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鬧鍾八點準時響起,莊嚴關了鈴聲,拱著屁股賴床,五分鍾後第二輪鬧鈴再響,他再關,反複四次,才終於翹著一頭亂毛滾去洗漱。  莊媛前腳剛走,莊嚴後腳就跑她房裏翻箱倒櫃,最後揣著個白色罐子出了門。  昨夜下了點淅瀝的小雨,空氣還泛著潮意,今早的天空陰沉一片,好在地麵是幹的。  莊嚴出了小區腦袋就犯蒙,招手攔了輛出租,結果死活沒想起來福利院的具體地址,好在司機在地圖上搜到了小太陽福利院附近的小學,到了小學後又繞了一圈,才突然想起福利院在“桂花巷”。  折騰一番浪費了不少時間,等他下車後掏出手機一看,已經快九點了。  福利院大門的位置比較偏,鐵閘門鏽跡斑斑,地麵上鋪著一小層鐵屑,門頂支著一片鏽蝕破洞的鐵板,兩邊圍牆不高,掉著半邊牆皮,遠遠看去又老又舊。  大門沒關,莊嚴輕聲推門進去,院裏空蕩蕩的沒人,走進去才聽見客廳那邊有人聲。  循著聲源走近了才發現是林若萍在教小朋友們唱歌。十幾個小魔頭挺胸抬頭地站成兩排,唱得還挺認真。  林若萍站在窗邊打著拍子,“來,記得微笑,嘴角向上彎,唱……”  小魔頭們齊聲唱:“魚兒在尋找大海,花兒在尋找春天,我們穿過時空隧道,尋找幸福的法寶……小莊哥哥!”  歌唱到一半,小皮發現了門外的莊嚴,屋裏頓時就沸騰了。  莊嚴叫了聲“林姨”,衝她歉意地笑了笑,見聽聽站在最外頭,雖然臉上沒什麽表情,身體卻往門邊歪著。  莊嚴衝他揮了揮手。  “隊形別亂,隊形別亂!”林若萍拍拍手引回注意,“站好繼續唱,後天就要比賽了,可沒時間再玩兒了啊!”  “好!”  林若萍接著道:“來,我們接著唱,從下一句開始,預備……”  “成功的法寶是勇於探險,快樂的法寶是和平友好,美麗的法寶是誠實善良……”  莊嚴四處張望了會兒,沒看到楚沉,又不好再出聲打擾,於是跟著聽了一小段,他在一張凳子上發現了歌詞本,拿起來看到一半,門口又來了一個眼熟的人。  方文淇在這裏看到莊嚴也很納悶,更多的是驚訝,她怔在門邊半晌沒動,還是小魔頭們一窩蜂擁向她,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  “小淇來啦。”林若萍過來招呼她,“唉呀,這回真是要麻煩你了,眼看後天就要比賽了,孩子們的隊形還沒排好,不找你幫忙不行啊。”  “林媽媽你就別見外了,我是外人嗎?”方文淇笑了笑,眼神不自主地偏向莊嚴坐著的方向。  “林姨,你們這是要參加什麽比賽啊?”莊嚴問。  林若萍道:“就是湖山區幾所小學聯名的唱歌比賽,我們院好不容易爭取到名額,排練好久了,連小沉都學著唱完了。”  “楚沉也唱啊?”莊嚴愕然一瞬,憋著笑又看了一遍歌詞。  想起前段時間學校鬧鬼,楚沉幽靈似的,大半夜不睡覺,跑宿舍樓下唱歌,當時聽完隻覺得無語好笑,這下卻覺著似乎能串起來了。  怪不得問是什麽歌楚沉老是裝死,原來唱的是他媽一首兒歌!  “所以,你和楚沉在學校,大半夜不辭辛苦,偷偷摸摸跑樓底下唱歌,就是唱的這個?”他悶笑著向方文淇求證。  “嗯。”方文淇有些不太好意思,“楚沉哥跟著手機學不會,就找我教他。我和楚沉哥在學校裏評價不太好,白天站一塊兒背後總有人指指點點,所以隻能偷偷的。”  “嘖。”莊嚴憋笑到一半,忽地就有點笑不出來了,他收拾著心情,問林若萍,“林姨,楚沉去哪兒了?”  “估計沒起呢。”林若萍忙著讓小魔頭們唱下一段,隨手指了指樓上,“二樓倒數第二個房間,你去看看。”  莊嚴“哎”了聲,三兩步跑上樓,等跨完最後一級台階,他倏地渾身一震,扭頭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樓道,由於奔跑而加速的心跳和呼吸還未平靜下來,他整張臉都有些發熱,後知後覺地覺得,他好像跑得有點太快,太迫不及待了。  他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耳根,走到倒數第二間房門外,見門沒關,他敲了下門,裏麵沒人應聲,“有人沒,楚沉?”  他輕輕推開門,探頭打量了一下房間。  房間不大,屋內陳設單調,角落置著一張單人床,緊鄰著一張四腳書桌,對麵是個純色小矮櫃,簡單得像臨時租來住,隨時能走人的賓館,空蕩蕩的沒有人氣。  不過他倒能確定這是楚沉的房間了,因為他在床頭瞧見了楚沉的書包,再一細聽,依稀聽到一陣水聲。  他不自禁推門進去,走到床邊才看見矮櫃旁邊還有一道門,他剛走近,水聲就停了,正要敲門,下一秒門就從裏麵打開了。  楚沉全身上下隻穿了條黑色四角褲,一手握著門把手,一手握著毛巾搓著半濕的頭發,看到莊嚴睜大眼立在門外,當即石化在原地。  由於體質問題,常年不見光,楚沉的膚色白得近乎病態,他個子比莊嚴高出一點,四肢纖長,拿著毛巾的那隻手幹淨纖瘦,腕骨微微突出。  大概是出於尷尬或是驚訝,他的肩背有些緊繃,肌肉線條輕微鼓起,臉部輪廓卻意外的柔和,發梢的水珠順著眉心滑至鼻梁,墜在那枚顯眼的紅痣上。  兩個人距離很近,大概是剛使用過熱水的緣故,衛生間內蒸氣繚繞,門一開,熱氣發散撲麵而來,楚沉渾身帶著濕氣,混著淡淡的沐浴露香,胡亂湧在莊嚴臉上。  莊嚴心內大叫一聲“哇靠”,呼吸都短暫凝滯,他不是沒見過男人的果體,他自己也是個男人,何況楚沉的腹肌又不是第一次見。  但這次和上次似乎不太一樣,他仍然覺得臉熱,才剛平複不久的心跳倏然又快了起來。  莊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你……”他強迫自己回神,喉嚨卻突然有些發幹,他錯開眼神,指指楚沉的四角褲,“要不先把衣服穿上?”  “你先讓開。”楚沉垂眸看他一眼,語氣還算平靜。  “哦。”莊嚴木訥地應了一聲,但身體沒動。  楚沉將視線從他頭頂收回,側著身子掠過他,淡定地在矮櫃裏找出t恤和牛仔褲套上。  “這可不怪我啊。”莊嚴解釋,“我以為你還沒起,想上來叫你,看你門沒關,我敲了門才進來的。”  “沒怪你。”楚沉說,“聽聽早上來過。”說著拉開緊閉的窗簾觀察了一下天氣,看天色霧蒙蒙的,就隻拿了頂帽子戴上,“走吧。”第35章 奇了怪了  樓下歌聲繞梁,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嗓音讓本就歡快的旋律更加活潑。  莊嚴要帶聽聽走,結果遭到了林若萍的攔截。  “林姨,你放心,我和楚沉一塊兒去,保證把聽聽完整的帶回來。”莊嚴道。  “不行啊。”林若萍說,“後天就要比賽了,聽聽本來就唱的吃力,得抓緊訓練啊,不然回來可就完全跟不上了。”  “林媽媽……”聽聽抓著莊嚴的褲腳,嘟囔道:“我想去。”  林若萍為難道:“不然過兩天去吧,比賽結束了再去?”  聽聽一聽悶下腦袋,像隻泄氣的小皮球,莊嚴掐了掐他的臉,思索片刻,說:“林姨,楚沉不是會唱嗎,路上一有機會就讓他教聽聽唱兩句唄,我過兩天得回趟老家,回來這假期就結束了,下次再放假得十多天呢。”  “沒事林姨,”楚沉道:“晚上回來我教他。”  林若萍最終還是放行了,囑咐完幾句安全問題索性就不管了,小胡蘿卜肉眼可見的興奮起來。  走出桂花巷,莊嚴找出打車軟件正要叫車,被楚沉阻止,“坐公交去,二十多分鍾,不算遠。”  莊嚴看了眼楚沉摁在他手機上,手指細長的手背,接著才去看站牌,見隻有十來站路,也就沒堅持,隻想起什麽似的輕笑道:“林姨說的那個什麽唱歌比賽,你也參加麽?”  他幸災樂禍地說:“你可別不承認啊,林姨已經跟我說了,方文淇也把你出賣了,怪不得一問你就死機,嘖嘖。”  楚沉怔了一下,輕描淡寫地分了個眼神給他,然後拉著聽聽往站台走,“車來了,上車。”  ……  從擁擠的公交車上下來,莊嚴直奔路邊的便利店買了瓶礦泉水,氣都沒喘就喝下大半瓶。  “我艸,我艸啊!”他拎著衣服一角,對著店裏的空調狂吹,“大夏天的公交車是人坐的嗎?熱死我算了!”  “一般公交車都有空調,”楚沉給他遞了張濕巾,解釋道:“估計這輛車空調壞了。”  “你認真的?”莊嚴擦了擦汗,“出師未捷啊,我靠這運氣,這麽多趟車,偏偏就碰上空調壞的那輛,又擠又熱。”  莊大少爺從出生起就基本沒擠過公交,印象裏也就中學最叛逆那段時間,跟幾個狐朋狗友主張“到群眾中去主義”,拒絕家裏司機接送搭過幾天地鐵,後來嫌人多老占不到座,站著腿酸而告終。  靈山是築城的一大有名景點,國慶期間,遊客眾多,大多奔著山上的野生猴子而來。  上午十點左右,景點外的水泥壩滿滿當當全是人,莊嚴和楚沉把聽聽堵在中間,排了十幾分鍾的隊才買到進山的票。  靈山票價便宜,五塊錢一張,不分成人票兒童票,憑票根就能去售票處免費拍一張遊客照。  莊嚴沒拍照的習慣,楚沉更沒有,聽聽倒是很感興趣,拉著他倆去拍照的地方旁觀。  拍照的是個小年輕,架勢擺的挺足,隻聽哢嚓一聲,也沒管別人姿勢擺沒擺好,眼睛睜著還是閉著,反正這照片就已經照好了,是美是醜全靠運氣。  山腳除了一些山林樹木和一泊小人工湖外,粗略看去沒有特別的景色,入眼一片翠綠,空氣清新。  進山的入口徘徊著不少叫嚷的小販,有賣零食水果的、有戴著發箍賣紀念品小玩意兒的、有穿著奇裝異服攬客拍照的、有遊客駐足詢問,有人繞道而行,人流熙攘談笑風生,滿地喧囂。  往前走,一路上都是舉著手機到處拍照的人,假期外地遊客很多,說著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語言哈哈大笑,聽聽有些緊張,根本沒關注周圍有什麽,死死抓著楚沉的手不放。  楚沉察覺到他恐懼的小情緒,安撫性地拍拍他。  “寶貝兒,你要拍照嗎?和楚沉哥哥拍一張好不好,回去拿給林媽媽看?”莊嚴也很快看出他精神緊繃,掏出手機打開相機,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不要。”聽聽抗拒地搖頭,抓緊楚沉的手小心翼翼地四處張望。  莊嚴又哄了兩句,聽聽仍舊搖頭,隻捏了下他的手,像在對拒絕他的要求表示的歉意。  莊嚴摸摸他的頭,徹底沒脾氣了,歪著身子衝楚沉低聲咕噥道:“他這是怎麽回事?你別想著瞞我,通過這兩天我都看出來了,他不愛和別的小孩說話,就算開口,咬字也吐得比常人慢,這沒點問題我不信。”  時間在往前滑,清晨的霧茫逐漸有消失的趨勢,楚沉緊了緊帽子,凝視著聽聽頭頂的發旋沉默了會兒,說:“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聽聽是三歲多的時候被林姨撿回來的,一直就是這樣。”說到這裏,楚沉有點莫名的煩躁。  他其實不太願意把福利院的事情拉到外人麵前去說,即使旁人對那些事已經了如指掌,可他有他篤定的堅持和想要保護的脆弱的尊嚴。  “沒去醫院看過嗎?”莊嚴問。  楚沉目光平靜,語氣不鹹不淡:“去幾家診所看過,那種地方,證件都不一定齊全,醫生沒什麽權威,除了訛錢什麽都解決不了。”  莊嚴用力地眨了一下眼,偏頭盯著楚沉鼻梁上冒出的細汗,忽然沒話說了。  他心裏居然有點發堵。不似平常單純心情不爽的那種難受,而是一種淺顯的,捉摸不透的無能為力感。  以前就算了,以前他和楚沉不怎麽對付,雖不至於討厭,但關係也確實不好,楚沉的個人生活如何,說到底與他無關。  可誰能想到這才過去多久,他居然和楚沉成了字麵意義上的“朋友”。可以約著出門玩兒,拋問題出去大多時候都有回應,他不再是楚沉眼裏的“隱形人”。  平行的兩個人,一旦有了明麵的關係交集,就再也做不成對方世界裏的過路人,千絲萬縷條條線線,總有一根會纏在一起。  而隨著關係的變化,他發現自己變得謹慎起來。收斂了起初的肆無忌憚,他似乎開始特別在意楚沉的情緒。  真是奇了怪了。  不過,盡管在意,他卻也束手無策,關係沒好到那個地步,他沒有立場。  上山的路有好幾條,因為帶著小孩,他們放棄了挑戰性大的階梯,選了條相對平坦的路。聽聽一路左顧右盼,眼神從好奇期待到無精打采。  “我們走挺久了吧,”莊嚴回頭看了看,“怎麽一隻猴子都沒見到?”  他來築城兩年,臨幸最多的就是網吧或飯館,這靈山確實是隻聽過沒來過,好在現在人多,跟著大部隊不會抓瞎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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