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鍋之前,聶振宏習慣性地先用鍋鏟挑了一塊肉起來嚐了嚐鹹淡。  感覺合適了,才鏟進盤子裏出鍋。  結果剛吃一口,擦完頭的人就又從門口探了個腦袋進來,目光本是期盼,見到他的行為後,又化成了控訴譴責。  像是在說——不讓我吃,你自己先吃了?  聶振宏覺得自己不能被小朋友同化了。  他沒回應林知的眼神,端起菜往客廳的餐桌放去。等回廚房端第二份菜時,才薅了一把杵在門邊的青年腦袋,順手撚了撚他的發絲,才吩咐道,“舀飯。”  這一回,挑食的人沒再說 “不吃”,乖覺地跟在他身後,把電飯煲按開了,盛了兩碗香噴噴的白米飯。  堆得滿滿的,像兩座小山。  屋外的雨勢漸小,淅瀝瀝的敲打在窗簷上,沒有了先前摧枯拉朽的浩蕩,平和而輕快的仿佛在奏樂。  聶振宏隨手按開了電視,招呼林知坐下吃飯。  “冰箱裏沒東西了,將就做了兩個菜。” 他客套了一下,“先吃,不夠我再下碗麵。”  “唔。” 桌旁的人卻沒跟他客套,早已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裏。  這樣的日子…… 好像很久都沒有過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同樣的想法在兩人的腦海裏浮現。  對於聶振宏而言,年少時自己成績不好,成天瞎混,偶爾按時放學回家,一家人便會圍在方正的木桌前吃飯。他總是一邊埋頭幹飯,一邊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享受爸媽和老姐‘愛的教育’。  後來出去打工創業,在外拚搏了幾年,好不容易見了點成績,又因為一場事故回到解放前,身體還受了傷。雖說慢慢過了那個坎,但他心態還是有所變化,很少再和家人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吃飯聊天了。  而對於林知來說,他的感覺來得更簡單。  以前在家裏,每天的晚餐幾乎都是固定的兩菜一湯。他和媽媽過了很多年這樣簡單又平淡的日子,林知早已習慣於這種令他舒適的按部就班。但當媽媽不在了,他一個人麵對那些令人無所適從的鍋碗瓢盆時,他才知道吃一頓飯要有多麻煩。  比他畫畫,還要難呢。  可今天,看著男人利落熟練的炒菜顛勺,林知心裏對於做飯這件事的判斷又遲疑了。  好像,也不是那麽難?  切菜,倒油,放調料…… 跟他用調色板擠顏料調顏色的步驟似乎也差不離。  那根大鐵勺就是筆刷,在鍋裏沾著顏料畫兩筆,一幅香噴噴的畫就出鍋了呢。  叮叮——  桌上的瓷碟忽然被一雙筷子給敲響了。  聶振宏喚回了忽然神飛天外的人,“吃個飯都能走神?想什麽呢?” 夾了一塊青椒的筷子正懸停在半空,跟被定了身似的。  等他這麽兩句招呼完,林知才如同被從暫停鍵調回了播放鍵,夾著菜的手繼續往回收,然後一口塞進嘴裏。  “唔,調料…… 畫畫。”  卡茲卡茲地嚼著清脆微辣的青椒,林知含混道。  “嗯?”  聶振宏沒聽清,自動按照自己的理解補全了話。  “你要用調料畫畫?”  他有點新鮮,“那畫完紙上什麽味兒?你是喜歡孜然的?還是糖醋的?”  林知懵懵地張了張嘴,忽然被聶振宏問得有點卡殼。  等他思路轉回來後,想解釋,但手已經先腦子一步又夾了一筷子肉塞進嘴裏,隻能繼續含糊地說,“是炒菜……”  畫上用調料,是什麽味啊?  唔…… 他好像更喜歡麻辣的。  “哦,要畫一幅炒菜的畫啊。”  聶振宏這下以為自己理解對了。  他故意把頭發往後捋了一把,開玩笑道,“那挺好啊,我是模特兒不?”第17章 我碰瓷  伴隨著電視裏新聞聯播結束後天氣預報的熟悉音樂,一頓飯吃到尾聲。  兩個成年男人胃口都不小,桌上的飯菜都被消滅得幹幹淨淨,林知還多添了半碗飯,讓聶振宏猜想他平日裏點的外賣是不是分量不夠,身體才搞得這麽瘦。  等林知放下筷子,聶振宏才起身把桌上幾個光盤子收拾了,放進廚房水槽裏。  他洗碗的動作很快,沒幾分鍾便把整個廚房都打理好了,回到客廳,卻發現坐在沙發上的青年有些坐立不安。  “想回家了?” 聶振宏試探著問。  “唔……”  青年的目光沒有看他,而是落在懸掛在牆壁的圓形時鍾上。  一雙墨色的眼珠子盯著時鍾裏不斷旋動的指針,目光的焦距落在跳動的針尖上,表情有些焦躁。  “八點要做什麽事嗎?”  聶振宏注意到時針此時指向晚上的七點五十多,便猜了個整數。  “畫畫。”  林知攥著雙手,隻吐出兩個字。  一陣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伴隨著林知嘴裏吐出的兩個字,一並鑽進了聶振宏的耳朵裏。  他視線隨之移到林知交握的雙手上,那裏,青年正攥著一串鑰匙。幾根修長的手指此刻正有些神經質的用力捏著上麵的掛墜,把用皮料縫製成的小動物肚皮捏得一癟一癟的。  ——看來,是待不住,很想回家了。  聶振宏心裏先是閃過這個念頭,後又覺得那掛墜有些眼熟。跟他店裏賣的那些鑰匙扣差不多,都像是手工做的,隻不過小鄰居那掛墜看上去用了很久了,表皮都磨得發白。  這熟悉也就隻是一閃而過。聶振宏見林知的狀態越發焦躁,便也不多留人,從廚房拎出打包好的垃圾袋,便打開家門。  “走吧,送你下去。我正好去扔垃圾。”  此時牆上的指針已經轉到了五十五,林知聽聞聶振宏的招呼,鬆了口氣似的趿著拖鞋跑到門口,換回自己的小皮鞋。  他頭發已經幹了,隻是淋了雨的衣服都在洗澡時換下,因此現在身上穿的是聶振宏的舊衣。  林知似乎完全忘了自己還有衣服沒拿這件事,急匆匆穿上鞋就要下樓。可還不等他走兩步呢,隻聽得樓道裏 “哢噠” 一聲,一塊扁扁的東西就從兩個人的眼前飛到了樓梯下。  “……”  “……”  視力都還算不錯的兩人皆看清楚了飛下去的是什麽。  沉默了半晌,還是聶振宏率先開口,“肯定不是我給你補的那隻。”  是的,剛才飛下去的是一塊馬蹄狀的鞋跟。  跟兩人第一次見麵,聶振宏給林知補得那塊,看起來很像。  也不知是不是男人叫冤的聲音太憋屈,林知抿住唇低頭去瞧自己出問題的那隻腳,果然是上次沒補的左鞋。  “…… 又要花錢。”  樓道裏很安靜,所以聶振宏很清晰地聽到了這一聲嘟囔。  他有一瞬間忍不住失笑。  隻是一想到今天兩人這番交集就是來源於小鄰居出門賣畫掙錢,他又有些笑不出來了。  看來這小朋友兜裏是的確很困難了啊…… 幾塊錢的修補費,都這麽為難。  “不花錢。”  聶振宏拿手薅了青年軟趴趴的頭發一把。  看著又冷又楞的人,頭發倒是意外的細軟好摸。讓聶振宏想起來以前他姐養過的兔子。  毛舒服極了。  “不花?”  比他矮了半個腦袋的人抬起頭,認真地眨眼,像是跟他確認。  樓道的燈是暖黃色的,沒人的時候黯淡的與夜色差不離,當有人出現時,才會漸漸亮如白晝。此時燈光罩在兩個人頭頂,倒像是身處在落日的暖暉中,讓人忘了屋外還在下著春雨。  “你這還沒完全出我家的門呢,” 聶振宏笑著把身後的防盜門合攏,一邊扶著欄杆往下走,一邊道,“我可不得負責麽?”  他半開玩笑,“再怎麽的也是社區五好商戶呢,叔叔讓你碰一回瓷。”  林知見男人一頓一頓地走下樓梯,彎腰在半層平台上撿起自己的鞋掌,便也跟著扶住樓梯欄杆,一頓一頓地往下走。  隻不過嘴裏卻說,“沒碰瓷。”  他才沒碰瓷呢。媽媽說了,不能做不道德的事。  這話接得,倒讓聶振宏手裏的鞋掌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他看了眼繼續腳踩‘平底鞋’往下走的人,認命地把鞋掌揣進褲兜,“得。”  “我碰瓷兒行了吧。”  他搖搖頭,心道自己這上趕著討免費生意做,可不是正是主動碰瓷?  *  下了一整宿的雨,到第二天天光亮了,太陽才姍姍來遲的出現。  地麵還有點濕,好在溫度回升了,空氣裏的塵霾都被雨裹挾著澆落在地麵,在外呼吸起來倒讓人感覺分外的神清氣爽。  聶振宏睡了個好覺,早上一如往常拉開卷簾門開鋪子,隻是手裏多了個口袋。  他將常用的工具照例擺在鋪子外後,便準備開始幹活。隻是坐下來之前,他目光瞥見屋子牆角擺著的兩幅畫框。  畫框背對著外麵,隻能看見裝裱的白板紙,看不見正麵的作畫內容。  沒抵住昨天就冒出來的好奇,聶振宏挪動腳走了過去。  將兩幅畫都提了起來,翻轉著放在屋裏的桌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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