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林知得零分的文章並不長。半頁紙不到,講的是個一則寓言小故事。 有兩個孩子,一個喜歡彈琴,想當音樂家;一個愛好繪畫,想當美術家。不幸的是,想當音樂家的孩子,突然耳朵聾了;想當美術家的孩子,忽然眼睛瞎了。 後來他們遇見一個老人,給他們了一個建議…… 耳聾的孩子改學畫畫,眼瞎的孩子開始彈琴…… 終於,他們都在各自的領域做出成就,名揚四海。 文章不長,文後的問題也很簡單。 一道題是要求把老人引導孩子開始新追求的話用波浪線劃下來;另一道,則是用 “終於” 造一個句。 老人在文中統共也就說了兩句話。題目問得很清楚,除了林知,其他的小朋友都畫在了第一句的正確答案上,隻有林知,把兩句話都畫上了。 “讀題,你不讀題的嗎?‘引導孩子開始新追求’那麽大幾個字都被狗吃了呀?” 語文老師拿著林知的試卷,氣不打一處來,“還有這個造句!” “大家都在寫‘終於’,你瞧瞧你寫的什麽?‘每到冬天,媽媽都給我裹上厚厚的棉襖’!我知道現在很冷,可是林知同學,讓你寫的‘終於’你寫在哪裏了?” 小小年紀的孩子,還不懂什麽叫做‘公開處刑’,但聽著老師複述林知寫下的答案,全班都哄堂大笑。 隻有林知,站在課桌前,有些茫然無措地握緊雙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原來,不是把老人說的話都劃下來啊。 原來,不是用‘冬天’造句呀。 “好了,問題我也幫你指出來了。林知同學,你帶頭,和大家一起把文章從頭到尾朗讀一遍,然後課後自己再用紅筆修改好爭取答案,交給老師。” 語文老師也不欲在課堂上多揪著林知的錯不放,給了他一個改過的機會。這篇文章寓意不錯,她便想著讓全班一起重新讀一讀,溫故知新。 可是她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來林知的開口。 “怎麽?沒帶頭朗誦過課文?” 語文老師皺起眉,“有兩個孩子…… 預備,起!” “有、有兩個孩子,一個喜、喜歡……” 林知掌心滲出了汗。 他眼前一片模糊,紛繁雜亂又令人眩暈的字符跳動地比以往都要快,隻能努力睜大眼,辨識著試卷上的字。 “一個喜歡音樂,想當…… 彈琴家…… 一個、一個愛好美術,想當…… 畫畫家……”第38章 給你念 作者有話說:二更來啦~ “我好笨的。” 林知垂下頭,想把自己的手從聶振宏手掌裏拔出來。 “媽媽說我得了…… 得了一種病,認不好字。” 林知不記得那個病叫什麽了,隻能幹巴巴的描述自己的問題,“會看錯偏旁,還會念錯順序,字跳來跳去的,我抓不到……” 掩著黑眸的睫毛顫動,像被束縛的蝴蝶努力振翅,卻怎麽也飛不起來。 “大家都喜歡笑話我。” 耳邊似乎又炸開了一道道純真卻充滿惡意的笑鬧聲,林知木著臉,複述著記憶裏總是在他耳邊響起的打油詩。 “顛三倒四,半邊認字,林知林知是弱智。” 這打油詩伴隨林知度過了整個小學。到後來,幾乎全校人都知道,有個班叫林知的,不會認字。 很多人好奇地課間跑來找他,硬要翻開書讓林知念幾句。林知不幹,他們會用各種方法逼林知讀出來。等林知費力又七零八落地念了之後,他們才會滿意地嬉笑離去。 等到許茹察覺了兒子的不對勁,毅然決然給林知辦理退學時,林知的狀況已經很嚴重了。 幾乎已經看不進任何字。 人也變得沉默而自閉。 聶振宏覺得心髒上紮進了一隻小錐子,一戳一戳的抽著疼。 他緊緊捏住掌心裏的細嫩指尖,啞聲道,“不是你的錯,知知。” “你不是弱智,你也一點都不笨,有病的是他們。” 聶振宏聲音裏壓抑著難以言喻的憤怒,不是對著麵前的小朋友,而是對林知痛苦回憶中那些自己無法觸及的,給他帶來傷害的旁人。 “聽著林知。” 他伸出左手,掀開青年垂落在額前的碎發,迫使林知抬起頭,視線與他直直相對。 “你很好,比我見過的許多人都要好。” “讀書並不能代表一切。有的人讀再多的書,也可能成為人渣敗類,但有的人一輩子一本書都沒看過,也能活得像模像樣,成為大寫的人。” 微蜷在座位上的人漸漸坐直了些。隻是望過來的目光依舊仿若一潭死水,沒什麽波瀾。 以前,聶振宏隻覺得小鄰居的眼神太過呆緩木然,不像年輕人那樣充滿活力。如今,知道了背後的原因,他頭一次因為這樣的眼神生出巨大的揪心和難過。 “更何況,咱的天分就不在讀書上。” 他指腹抹過青年微紅的眼角,想把他眼中的湖水蕩開,“你瞧瞧,我、張姐、還有小知樂,周圍的街坊鄰居,誰不誇你畫畫兒畫得好?” “這老天爺啊……” 口隨心動,聶振宏不知怎麽的,就下意識捉起右掌心裏握著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碰了一下。 “這老天爺肯定親過你這雙手。” 要不,怎麽能讓咱們知知畫出那麽多好看的畫兒? 最後半句話,在聶振宏嘴裏卡了半晌。 隻因為他被自己的動作驚得腦袋裏一陣兵荒馬亂。等他回過神來時,麵前的小鄰居已經被安撫好了情緒,衝他抿出了甜甜的兩顆梨渦。 “咳。” 聶振宏連忙掩飾般地鬆開了自己不安分的爪子,將原本拿走的畫筆塞回了林知右手中。 “剛才……” 他壓住心裏的驚濤駭浪,試圖換個話題讓自己鎮定下來,“所以剛才是因為不想看書裏麵的文字,才不願意接的?” 何謙留下的樣刊還躺在貨架上,聶振宏起身重新撈了過來,拿在手裏。 他沒翻開,隻是試探性地問小朋友。 “…… 唔。” 林知點點頭。 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還有那個人催促逼迫的動作,都讓林知回想起以前,然後就腦袋發疼,呼吸難受。 聶振宏猜測那是應激反應,但他並不想再讓林知去想那些不好的過往,便掠過不提,隻溫聲問他,“那如果不看字,隻是畫畫,你願意嗎?” 林知耳朵動了動。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叫何謙的叔叔,拿出書冊前一直追著他說的話。 “稿費…… 是錢嗎?” 他墨黑的眼睛裏恢複了些神采,“有多少?” 聶振宏心裏的小冰錐化成了水,笑著肯定道,“是錢。” “有多少我現在不知道,” 他晃了晃手裏的書冊,“但絕對是一比不小的費用。” 聶振宏心裏想著,一會兒就去找何謙問問。這可是小朋友第一筆收入,就算出版社給的少,他也得給添多點。 “至少……” 這盤算不能暴露,聶振宏此刻隻琢磨了個林知能聽懂的量詞,告訴他,“至少夠咱們吃十次那晚的大餐。” 林知眼睛一下就亮了。 十次,好多錢呢! 有了稿費,他也可以請宏哥吃飯了。 “我接!” 不同於剛才何謙求爹爹告奶奶還得不到一句回應的慘樣,聶振宏幾句話說完,林知立刻便點了頭。 他甚至主動探過身去抓聶振宏手裏的冊子,試圖強迫自己讀一讀。但麵前的男人卻動作飛快地抬起胳膊,躲開了他的手。 “不用看。” 聶振宏捏著書脊,對著臉扇了扇風。 他翻到何謙之前打開的那個兒童來信的欄目,自然而然地說,“我來給你念吧。”第39章 水蜜桃 小朋友的來信都不長。 聶振宏就坐在林知麵前的木椅上,斜倚著椅背,用低緩溫和的聲音給他講述著小朋友筆下的故事。而林知則側趴在畫板旁,枕著手臂,支起耳朵安靜地聽男人一封封的念。 兩個人就這麽一個說,一個聽。 等到外麵夕陽落下,夜幕低垂時,聶振宏已經將整整排版了好幾頁的數十封信件都讀完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潤嗓,目光從書冊上移開眼,卻發現趴在畫板上聽他念書的林知眼皮已經闔上了,呼吸均勻,似是已經墜入夢鄉。 聶振宏不禁失笑。 他講的這算是睡前故事嗎?竟然把人給說睡著了。 隔壁的雜貨鋪裏,張翠芳已經開始往外端菜,招呼著兒子和老公開始吃晚飯,聶振宏看了看自己買的那條掛在牆壁上幾乎已經不再掙紮的魚,也起身開始收拾起來。 挪工具,抬木箱,將修理好的鞋整齊地在貨架上擺好,走到後院把小門上鎖。 等這些動作都做完了,聶振宏才輕輕將林知搖醒,“先上去吃飯。吃了晚飯咱再睡啊。” “…… 唔。” 林知睜開眼,打了個哈欠。 他抬起手想揉揉犯困的眼皮,結果卻發現揉出一粒粒細碎的粉色碎屑,隨著手蹭動著往下掉。 ——是畫板上沒幹的顏料,剛才趴著,就蹭到他手和臉頰上了。 “別碰。” 聶振宏也看到了,連忙擋住林知的手腕,“小心弄到眼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