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媽媽在臥室粗粗看了一遍,作為長輩愛操心的性子又冒了出來,扭頭跟聶振宏和林知交代,“你們哪天沒生意就買桶漆上來刷了唄,又不是什麽麻煩事!”  她特別瞪了眼聶振宏,“長點兒心!” 這臭小子,比他爸還不如!  “咳,知道了。” 聶振宏揉揉鼻子,老實點頭。  林知在一旁張張嘴,本想說費錢,不用的。但他被聶振宏握住手指捏了捏,便又不吭聲了。  他黑淩淩的眼睛無辜看向男人,隻見宏哥給他豎起食指比了個噓,然後無聲地用嘴型告訴他,這種時候,聽著點頭就行。  越說,越挨罵。  這可是聶振宏的經驗之談了。  “哎,這間屋又是放什麽的啊?”  既然都進屋了,廖杏梅便打算都轉一圈,幫小年輕掌掌眼。她瞧著臥室對麵另一間屋關著門,便隨口問道。  “媽……”  聶振宏來林知家這麽多次,也沒見這間屋打開過。他下意識認為這裏麵是林知存放的關於過世母親的一些東西,一直沒主動過問,隻怕又讓小朋友陷入痛苦傷心的回憶裏。  此刻見母親想進去,他張口便想阻攔母親的好奇。  隻不過,沒等聶振宏的阻止說出口,身旁被他牽著的林知就主動走上前,翻出兜裏掛著小倉鼠的鑰匙串中的一隻,打開了房間的門鎖。  哢噠。  一股淡淡的潮氣夾雜著顏料礦油的味道順著越來越大的門縫飄了出來。  聶振宏忽然對於房間的用處有了新的猜測。  他忍不住走到他的小朋友身邊,替他按開了牆壁上的燈光開關。  此刻的屋外早已被入夜的墨色籠罩。  走進房間裏的林知,也像是融入了黑暗裏,隻能看清淺淺的一個輪廓。  然而當燈光亮起,眼前的世界變了。  整個屋子的光源都仿佛一瞬間匯聚到了站在房間裏的青年身上。  而在他四周,是無數色彩勾勒出的畫。  生澀的,熟練的,單調的,明媚的,刻板的,熾熱的…… 浩繁而繽紛的顏色和線條源源不斷從四麵的牆壁和堆疊的地板上湧向林知。  像趨光的昆鳥,又似生命的脈絡。第86章 小金桔  作者有話說:終於寫到文案的對話啦,這一章其實包含了蠻多的,不過我想表達的,知知和宏哥想表達的,都寫在文裏了。  整個房間裏都是林知的畫。  四麵的牆壁上掛著數十幅色彩各異大小不一的,用畫框精心裱好的畫作。而其餘掛不下的,則整齊地倚在牆邊,像是給房間嵌了一圈斑斕的花籬。  還有一部分沒有裝裱的畫紙,年代應當是有些久遠了,邊角都泛了黃,卻還是被人珍惜地用透明的儲物箱收集在了一起。  每個箱子上麵都貼了一個標簽,聶振宏走進了些,才看清楚上麵寫的什麽——  「知知 12 歲初學畫作」  「知知的素描集」  「知知漂亮的水彩練習」  「……」  每一個儲物標簽上,都是同一個人寫下的字句。這些字不算娟秀,也談不上齊整,但每一個筆畫都鐫含著一個母親對兒子最樸素又美好的愛意。  “這些…… 都是小林畫的?”  站在門口的聶家母女也被房中的布置驚訝到了,聶媽媽忍不住開口問。而聶展霞手裏牽著的大寶,更是掙脫了媽媽的手,一邊發出 “哇” 的驚歎,一邊跑進屋子湊上去仔細看裏麵的畫兒來。  對於小朋友而言,鮮豔明亮的色彩最吸引人了。  更何況,林知畫的畫裏大多是日常能見到的事物和風景,無論是天上的飛鳥,地上的蝸牛,還是家裏的冰箱彩電,大寶都能一邊看一邊指著叫出名字,興奮得不得了。  聶展霞懷裏還抱著一個小的,沒抓住兒子,隻能出言吼他,“大寶,你給我回來!不許亂碰知道不!”  “沒關係的。” 林知這時候難得的情商變高了,又或許是他心裏本就覺得這些畫不值什麽,隻認真跟聶姐姐說,“可以碰的。”  倒是聶振宏,客舍不得房間裏的這些寶貝有一點閃失。他連忙伸手撈過大寶,把小男孩箍在身前,“看可以,但是不準摸。有什麽看不懂的你都可以問知知哥哥。”  大寶點點頭,也不知聽進去沒有,隻是身體掙開了自家舅舅,主動湊到了林知的身邊。還難得乖巧地牽住了麵前大哥哥的手。然後把林知拉到其中一副畫了大大機甲的畫麵前,嘰嘰喳喳問開了。  一大一小有問有答,場麵還挺和諧。連聶展霞都沒想到林知能和自家造天造地的小魔王相處愉快,倒是聶振宏,絲毫不意外。  他的知知身上好像天生就有一種氣質,能夠和小朋友相處融洽。  也許是因為活得都足夠簡單吧,他們眼中看到的世界都是同樣單純可愛。  聶振宏帶著笑,注視著他的小畫家摘下牆上的畫作遞到小侄子手裏。他眼前卻忽然閃過那個下雨的天,林知抱著兩幅畫淋雨回家的狼狽模樣。  那時候…… 他的知知是去哪兒了呢?裱了畫,回來後卻又不要了。是想拿去賣錢,又被什麽人給拒絕了嗎?  聶振宏的胸口後知後覺地揪疼了一下,在心底暗罵那不識貨的人可惡。他仰起頭,不禁更加認真仔細地掃視過房間裏的一幅幅畫。仿佛從另一種角度,重新探尋了自己未曾參與的小朋友的過往曾經。  有稚齡時一筆一劃的生澀模仿,有局限於狹小空間內隻能對著家居玩具描繪的沉鬱色調,有仿佛照片一樣鮮豔夠了的風光景色,也有臉譜般難以分辨神情的畫中人物。  聶振宏似乎能看到,一個小小的孩童,在遭受同齡人的排擠和霸淩後,是如何將自己慢慢封閉起來,隻留下一扇可以伸出手的窗,用畫筆去將自己看不懂的文字和荒誕的周遭世界紀錄下來的。  他沒有學過藝術,也看不懂畫,隻能看出繪畫者的技藝不斷地在變好,色彩的運用也逐漸嫻熟。  但幾乎四麵牆上的所有畫,都或多或少帶了一絲生硬和刻板,像是一個局外人在用不曾參與其中的視角觀察事物,再將它們繪製下來。  就好像…… 少了情感與靈魂的塗抹。  直到他的視線挪到牆邊,以及隨意鋪放在地板上的數十副畫作上。  那些畫是他更為熟悉的場景。是這大半年他陪著小朋友,親眼看著林知一筆筆勾勒的畫麵。  是他們所生活的這個老社區,是這條人煙喧鬧的街道,這群咋呼又熱情的街坊鄰居們的日常。  好像更為靈動的顏色滴落在無波的水麵,暈染開了。  一切都開始變得流動起來。  他開始感受到盛夏灼熱又帶著一絲兩雙的風拂過頰邊,開始嗅到四周夾雜著汗味和瓜果香甜的空氣,開始看到街上的行人都有了或喜或笑的神色,開始發現很多他平時都沒有注意到的細節美好。  老朱攤位上的水蜜桃竟然還掛著新鮮的水珠,張姐擺在外麵麻將桌上的二筒原來掉了一半的漆,熱合曼家的小依娜最愛的玩偶咪咪的眼睛原來是玻璃彈珠做的,美蓮發廊門口擺的外貿鞋攤上賣的皮鞋,鞋跟都掉了一半……  聶振宏越看眼中的笑意越盛,目光漸漸從畫紙挪移到了屋裏站得筆直的年輕男孩身上。  原來…… 他的知知,早就飛出來了啊。  不再是那個總是悶頭按照自己節奏做事的小機器人,而是一點點掙脫了僵硬和不安,撲棱著翅膀飛出了自己世界的小知了。  小知了在努力又用心地觀察人間,認真生活。  *  參觀完小畫家一屋子的畫,聶振宏和林知一起把老媽老姐和兩個侄兒送上了出租車。同時還附帶了一副大大的畫,是林知送給大寶的卡通機甲。  聶媽媽在上車前將兒子拉到一旁,硬往他懷裏塞了一把錢。同時嘴裏低聲叮囑他,以後多上點心掙錢,別老花對象的!  聶振宏懶得解釋,隻是把錢塞回老媽兜裏,“我自己媳婦兒自己養。”  “……” 聶媽媽白了他一眼,也懶得管了,“行行行,不跟你搶!我倒要看你能把人養成啥樣!”  說完就關上車門揚長而去,留給聶振宏一屁股尾氣。  “嗯?” 林知疑惑地看向男人,“阿姨生氣了?”  “沒有。”  聶振宏揉揉小朋友的軟發,“她高興呢。說我們知知很乖,讓我好好養你。”  林知這回卻沒有表現地一聽就信,反而抿住唇,對聶振宏篤定道:“宏哥騙人!”  聶振宏挑眉,“你怎麽覺得我是騙人?” 小朋友剛才明明站得很遠,不會聽見。  “因為,因為……”  林知不知道要怎麽表達,隻能如實描述自己看到的,“因為阿姨變紅了。”  “變紅了?”  聶振宏不解,他媽今天穿得可是一身綠,哪兒來的紅色?  在此之前,林知隻在自己媽媽麵前,用顏色表示過他的這種感知。  他自從學畫畫開始,就慢慢能夠看到別人身上的顏色了。不是每個人都有的,但偶爾他接觸過的人,他就能看得見他們身上冒出的不一樣的色彩。  就像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暈,籠罩在他們的身上,有的人是紅色的,有的人是藍色的,有的人是黑色的…… 這些顏色時不時還會變化,起初林知很惶恐也很不解,以為自己又得了什麽新的病。  但是媽媽告訴他,不是的。  這是老天爺給他的禮物。  別的小朋友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禮物,通過讀書看字來認識世界,但是她的知知更可愛更特別一點,所以老天爺送給了他一雙能直接看世界的眼睛,可以用色彩來分辨不一樣的情感。  隻不過這個禮物太特別了,很珍貴。  所以不能讓別人知道。  但是林知覺得,宏哥不是別人。  “阿姨是暖洋洋的橙色,和媽媽一樣。”  林知牽著聶振宏的手,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燈昏黃,籠罩在兩個人身上,投射出同樣暖色的光暈。  “所以剛才你是看到她身上的橙色變成紅色了?”  聶振宏訝然又驚喜。  他曾經聽說過,這好像叫做…… 通感。有的人可以聽出音樂的溫度,有的人可以感受不同數字的質地,而他的知知本來就這樣特別,好像能感受到不同情緒的顏色,也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了。  “嗯。”  林知點點頭,又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小小的寬度。  “就,一丟丟紅。” 他補充,“腦袋頂上有一點點,紅澄澄的。唔,應該不是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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