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他就受不了了。 和楚沉說話,一見著對方淡然安靜的臉他心裏就沒來由發慌,具體還說不出個所以然,煩不勝煩。可要是不看著,說不上一句話,心裏就隻剩煩了,更他媽煩。 從最開始的驚訝,到後來的害怕,再到現在,恐慌的情緒席卷而來。 承認自己與眾不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盡管並不是自願,但這非黑即白的世界就是這麽無情。 他突然就不想掙紮了。 這個年紀的少年總有些多愁善感,隻是他們擅長展開快樂的翅膀,揮走塵埃。而這天,十七歲的莊嚴多了一個甜蜜的煩惱,他好像喜歡上了他的前桌。 一個特別不愛說話的男生。第45章 心情沉甸 這個世界真實得令人害怕。人的一生會遇到許多煩惱,或是猙獰的醜陋的、或是悲戚的絕望的,你可以選擇逃避,有些卻無論如何都避不開。 要知道,一切煩擾的來源皆是當下你內心深處最恐懼最黑暗的地方,它固然可怕,但它也絕對服從於你的意誌。你要時刻做好迎接戰鬥的準備,並抓住任何可以戰勝它的機會。 莊嚴不是逃避派,他花了一晚上的時間審視自己的內心,期間腦子裏全是楚沉。 楚沉人很悶,不愛說話,通常別人講三句,他才挑著心情好的時候回半句。他擅長拒絕,總是孤獨地縮在角落裏,不去融入角落外熱鬧的人群。他性格孤僻,一張冷臉生人勿近,卻有一群心性敏感的小朋友圍著他叫哥哥。 想得越多,心情越是沉甸甸,莊嚴緊緊裹在被窩裏,悶出一身汗,他呼吸極重,一遍又一遍翻看著楚沉的朋友圈,以及兩人少的可憐的聊天互動,存了所有帶有楚沉身影的照片,他摩挲著少年俊俏的眉眼,任由心跳陷進更深更遠的地方。 第二天,他一改前幾天的冷淡,恢複了往常的熱情。課上課下總要勾著楚沉說幾句話,哪怕隻是簡短的一兩個字音,或僅有一個輕飄飄的無奈眼神,都足夠他興奮好久。 青春期的男生很多變,偶爾像處於炸毛期的猴子,上躥下跳精力旺盛。偶爾是求偶期發情的花孔雀,最聽不得喜歡兩個字,特別是在某一刻開始在乎某個人後,隨時隨地都能開屏。 深秋將至,天氣忽冷忽熱,經常半夜大雨傾盆雷電交加,中午太陽高懸,陽光明媚。從上星期開始,十九中的上課時間整體往後調了二十分鍾。 這天剛到午休時間,窗外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雨滴豆粒般大小,卷在狂風裏,斜成一條條雨幕,落在操場中奔跑的傘麵上、地麵上、草叢間。 築城多雨,白天的雨來去匆匆,下不了多久,教學樓裏堵了不少怨聲載道的學生,有的三五成群擠在一把傘下往食堂走,有的幹脆衝進雨中放肆狂奔,有的索性餓著肚子留班等待。 莊嚴和周帝澤找了把傘,跑去食堂打包了幾份盒飯。楚沉飯量不小,莊嚴特意多要了幾道肉菜單獨打包,又去買了一板四盒裝的qq星。 周帝澤抱了一堆麵包餅幹,臨刷卡卻發現錢不夠,他摸摸褲兜,隻摸出一張皺巴巴的一塊錢紙幣,買個麵包都不夠。 他扭頭衝莊嚴說:“嚴哥,趕緊的,借我點兒錢唄。” “你一個人吃這麽多?”莊嚴把自己的飯卡摸給他,“你豬啊?” “不是我吃!”周帝澤扯了個大塑料袋來迅速往裏裝吃的,“這雨太大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班裏還守著大半同學沒吃飯呢,我給他們帶點吃的去。” 莊嚴看他另一隻手提著裝飯的袋子,單手裝得艱難,順手幫他裝了幾個,感慨了一下,“我發現你最近變了。”他說,“比以前細心了,也懂得替人著想了,挺好的,班長沒白當。” 周帝澤笑了笑,想起去年似乎也是這個時候,他和隔壁班一男學生扯皮,扯了快一周,皮越扯越大,大架小架嘴架打了六七次。 那時剛從初中生升成高中生,自覺成了大人,男人,自尊心比什麽都強,排隊插隊這麽點事,偏偏誰也不肯讓步,鬧得驚天動力,鬧去了政教處。 後來兩邊都受了罰,對方作為插隊那個,稍微罰得重了些,結果那人長得是心寬體胖,心眼卻比雞眼還小,袁大頭苦口婆心叨了半天的“中學生要以和為貴”理論全喂了狗。 那小胖子領了幾個社會小流氓,專門蹲校門口堵人,落單的周帝澤被揍得爬都爬不起來,他當時心裏恨,覺得對方既犯賤又輸不起,所以嘴比鴨嘴還硬,一句軟話硬是梗著不肯說,要不是莊嚴碰巧路過把人趕跑,還不知道後果會如何。 人的成長是可以預見的,也是迅速而主觀的。一年前少年心性,錯把衝動當性格,如今想來,隻覺得幼稚好笑。 “我這也是被迫的,班長不好當啊。”周帝澤撓了撓臉,“自從上回把楚沉拉進群,班裏好多人對我有意見,背地裏說了我不少壞話,我也是無意間聽到的,你說多尷尬,都一個班的,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早晚得爆發矛盾。” 莊嚴一聽就垮了臉,按住周帝澤準備刷卡的手,“誰說你壞話了?” “挺多的吧,楚沉在咱們學校評價確實不好。”周帝澤說,“其實我覺得他這人還行,是吧,平時悶不吭聲的很守規矩,人也大氣,根本不像傳言裏說的那樣。” “算了。”莊嚴收回飯卡,把塑料袋裏的麵包餅幹抖落出來,“這錢我不借你。” “為什麽?”周帝澤懵了。 “不值得。”莊嚴說,“他們讓我感到不舒服。” 話落倏然想到什麽,又把卡遞了回去,“還是買點兒吧,我們班女生還不錯。” 好的壞的要分清,一杆子打死一船人不公平,人不應該太刻薄。 周帝澤抱歉地衝小賣部老板娘笑笑,重新裝了一大袋零食後對莊嚴說,“怎麽了你剛才,臉刷一下就黑了,因為他們說我壞話?” 雨還在下,雨水四濺,周遭學生行色匆匆。 莊嚴撐開傘,向旁邊移了一下,“說不上來,很多原因吧。禮貌、教養,我又不是濫好人,不喜歡做沒有回報的好事。” 莊嚴本性並不活潑,身邊的朋友都有一段長時間的考量才決定相處的深淺,所以他朋友不多。 十幾歲的人其實大多都很單純,朋友來的很容易,因此質量也大打折扣。 說來矯情,人與人之間相處,最基本的不過是相互尊重,不值得的人,莊嚴看都懶得看一眼。 周帝澤沉默了幾秒,忽地哈哈大笑起來,抬手攬住他的肩拍了拍,“是啊,誰不是普通人呢,又不是古代,要做什麽心胸寬闊俠義無雙的大俠,普通人就是有缺點,怪不得當初菜刀非逼我叫你哥,嚴哥格局很大啊!” 莊嚴睨了他一眼,兩個人躲在傘下走進雨中,漸漸走遠。 理科班男多女少,一幫男生見周帝澤隻給女生發麵包,大部分人隻是勾肩搭背揶揄他幾句,氛圍倒還算其樂融融,發到最後多出來的被這幫人搶去分了。 也有少部分人對這種明顯討好女生的行為嗤之以鼻,不過礙於他背靠莊嚴這棵大樹,又是喬峰欽定的班長,才憋著沒敢挑明。 莊嚴拆了盒qq星推去楚沉麵前,換來對方一個疑惑的眼神。 “請你喝的,補腦用。”莊嚴盯著他的眼睛。 楚沉沒理他,兀自扒了兩口米飯。 莊嚴笑眯眯地揭開塑料袋裏的另外幾個打包盒,裏麵全是紅澄澄的肉。 “補完腦還得補身體。”他情不自禁摸了摸楚沉的頭發,“小朋友多吃點才能長高高。” 楚沉身體後撤,躲開某人的鬼爪,用一種看智障的眼神看著他。 “多少錢。”他斂回目光,把qq星和那幾個額外裝的肉菜推開,“牛奶我不要,這些我也不要。” 莊嚴撚了撚剛被發絲掃過的手指,凝視著日光下楚沉澄澈的眼,倏地就體驗到了投食的樂趣,這麽想著,他笑出了聲,“不要錢,哥哥請你吃的,哥哥樂意。” 成功換來投食對象桌下踢來的一記暗襲。 莊嚴心跳的很快,但他非常高興。 喜歡一個人真的很奇怪,那份墜入深淵的感情,如同夏日裏瘋長的密林枝椏,每多一秒的思念,就會多一厘米的喜愛,密密麻麻生出無數的根,向下紮在最底,永不停歇。第46章 一瞬心動 接受性向的過程並不難,但這份特別的心意究竟要不要拋出去,何時拋出去,怎樣拋出去,莊嚴還沒想好,他確信自己有足夠的耐心,所以間或湧出的那點急切,他可以很快壓製下去。 時間推著日子往前走,這些天兩人的關係比之前又近了一點,甚至有種別樣的微妙。 莊嚴還是很調皮,大部分精力都投注在招惹楚沉上。 楚沉的冷漠敵不過莊嚴的臉皮,容忍度被迫日益提升,沒多久就已經能對某人的調戲應付自如。而莊嚴樂此不彼,他本來就心懷鬼胎,和楚沉的每一次互動都是刻意為之。 周帝澤和蔡迎港也丟下了對楚沉的偏見,幾個人一起吃午飯,一起穿梭在學校各個角落。楚沉的熱情算不上高,大多時候都跟個人形雕塑一樣不講話,他們也都見怪不怪。 本來大家都逐漸習慣了這樣融洽的氛圍,可惜好景不長。 這學期的半期考悄然來臨,這次是全市大規模統考,因著某些特殊原因,全市高二考前臨時放了一天半的假。 “據說是二中那邊提前泄題了,語數外三門,本來試卷都裝密封袋發到各個學校裏了,上午突然強行召回。”班裏八卦者眾多,你一言我一語交流聽來的信息,消息都是道聽途說,真實度有待商榷,不過置身事外者往往堅信不疑。 “三門主科啊,二中也是敢,上頭有人就是頭鐵。”有人唏噓不已,“這下卷子得重印了吧。” “肯定的啊,這會二中的校領導估計正焦頭爛額呢,考試結束了喝茶得喝到吐。不過白得一天假說來還是我們賺了,聽說高三那邊不僅不放假,考完之後放的半天下周都得補課補回來,都要氣瘋了!” “咱們學校還好吧,難得補次課,平時休息時間一大把。一中三中的高三狗才慘呢。”後排有人加入混談,捂嘴竊竊道:“我閨蜜的姐姐在一中念高三,說是一中和三中的高三從高二下學期起就進入了備戰狀態,半個月一小考,滿月一大考,周六補全天課,一星期就放周日早上,晚上還得接著上晚自習。” “我去,這麽慘?再看看咱們學校,補課不用提,根本沒影的事,翻牆的打架的記過的就沒停過,怪不得升學率低。” 八卦聊到之後就跑題了,新話題沒什麽意思,專注圍觀看熱鬧的同學興致缺缺,這節從開始就吵鬧不休的自習課終於趨向安靜。 莊嚴一刀劈了十幾隻水果,順道聽了幾耳朵八卦,沒往心裏去,他單腿曲起,額頭頂著課桌邊沿,後背微拱靠牆,微風吹開純白衣領,露出男生白皙的脖頸。 贏了一局遊戲,瞟了眼時間,剩八分鍾下課,正要再玩,微信彈窗彈了條信息出來。 【卞梁】:不好意思現在才看到消息,我們學校不讓帶手機,臨近半期考查的又嚴,上星期走的時候就直接擱家裏了。 上回聚會,散夥前莊嚴和卞梁互加了好友,躺好友列表長了幾天草,莊嚴前兩天特意翻出來,問了一些楚沉以前的情況,對方現在才回他。 【八百八十八】:沒事,你不上課? 【卞梁】:老師們去教育局開會,找題印新卷子去了,反正沒人管,上午的課上完索性就放了。 嘖。莊嚴再一看時間,還有六分鍾下課,頓時人就躁了,心說重點中學還挺狂。 【卞梁】:你想知道楚沉的過去?你也懷疑他? 【八百八十八】:我相信他和我想知道真相不衝突吧。 【卞梁】:這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腦補出的語氣和表情不對,結論截然不同。明天找個地方見一麵,咱倆慢慢說? 莊嚴抬眼望著前桌挺直的後背,他的眸光淡淡的,內裏卻含著數不清道不盡的狂熱,不知過了多久,隻聽整個班轟地炸起一堆提著書包就走的人,他驚了一下,才斂回目光,低頭彈出鍵盤給卞梁回複。 【八百八十八】:明天我有事,改天吧。 前不久有個自稱拍攝短視頻的團隊找到他,說是邀請他和楚沉一起去拍個視頻,租的拍攝場地和時間正好是明天。對麵開的報酬十分闊綽,光定金就有八千塊。莊嚴之所以答應去,看上的自然不是這筆錢。 租的地址在開發區那片,離莊嚴家有點遠,打車不堵車都需要一個半小時。楚沉是直接從十九中出發,搭地鐵過去,待莊嚴在睡意朦朧中昏昏沉沉地下車時,他早就已經到了。 莊嚴過了馬路,第一眼見到楚沉後,下意識埋頭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瞌睡當即就醒了。 楚沉今天穿了件無印花的純白色薄款衛衣,搭了條寬鬆運動褲和帆布鞋。巧合的是,莊嚴穿的也是一件純色衛衣,不過是黑色的,兩個人往路邊一站,多少有點情侶裝那意思。 他沒忍住當先笑出聲:“默契啊小哥哥,你說咱倆這穿的像什麽?黑白雙煞?” 楚沉大概是聽他說,才注意到這個問題,立刻也是一愣,隨後就鬆緩了神經,也開了句玩笑,“黑白無常。” 莊嚴一聽就哈哈哈笑開了。 最近幾天太陽已經不怎麽出來了,氣溫處於時而驟降時而回升的魔幻時期,十一月的風很強勁,冷颼颼地四處流竄,莊嚴拉起衛衣帽子戴上,借著那層薄薄的防護罩,不動聲色地瞥著身旁的人。 拍攝地在一條很深的小巷子裏,這條巷道很窄,單邊列著一排翠幽幽的四季青,可供人行走的小道最多隻能並行三人,水泥牆麵半舊不舊,上麵畫著各種看了隻覺傷感的青春疼痛文學的塗鴉。 莊嚴一邊走一邊看,終於在一片寫著xx我喜歡你、xx愛xx的牆皮上看到了一隻顏色過淺,年代久遠,畫風幼稚的灰太狼,邊上還寫著:要嫁就嫁灰太狼! 這裏環境還行,雖然破舊,但不髒亂,最亂的可能就是那塊承載了無數少男少女小心思的老牆了,屬於每個城市隻要深挖都能挖出無數個地點的那種被淘汰的舊城區。 導航把他倆引到了一棟四層高的小舊樓前,那邊派了個身材矮小,略微駝背的男人到樓下來接他們,租的場地在三樓。小樓內部大片漆黑,樓梯間一看就許久沒人打掃,灰塵滿天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