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啦！」
前陣子才剪過頭發，看起來清爽許多的錦舉起手來。他穿著有很多口袋的夾克。
地點是「友都八喜vision akiba」前麵。
雖然冬天會滿冷的，但這裏有長椅可以坐，很適合等人。
悠鬥回應他：
「嗨。」
「唔……」
瑪莉躲在悠鬥後頭，然後點頭打個招呼。
錦發出苦笑。
「小倉小姐，好久不見了……那個……難道說我打擾到你們約會了嗎？」
「沒事啦，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雖然這麽說，但瑪莉卻不肯靠近他。
悠鬥感到很疑惑。
「你喔……第一次跟乃乃香見麵時明明那麽積極……而且跟錦也見過好幾次麵了吧？」
「不一樣喔，優鬥。跟他見麵是在出版社的宴會上吧。」
「沒問題啦。不會有人在宴會上很正常地聊天，但一到外頭見麵，才好像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
錦歎口氣。
「總覺得我的外表不太受女孩子歡迎呢～～」
「嗯，看起來就很不太正派嘛。」
「連你也這樣說！我還是改變一下形象好了～～」
「例如說？」
「身材是已經沒辦法，所以想說穿些動畫圖案的t恤。」
「這在秋葉原以外的地方會很不受歡迎喔。」
「那動物圖案的如何！像是貓或狗之類，不是寫實型而是可愛插圖那種！」
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肌肉男，身穿有可愛圖案的t恤。
「……感覺會被誤會。」
「誤會成什麽啦！」
閑聊得差不多之後，錦開口問說：
「——所以說，你們想吃些什麽嗎？」
瑪莉稍微想了一下。
「吃優鬥想吃的東西就好。」
「我也沒特別想吃什麽。」
錦聽完變得垂頭喪氣。
「你們啊……這樣會讓約會對象哭出來喔。那就去吃美味的肉吧，也有葡萄酒。」
瑪莉聽了點點頭。
既然她想去，悠鬥也沒理由拒絕。
＊
秋葉原「meat winery」——
一如店名，這就是一間專賣肉類料理與葡萄酒的店。
他們進到位在中央大道上的大樓裏，然後搭電梯來到六樓。
走進店內，左側是吧台區，右側則是一般座位。他們是三個人，於是被帶到座位區。
這是牆邊設置沙發，然後隔著桌子對麵有兩張椅子的座位。
這種情況下應該讓女性坐沙發，兩名男性坐椅子會比較妥當。
可是瑪莉卻搖搖頭。
「優鬥，你坐到裏麵去。」
「咦？」
悠鬥照她說的坐到沙發上。
然後瑪莉就坐到他旁邊。
「嗯。」
「那個……瑪莉？」
「幹嘛？優鬥不喜歡坐沙發嗎？」
「我想重點不是沙發……」
雖然大概是知道理由啦。瑪莉對錦還有所警戒，所以悠鬥不坐在她旁邊，就會無法平靜下來吧。
錦在對麵的椅子坐下。
「喂……我是不是果然不太識相啊？你們正在約會吧？」
「就說了不是那樣嘛。」
悠鬥混雜著歎息否定。
瑪莉翻開菜單。她可沒那麽有耐心，不會一直停留在相同的話題上。
「所以是吃肉吧？我們是來吃肉的對不對？」
錦點點頭。
「是啊！雖然搞不太懂，但你覺得可以的話那就好！肉！來吃肉吧！這裏有很多種肉喔，你想吃哪種？」
他用手指劃過肉類的菜單。
瑪莉探出身體。
「有哪些種類啊？」
她對料理會這麽有興趣，其實還滿稀奇的。
肉還是特別的啊。
沒有女孩子會討厭吃肉——曾經有某位女性編輯如此斷言，所以就是這樣子吧。
錦向她說明：
「熟成肉是這家店的賣點喔。」
「熟成肉？」
「就是用特別的方式保存好幾天的肉品。熟成過後的肉會變得柔軟，鮮味與氣味也會隨之增加。雖然牛的紅肉很好吃，但我也很推薦豬肉喔。」
「那就都點！」
「喔喔，這樣才對嘛！」
決定好要喝什麽以後，他們把店員叫來。
其他還點了香蒜牛腱、法式長棍麵包、義大利肉醬麵跟卡布裏沙拉。
等待的時候，錦詢問說：
「小倉小姐有買到筆記型電腦了嗎？」
瑪莉點點頭。
「那當然！我就是來買電腦的嘛。」
悠鬥發出苦笑。
「她最後看上的是被稱作職業作家專用的廠牌裏頭，最大的那一台筆電。而且價錢也滿貴的。」
「會需要用到那種等級的啊，沒幫上忙真是不好意思。」
「你有推薦我們店家就算幫上忙了啦。」
瑪莉也點點頭。
「是啊……有幫上忙。」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
「謝謝。」
店家送上一份招待的熱水澡沙拉。
接著送來了飲料。
瑪莉點了薑汁汽水。優鬥與錦則是想搭配肉類，而點了黑葡萄酒「ivor」。
錦舉起酒杯。
「那麽，就為小倉老師的全新電腦幹杯～～」
「幹杯。」
「好耶！」
當他們品嚐配菜時，主菜的肉品也送來了。
原來如此，的確很柔軟也很美味。
而且有分切成小塊，瑪莉吃起來也很方便。
「真好吃！」
「嗯，這真是不錯。」
悠鬥雖然沒什麽食欲，但一吃下去才發現自己原來很餓了。
錦露出笑容。
「能對上你們的胃口就好，我這個負責選擇店家的人也放心了。」
「阿錦很懂這些餐廳呢。」
瑪莉很佩服地講著。
他聽了搔搔頭。
「哈哈哈……『阿錦』啊。我的年紀應該比小倉小姐大吧？雖然也無所謂就是。」
「男孩子就要加『阿』，女孩子就要加『妹妹』吧。」
「對年長者不是該叫『先生』嗎？」
錦感到很不可思議。
瑪莉是小說家，應該比自己要精通日語才對。
「嗯……我是不會用外貌來判斷別人的年齡。因為其他人也都不知道我的年齡對吧？」
真是有說服力。
錦把叉子刺進肉裏，並且點點頭。
「原來如此！的確是不知道呢。」
「嗯。」
悠鬥也不得不同意。
「其實小倉小姐說不定會比我還要年長呢！這是怎樣，超萌的！」
由於錦講了些多餘的話，讓瑪莉開始害怕。
她把身體靠向悠鬥。
「不萌啦，我才不萌。」
悠鬥稍微往外側坐過去。
「沒事啦，錦隻是在開玩笑。你不是也很常講些玩笑話嗎？」
「我才不會講玩笑話。」
「毫無自覺啊——」
瑪莉把薑汁汽水喝光。
然後突然把話題轉回來。
「我也覺得葡萄酒好像很好喝。但是我這種外貌
，沒辦法在外頭喝酒。」
「是啊，如果讓小倉小姐喝酒，看起來會很像犯罪呢。」
錦重新看過去。
瑪莉的考量，讓悠鬥隻能由衷感謝。
錦是個壯漢，而且穿著騎士夾克，外表又有點凶惡。瑪莉的外貌看起來就隻是個未成年的外國人。如果讓她喝酒的話……可是會被報警的。
到時候，悠鬥也是同罪吧。
兩個人一起上新聞的話，那可真是笑不出來。
＊
擺在桌上的肉類，已經被他們吃光了。
由於很柔嫩又是很清爽的味道，所以吃得比預想中還要多。
吃到一個段落後，錦提起新的話題。
「優鬥，對決那邊感覺如何？」
已經掩埋起來的感情，又開始在內心激蕩。
他擠出聲音說：
「啊啊……」
「怎麽了啦，幹嘛一臉陰沉的？不過對手是京橋彩華，會沒有自信也是當然……你今天會出門，就代表作業已經完成了吧？」
「……」
悠鬥無法回答。
瑪莉疑惑地側著頭。
「對決？優鬥，你要對決什麽呢？」
「這個嘛……」
雖然想說明，思考卻無法整合。於是錦代替無法開口的本人進行說明。
她興趣盎然地聽著。
「哦～～好像很有趣呢！」
悠鬥搖搖頭。
「很遺憾，這可有趣不起來……差距實在太大了。」
「嗯？優鬥，這是什麽意思？雖然很有你講話的風格，但這句話聽起來不太好。要講清楚啦。」
不隻是瑪莉，錦也覺得可能是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了嗎？」
自己果然無法好好做出說明。並非很難解釋，而是覺得很沒勁。
悠鬥拿出智慧型手機，擺在桌子上。
上頭秀出自己畫的插圖。
「這是我畫的封麵，雖然有些部分才畫到一半……」
兩人看著手機。
瑪莉拍拍手。
「很棒啊！好可愛！我喜歡這張！」
錦也歎了口氣。
「你還是一樣會把很細微的地方都畫出來呢……透過智慧型手機根本看不到這張圖真正精細的地方。真想用文庫尺寸……不對，真想用海報尺寸來看這張圖。」
自己的圖被稱讚說很精致的時候，以前多少都會感到有些自豪。
但現在就不同了。
「我隻是把圖塞得雜亂無章而已啦。」
然後接下來他顯示出京橋彩華送來的插圖。
錦瞪大雙眼。
「……唔……這是！」
「這是姐姐事先送過來的。不知道是要挑釁，還是打算給我建議，總之不知道理由。」
「這樣啊……」
錦有如沉吟般說完後，就無法言語。
瑪莉也是看著智慧型手機，同時保持沉默。
「…………」
她平常總是無條件地稱讚優鬥的插圖。但這次無論再怎麽偏袒，也都是京橋彩華的圖比較優秀——現在這狀態就代表瑪莉無法把這件事說出口吧。
「不用顧慮那麽多，我很清楚這段差距。」
「畫這張插圖的人，是優鬥的對手……你的姐姐【sister】嗎？」
「很厲害吧。」
「……可是……優鬥的也有優點喔。」
她似乎很難以啟齒地小聲說著。
錦深深歎口氣。
「這樣子的確沒得比呢。」
這種毫不客氣的判定很有他的風格，悠鬥也有相同的想法。
但瑪莉卻鼓起臉頰。
「有更委婉的講法吧！」
「這種事情還是直接講清楚才好吧，又不是繞圈子講出來就比較不傷人。」
「可是……！」
演變成爭論之前，悠鬥就介入阻止他們。
「瑪莉，沒關係的，謝謝你。不過……我也很清楚。這樣根本沒辦法和姐姐較量。」
跟昨晚比起來，悠鬥已經可以冷靜地講出來。看來睡一晚之後，自己也變得比較沉著。
瑪莉把身體靠過來。
她的臉近到可以感受到呼吸。
「我啊！喜歡優鬥平常的圖！跟這張圖還有剛才那張圖比起來，更喜歡平常的圖！你第一次把我的孩子們畫出來的時候，我還感到怦然心動呢！」
「謝、謝謝……」
由於悠鬥還坐在沙發的外側，讓瑪莉已經快要整個人坐到悠鬥的座位上了。
雖然覺得很開心，但是《貓奏》的插圖被身為作者的瑪莉給予如此高的評價，感覺這樣才真的叫作偏袒。
錦又點了一杯葡萄酒，也許是出於他的關心，連悠鬥的也點了。
「那就先把情感層麵放一邊……來聊聊理論層麵的事情吧。」
「我有變得很感情用事嗎？」
「哎呀，先聽我說嘛——我也知道京橋小姐的插圖很厲害，但你有試著用腦袋想想是哪些地方厲害嗎？」
「哪些地方……首先就是角色的設計方麵吧。」
「不要一開始就去講細節啦。思考理論時，是要照順序來的。先想像把圖變成很小張的情況。」
錦伸手操作起放在桌上的智慧型手機。
他用兩根手指把畫麵縮小。
於是插圖就變成縮圖【thumbnail】。縮圖這個詞在原意上也有大拇指的指甲這個意思——代表就是要縮小到這樣的程度。
「讀者第一次見到封麵插圖的時候，就是這麽小的尺寸。這點你應該懂吧？」
瑪莉感到疑惑。
「文庫本應該會更大吧？」
悠鬥補充說：
「在網路上看到時，就是這樣子喔。」
「嗯。不隻如此，擺在書店的平台看過去時也是差不多這種感覺。」
錦用智慧型手機打開官方網站跟網路書店，仔細地對瑪莉說明。
他在公司擔任繪圖團隊的主任。繪製高品質的插圖當然是工作之一，但是把技術教導給年輕的美術人員也是其中一項職責。不愧是本行的，真的很懂得怎麽教人。
「所以說——就先用縮圖尺寸來看插圖吧。悠鬥會在一張圖裏塞滿東西，以至於各種要素都比較不顯眼。京橋小姐的就很單純，角色很大也能看清楚表情。」
「這樣擺在一起看，我的圖真的隻是塞得很雜亂無章而已。」
「縮小來看就很好懂對吧，橫隔膜決定要在商業作品出道時我也有教她……就是跟她說把暢銷作品的封麵印刷成文庫本尺寸，然後像書店平台那樣擺好。接著再把自己的插圖擺上去看看，標準字也先隨便加上去。」
瑪莉問道：
「是玩書店家家酒嗎？」
「沒錯，就是書店家家酒。」
原來如此——悠鬥點點頭。
「封麵插圖會不會被其他作品給蓋過，或是較為遜色。就用這種方法來確認。」
「唔嗯。」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們會做這種確認耶。」
「這是橫隔膜畫出道作品時，一直喊著『不知道這張插圖行不行好不安喔』跑來煩我，所以才會教她確認的方式。跟你認識的時候已經有出過書，而且你也不是會介意他人評價的類型嘛。」
「嗯。」
悠鬥跟錦是在出版社的宴會上認識。
之後他們在同人活動再次相遇，開始變得會一起約出去吃飯。然後就往來到現在。
「有人問的話我就會教，但可不會強迫推銷。」
「這麽說也是啦。」
這時瑪莉從旁邊靠到他的肩膀上。
怎麽了嗎？才這麽想——就發現她睡著了。而且還不是打瞌睡，是直接熟睡。
好像小孩子。
錦也嚇一跳。
「……她應該沒喝酒吧？」
「這麽說來，要出來買筆記型電腦時她有說截稿日才剛過。可能幾乎都沒睡覺吧。」
「真的假的，剛才看起來還那麽有精神耶……」
「瑪莉是那種就算身體不舒服到快要吐，開心時還是會變得很亢奮的類型。」
「是喔～～一般來說，當身體狀況不太好的時候，不管做什麽心情也不會變好……腦袋跟身體不會同步這還真是稀奇。」
「可能吧……是不是我們一直講些很複雜的事情，讓她覺得無聊啊？我想，她稍微睡一下就會醒來了。」
「優鬥，你沒問題吧？」
「昨晚我應該……睡滿久的。沒事啦，這也不是第一次深切體會到自己畫得很糟了。」
悠鬥邊說邊把酒灌進嘴裏。
雖然沒打算喝那麽多，可是開始覺得有點醉了。
錦繼續說下去：
「好啦，用縮圖來『吸引目光』是第一道關卡。接下來——輕小說的封麵不是單純隻要讓人欣賞這些畫得很漂亮的圖就好，還得負責介紹這本書的故事對吧？」
「這點連我也知道啊，畢竟讓看到封麵的客人買下小說才是主要目的。」
「優鬥的圖，在這方麵的焦點就有些模糊。」
「是喔……？」
「你能用一句話表現《rrg》的故事嗎？」
「咦？呃……是現代風格的故事，然後走推理劇路線……已經兩句了。」
「實際上都會抓個優先順序，然後集中在三到四個關鍵字上頭。可以想成就是要把這些關鍵字畫成圖。」
「呃……那會變成怎麽樣呢？」
「其實也不是隻有封麵插圖而已，所有繪畫都一樣。如果不集中在主題上，圖的焦點就會模糊掉。」
「我都沒有想那麽多耶。」
「反過來說，沒有想太多就能符合焦點很厲害耶。優鬥，你應該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有才能，說不定是個天才。」
「不、不是啦……」
「不過，是個隻依賴自己的才能，但沒有用腦袋思考的天才小弟就是。」
「嗚……」
「這算是我們這些繪師的可悲習性吧。隨筆塗鴉或是畫自己的興趣時，明明可以好好集中於主題上，可是遇到畫商業圖或是很重要的工作時，就會想說『要好好表現一下』。結果增加太多主題，使得焦點模糊掉。」
「難道說，我這次的圖也是嗎？」
「主題放得比平常還要多呢，這就是所謂的努力過頭。剛才小倉小姐講的話，說不定還滿切中要害的。悠鬥，你在《貓奏》畫的圖就很合乎焦點。」
「嗚嗚……」
感覺完全被說中了。
被這麽一說，才發現圖裏的要素比平常還多。
雖然相對就畫得更致密。
「這種圖因為塞得很滿，會讓人想要放大仔細看。以圖來說評價說不定會變得很高，但吸引目光才是封麵插圖的主要工作。然後客人們在百忙之中，當然隻會從平台上一眼掃過去就決定要不要買啦。」
「圖的評價夠高的話，客人們不就會拿起來了嗎？」
「輕小說的客人大多是追求『符合自己喜好的故事』嘛。塞得亂七八糟，讓人無法理解這是哪種劇情的封麵可不值得一提。」
「嗯……是這樣說嗎？」
「我如果像念經一樣不斷說教，你應該會睡著吧？」
「原來如此。」
身旁的瑪莉好像就睡得很熟。
連悠鬥都覺得意識有些朦朧。
原本以為是睡眠不足，但應該是葡萄酒的後勁比想像中還要強。
「優鬥，封麵插圖是為了傳達故事而存在的。因此非得要抓住重點才行。」
「這個我懂啦……可是重點很難抓耶。」
「輕小說的話，應該會寫在企畫書上頭吧。你有好好看過嗎？」
「我沒收到。」
「看來得從這邊開始呢。總之要找出這本書的故事有哪些有趣的地方，有什麽樣的特征——職業畫家的工作可不是照著指示讓角色擺出自己喜歡的姿勢，然後再素描出來就好。」
「是這樣沒錯……但重點……」
「其實講到這邊為止都還隻是在鋪哏。」
「咦？」
「優鬥……我最想說的是，像這樣有集中在主題上的圖會變得很顯眼。」
「顯眼是指？」
「會不再普通，會偏離正軌，會變得奇怪——所以雖然會被一部分客人稱讚，但也會被不符合自己興趣的客人批評。也就是說，喜好會很兩極化。」
「唔嗯——……」
「你好像不太能釋懷？隻要畫得好，任何人都會稱讚——你是這麽想的嗎？」
「我是覺得不符合興趣的人隻會不在意，應該不會批評吧。」
「那樣矚目程度就會不夠。」
原來如此——悠鬥感到佩服，但同時有件事也很在意。
「可是很多人喜歡你畫的圖，卻也沒聽說過有什麽壞評啊？」
「那當然啦，我的作品風格就是這樣。雖然很難被人批評，但也沒多少熱情粉絲吧？我就隻能畫出那種程度的圖而已。能強烈受到喜愛的圖，同時也會是強烈受到厭惡的圖。這可是很驚人的技術，因為可以用圖來打動人心——讓人借此受到感動嘛。」
「嗯，這我知道……但是商業作品卻畫出會讓人討厭的圖……」
「反了喔。正因為是商業作品，才需要鼓起勇氣被討厭。」
「咦咦？作家寫的小說卻因為我畫的封麵插圖而被人討厭，這樣應該不行吧？」
思考這些事情時，視野突然開始旋轉。
看來是喝醉了。
悠鬥稍微閉起眼睛。
於是就感受到好像在搭船般的搖晃感。
＊
「優鬥！喂，優鬥！」
「嗚……？」
悠鬥被錦的聲音叫醒。
他們還在店裏。
看來自己也靠著沙發睡著了，他跟瑪莉兩個人互相靠住對方的肩膀。
悠鬥把身體撐起來時，瑪莉直接滑下去變成躺著。
熟睡也要有個限度——她到底多久沒睡覺了？真讓人有點擔心。
桌上有兩瓶不記得有點過的葡萄酒瓶。
而且還有增加了不少項目的帳單。
「你們睡覺的時候我又點了幾次菜，所以稍微增加了一些東西啦。」
「你、你還吃滿多的耶！」
「其實是有認識的人過來啦。」
「咦？剛才有誰在這邊嗎？」
睡到連這件事都沒有察覺啊——自己聽了也很驚訝。
錦發出苦笑。
「你們兩個睡覺的時候如果隻剩我一個，那不是很尷尬嗎？所以就找個人過來。」
「那個人去哪了？」
「那家夥住在千葉很偏遠的地方，剛才先回家了。看來也差不多要打烊，所以我們也該走啦。」
「喔喔……咦！打烊！已經這麽晚了啊？」
悠鬥看著智慧型手機，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總覺得有股不安。
——是怎麽了？
無法冷靜下來。
以前好像也有過類似的感覺。
是什麽呢……
——對了。那個時候原本約好要跟乃乃香去買東西，結果就那麽過了一個月。
「啊，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是這樣啊……生日快樂喔。可是這種事你好歹在吃飯前講嘛。」
「謝謝！可是我搞砸了！乃乃香明明就說過要來我家！」
「喂喂喂……你原本是要在家開慶生會喔？那樣不是很糟嗎？」
「糟透了。」
悠鬥確認手機。
沒有人打電話或傳訊息過來。
為什麽沒有任何聯絡呢？悠鬥可沒有蠢到還產生這種疑問。
當然是顧慮到我啊。
昨天晚上才剛發生那種事情。
如果不想回家，不用勉強回家也沒關係——就是這樣的溫柔想法吧。
自己竟然讓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像個母親一般接受自己的任性。這到底是在搞什麽鬼啊——悠鬥在內心斥責自己。
晚上十一點了。
現在回去的話，她應該已經回家了吧。
總之，得要先為爽約的事情道歉。
他試著傳line訊息過去。
『抱歉，我在餐廳裏睡著了。』
『優鬥老師，辛苦你了。對不起，我還在老師家裏。如果會打擾到你，我馬上回去。』
——她還在家裏！
這麽說來，她的雙親還滿寬容的。
悠鬥慌忙打電話過去。鈴聲都還沒響起，就馬上被接起來。
「乃乃香！」
即使隔著話筒，也能知道她不禁屏息。
然後戰戰兢兢地發出聲音：
『那……那個……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的是我才對啊。」
『不……是我擅自在這裏等待而已……請問，老師你今天會回來嗎？』
「我馬上回去！」
『太好了，那我可以在這邊等你嗎？』
「嗯！」
掛斷電話後，他看向錦。
「抱歉，我要回家了。」
「喂喂……都這種時間了，你還讓乃乃香在家裏等嗎？這真的很糟糕耶。」
「是我的錯，我回去就跟她道歉。」
「既然忘掉約定了，那可沒辦法找借口。快去下跪磕頭吧，這邊交給我處理。小倉小姐隻要把她叫醒，然後丟進計程車裏頭就可以了吧？」
「應該吧。」
「那就交給我，你快回去吧。」
他擺出用手趕人的動作。
悠鬥走向出口。
等待電梯的時間，感覺無比漫長。
＊
乃乃香在家裏等著。
料理就擺在桌上，上頭蓋著保鮮膜。
為了引開的小貓wa的注意力，避免它用前腳去抓這些料理。乃乃香正用逗貓棒陪它玩耍。
「來～～來喔。」
嘎嚕！呼嘎！
wa玩到很起勁的時候，會發出很不像貓咪的野性吼叫。
「嘿咻！喝啊！」
乃乃香大幅度揮舞逗貓棒，每次揮舞都讓wa高高跳起。
這時大門被猛力打開。
「呼！呼！呼！」
「優鬥老師！」
乃乃香拿著逗貓棒就往玄關跑去。
被開門聲嚇到的wa立刻衝到貓塔上。
悠鬥搖搖欲墜地跪倒下來。由於他從車站全力奔跑回來，已經快要喘不過氣。
「乃乃香，抱歉！」
她放心地點點頭。
「沒關係……優鬥老師，歡迎你回來。」
乃乃香的眼角浮現淚水。
悠鬥低下頭來。
「真的非常抱歉！」
「不會……優鬥老師完全沒有任何錯呀。」
「當然是我錯！明明都約好了，卻在餐廳裏睡著。」
「是這樣啊。」
「不，不是這樣的。老實說……我根本忘記這個約定。腦袋裏全都被明天不去開會討論的事情占滿……其他事情根本全都忘了。」
「也是會有這種情況嘛。」
「就算這樣也還是我不對。」
「怎麽會……」
「而且都是因為我的錯，才會害你哭出來。」
「啊……」
她擦拭眼角，並且搖搖頭。
「……不……不是的，這是……」
「這是？」
「這是因為放心的關係。」
「放心？」
「因為你一直沒有回來……昨天又發生那麽嚴重的事情……就讓我想到很多狀況。所以老師光是能平安回到家裏，就讓我開心到哭出來。」
「很多狀況……？」
失蹤。
跳軌自殺。
跳河自殺！
悠鬥搖搖頭。
「我才不會做那些事喔！」
「對、對不起！」
「啊，不是啦。你會那麽擔心也很正常，畢竟我的精神狀況說不定已經快撐不住了。」
由於今天整天都被瑪莉牽著跑，精神已經脫離消沉的狀態了。
不過依舊還是找不到目標……
但這可不能說出口。
怎麽能再讓乃乃香擔心，然後向她撒嬌呢？
「……那個……既然是在餐廳，那就是已經吃過晚餐了嗎？」
「啊，這個……雖然是吃過，但你應該都還沒吃吧？我雖然不會餓，但也不算很飽。」
「真的嗎？」
「相信我嘛。」
就算肚子已經撐到快要受不了，我還是會講相同的話吧。
「而且還有蛋糕……」
「那、那個嘛……應該還可以吃個一塊。」
「沒問題的，隻有我們兩個人，我也不會買整台蛋糕。隻有請店家在切片的蛋糕上放祝福語插牌而已。」
悠鬥聽了鬆口氣。
乃乃香迅速準備好。
「太好了，還可以在生日當天慶祝。」
「啊……時間已經快來不及了嗎？」
差不多是末班電車要開走的時候了吧。
她露出苦笑。
「我有跟家裏聯絡，說今天晚上會住在朋友家。」
「要、要住下來嗎？」
「如果……不會給老師添麻煩的話……」
「不不不，當然不會給我添麻煩啊。」
乃乃香也不是第一次在這邊過夜了。雖然有些原因，但認識當天她就有在這裏過夜。
那個時候悠鬥喝醉睡著了。
一起住旅館時，悠鬥跟瑪莉都在工作。
現在不會想睡，也沒有喝醉，更沒有要緊急處理的工作。
「優鬥老師要喝香檳嗎？有mery（注：日本的香檳風味碳酸飲料）或柳橙汁。」
「啊……那就mery，我們一起喝吧。」
「好！」
＊
我要準備一些東西——
這麽說完後，乃乃香就走進更衣室。
有股既視感。
不久前好像也有發生過類似的情況。這就像魔法少女動畫中，變身場景會不斷重複使用一樣。
也就是說，這是變身場景。
門打開後，乃乃香再次登場。
悠鬥探出身體。
「啊！那是……洋琴的魔導師模式！」
雖然衣袖寬廣，下擺也很長，是有如魔法師的外型，卻設計成像是前方敞開的大衣。
襯衣的尺寸很短，肚臍也露了出來。
下身穿著百褶裙，然後隔著絕對領域就是過膝襪。設定上雖然還有穿長靴，但這是在房間裏就沒穿鞋子。
她帥氣地擺出姿勢。
「優鬥老師，祝你生日快樂！」
「嗯……謝謝你。」
這是悠鬥第一份工作裏設計的角色。
這讓他忍不住流下淚水。
「啊哇哇，有哪邊奇怪的嗎？還是說老師肚子痛？」
「都準備到這種程度，還讓你等到這麽晚……我這家夥真的是……」
「不會不會，我真的沒關係。而且wa也有陪我玩。」
「我比貓還不如。」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悠鬥消沉地垂頭喪氣時，乃乃香在他麵前跪下來。
然後擁抱住他的頭。
「啊。」
「優鬥老師，不管是誰都會有難受的時候。隻要在能努力時，有好好努力就夠了。」
她的體溫傳達過來。
柔軟的觸感包覆著自己。原本因為自責而消沉的心情，感覺好像被人拉上來一樣。
「……」
「我喜歡優鬥老師的圖。喜歡優鬥老師畫圖的時候。喜歡老師討論繪圖話題的時候。不管是休息時、消沉時，還是睡覺的時候我都喜歡。所以才會幫老師加油打氣。」
「乃乃香……」
「隻要優鬥老師能畫出自己可以接受的圖，不管他人給予什麽評價，我都不會在意。」
「自己可以接受的圖……」
最近自己的感覺根本都擺在其次。
隻要多使用些需要高度技術又很繁雜的手法，就能畫出優秀的圖——自己好像是抱持這種想法在畫圖的。
悠鬥撫摸魔導師的服裝。
有人做過自己構思的人物的角色扮演服裝，也有人穿在身上過。
可是，這還是第一次觸碰穿著扮演服裝的人。
畢竟觸碰角色扮演玩家基本上是被禁止的行為。
「……這個魔導師模式，其實設計時有參考其他角色……雖然隻是我國中時創作的原創角色啦。」
這就是所謂「自己家的孩子」吧。那是個會設計原創的角色，然後加上各種設定玩得很開心的年紀。
「從那時候，老師就很喜歡肚臍了呢。」
「啊……不是啦，那是要跟姐姐玩才創作出來的角色……所以襯衣的長度就很普通。」
雖說當時毫無自覺，可是要把自己的性癖全力投入到為了給家人看而創作的角色身上，快進入思春期的男孩子也會有所抗拒吧。
眼前有個肚臍。
這就是乃乃香打扮成洋琴時的肚臍啊……
悠鬥注視著這個肚臍。
他回想起來——
自己畫了好幾張自創故事的角色給姐姐看。
有如接龍小說一樣。姐姐思考後續的劇情，然後再借此把登場角色創作出來。
她也玩得很開心吧——成為高中生的姐姐，開始認真畫圖。
「感覺那個時候的我，隻是隨著自己的喜好在畫圖而已。」
「應該很愉快呢。」
「嗯，雖然我隻有給姐姐看。」
「沒有拿給其他人看嗎？」
「是有給父母跟同班同學看過幾次，但畢竟是小孩子畫的圖。被批評個幾句之後，就有點……」
「你的姐姐都沒有批評嗎？」
「她都是稱讚我。看到圖的瞬間，就說這邊畫得很棒、這邊很細膩、這邊很新穎。然後她還說——我喜歡這張圖。想到隻要畫給姐姐看就好，就什麽也不怕。所以我畫得非常悠閑自在。」
「……現在呢？」
「沒辦法有相同想法了呢……商業作品要給好幾萬人，甚至是幾十萬人看……現在的姐姐又是超人氣插畫家。想到要給她看就讓我很緊張。」
即使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看著自己的圖。
但當時的悠鬥還是個外行人，也隻是個國中生。現在已經是職業繪師了。
——我的心靈在不知不覺間被鎖鏈給纏繞，變得無比沉重。
乃乃香似乎有些迷惘……
可是她下定某種決心，深深吸口氣。
然後在悠鬥耳邊低聲說：
「優鬥老師……今天我一直在等待。」
「咦？嗯、嗯嗯……真的很抱歉。」
「所以……可以聽我一個任性的請求嗎？」
乃乃香會說這種話還真稀奇。
悠鬥點點頭。
「那當然，你盡管說吧。」
「……我想要看優鬥老師隻為一個人所畫出來的圖，想看那種悠閑自在的心情下畫出來的圖。」
「為乃乃香畫嗎？」
「不可以嗎？」
悠鬥感到內心深處變得熾熱。
就像是長久沒有使用，早已冷卻的火爐，又重新點燃火焰一樣。
熱情不斷從身體內側湧現。
「……我知道了。你這麽為我加油打氣，卻都沒有給你回報。就算這麽說，我也隻會畫圖而已。」
「真的可以拜托老師這件事嗎？」
「嗯。」
乃乃香放開雙手。
包覆住的溫暖遠離自己。
雖然覺得有些依依不舍，但也不能一直被緊緊擁抱著吧。
呼～～悠鬥深呼吸一口氣。
「有想指定的角色嗎？」
「呃……如果這個不行，畫其他的也沒關係……」
「不管是原創還是版權圖都可以喔。」
「我希望老師這次可以為我畫《rrg》的封麵。」
「咦！」
由於無法明白她這麽請求的意圖，讓悠鬥感到困惑。
乃乃香雙手合十。
「雖然可能會趕不上明天下午的會議……但優鬥老師這次畫的封麵插圖，總覺得有些綁手綁腳。我希望老師可以畫得更開心點。」
「更開心點……」
「啊……小說我是沒有閱讀過，所以說不定不是那樣的故事。」
「這是有懸疑推理要素的校園故事，所以跟《貓奏》不一樣……但也不是一部隻會高談闊論的作品。」
悠鬥很不擅長用話語形容。
如果能畫成圖的話，就不會那麽辛苦。
啊！他突然察覺到。
把故事的要素放進插圖裏，集中主題，符合焦點。就是這麽一回事嗎？
他想起錦剛才說過的話。
——抓個優先順序，然後集中在三到四個關鍵字上頭。再把這些關鍵字畫成圖。
他至今從來沒有思考過。要把兩百五十頁的文庫本內容用幾個關鍵字表現出來，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悠鬥注視著眼前正在等待回應的少女。
該怎麽傳達給她明白才好？
乃乃香縮起身體。她抓起衣服，確認自己的裙子等等。
「請、請問？是有哪邊太奇怪了嗎？」
「一點都不奇怪，很可愛喔。」
「啊嗚……」
「啊啊，是嗎……是這樣啊。如果是乃乃香會喜歡的要素，那我就知道。應該知道……也可以抓得出來。」
他們時不時就會一起看動畫或電影，也會聊些輕小說跟漫畫的話題。她的興趣與嗜好，大致上已經掌握住了。
不愧是年輕的讀者，乃乃香比悠鬥更能享受主流娛樂。看來簡單易懂是很重要的。
符合乃乃香喜好的話，說不定就會被不符合這種喜好的人討厭。
不過，這次他一點都不在意。
悠鬥已經決定，這張插圖要隻為乃乃香畫。
內心深處傳出鎖鏈解開的聲音。
被封閉的發想不斷湧現，在悠鬥腦袋裏打轉。
他麵向工作用的桌子，拿起筆來。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我想要這樣畫，隻為一個人而畫。嗯……來試著畫畫看，然後不要在意其他事情吧。這是隻為你而畫的封麵插圖。」
其他人怎麽評價都毫無關係。
悠鬥嘴角扭曲。
「不過如果連你也不喜歡的話……那就真的無計可施了……」
「怎麽會！我很期待喔！」
「我會加油的。」
「啊，優鬥老師。要幫你泡咖啡或是紅茶嗎？」
「那請給我咖啡，多加點牛奶。」
「好的！」
魔導師模式的乃乃香往廚房走去。
——沒想到會突然這麽有幹勁……真的好像施展了魔法一樣。
雖然因為很害躁而無法把這句話說出口，但他真的這麽想。
平常總會煩惱好幾個小時，甚至好幾天的構圖，已經在腦中成形。
由於太過鮮明，甚至讓自己有點不安，懷疑這是不是在哪邊看過的圖。
可是，悠鬥不記得有跟這個構圖相似的插圖。
這應該是自己想出來的東西。
「總之，畫出來就知道了……反正就算有些地方重複，也不會是已經出現在其他地方的圖嘛。」
重點已經抓到。
到乃乃香去上學為止，已經沒多少時間能猶豫。得用最低限度的作畫，來完成這張插圖才行。
悠鬥想在這股熱情冷卻之前，把圖摹寫到畫板上。
他叫醒從昨晚就保持開機狀態的電腦。
敲打鍵盤後，進入省電模式而一片黑的液晶畫麵重新亮起，作業畫麵出現在上頭。
中央有個視窗開啟。
『您的更新已經準備就緒，需要重新啟動電腦才能完成更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的！」
前陣子才剪過頭發，看起來清爽許多的錦舉起手來。他穿著有很多口袋的夾克。
地點是「友都八喜vision akiba」前麵。
雖然冬天會滿冷的，但這裏有長椅可以坐，很適合等人。
悠鬥回應他：
「嗨。」
「唔……」
瑪莉躲在悠鬥後頭，然後點頭打個招呼。
錦發出苦笑。
「小倉小姐，好久不見了……那個……難道說我打擾到你們約會了嗎？」
「沒事啦，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雖然這麽說，但瑪莉卻不肯靠近他。
悠鬥感到很疑惑。
「你喔……第一次跟乃乃香見麵時明明那麽積極……而且跟錦也見過好幾次麵了吧？」
「不一樣喔，優鬥。跟他見麵是在出版社的宴會上吧。」
「沒問題啦。不會有人在宴會上很正常地聊天，但一到外頭見麵，才好像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
錦歎口氣。
「總覺得我的外表不太受女孩子歡迎呢～～」
「嗯，看起來就很不太正派嘛。」
「連你也這樣說！我還是改變一下形象好了～～」
「例如說？」
「身材是已經沒辦法，所以想說穿些動畫圖案的t恤。」
「這在秋葉原以外的地方會很不受歡迎喔。」
「那動物圖案的如何！像是貓或狗之類，不是寫實型而是可愛插圖那種！」
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肌肉男，身穿有可愛圖案的t恤。
「……感覺會被誤會。」
「誤會成什麽啦！」
閑聊得差不多之後，錦開口問說：
「——所以說，你們想吃些什麽嗎？」
瑪莉稍微想了一下。
「吃優鬥想吃的東西就好。」
「我也沒特別想吃什麽。」
錦聽完變得垂頭喪氣。
「你們啊……這樣會讓約會對象哭出來喔。那就去吃美味的肉吧，也有葡萄酒。」
瑪莉聽了點點頭。
既然她想去，悠鬥也沒理由拒絕。
＊
秋葉原「meat winery」——
一如店名，這就是一間專賣肉類料理與葡萄酒的店。
他們進到位在中央大道上的大樓裏，然後搭電梯來到六樓。
走進店內，左側是吧台區，右側則是一般座位。他們是三個人，於是被帶到座位區。
這是牆邊設置沙發，然後隔著桌子對麵有兩張椅子的座位。
這種情況下應該讓女性坐沙發，兩名男性坐椅子會比較妥當。
可是瑪莉卻搖搖頭。
「優鬥，你坐到裏麵去。」
「咦？」
悠鬥照她說的坐到沙發上。
然後瑪莉就坐到他旁邊。
「嗯。」
「那個……瑪莉？」
「幹嘛？優鬥不喜歡坐沙發嗎？」
「我想重點不是沙發……」
雖然大概是知道理由啦。瑪莉對錦還有所警戒，所以悠鬥不坐在她旁邊，就會無法平靜下來吧。
錦在對麵的椅子坐下。
「喂……我是不是果然不太識相啊？你們正在約會吧？」
「就說了不是那樣嘛。」
悠鬥混雜著歎息否定。
瑪莉翻開菜單。她可沒那麽有耐心，不會一直停留在相同的話題上。
「所以是吃肉吧？我們是來吃肉的對不對？」
錦點點頭。
「是啊！雖然搞不太懂，但你覺得可以的話那就好！肉！來吃肉吧！這裏有很多種肉喔，你想吃哪種？」
他用手指劃過肉類的菜單。
瑪莉探出身體。
「有哪些種類啊？」
她對料理會這麽有興趣，其實還滿稀奇的。
肉還是特別的啊。
沒有女孩子會討厭吃肉——曾經有某位女性編輯如此斷言，所以就是這樣子吧。
錦向她說明：
「熟成肉是這家店的賣點喔。」
「熟成肉？」
「就是用特別的方式保存好幾天的肉品。熟成過後的肉會變得柔軟，鮮味與氣味也會隨之增加。雖然牛的紅肉很好吃，但我也很推薦豬肉喔。」
「那就都點！」
「喔喔，這樣才對嘛！」
決定好要喝什麽以後，他們把店員叫來。
其他還點了香蒜牛腱、法式長棍麵包、義大利肉醬麵跟卡布裏沙拉。
等待的時候，錦詢問說：
「小倉小姐有買到筆記型電腦了嗎？」
瑪莉點點頭。
「那當然！我就是來買電腦的嘛。」
悠鬥發出苦笑。
「她最後看上的是被稱作職業作家專用的廠牌裏頭，最大的那一台筆電。而且價錢也滿貴的。」
「會需要用到那種等級的啊，沒幫上忙真是不好意思。」
「你有推薦我們店家就算幫上忙了啦。」
瑪莉也點點頭。
「是啊……有幫上忙。」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
「謝謝。」
店家送上一份招待的熱水澡沙拉。
接著送來了飲料。
瑪莉點了薑汁汽水。優鬥與錦則是想搭配肉類，而點了黑葡萄酒「ivor」。
錦舉起酒杯。
「那麽，就為小倉老師的全新電腦幹杯～～」
「幹杯。」
「好耶！」
當他們品嚐配菜時，主菜的肉品也送來了。
原來如此，的確很柔軟也很美味。
而且有分切成小塊，瑪莉吃起來也很方便。
「真好吃！」
「嗯，這真是不錯。」
悠鬥雖然沒什麽食欲，但一吃下去才發現自己原來很餓了。
錦露出笑容。
「能對上你們的胃口就好，我這個負責選擇店家的人也放心了。」
「阿錦很懂這些餐廳呢。」
瑪莉很佩服地講著。
他聽了搔搔頭。
「哈哈哈……『阿錦』啊。我的年紀應該比小倉小姐大吧？雖然也無所謂就是。」
「男孩子就要加『阿』，女孩子就要加『妹妹』吧。」
「對年長者不是該叫『先生』嗎？」
錦感到很不可思議。
瑪莉是小說家，應該比自己要精通日語才對。
「嗯……我是不會用外貌來判斷別人的年齡。因為其他人也都不知道我的年齡對吧？」
真是有說服力。
錦把叉子刺進肉裏，並且點點頭。
「原來如此！的確是不知道呢。」
「嗯。」
悠鬥也不得不同意。
「其實小倉小姐說不定會比我還要年長呢！這是怎樣，超萌的！」
由於錦講了些多餘的話，讓瑪莉開始害怕。
她把身體靠向悠鬥。
「不萌啦，我才不萌。」
悠鬥稍微往外側坐過去。
「沒事啦，錦隻是在開玩笑。你不是也很常講些玩笑話嗎？」
「我才不會講玩笑話。」
「毫無自覺啊——」
瑪莉把薑汁汽水喝光。
然後突然把話題轉回來。
「我也覺得葡萄酒好像很好喝。但是我這種外貌
，沒辦法在外頭喝酒。」
「是啊，如果讓小倉小姐喝酒，看起來會很像犯罪呢。」
錦重新看過去。
瑪莉的考量，讓悠鬥隻能由衷感謝。
錦是個壯漢，而且穿著騎士夾克，外表又有點凶惡。瑪莉的外貌看起來就隻是個未成年的外國人。如果讓她喝酒的話……可是會被報警的。
到時候，悠鬥也是同罪吧。
兩個人一起上新聞的話，那可真是笑不出來。
＊
擺在桌上的肉類，已經被他們吃光了。
由於很柔嫩又是很清爽的味道，所以吃得比預想中還要多。
吃到一個段落後，錦提起新的話題。
「優鬥，對決那邊感覺如何？」
已經掩埋起來的感情，又開始在內心激蕩。
他擠出聲音說：
「啊啊……」
「怎麽了啦，幹嘛一臉陰沉的？不過對手是京橋彩華，會沒有自信也是當然……你今天會出門，就代表作業已經完成了吧？」
「……」
悠鬥無法回答。
瑪莉疑惑地側著頭。
「對決？優鬥，你要對決什麽呢？」
「這個嘛……」
雖然想說明，思考卻無法整合。於是錦代替無法開口的本人進行說明。
她興趣盎然地聽著。
「哦～～好像很有趣呢！」
悠鬥搖搖頭。
「很遺憾，這可有趣不起來……差距實在太大了。」
「嗯？優鬥，這是什麽意思？雖然很有你講話的風格，但這句話聽起來不太好。要講清楚啦。」
不隻是瑪莉，錦也覺得可能是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了嗎？」
自己果然無法好好做出說明。並非很難解釋，而是覺得很沒勁。
悠鬥拿出智慧型手機，擺在桌子上。
上頭秀出自己畫的插圖。
「這是我畫的封麵，雖然有些部分才畫到一半……」
兩人看著手機。
瑪莉拍拍手。
「很棒啊！好可愛！我喜歡這張！」
錦也歎了口氣。
「你還是一樣會把很細微的地方都畫出來呢……透過智慧型手機根本看不到這張圖真正精細的地方。真想用文庫尺寸……不對，真想用海報尺寸來看這張圖。」
自己的圖被稱讚說很精致的時候，以前多少都會感到有些自豪。
但現在就不同了。
「我隻是把圖塞得雜亂無章而已啦。」
然後接下來他顯示出京橋彩華送來的插圖。
錦瞪大雙眼。
「……唔……這是！」
「這是姐姐事先送過來的。不知道是要挑釁，還是打算給我建議，總之不知道理由。」
「這樣啊……」
錦有如沉吟般說完後，就無法言語。
瑪莉也是看著智慧型手機，同時保持沉默。
「…………」
她平常總是無條件地稱讚優鬥的插圖。但這次無論再怎麽偏袒，也都是京橋彩華的圖比較優秀——現在這狀態就代表瑪莉無法把這件事說出口吧。
「不用顧慮那麽多，我很清楚這段差距。」
「畫這張插圖的人，是優鬥的對手……你的姐姐【sister】嗎？」
「很厲害吧。」
「……可是……優鬥的也有優點喔。」
她似乎很難以啟齒地小聲說著。
錦深深歎口氣。
「這樣子的確沒得比呢。」
這種毫不客氣的判定很有他的風格，悠鬥也有相同的想法。
但瑪莉卻鼓起臉頰。
「有更委婉的講法吧！」
「這種事情還是直接講清楚才好吧，又不是繞圈子講出來就比較不傷人。」
「可是……！」
演變成爭論之前，悠鬥就介入阻止他們。
「瑪莉，沒關係的，謝謝你。不過……我也很清楚。這樣根本沒辦法和姐姐較量。」
跟昨晚比起來，悠鬥已經可以冷靜地講出來。看來睡一晚之後，自己也變得比較沉著。
瑪莉把身體靠過來。
她的臉近到可以感受到呼吸。
「我啊！喜歡優鬥平常的圖！跟這張圖還有剛才那張圖比起來，更喜歡平常的圖！你第一次把我的孩子們畫出來的時候，我還感到怦然心動呢！」
「謝、謝謝……」
由於悠鬥還坐在沙發的外側，讓瑪莉已經快要整個人坐到悠鬥的座位上了。
雖然覺得很開心，但是《貓奏》的插圖被身為作者的瑪莉給予如此高的評價，感覺這樣才真的叫作偏袒。
錦又點了一杯葡萄酒，也許是出於他的關心，連悠鬥的也點了。
「那就先把情感層麵放一邊……來聊聊理論層麵的事情吧。」
「我有變得很感情用事嗎？」
「哎呀，先聽我說嘛——我也知道京橋小姐的插圖很厲害，但你有試著用腦袋想想是哪些地方厲害嗎？」
「哪些地方……首先就是角色的設計方麵吧。」
「不要一開始就去講細節啦。思考理論時，是要照順序來的。先想像把圖變成很小張的情況。」
錦伸手操作起放在桌上的智慧型手機。
他用兩根手指把畫麵縮小。
於是插圖就變成縮圖【thumbnail】。縮圖這個詞在原意上也有大拇指的指甲這個意思——代表就是要縮小到這樣的程度。
「讀者第一次見到封麵插圖的時候，就是這麽小的尺寸。這點你應該懂吧？」
瑪莉感到疑惑。
「文庫本應該會更大吧？」
悠鬥補充說：
「在網路上看到時，就是這樣子喔。」
「嗯。不隻如此，擺在書店的平台看過去時也是差不多這種感覺。」
錦用智慧型手機打開官方網站跟網路書店，仔細地對瑪莉說明。
他在公司擔任繪圖團隊的主任。繪製高品質的插圖當然是工作之一，但是把技術教導給年輕的美術人員也是其中一項職責。不愧是本行的，真的很懂得怎麽教人。
「所以說——就先用縮圖尺寸來看插圖吧。悠鬥會在一張圖裏塞滿東西，以至於各種要素都比較不顯眼。京橋小姐的就很單純，角色很大也能看清楚表情。」
「這樣擺在一起看，我的圖真的隻是塞得很雜亂無章而已。」
「縮小來看就很好懂對吧，橫隔膜決定要在商業作品出道時我也有教她……就是跟她說把暢銷作品的封麵印刷成文庫本尺寸，然後像書店平台那樣擺好。接著再把自己的插圖擺上去看看，標準字也先隨便加上去。」
瑪莉問道：
「是玩書店家家酒嗎？」
「沒錯，就是書店家家酒。」
原來如此——悠鬥點點頭。
「封麵插圖會不會被其他作品給蓋過，或是較為遜色。就用這種方法來確認。」
「唔嗯。」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們會做這種確認耶。」
「這是橫隔膜畫出道作品時，一直喊著『不知道這張插圖行不行好不安喔』跑來煩我，所以才會教她確認的方式。跟你認識的時候已經有出過書，而且你也不是會介意他人評價的類型嘛。」
「嗯。」
悠鬥跟錦是在出版社的宴會上認識。
之後他們在同人活動再次相遇，開始變得會一起約出去吃飯。然後就往來到現在。
「有人問的話我就會教，但可不會強迫推銷。」
「這麽說也是啦。」
這時瑪莉從旁邊靠到他的肩膀上。
怎麽了嗎？才這麽想——就發現她睡著了。而且還不是打瞌睡，是直接熟睡。
好像小孩子。
錦也嚇一跳。
「……她應該沒喝酒吧？」
「這麽說來，要出來買筆記型電腦時她有說截稿日才剛過。可能幾乎都沒睡覺吧。」
「真的假的，剛才看起來還那麽有精神耶……」
「瑪莉是那種就算身體不舒服到快要吐，開心時還是會變得很亢奮的類型。」
「是喔～～一般來說，當身體狀況不太好的時候，不管做什麽心情也不會變好……腦袋跟身體不會同步這還真是稀奇。」
「可能吧……是不是我們一直講些很複雜的事情，讓她覺得無聊啊？我想，她稍微睡一下就會醒來了。」
「優鬥，你沒問題吧？」
「昨晚我應該……睡滿久的。沒事啦，這也不是第一次深切體會到自己畫得很糟了。」
悠鬥邊說邊把酒灌進嘴裏。
雖然沒打算喝那麽多，可是開始覺得有點醉了。
錦繼續說下去：
「好啦，用縮圖來『吸引目光』是第一道關卡。接下來——輕小說的封麵不是單純隻要讓人欣賞這些畫得很漂亮的圖就好，還得負責介紹這本書的故事對吧？」
「這點連我也知道啊，畢竟讓看到封麵的客人買下小說才是主要目的。」
「優鬥的圖，在這方麵的焦點就有些模糊。」
「是喔……？」
「你能用一句話表現《rrg》的故事嗎？」
「咦？呃……是現代風格的故事，然後走推理劇路線……已經兩句了。」
「實際上都會抓個優先順序，然後集中在三到四個關鍵字上頭。可以想成就是要把這些關鍵字畫成圖。」
「呃……那會變成怎麽樣呢？」
「其實也不是隻有封麵插圖而已，所有繪畫都一樣。如果不集中在主題上，圖的焦點就會模糊掉。」
「我都沒有想那麽多耶。」
「反過來說，沒有想太多就能符合焦點很厲害耶。優鬥，你應該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有才能，說不定是個天才。」
「不、不是啦……」
「不過，是個隻依賴自己的才能，但沒有用腦袋思考的天才小弟就是。」
「嗚……」
「這算是我們這些繪師的可悲習性吧。隨筆塗鴉或是畫自己的興趣時，明明可以好好集中於主題上，可是遇到畫商業圖或是很重要的工作時，就會想說『要好好表現一下』。結果增加太多主題，使得焦點模糊掉。」
「難道說，我這次的圖也是嗎？」
「主題放得比平常還要多呢，這就是所謂的努力過頭。剛才小倉小姐講的話，說不定還滿切中要害的。悠鬥，你在《貓奏》畫的圖就很合乎焦點。」
「嗚嗚……」
感覺完全被說中了。
被這麽一說，才發現圖裏的要素比平常還多。
雖然相對就畫得更致密。
「這種圖因為塞得很滿，會讓人想要放大仔細看。以圖來說評價說不定會變得很高，但吸引目光才是封麵插圖的主要工作。然後客人們在百忙之中，當然隻會從平台上一眼掃過去就決定要不要買啦。」
「圖的評價夠高的話，客人們不就會拿起來了嗎？」
「輕小說的客人大多是追求『符合自己喜好的故事』嘛。塞得亂七八糟，讓人無法理解這是哪種劇情的封麵可不值得一提。」
「嗯……是這樣說嗎？」
「我如果像念經一樣不斷說教，你應該會睡著吧？」
「原來如此。」
身旁的瑪莉好像就睡得很熟。
連悠鬥都覺得意識有些朦朧。
原本以為是睡眠不足，但應該是葡萄酒的後勁比想像中還要強。
「優鬥，封麵插圖是為了傳達故事而存在的。因此非得要抓住重點才行。」
「這個我懂啦……可是重點很難抓耶。」
「輕小說的話，應該會寫在企畫書上頭吧。你有好好看過嗎？」
「我沒收到。」
「看來得從這邊開始呢。總之要找出這本書的故事有哪些有趣的地方，有什麽樣的特征——職業畫家的工作可不是照著指示讓角色擺出自己喜歡的姿勢，然後再素描出來就好。」
「是這樣沒錯……但重點……」
「其實講到這邊為止都還隻是在鋪哏。」
「咦？」
「優鬥……我最想說的是，像這樣有集中在主題上的圖會變得很顯眼。」
「顯眼是指？」
「會不再普通，會偏離正軌，會變得奇怪——所以雖然會被一部分客人稱讚，但也會被不符合自己興趣的客人批評。也就是說，喜好會很兩極化。」
「唔嗯——……」
「你好像不太能釋懷？隻要畫得好，任何人都會稱讚——你是這麽想的嗎？」
「我是覺得不符合興趣的人隻會不在意，應該不會批評吧。」
「那樣矚目程度就會不夠。」
原來如此——悠鬥感到佩服，但同時有件事也很在意。
「可是很多人喜歡你畫的圖，卻也沒聽說過有什麽壞評啊？」
「那當然啦，我的作品風格就是這樣。雖然很難被人批評，但也沒多少熱情粉絲吧？我就隻能畫出那種程度的圖而已。能強烈受到喜愛的圖，同時也會是強烈受到厭惡的圖。這可是很驚人的技術，因為可以用圖來打動人心——讓人借此受到感動嘛。」
「嗯，這我知道……但是商業作品卻畫出會讓人討厭的圖……」
「反了喔。正因為是商業作品，才需要鼓起勇氣被討厭。」
「咦咦？作家寫的小說卻因為我畫的封麵插圖而被人討厭，這樣應該不行吧？」
思考這些事情時，視野突然開始旋轉。
看來是喝醉了。
悠鬥稍微閉起眼睛。
於是就感受到好像在搭船般的搖晃感。
＊
「優鬥！喂，優鬥！」
「嗚……？」
悠鬥被錦的聲音叫醒。
他們還在店裏。
看來自己也靠著沙發睡著了，他跟瑪莉兩個人互相靠住對方的肩膀。
悠鬥把身體撐起來時，瑪莉直接滑下去變成躺著。
熟睡也要有個限度——她到底多久沒睡覺了？真讓人有點擔心。
桌上有兩瓶不記得有點過的葡萄酒瓶。
而且還有增加了不少項目的帳單。
「你們睡覺的時候我又點了幾次菜，所以稍微增加了一些東西啦。」
「你、你還吃滿多的耶！」
「其實是有認識的人過來啦。」
「咦？剛才有誰在這邊嗎？」
睡到連這件事都沒有察覺啊——自己聽了也很驚訝。
錦發出苦笑。
「你們兩個睡覺的時候如果隻剩我一個，那不是很尷尬嗎？所以就找個人過來。」
「那個人去哪了？」
「那家夥住在千葉很偏遠的地方，剛才先回家了。看來也差不多要打烊，所以我們也該走啦。」
「喔喔……咦！打烊！已經這麽晚了啊？」
悠鬥看著智慧型手機，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總覺得有股不安。
——是怎麽了？
無法冷靜下來。
以前好像也有過類似的感覺。
是什麽呢……
——對了。那個時候原本約好要跟乃乃香去買東西，結果就那麽過了一個月。
「啊，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是這樣啊……生日快樂喔。可是這種事你好歹在吃飯前講嘛。」
「謝謝！可是我搞砸了！乃乃香明明就說過要來我家！」
「喂喂喂……你原本是要在家開慶生會喔？那樣不是很糟嗎？」
「糟透了。」
悠鬥確認手機。
沒有人打電話或傳訊息過來。
為什麽沒有任何聯絡呢？悠鬥可沒有蠢到還產生這種疑問。
當然是顧慮到我啊。
昨天晚上才剛發生那種事情。
如果不想回家，不用勉強回家也沒關係——就是這樣的溫柔想法吧。
自己竟然讓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像個母親一般接受自己的任性。這到底是在搞什麽鬼啊——悠鬥在內心斥責自己。
晚上十一點了。
現在回去的話，她應該已經回家了吧。
總之，得要先為爽約的事情道歉。
他試著傳line訊息過去。
『抱歉，我在餐廳裏睡著了。』
『優鬥老師，辛苦你了。對不起，我還在老師家裏。如果會打擾到你，我馬上回去。』
——她還在家裏！
這麽說來，她的雙親還滿寬容的。
悠鬥慌忙打電話過去。鈴聲都還沒響起，就馬上被接起來。
「乃乃香！」
即使隔著話筒，也能知道她不禁屏息。
然後戰戰兢兢地發出聲音：
『那……那個……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的是我才對啊。」
『不……是我擅自在這裏等待而已……請問，老師你今天會回來嗎？』
「我馬上回去！」
『太好了，那我可以在這邊等你嗎？』
「嗯！」
掛斷電話後，他看向錦。
「抱歉，我要回家了。」
「喂喂……都這種時間了，你還讓乃乃香在家裏等嗎？這真的很糟糕耶。」
「是我的錯，我回去就跟她道歉。」
「既然忘掉約定了，那可沒辦法找借口。快去下跪磕頭吧，這邊交給我處理。小倉小姐隻要把她叫醒，然後丟進計程車裏頭就可以了吧？」
「應該吧。」
「那就交給我，你快回去吧。」
他擺出用手趕人的動作。
悠鬥走向出口。
等待電梯的時間，感覺無比漫長。
＊
乃乃香在家裏等著。
料理就擺在桌上，上頭蓋著保鮮膜。
為了引開的小貓wa的注意力，避免它用前腳去抓這些料理。乃乃香正用逗貓棒陪它玩耍。
「來～～來喔。」
嘎嚕！呼嘎！
wa玩到很起勁的時候，會發出很不像貓咪的野性吼叫。
「嘿咻！喝啊！」
乃乃香大幅度揮舞逗貓棒，每次揮舞都讓wa高高跳起。
這時大門被猛力打開。
「呼！呼！呼！」
「優鬥老師！」
乃乃香拿著逗貓棒就往玄關跑去。
被開門聲嚇到的wa立刻衝到貓塔上。
悠鬥搖搖欲墜地跪倒下來。由於他從車站全力奔跑回來，已經快要喘不過氣。
「乃乃香，抱歉！」
她放心地點點頭。
「沒關係……優鬥老師，歡迎你回來。」
乃乃香的眼角浮現淚水。
悠鬥低下頭來。
「真的非常抱歉！」
「不會……優鬥老師完全沒有任何錯呀。」
「當然是我錯！明明都約好了，卻在餐廳裏睡著。」
「是這樣啊。」
「不，不是這樣的。老實說……我根本忘記這個約定。腦袋裏全都被明天不去開會討論的事情占滿……其他事情根本全都忘了。」
「也是會有這種情況嘛。」
「就算這樣也還是我不對。」
「怎麽會……」
「而且都是因為我的錯，才會害你哭出來。」
「啊……」
她擦拭眼角，並且搖搖頭。
「……不……不是的，這是……」
「這是？」
「這是因為放心的關係。」
「放心？」
「因為你一直沒有回來……昨天又發生那麽嚴重的事情……就讓我想到很多狀況。所以老師光是能平安回到家裏，就讓我開心到哭出來。」
「很多狀況……？」
失蹤。
跳軌自殺。
跳河自殺！
悠鬥搖搖頭。
「我才不會做那些事喔！」
「對、對不起！」
「啊，不是啦。你會那麽擔心也很正常，畢竟我的精神狀況說不定已經快撐不住了。」
由於今天整天都被瑪莉牽著跑，精神已經脫離消沉的狀態了。
不過依舊還是找不到目標……
但這可不能說出口。
怎麽能再讓乃乃香擔心，然後向她撒嬌呢？
「……那個……既然是在餐廳，那就是已經吃過晚餐了嗎？」
「啊，這個……雖然是吃過，但你應該都還沒吃吧？我雖然不會餓，但也不算很飽。」
「真的嗎？」
「相信我嘛。」
就算肚子已經撐到快要受不了，我還是會講相同的話吧。
「而且還有蛋糕……」
「那、那個嘛……應該還可以吃個一塊。」
「沒問題的，隻有我們兩個人，我也不會買整台蛋糕。隻有請店家在切片的蛋糕上放祝福語插牌而已。」
悠鬥聽了鬆口氣。
乃乃香迅速準備好。
「太好了，還可以在生日當天慶祝。」
「啊……時間已經快來不及了嗎？」
差不多是末班電車要開走的時候了吧。
她露出苦笑。
「我有跟家裏聯絡，說今天晚上會住在朋友家。」
「要、要住下來嗎？」
「如果……不會給老師添麻煩的話……」
「不不不，當然不會給我添麻煩啊。」
乃乃香也不是第一次在這邊過夜了。雖然有些原因，但認識當天她就有在這裏過夜。
那個時候悠鬥喝醉睡著了。
一起住旅館時，悠鬥跟瑪莉都在工作。
現在不會想睡，也沒有喝醉，更沒有要緊急處理的工作。
「優鬥老師要喝香檳嗎？有mery（注：日本的香檳風味碳酸飲料）或柳橙汁。」
「啊……那就mery，我們一起喝吧。」
「好！」
＊
我要準備一些東西——
這麽說完後，乃乃香就走進更衣室。
有股既視感。
不久前好像也有發生過類似的情況。這就像魔法少女動畫中，變身場景會不斷重複使用一樣。
也就是說，這是變身場景。
門打開後，乃乃香再次登場。
悠鬥探出身體。
「啊！那是……洋琴的魔導師模式！」
雖然衣袖寬廣，下擺也很長，是有如魔法師的外型，卻設計成像是前方敞開的大衣。
襯衣的尺寸很短，肚臍也露了出來。
下身穿著百褶裙，然後隔著絕對領域就是過膝襪。設定上雖然還有穿長靴，但這是在房間裏就沒穿鞋子。
她帥氣地擺出姿勢。
「優鬥老師，祝你生日快樂！」
「嗯……謝謝你。」
這是悠鬥第一份工作裏設計的角色。
這讓他忍不住流下淚水。
「啊哇哇，有哪邊奇怪的嗎？還是說老師肚子痛？」
「都準備到這種程度，還讓你等到這麽晚……我這家夥真的是……」
「不會不會，我真的沒關係。而且wa也有陪我玩。」
「我比貓還不如。」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悠鬥消沉地垂頭喪氣時，乃乃香在他麵前跪下來。
然後擁抱住他的頭。
「啊。」
「優鬥老師，不管是誰都會有難受的時候。隻要在能努力時，有好好努力就夠了。」
她的體溫傳達過來。
柔軟的觸感包覆著自己。原本因為自責而消沉的心情，感覺好像被人拉上來一樣。
「……」
「我喜歡優鬥老師的圖。喜歡優鬥老師畫圖的時候。喜歡老師討論繪圖話題的時候。不管是休息時、消沉時，還是睡覺的時候我都喜歡。所以才會幫老師加油打氣。」
「乃乃香……」
「隻要優鬥老師能畫出自己可以接受的圖，不管他人給予什麽評價，我都不會在意。」
「自己可以接受的圖……」
最近自己的感覺根本都擺在其次。
隻要多使用些需要高度技術又很繁雜的手法，就能畫出優秀的圖——自己好像是抱持這種想法在畫圖的。
悠鬥撫摸魔導師的服裝。
有人做過自己構思的人物的角色扮演服裝，也有人穿在身上過。
可是，這還是第一次觸碰穿著扮演服裝的人。
畢竟觸碰角色扮演玩家基本上是被禁止的行為。
「……這個魔導師模式，其實設計時有參考其他角色……雖然隻是我國中時創作的原創角色啦。」
這就是所謂「自己家的孩子」吧。那是個會設計原創的角色，然後加上各種設定玩得很開心的年紀。
「從那時候，老師就很喜歡肚臍了呢。」
「啊……不是啦，那是要跟姐姐玩才創作出來的角色……所以襯衣的長度就很普通。」
雖說當時毫無自覺，可是要把自己的性癖全力投入到為了給家人看而創作的角色身上，快進入思春期的男孩子也會有所抗拒吧。
眼前有個肚臍。
這就是乃乃香打扮成洋琴時的肚臍啊……
悠鬥注視著這個肚臍。
他回想起來——
自己畫了好幾張自創故事的角色給姐姐看。
有如接龍小說一樣。姐姐思考後續的劇情，然後再借此把登場角色創作出來。
她也玩得很開心吧——成為高中生的姐姐，開始認真畫圖。
「感覺那個時候的我，隻是隨著自己的喜好在畫圖而已。」
「應該很愉快呢。」
「嗯，雖然我隻有給姐姐看。」
「沒有拿給其他人看嗎？」
「是有給父母跟同班同學看過幾次，但畢竟是小孩子畫的圖。被批評個幾句之後，就有點……」
「你的姐姐都沒有批評嗎？」
「她都是稱讚我。看到圖的瞬間，就說這邊畫得很棒、這邊很細膩、這邊很新穎。然後她還說——我喜歡這張圖。想到隻要畫給姐姐看就好，就什麽也不怕。所以我畫得非常悠閑自在。」
「……現在呢？」
「沒辦法有相同想法了呢……商業作品要給好幾萬人，甚至是幾十萬人看……現在的姐姐又是超人氣插畫家。想到要給她看就讓我很緊張。」
即使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看著自己的圖。
但當時的悠鬥還是個外行人，也隻是個國中生。現在已經是職業繪師了。
——我的心靈在不知不覺間被鎖鏈給纏繞，變得無比沉重。
乃乃香似乎有些迷惘……
可是她下定某種決心，深深吸口氣。
然後在悠鬥耳邊低聲說：
「優鬥老師……今天我一直在等待。」
「咦？嗯、嗯嗯……真的很抱歉。」
「所以……可以聽我一個任性的請求嗎？」
乃乃香會說這種話還真稀奇。
悠鬥點點頭。
「那當然，你盡管說吧。」
「……我想要看優鬥老師隻為一個人所畫出來的圖，想看那種悠閑自在的心情下畫出來的圖。」
「為乃乃香畫嗎？」
「不可以嗎？」
悠鬥感到內心深處變得熾熱。
就像是長久沒有使用，早已冷卻的火爐，又重新點燃火焰一樣。
熱情不斷從身體內側湧現。
「……我知道了。你這麽為我加油打氣，卻都沒有給你回報。就算這麽說，我也隻會畫圖而已。」
「真的可以拜托老師這件事嗎？」
「嗯。」
乃乃香放開雙手。
包覆住的溫暖遠離自己。
雖然覺得有些依依不舍，但也不能一直被緊緊擁抱著吧。
呼～～悠鬥深呼吸一口氣。
「有想指定的角色嗎？」
「呃……如果這個不行，畫其他的也沒關係……」
「不管是原創還是版權圖都可以喔。」
「我希望老師這次可以為我畫《rrg》的封麵。」
「咦！」
由於無法明白她這麽請求的意圖，讓悠鬥感到困惑。
乃乃香雙手合十。
「雖然可能會趕不上明天下午的會議……但優鬥老師這次畫的封麵插圖，總覺得有些綁手綁腳。我希望老師可以畫得更開心點。」
「更開心點……」
「啊……小說我是沒有閱讀過，所以說不定不是那樣的故事。」
「這是有懸疑推理要素的校園故事，所以跟《貓奏》不一樣……但也不是一部隻會高談闊論的作品。」
悠鬥很不擅長用話語形容。
如果能畫成圖的話，就不會那麽辛苦。
啊！他突然察覺到。
把故事的要素放進插圖裏，集中主題，符合焦點。就是這麽一回事嗎？
他想起錦剛才說過的話。
——抓個優先順序，然後集中在三到四個關鍵字上頭。再把這些關鍵字畫成圖。
他至今從來沒有思考過。要把兩百五十頁的文庫本內容用幾個關鍵字表現出來，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悠鬥注視著眼前正在等待回應的少女。
該怎麽傳達給她明白才好？
乃乃香縮起身體。她抓起衣服，確認自己的裙子等等。
「請、請問？是有哪邊太奇怪了嗎？」
「一點都不奇怪，很可愛喔。」
「啊嗚……」
「啊啊，是嗎……是這樣啊。如果是乃乃香會喜歡的要素，那我就知道。應該知道……也可以抓得出來。」
他們時不時就會一起看動畫或電影，也會聊些輕小說跟漫畫的話題。她的興趣與嗜好，大致上已經掌握住了。
不愧是年輕的讀者，乃乃香比悠鬥更能享受主流娛樂。看來簡單易懂是很重要的。
符合乃乃香喜好的話，說不定就會被不符合這種喜好的人討厭。
不過，這次他一點都不在意。
悠鬥已經決定，這張插圖要隻為乃乃香畫。
內心深處傳出鎖鏈解開的聲音。
被封閉的發想不斷湧現，在悠鬥腦袋裏打轉。
他麵向工作用的桌子，拿起筆來。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我想要這樣畫，隻為一個人而畫。嗯……來試著畫畫看，然後不要在意其他事情吧。這是隻為你而畫的封麵插圖。」
其他人怎麽評價都毫無關係。
悠鬥嘴角扭曲。
「不過如果連你也不喜歡的話……那就真的無計可施了……」
「怎麽會！我很期待喔！」
「我會加油的。」
「啊，優鬥老師。要幫你泡咖啡或是紅茶嗎？」
「那請給我咖啡，多加點牛奶。」
「好的！」
魔導師模式的乃乃香往廚房走去。
——沒想到會突然這麽有幹勁……真的好像施展了魔法一樣。
雖然因為很害躁而無法把這句話說出口，但他真的這麽想。
平常總會煩惱好幾個小時，甚至好幾天的構圖，已經在腦中成形。
由於太過鮮明，甚至讓自己有點不安，懷疑這是不是在哪邊看過的圖。
可是，悠鬥不記得有跟這個構圖相似的插圖。
這應該是自己想出來的東西。
「總之，畫出來就知道了……反正就算有些地方重複，也不會是已經出現在其他地方的圖嘛。」
重點已經抓到。
到乃乃香去上學為止，已經沒多少時間能猶豫。得用最低限度的作畫，來完成這張插圖才行。
悠鬥想在這股熱情冷卻之前，把圖摹寫到畫板上。
他叫醒從昨晚就保持開機狀態的電腦。
敲打鍵盤後，進入省電模式而一片黑的液晶畫麵重新亮起，作業畫麵出現在上頭。
中央有個視窗開啟。
『您的更新已經準備就緒，需要重新啟動電腦才能完成更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的！」