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釘…… 釘子,多收錢嗎?”  他褲兜裏有一百塊,是今早從媽媽去年過年時發給他的紅包裏抽出來的。家裏還剩幾張,是他身上僅有的錢了。其他的,在搬家之前,都被那個男人收走了。  林知看書不行,但算數還可以,他覺得自己省吃儉用,還是能夠堅持幾個月的。所以現在越省越好。  聶振宏不知道林知心裏的盤算,他隻覺得這客人太有意思了。  現在的年輕人都好麵子,一般能問出這些話的,都是些愛攢錢的老頭老太太。有時候斤斤計較得簡直讓他無語,他都不耐煩回答這種話。  但青年問出來,聶振宏卻有一種感覺,這人就是在就事論事。沒有任何潛在的意思,隻是想知道會不會多收錢,收多少。  聶振宏還挺喜歡這種直來直往的,索性也就按照規矩答了,“要。釘鞋的話要多補五塊。”  材料加人工費,這個價也算便宜了。  “那我不釘。”  而林知的回答也很幹脆。  聶振宏聽完客人的回答,倒沒半點少賺錢的不高興。  反而是聽到青年的回答和自己猜測的差不多,不禁有趣地笑了一聲。  “成,那你邊吃早飯邊在這兒等吧。一會兒就弄完了。”  “嗯。” 林知點點頭。  但他也沒立刻就吃早飯,而是從褲兜裏摸出手機,翻到通訊錄找到最近的一個通話,回撥了過去。  “趙主管。”  “嗯。”  “還沒。我鞋壞了。在修。”  “要晚半個小時。”  “好的。再見。”  聶振宏聽見青年跟那頭說話,回答的十分簡明扼要,直白得他都能猜出那邊在問什麽。  等那邊同意了,這頭半句多餘的寒暄都沒有,立刻掛斷了電話。聶振宏感覺自己都能想象得出,那頭接電話的人心情有多憋悶。  這小夥子,太好玩兒了。  “哎,小聶。” 這時,隔壁雜貨店的老板娘張翠芳舉著一根筷子探出頭來。  “我煮了苞穀,糯得很,快拿根嚐嚐!”  張翠芳雖然有點八卦碎嘴,但人還是很直爽的。大家都是街坊鄰居,挨著這麽近,她時常有煮了好吃的好喝的,都願意跟聶振宏分享。  聶振宏晃了晃手裏的膠,“謝了張姐,我正忙呢!”  他本欲拒絕,但瞥見林知放在櫃子上的早餐口袋,話又轉了個彎,“我這客人也沒吃呢,要不您給他嚐嚐?”  聶振宏還記得之前林知跌倒後對著早餐有點嫌棄的模樣。恐怕是已經不想吃了的,但苦於手頭沒錢,隻能勉強。  他自己也是過過苦日子的人,知道人真窮的時候,什麽都能吃得下去。  這時做個順水人情,對他一點礙也沒有。  “你手藝這麽好,算幫我留客了。” 聶振宏怕張翠芳介意,又多加了句話。他這邊新客不多,都是住在附近的老回頭客,林知算是個新麵孔。  “嗐,多大點事兒!”  聶振宏腿瘸嘴不瘸,兩句話就把張翠芳誇得喜笑顏開。她幹脆從自家鋪子裏走出來,直接鑽進鞋店裏,把手裏用筷子串上的玉米一把塞進林知手裏。  動作快得林知都沒反應過來,也無從拒絕。  “這白水煮苞穀,要個屁的手藝!”  她送完吃的,才去回聶振宏剛才的馬屁,“你呀,要誇就誇老朱這菜進的好!我早上剛從他那兒薅的!”  “那也得靠您會挑,才能挑出來啊。” 聶振宏笑道,“剛才煮的時候我就聞見清香味兒了。”  兩人口中的老朱是這條街斜對麵的一個商販。  一家五口,守著個十多平的鋪子。白日裏,鋪子被老夫妻倆用來賣瓜果蔬菜,到了夜裏,則架上幾張桌椅板凳,兒子兒媳在門口賣燒烤。  他們家裏還有個剛滿兩歲的小孩,一家人趁誰空閑輪著帶,雖然辛苦,但日子過得也算紅紅火火。  張翠芳就喜歡聶振宏這張嘴。會說話,不像她家那個死胖子,句句說出來都氣死人。  她轉身風風火火的又回到自己店裏,隔了沒幾秒就端了個瓷碗出來,給聶振宏垛到他身旁一空板凳上。  “你沒空啃苞穀,喝點水總有時間嘛!” 她指了指碗,“我給你舀了兩瓢玉米須須煮的水,清熱祛濕的,空了喝點潤嗓子!”  說完,也不等聶振宏答應,又風風火火走了。  獨留下兩個男人,在鋪子裏麵麵相覷,同時笑了出來。  隻是聶振宏笑的時候放得很開,一口白牙大張開,眼角都能笑出兩條褶子來。而林知,隻是抿著唇稍微動了動嘴角,讓那對梨渦又出現了一小會兒。  “吃吧,張姐人挺好的。”  聶振宏笑完,下巴朝林知手裏握著的東西揚了揚,“糯玉米,趁熱吃。比你那包子香。”  林知下意識就按男人說的做了。  隻是手裏的玉米棒遞到嘴邊正欲啃,他手忽然又停頓了下來,不動了。  聶振宏這會兒已經把速幹膠抹好,正把後掌的裁片往鞋底固定。他眼睛掃到林知的動作,忍不住問,“怎麽了?”  感覺這小朋友好像時不時會發呆啊。  “…… 沒洗手。”  林知眉頭微皺,有點為難。  “啥?”  聶振宏沒聽清,又問了一遍。  “吃飯前…… 要洗手。”  林知攤開手掌,盯著自己的手指,一字一句說。  聶振宏看著眼前白白淨淨的手,一時沒反應過來。等餘光發現那五根踩在拖鞋裏的腳趾又蜷縮起來,他才明白林知在說什麽。  ——剛才脫了襪子,沒洗手。  聶振宏:“……”  作為一個時常修了鞋就端起碗開吃的粗人,他還真沒這個自覺。  這不是還隔了一根筷子呢麽,又沒碰上,咋就不行了?  他不太能理解,但既然人家客人有這個習慣,他也不好說什麽。  “我屋後有個水槽。”  聶振宏幹脆把手裏的鞋放下了,撐起身打算帶林知去洗個手。  林知跟著他站了起來,目光自然而然隨著男人不太自然的走動步伐而落在聶振宏的小腿上。看了幾眼後,他抬起的腳步就又收回去了。  “怎麽了?” 聶振宏背對著林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見人沒跟上,回頭招呼道,“就兩步路,在後邊。”  他指了指屋後的那扇門,還以為林知嫌太遠不想動。  “不了。”  林知眨了眨眼,自行反方向走出了門。  徒留聶振宏一頭霧水地看他走到隔壁,衝老板娘問,“有濕巾嗎?”  “哎,當然有的咯!”  張翠芳正坐在玻璃櫃後麵一邊啃玉米一邊看電視,聽見生意來了,利索地摸出一包消毒濕巾遞了過去。  “多少錢?”  “六塊。”  張翠芳報完價,抬頭就近距離撞上了林知的臉。  謔!  剛才沒注意看,這年輕人還真俊啊!  於是最近沉迷於偶像劇的張老板娘忍不住心一軟,“小夥子你這麽帥,給你便宜點咯,五塊!”第4章 不合適  作者有話說:猜猜吱吱幹啥啦~  聶振宏是真有一瞬間後悔自己剛報了個成本價。  小夥子這不是挺舍得花錢的嗎?他在這好心替人節約,結果人轉眼就花出去了。到頭來,虧的好像隻有他自己?  他倒不缺這幾塊錢的利潤,隻是感覺白瞎了自己一片好心。  於是聶振宏也沒再管林知到底要幹嘛了,重新坐下身完成自己的活。  隻是等他將粘好的鞋放在釘拐子上晾曬時,眼前忽然有一隻手伸過來,遞給他一張濕巾。  “謝謝,不用。”  聶振宏沒接,低頭自顧自地把剛才用的工具一一收拾進盒子裏。  林知直視著男人沾著油汙和膠漬的十根手指,又拿著濕巾舉了一會兒。  直到看見聶振宏收拾完,直接端起碗把剛才隔壁老板娘盛的玉米汁一飲而盡後,才默默收回了手。  他認真把那張沒用過的濕巾重新疊好,塞回了濕巾袋裏。  等慢吞吞啃完了整根玉米棒,才又扯出來,仔細把十根手指重新又擦了一遍。  聶振宏沒再和這位年輕客人攀談。  他這人脾氣說好也好,說壞也壞。看得順眼的人,怎麽折騰他都無所謂,但一旦不順眼了,他就懶得給好臉色。  他坐在門口把剩下的半根煙抽完了,又拖著瘸腿去街對麵的麵館要了二兩抄手當早午飯。  等吃完了踱步回來,就告訴林知可以付錢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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