還打給我。』


    勇作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繼續保持沉默,握著電話的手卻加重了力道。


    原本跟他一起陷入沉默的依子,忽然開口道:


    『……「沒事的時候,我總是在想你」。』


    聽到依子這句話,勇作頓時滿臉通紅。


    「喂,別這樣。」


    他下意識加重語氣,耳邊就傳來依子溫柔的笑聲。


    『你還記得啊。』


    被依子猜中心思讓他覺得丟臉至極,變得默不吭聲。


    當時勇作絞盡腦汁寫了信給依子,這就是其中一段話。他這輩子隻寫過這麽一封信。看來他還沒癡呆到忘記信件內容的地步。


    『我從來沒有忘記喔。雖然你滿腦子都是工作,卻會在短暫的空檔中想起我。一想到這裏,就覺得不管再辛苦都可以努力熬過去。』


    他聽得出依子的嗓音有些微顫抖。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漸漸不願意聽依子訴苦了?這樣依子當然會離家出走,全都是他的錯。因為依子選擇了口才不好的自己,他就恃寵而驕,以為自己不說依子就能明白,自我感覺良好地維持了這種夫妻關係超過二十年之久。別說「我愛你」了,勇作甚至連感謝和道歉都不曾說過。


    「對不起。」


    說完,勇作深深低下頭。他感受到這次換依子無話可說了。


    「依子,謝謝你一直默默地支持我的人生。」


    依子在電話另一頭哭了起來。


    這時忽然傳來插播的通知聲,應該是晟生又打來了吧。差不多該啟動無人機了。


    勇作點點頭對依子說:「抱歉,待會兒還有工作要忙,先掛了。」依子也在最後拋出這麽一句話。


    『手邊的工作結束之後,你明天也請假來衝繩玩玩吧。我等你。』


    這一刻,勇作才終於發現自己以前都搞錯了。他們這對夫妻的歸處不是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家,也不是追逐夢想的工廠,而是老婆依子所在的地方。


    *


    有個提著托特包的男子快步走出和車站相鄰的大樓。他不停查看手表,似乎快趕不上約定的時間了。


    「啊,抱歉!」


    在人群當中,神色匆忙準備跑進高輪gateway站的男子撞上真太郎的肩膀。男子立刻低頭道歉,並通過剪票口奔向月台。


    真太郎繼續穿過人群,前往男子剛才走出的大樓入口。他手上握著一張入館證,上麵的照片正是方才那名男子。


    下午五點零七分。


    走進大樓後,真太郎若無其事地刷了那張入館證的ic晶片,穿過大樓正門。這個時間玄關口有一大堆外來訪客和準備回家的員工,就算有真太郎這個陌生臉孔混進來,也不會有人發現。


    他直接上樓梯走到二樓,直直朝向該樓層的廁所走去。這個研究所的內部樓層資料已經被晟生駭出,真太郎也全都記在腦子裏了。


    廁所空無一人,於是真太郎趁機打開廁所窗戶。他往外一看,發現外麵有道圍欄,旁邊就是鐵軌。隨後他關上窗,卻故意沒有上鎖。萬一被趕出大樓,隻要這扇窗還開著,他還是能輕鬆爬上圍欄闖進來。


    接下來隻要躲在廁所隔間,靜待執行時刻到來。


    真太郎趁這段期間再次檢查包包內的物品。水果刀、繩索、工作手套、口罩、打火機,還有好幾十個手掌大小的圓球。每個圓球都牽著一條線,彷佛五彩繽紛的蝌蚪。


    時間已經超過晚上八點半,真太郎這才算準時機走出隔間。


    窗戶依舊沒有上鎖。真太郎離開廁所後,在防盜攝影機死角的走廊上佇立不動。頭頂上方設置了火災警報器。


    真太郎從包包裏拿出一個剛剛的圓球,毫不猶豫地點燃導火線。


    接著他將圓球舉到火災警報器附近。不一會兒工夫,圓球就狂噴出大量白煙。


    下一秒,火災警報器立刻啟動,警報聲響徹整棟大樓。真太郎陸續點燃煙霧彈丟到走廊上,隨後順著樓梯走到一樓。


    來到一樓後,臉色大變的員工們從各樓層紛紛衝出,朝著出口狂奔,四周轉眼間就亂成一團。有人證實在二樓看見了煙霧,現場變得越來越混亂,入館大門被擠得水泄不通。有幾名身穿白袍的研究員從地下室衝了上來,其中有個真太郎熟悉的麵孔。和晟生開行前會議的時候,他看過那個男人的臉。


    真太郎利用這場混亂,逆著人流靠近那名男子,手裏藏著一把水果刀。


    「到底怎麽回事!」


    「二樓好像失火了!」


    一樓大門口亂哄哄的,根本沒人發現真太郎是外來者。


    真太郎直接衝向那名男子,在擦肩而過時用水果刀割斷男子掛在脖子上的票卡夾吊繩。事情發生在剎那之間,男子根本沒發現。


    於是真太郎一個人從樓梯往地下室跑。他用口罩遮住臉,重新戴上兜帽並拉到眼睛處。抵達地下三樓後,再往最深處的避難所前進。雖然避不開防盜攝影機的監控,但這層樓已經完全沒有人了。


    要進入最深處的避難所,需要隻有少部分研究員才有的門卡。真太郎從男子身上偷到票卡夾後,從中取出那張門卡成功入侵。


    裏麵還有一扇守備更森嚴的大門,這當然在真太郎的預料之內。打開這扇門所需的密碼,也透過晟生得到手了。


    製造蟲洞絕對不可或缺的物質,就沉眠在這扇門後。這究竟是什麽呢?連晟生也沒見過這種物質的真麵目。


    連真太郎都有點緊張。


    將腦海中的密碼輸入係統時,按下按鍵的手指都微微顫抖,實在不像他的風格。厚重的門扉發出一陣低沉聲響後,緩緩打開了。


    真太郎看到門後的東西,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這是什麽啊……」


    避難所之中,有個巨大石塊飄浮在半空中。


    直徑約五公尺,感覺像隕石的這個東西,完全無視重力,也沒有被施加任何力量,就這麽飄在空中。誰會相信高輪gateway站地底下埋著這種玩意兒呢?這要是傳出去,應該會是驚天動地的大新聞吧。話雖如此,要移動這種連重力都能抵抗的物質應該難如登天,所以才會將研究所蓋在大都心正中央。據晟生所說,這個物質似乎是車站建造期間在挖掘的地層中找到的。平常都以真空狀態保存在避難所中,地表隻能接收到極少量的負能量。但這座避難所的大門開啟後,就會有更多負能量釋放到地表上。


    真太郎看了看手表,就這樣把門開著,沿著來時的路折返回去。為了拖延被發現的時間,跑上樓梯的同時,他又丟了無數個煙霧彈。


    現在一樓玄關口應該來了一堆消防車和警察吧。


    真太郎跑上二樓,躲回剛才待命的廁所。


    晚上九點零四分。


    真太郎打開廁所窗戶,探出身子查看。


    隻見有台無人機在軌道上空掀起一陣強風,準備將時光機放置在軌道上。


    晟生跟昴早就翻過圍欄在一旁等著了。


    「終於來了。」


    真太郎勾起嘴角淺淺一笑,就毫不猶豫地從二樓窗戶跳了下來。


    *


    在國道十五號旁櫛比鱗次的高樓對麵,還留下許多充滿昭和及平成時代感的建築物。有座時間靜止的神社孤零零地佇立其中,彷佛要遠眺高輪gateway站似的。


    這種蓋在高樓頂端,宛如秘密基地的小型神社,是東京獨有的產物。創建時間不明。眾人選擇在這裏進行參宿四大作戰前的最終會議。


    瞳到達現場後,晟生跟昴已經坐在石階上了。


    「辛苦了。」昴向她點個頭,臉上寫滿了緊張。晟生一邊操作放在膝上的電腦,一邊和某人通電話。


    晚上七點,離執行時間還有兩小時左右。


    「另外兩個人呢?」瞳開口問道。


    「真太郎先生好像已經開始入侵了,牧先生正在進行另一項任務。」昴將目前狀況告訴她。


    「天哪,真太郎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瞳嘟噥了一聲。結果講完電話的晟生就給出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是我哥。」


    瞳忍不住發出驚呼。


    她嚇得杏眼圓睜,晟生卻若無其事地對她點點頭,繼續「喀噠喀噠」地敲打電腦鍵盤。那種哥哥居然會有這種弟弟啊。兩人明明一點都不像,在「怪咖」這層意義上卻有種莫名的契合感。


    「瞳小姐,請你在濱鬆町站搭上晚上九點零二分發車、開往大船的京濱東北線。電車出站後,也別忘了在抵達田町站之前按下緊急停止按鈕。對了,這個給你。」


    晟生拿了一個彩色煙霧彈給瞳。她事前已經聽過這個煙霧彈的注意事項了。她要在車廂內點燃煙霧彈,製造火災疑慮讓電車停駛。瞳從來沒用過這種東西。雖然煙霧彈隻會噴出煙霧,可以直接拿在手上,但要是行動失敗,最慘的狀況可能會引發非常嚴重的事故,因此她的責任十分重大。


    「希望你能盡可能將騷動鬧得越大越好。萬一下一班電車開過來,可能會連同整班電車一並穿過蟲洞。上次我們是托未來資訊收發器的福才能毫發無傷,那種電車的耐久度本來就會被壓扁,造成無數傷亡。所以不要有罪惡感,反而要相信會有許多乘客因你而得救。」


    晟生應該是想安慰她吧。瞳卻覺得責任感這個重擔取代了罪惡感,狠狠壓在自己身上。


    不過,事到如今她也不能因為恐懼而逃避,於是她默默地點點頭。


    晟生瞄了手表一眼,將電腦闔上,接著從波士頓包中拿出兩支他手上的同款手表交給兩人。


    「這是自動機械表。蟲洞一旦產生,周遭磁場會大亂,屆時手機或發射電波的產品可能會無法使用,但這款手表就沒有這種疑慮。麻煩兩位用這支手表確認,務必遵守時間。」


    手表的時間已經設好了,秒針正以規律的速度描繪出弧線。


    晟生確認時間後說「差不多該前往各自的待命地點了」,並將膝上的筆電收進波士頓包中。


    「機會難得,我們來祈求作戰成功吧。」


    為了消除內心的不安,瞳主動起身。


    她將零錢扔進香油錢箱中,雙手合十。


    (希望大家的夢想都能順利實現。也請神明保佑……)


    結束參拜的瞳轉過頭,跟雙手合十的昴身後的晟生四目相交。


    「晟生,你不拜一下嗎?」


    「我沒這個習慣。」晟生如此答道。確實很符合晟生的作風。


    隨後,三人都往高輪gateway站的方向前進。瞳待會兒要前往濱鬆町,晟生跟昴則是在車站反方向的軌道邊待命。以前在橫越此處的高架橋下有個隧道,人稱「車頂燈殺手」,但現在已經消失了,讓這五年的歲月夾帶了一絲哀愁。


    來到高輪gateway站前,瞳做了個深呼吸後說:「終於要開始了。」


    「計畫成功的話,記憶也會全部消失吧?」


    瞳轉過頭偷偷瞥了晟生一眼。實際會發生什麽事誰也說不準。就算時光機真如計畫成功飛回過去,依然有保留記憶的可能性。或許晟生說的記憶竄改理論不成立,真有平行世界存在,返回過去的時空旅行也會有失敗的風險。但瞳始終沉默,不敢將這些話說出口。


    ──請神明保佑我跟晟生共度的記憶不會消失。


    向神明祈求這種事,是不是有點欠缺考量?


    「所以我要趁現在趕快說。昴,還有晟生先生,真的很謝謝你們。認識你們之後,我覺得很開心也很快樂……雖然會喪失所有記憶讓人難過,但我更想看看真夏還在世的世界。所以一定要讓計畫成功喔!」


    瞳往昴的肩膀用力一拍,為他加油打氣。


    「我一定會讓真夏出現在未來當中。」


    「嗯,約好囉!我也會加油!」


    隨後,晟生緩緩走向瞳,並在她的大衣口袋中放進某個東西。


    「害怕不安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吧。」


    晟生堅定地看了瞳一眼,便轉過身去,跟昴一起往車站反方向走去。


    晚上八點五十七分。


    可能因為下班尖峰時段剛過,月台上的人潮沒有想像中那麽多。


    從高輪gateway站返回濱鬆町站後,瞳在月台中央附近的長椅上坐了下來。離預定時間還有一點空檔。


    從月台看過去的天空清朗無比,非常適合觀測天象,彷佛昨天根本沒下過雪似的。真的會有流星雨劃過這片天空嗎?


    失去右肩的獵戶座今天也綻放出耀眼光芒。這時,瞳回想起生日當天跑來見她的晟生。


    瞳摩擦著右手手背。晟生骨節分明的手掌觸感,因害羞而木訥的表情,都在腦海深處緩緩浮現。


    沒多久以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會在一天內想起元春好幾十次。就算知道無法挽回,也會擅自找出機會讓自己的心更靠近他一點。比如早上醒來、刷牙、換衣服、悠悠哉哉穿鞋、工作中、一個人吃飯、幫花澆水、泡澡,還有一個人鑽進被窩的時候。除此之外,他喜歡的電影重播、他每年必吃的季節限定漢堡廣告、他喜歡的歌手的歌、和他一起走過的路、連自己被他稱讚過的胸型和鎖骨凹陷處都有元春的影子,瞳覺得自己根本無路可逃了。其中應該也包含了獵戶座。


    但現在看到獵戶座,浮現在腦海中的人已經不是元春,而是晟生。瞳覺得自己的思路太過單純,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這麽快就能找到出路。


    戀情的尾聲總是寂靜。


    瞳再次發現,如今那段戀情正在畫上句點,嶄新的戀情也在悄然萌生。但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似乎有些太遲了。


    瞳將那支全新的手表當成晟生。晚上九點零一分,月台響起廣播通知開往大船的電車即將進站。繪有藍色線條的電車進站時掀起的風,讓月台上排隊的女子發絲隨之搖曳。瞳站起身,握緊背在肩上的托特包背帶,排在月台的人龍後方。


    月台閘門開啟後,電車門也隨之敞開。準備回家的人和待會兒要去享受夜生活的情侶們,如雪崩般湧向月台。換月台上的人搭上電車後,瞳站在門邊,確認緊急停車按鈕就在附近。車廂裏的人不多,還有零星空位,站著的人也很少。有埋頭玩手機的人,也有依偎著彼此睡著的情侶,誰也沒有把注意力放在瞳身上。


    等待電車發車的這幾秒,瞳覺得漫長到難以置信。


    瞳的心髒劇烈跳動。待會兒她就要犯罪了。在過往的人生當中,她犯過的罪頂多隻有未成年時和朋友一起喝酒而已。


    如果參宿四大作戰以失敗告終,瞳一定會被站務員抓住扭送警局。為了消除這股不安情緒,她在腦海中不斷重複晟生那句話。


    要心懷責任感,而不是罪惡感。


    瞳忽然想到晟生剛才給了她某個東西,便從口袋中拿了出來。


    放在口袋裏的是一張照片,上頭是昨晚那幅夢幻的雪景。照片中的瞳雖然隻有背影,卻充分流露出當時的雀躍。


    晟生什麽時候拍了這張照片?


    「……真漂亮。」


    沒有任何乘客聽到瞳這聲細語。


    仔細想想,過去幾乎沒有人替她拍照過。雖然她保存了許多元春的照片,以及強迫他一起拍攝的照片,但元春的手機裏一定沒有保存瞳的照片吧。在這種微不足道的細節裏,就能衡量出愛情的份量。畢竟照片總能代表攝影者認為特別的一瞬間。


    在晟生心中,那一瞬間算是特別嗎?


    看到寫在照片後麵的那一行字後,瞳緩緩閉上眼,決心變得更加堅定。


    (我絕對不會忘記你。)


    車門關閉後,電車開始緩緩加速。駛過濱鬆町站的月台後,窗外果然能看見獵戶座。


    瞳以此為信號,從包包裏拿出兩個煙霧彈,用自己的身體當掩護,悄悄藏在手裏用打火機引燃。光是在電車上點燃火苗,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下一秒,她就被突然從煙霧彈噴出的煙嚇了一跳,下意識鬆開手。滾落在地的煙霧彈仍不停從座位底下噴出白煙。


    「在冒煙!」


    坐在後方座位的上班族發現情況有異,指著煙霧彈說道。車廂內頓時亂成一團,乘客紛紛逃到隔壁車廂避難。


    「有人能按一下緊急停車按鈕嗎!」


    某個乘客喊了一聲,彷佛算準了時機似的。於是瞳立刻用手指用力按下緊急停車按鈕。


    『怎麽了嗎?』對講機傳來乘務員的聲音。


    「失火了!麻煩馬上停車!」


    隨後,一陣宏亮的警報聲傳遍整列電車。電車沒有立刻緊急煞車,而是平安駛進即將抵達的田町站月台。


    電車門開啟後,乘客全都衝出車外。有些乘客在站務員趕來之前,就嚐試用座位下方的滅火器滅火。那隻是普通的煙霧彈,自然沒有著火。這件事沒過多久就曝光了。


    站務員趕到時,那名乘客就發現煙霧的來源就是煙霧彈。


    再這樣下去,電車馬上就能恢複行駛了。


    若真如此,別說晟生他們的計畫,連搭乘電車的乘客都會暴露在危險之中。


    在這場混亂中,瞳下定決心,衝向前方車廂停靠的月台。


    她從該處跳上鐵軌,張開雙臂擋在電車前麵。


    月台上的乘客立刻發現異狀,把站務員叫過來。


    瞳拚盡全力想拖延發車時間,雙腳卻因為膽怯而顫抖不已。但這也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你在做什麽!」


    看到瞳之後,站務員在月台上破口大罵,準備跳上鐵軌。


    沒辦法再拖延更多時間了。當瞳準備放棄抵抗時,忽然有台貨車撞破鐵軌旁的圍欄衝了進來。


    貨車在瞳身後緊急煞車,彷佛要阻擋電車的去路。


    瞳驚訝地回頭一看,發現勇作搖下貨車車窗探出頭來。


    「喂!你趕快去晟生他們那裏!」


    原先應該沒有這樣的計畫才對啊。瞳因為太過震驚呆站在原地。


    「晟生看起來不太對勁!」勇作大吼道。


    「不太對勁?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剛剛電話沒掛好,我就聽到昴跟晟生在吵架的聲音!」


    瞳心想:不會吧,為什麽現在才在鬧分裂呢?之前執行計畫時明明很順利啊。


    隨後,勇作又說出了瞳完全沒料到的一句話。


    「我在猜,晟生那家夥……是不是想要自己穿越回去。」


    瞳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晟生嗎?」


    真不敢相信。這樣晟生就──


    「算了,你趕快過去!你不是喜歡他嗎!」


    瞳之所以能接受失戀的事實,不隻是因為時間治愈了一切,而是因為晟生無時無刻都陪在她身邊。


    因為瞳感受到晟生愛著自己的心意。


    他雖然不擅長用口頭表達,卻總是用行動表現出好感。


    今天也像這樣留了訊息……


    瞳猛然回神,將口袋中那張照片背後寫的字又讀了一遍。


    (我絕對不會忘記你。)


    ……原來如此。


    瞳打從心底厭惡什麽也沒發現的自己。


    晟生一定一開始就做好這樣的打算。


    瞳咬緊牙關,抬頭看著勇作大喊:


    「這裏就拜托你了!」


    不等勇作回答,瞳就在鐵軌上狂奔。


    其實她不想忘記這一切。不論是晟生笨拙的告白、手心的溫度、或是彷佛時間倒流的那片雪景。


    但既然無可避免,她至少想把心意告訴晟生。


    在這段記憶消失之前,在和晟生共度的時光全部化為烏有之前,她想在最後一刻好好告訴晟生:我也很愛你。


    淚水模糊了視線。即使被鐵軌上的碎石絆倒,瞳也立刻起身追趕晟生的背影。


    她不顧一切地奔跑,終於在前方看到時光機和兩個人的身影,卻遍尋不著晟生的蹤跡。


    就在此時,瞳忽然發現天空變得好亮,便反射性地抬頭望去。


    見狀,瞳不禁睜大雙眼。


    ──一輪前所未見的巨大煙火,在東京的高空中華麗盛放。


    *


    「不覺得這樣很痛苦嗎?」


    在高架橋下的鐵軌旁,昴偷偷用鉗子破壞圍欄護網時,晟生對他這麽問。晟生雖然還是在旁邊敲打筆電鍵盤,卻似乎看透了昴的內心想法。


    就算回到過去成功救回真夏,也永遠無法用那雙手擁她入懷,連親吻和注視都是無法實現的夢想。說不痛苦是騙人的。


    即使如此,昴仍希望真夏能保住性命。就算真夏不認得自己也好,隻要能在遠處偷偷守候她和另一個自己生活的樣子,他就沒有更多奢求了。


    「但我還是想讓真夏活過來。這樣就夠了。」


    昴說話時依然沒有停下手邊的工作,絲毫不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過去自己能做的隻有免費做義大利麵給大家吃而已,這件事更讓他心有不甘。


    「晟生先生,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沒辦法在這個未來繼續活下去。就算我還活著,也無法接受她的死訊,終究會變成一個隻會唉聲歎氣的廢物。因為你給了我這個機會,我才能重拾希望追回真夏。」


    昴再次低下頭向晟生道謝。


    晟生將視線從筆電移到昴身上,緩緩開口道:


    「我也能體會失去摯親的心情。任何事物都無法填補的空洞,往後一定也不可能被填滿。所以我不是為了填補那個空洞,而是想盡可能靠近那個人,至今才會不斷追逐哥哥的夢想。」


    夢想或許就是如此。追根究柢,昴之所以想成為廚師,也是想拉近與母親的距離。真夏離開後他還能堅持料理這條路,或許也是想繼續烹調真夏覺得好吃的菜肴,感覺真夏還近在身邊吧。


    晟生說話時還冒著白煙,昴則聽得五味雜陳。能像這樣和晟生說話的時間也剩不到一小時了,此刻的昴將會永遠消失在他的記憶之中。以往晟生等人的存在,到底讓自己受到了多大的鼓舞呢?回到過去之後,就不能再依賴任何人了。往後隻能獨守這段記憶,過去的生活也會徹底改變,一切都得靠自己從頭開始。


    終於把圍欄剪出足夠讓一人鑽過的洞口後,兩人便偷偷摸摸地縮起身子,免得被人發現。


    八點五十五分。


    真太郎來電回報,已經成功打開避難所了。勇作也順利讓無人機接上時光機,再來隻要飛過來就行了。晟生依靠內嵌攝影機的畫麵,用遠距操作啟動無人機。


    時光機的設置地點不是高輪gateway站內,而是田町和高輪gateway之間的鐵軌上。


    九點零二分,讓瞳搭乘的那班電車從濱鬆町發車了。


    九點零四分,電車在田町站暫時停駛。


    算準時間後,兩人闖進鐵軌。


    九點零五分,一台飛過上空的無人機進入昴的視野。無人機抱著圓球體的時光機在鐵軌上降落,掀起的強風撼動了周遭的樹木,看起來就像電影場景。


    昴看看四周,似乎還沒有人發現異狀。但這也是遲早的事。


    順利將時光機設置於鐵軌上後,晟生斷開了時光機和無人機的連線。


    雖然之前有試坐過,昴還是嚇了一跳。這就是要通過蟲洞回到過去的機器。


    晟生將雙層構造的艙門打開先鑽了進去,從波士頓包中拿出未來資訊收發器開始安裝。昴提心吊膽地在一旁觀看。將收發器裝在時光機內部,可以防止昴受到重力擠壓。


    晚上九點零八分。離流星雨出現的預定時間還有四分鍾。


    晟生坐進時光機後始終沒有出來。當昴終於開始起疑時,正在做行前準備晟生竟緩緩從內部關閉艙門。昴連忙伸手拉住艙門大喊:


    「晟生先生,你還在裏麵,為什麽要關門!」


    晟生的手還搭在艙門上,對困惑的昴說道:


    「讓我去吧。」


    昴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晟生的舉動太過突然,根本不在計畫之內。昴拚命地抓住艙門,聲音也急迫起來。


    「什麽?為什麽!那真夏不就……」


    「我一定會救回真夏小姐。所以昴先生,你就待在真夏小姐身邊,跟她一起在這個未來活下去吧。」


    就算昴回答「之前根本沒聽你說過」,晟生也完全不打算出來。


    「這樣的話,晟生先生就會變成孤零零一個人啊!」


    「……這是我的夢想,是我發明的時光機。隻要無法保證安全無虞,就不能讓昴先生受到牽連。」


    他的口氣還是這麽淡然,彷佛壓根兒就沒打算讓昴乘坐時光機。


    「你該不會一開始就……」


    晟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等一下……怎麽這樣!到目前為止,我在這項計畫中根本毫無貢獻啊!我能做的隻有獻出這條命而已!」


    這時,忽然有人從身後抓住了昴的手。被往後拉開後,抓著艙門的手也跟著鬆開。晟生看準這個機會關閉艙門,並從內部上鎖。


    「危險,快退開!」


    拉開昴的人正是真太郎。


    「原本是我要去的啊!可是晟生先生……!」


    「我本來就覺得那小子一定會去。」


    真不敢相信。


    真太郎回過頭,眼神直盯著時光機。他平常的言行舉止那麽輕浮,此刻卻判若兩人。


    「那就是他的夢想。讓他實現願望吧,我也拜托你了。」


    昴被抓住的那隻手,感受到真太郎堅定的意誌傳遞而來。


    「可是……!」


    「放心吧,那小子一定會成功。畢竟他們兩兄弟跟普通人的偏差超過六個標準差嘛。一旦下定決心,說什麽都沒用。」


    說完,真太郎淺淺一笑。


    ──晚上九點十二分f時,計畫開始。


    搭載了晟生的時光機引擎啟動後,先往後退了一會兒。


    就在這一瞬間。


    黑暗的夜空驟然轉亮。兩人抬頭一看,眼前竟出現令人懷疑雙眼的光景。


    高輪gateway站上方的高空中出現一個小點,從中綻放出難以想像的巨大銀色光輪。


    剛開始,昴以為是月球碎裂了。看起來就像破碎四散的月球碎片,如光雨般降落在地球上。星塵描繪出一道光弧,消失在大氣層當中,形狀卻跟過去觀測到的流星雨完全不同。這真的是流星雨嗎?


    如果那些是飄浮在宇宙中的蟲洞,或許就會呈現出從四麵八方噴發隕石般的煙火狀。


    此情此景恍如夢境。


    不知為何,昴完全止不住滾滾而下的淚水。


    「太猛了吧。」真太郎也仰頭望向天空。


    昴猛然回神,將視線往下移後,發現鐵軌上忽然出現了類似海市蜃樓的扭曲空間,肉眼也清晰可辨。這陣扭曲緩緩地變化成球體。


    那就是──蟲洞。


    真夏就在另一頭等著他,真夏一定在等他。


    「高輪『gateway』這個名字取得還真妙啊。」


    真太郎玩味地這麽說,一旁的昴忍不住屏息。


    猛然回頭,不知為何卻看見瞳拚命往這裏跑來。


    「晟生先生!等等……!我還有話想跟你說啊……!」


    下一秒──晟生搭乘的時光機發出引擎聲,一口氣加速衝向蟲洞。


    頓時湧上心頭的情緒讓昴不禁哽咽,他彷佛要追隨時光機的腳步般拔腿狂奔,高聲大喊道:


    「求求你!拜托你一定要……救回真夏!」


    在時光機被吸進蟲洞的前一刻──


    「……哥哥又要變得孤苦無依了。」


    在身後低聲呢喃的真太郎的聲音,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第六章  隻有你不存在的未來


    不管世界被逼到何等危險絕境,隻要人還活著就會餓肚子。所以笠原孝夫一定會像這樣在自己店裏做義大利麵,直到世界滅亡的那一天為止。


    這就是選擇靠這條路維生的男人的宿命。孝夫總獨自以此為豪。


    不管是多不順眼的客人或奧客,都要一視同仁地提供美味的餐食。有了這股決心,做起生意就能順手許多。客人肚子餓就會上門光顧,僅隻於此。


    「喂,我不是叫你先去站收銀嗎!」


    孝夫的視線從揮舞的熱鍋中往上抬,看到一個打工人員憂心忡忡地關切另一個正在端盤子的員工。


    「你的病才剛好,不要太勉強自己,我幫你端啦。」


    「少囉嗦,就說沒問題了!昴也太愛擔心了吧!」


    「是真夏太不關心自己了吧!好了,盤子給我!」


    昴硬是搶走真夏拿在手上的盤子,幫她端上餐桌。


    「店長~~昴真的很囉唆耶~~!」


    真夏帶著哭腔向他告狀,雖然臉頰氣鼓鼓的,看起來卻有點開心。


    「因為她三月才剛出院,現在隻過了一個月而已啊。結果還講不聽,硬是要來打工。」


    把義大利麵端給客人後,昴從真夏身後走來,往她頭上輕敲一記提出反駁。真夏誇張地摀著被敲的頭喊痛,跟昴拌嘴的樣子,根本隻是在放閃而已。


    這時,餐廳大門打開了。


    「好了,別再打情罵俏了,快去接待客人。」


    孝夫對兩人抬起下顎示意催促。


    真夏懶懶地應了一聲,便往上門的客人走去。


    「哇!這不是瞳小姐嗎!」


    真夏帶著如花綻放般的笑容上前迎接的,是夏天以來經常光顧的某位客人。


    昴跟真夏曾在二○一九年十二月忽然失去音訊。當時發生了一起罕見事故,兩人搭乘的電車竟突然消失無蹤。但相隔五年後,他們竟在去年二○二四年的夏天回來了。雖然原因尚未厘清,但這位名叫瞳的客人也是搭乘同一班電車的乘客。


    「聽說真夏回來打工,我就過來了!喏,快進來呀!」


    一名陰沉男子從瞳身後走進店內。


    「啊,晟生先生也來了啊!」


    晟生在後麵嘟噥一句「你好」,並低頭致意。


    「真的沒事了嗎?你是動心髒手術沒錯吧?」


    真夏去年接受了利用人工細胞技術的心髒再生手術。這個不治之症在她失蹤當時就已經發作了,卻靠現代醫學技術得以根治。電視新聞也將其報導為「事故結果引發的奇跡」。


    「嗯!但我已經出院一個月了,後續追蹤狀況也不錯,簡直是活蹦亂跳呢!好了,快進來吧!牧先生跟他太太也來了,就在後麵!」


    真夏在前方帶路,說話語氣彷佛招待客人到家裏玩似的。


    跟老婆一起坐在後方座位的男子喝著啤酒,對瞳和晟生揮揮手。這位先生也是事故當時搭乘同一班電車的乘客。


    「哦,好久沒看到你們了。」


    「好久不見!啊,我聽說牧先生的孫子出生了!」


    瞳在隔壁桌入座,探出身子說道。


    「我家這位也真是的,馬上就把孫子寵上天了。小嬰兒的眼睛都還睜不太開呢。」


    「小嬰兒很可愛啊,有什麽關係。」他尷尬地將啤酒一飲而盡,妻子、瞳和真夏這幾位女性像是在調侃他似地笑了起來。


    「一桌和二桌要兩盤茄汁炒義大利麵,兩盤蒜炒義大利麵。」


    真夏將點單拿回廚房後,對廚房的員工複誦餐點內容。昴從大廳回到廚房,立刻替鍋子點火。


    店裏約有五十個座位,目前已經坐了五成滿。孝夫心懷感激地在店裏忙個不停。


    這時又來了一位客人。


    他將帽子戴得很深,用眼鏡和口罩遮住了半張臉。從身高來看應該是男人吧。最近走到哪都能看到這種把整張臉遮住的年輕人。這倒是無所謂,但偶爾甚至會出現戴著口罩還硬要吃義大利麵的客人,實在有夠奇怪。


    戴帽子的男人在吧台區的空位入座,沒看菜單就點了一杯咖啡跟蒜炒義大利麵,接著翻開帶在身上的文庫本靜靜地看了起來。


    「是藝人嗎?」


    衝泡咖啡的同時,真夏在孝夫耳邊這麽問,像個小偵探似的。孝夫聳聳肩回答:「我哪知道。」


    在東京開店,就算不情願也會有藝人上門,這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孝夫當然不會給他們特殊待遇,也不會打折,隻會一視同仁地讓他們填飽肚子。


    真夏端著咖啡走向戴帽子的男人。


    隨後,男人低下頭,隻將口罩摘下,並伸手拿取放在桌上的糖包。他放了一包半後,用湯匙緩緩攪拌。


    他身後傳來瞳一行人極為開心的交談聲。


    手邊沒事之後,真夏跟昴也走向他們的座位,時不時站著閑聊。


    過了一會兒,戴帽子的男子在吧台區吃完義大利麵後,重新戴上口罩站了起來。


    這時,他和剛好走進店內的兜帽男撞上肩膀。


    「啊,抱歉。」兜帽男聳聳肩說道。戴帽子的男子隻是微微低下頭,什麽話也沒說。


    「是真太郎先生!」正在收銀台結帳的真夏向兜帽男搭話。


    這個名為真太郎的男子,也是同一班電車上的乘客。看樣子今天是真夏的複工慶祝會吧。


    付完錢後,戴帽子的男子頭也不回地走出餐廳。


    「我好像在哪裏看過那個人耶。」真夏還在繼續這場離題的推理遊戲。


    「我也覺得他很眼熟……」


    昴也在一旁麵有難色。這對情侶真是半斤八兩。


    「啊!」真夏忽然驚呼一聲,似乎想到了什麽。


    「感覺有點像那天把我撞進電車裏的那個人。」


    昴也點點頭說:「這麽說來確實很像。」


    正在洗碗的孝夫偷偷聽著兩人的對話,無意間瞄了窗外一眼,發現剛才那個戴帽子的男人站在遠處。


    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可能是因為拿下眼鏡導致視線模糊。於是孝夫將插在胸前口袋的眼鏡重新戴上,再次往該處看去。


    但那裏已經空無一人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今夜F時,奔向兩個你所在的車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吉月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吉月生並收藏今夜F時,奔向兩個你所在的車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